第九十三章
窗外有数人拎着纸扎的灯笼走过，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灯王评出来了！”
楼上的人纷纷挤到窗前往外看，楼外面则更夸张，街上行人朝着灯王的方向拥挤，如同潮水一般。风儿最爱热闹，早就将大半个身子探出去，看到一个大轿子远远地过来，轿前一盏华灯缓缓转动，数种投影不断变幻，映照在周围的建筑的墙壁上，宛如一场美丽的梦境。
果然是灯王，风儿望着那盏灯连连点头，又见那灯后还站着一位男子，男人穿了一袭月色长袍，墨色头发用同色丝带系在脑后，一手扶着花灯，一手执着一柄小扇，就那样安静站在灯后，并无一丝多余动作表情。他样貌孤冷出尘，眉目如画，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
这人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当真出彩至极，凑近灯王的大姑娘小媳妇注意到男子的时候，一个个都神情异样，或是扭捏，或是激动，连灯都顾不上看了，全都将目光放在男子身上不肯挪开。
风儿看了那男子几眼，在心里暗暗赞叹几句，心道她天天看着青诀，总觉得凡间男子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如今终于来了一个不相上下的，总算是没有丢了凡人的脸面。
当下便大赞一声：“好个灯王！”
青诀漆黑的目光忽地一动，目光略有些古怪地看了站在灯旁的男子一眼，随即面上染了几分寒意，带着几分审视朝楼下深深望去，对风儿道：“茶要凉了。”
风儿缩回身子，一口气将杯中花露饮尽，长吁一口气：“那男子你瞧见了没？他便是那个灯王的制作者吧，不仅心灵手巧，竟然还如此俊秀，这白鹭镇果然还是有几个不凡之人的。”
她语言毫无造作扭捏，心无芥蒂地全心夸赞一个陌生男人，比起那些只敢偷偷围着男子打量的姑娘们来说实在是过于豪放。白鹭镇民风保守，当下便有似是书生模样的人冷冷一哼，对旁人道：“当真是个粗鲁的女子。”
他声音不大不小，却也能在这嘈杂的人声中恰巧传入风儿耳中，楼上几人的目光迅速朝着风儿转过来，和那书生同行的几个少年里，有人偷偷推书生叫他不要惹事，还有人饶有兴趣地将视线在风儿和青诀两人间来回移动。
一对青年男女在夜里到楼上共赏花灯，那女子还是未婚扮相，一身布衣，手腕和裤脚处都没有散开，而是用布带缠绕，唯有头上一支红芍发簪还算是抹亮色，应是常年行走江湖，懂得武艺之人。而那男子青衣滑凉，一尘不染，高贵优雅。这样的两个人，便是站在一起都是怪异，何况对坐饮茶，似乎竟还言笑晏晏。
这两人从进来茶坊后就不知不觉吸引了众人视线，此时楼下那些姑娘们对灯王的主人推崇备至，楼上又有风儿大肆赞赏，果然就有人立刻不忿出声。
这样的节日氛围中，人们的情绪都比较高昂，其中自然有好事者喜欢看个乐子，立时就有一人道：“这位姑娘出门既无长辈，又无闺友，怕是来私会情郎的，怎么还在情郎面前夸起别个少年郎来了？”
“这不能吧，看这位姑娘这身打扮，应当是江湖儿女，我看八成是来谈生意的。”
“妖邪肆虐，有些人不仅不顾律法，连礼义都没有啦，身为一个女子竟然敢堂而皇之在夜里与男子私会，简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也不知她长辈是怎么教导的，居然如此行事，那位灯王不过样貌平平，就被她如此推崇，难道世间女子都这般肤浅了？”
七嘴八舌声中，风儿冷冷一哼，手中长剑出鞘，二话不说使出一招春风化雨，便见到那几个多嘴的男子怔忪中忽地抓住长衫，而他们腰间的系带均被利刃削断。
风儿一脚踩着凳子，嘴角提起，望着那个当先出声，如今却满面通红拽着裤子的书生笑道：“怎么不说了，继续说啊，我就是喜欢半夜溜达出门，不仅要夸赞帅气的男子，还很喜欢找一找路过的妖怪麻烦，若是哪天抓到一只，还可以送给你们当做礼物。”
话音刚落，就有一人恍然道：“你莫非是捉妖师？”
在白鹭镇出没的捉妖师虽然不多，却也不少，其中女子做捉妖行当的几乎没有，但也偶尔会有一两个路过此地，这些人无一不是长巾掩面，行踪飘忽之辈，只因如今律令虽然不严，但礼法规矩约束仍在，若非生活所迫，很少有女子愿意如同风儿师徒一般抛头露面的。
从这一方面说，风儿师徒也算是离经叛道之辈，不过她们二人手段高超，又颇为侠义，所以大多相交之人都受惠于此，不会多嘴说师徒什么。
但在世人眼中，风儿这般的女子实在是少见，这才会有古板书生出言不逊。
“你……你是捉妖师又如何，你这样的女子，竟然敢行走江湖，如此凶残，定是歪门邪道，全天下的男子都没人敢娶！”
风儿眯起眼睛，冷冷看向书生，见周围那群人一脸赞同又不敢出声的模样，当下更为恼火，咬牙道：“你当我稀罕？”
“你们一个个自诩懂得廉耻，却对着我这么一个小姑娘出言不逊，一个个自诩是男子汉大丈夫，哪怕如今拎着裤子，也这么高高在上，真是令人敬佩。还有，我本就是江湖客，分什么男女？要什么正邪？”
风儿向前走了一步，那些人纷纷跟着后退，生怕这凶悍的女子再给他们来上一刀，就这么跑了，虽然大伤颜面，但好歹留得一条命在。
一方只是个单薄女子咄咄相逼，一方却是一群男子张皇欲逃，两者对比悬殊，场面诡异至极。一片安静之中，一直沉默的青诀忽然出声道：“风儿，这些天我一直缠着你们师徒二人不肯离开，你就不问问我为何吗？”
风儿神色略动，将注意力从那群人身上挪到青诀上，她早就心有疑问，一直在猜测这个问题的答案。
一个可能是青诀与决眉其实是相熟之人，如今决眉遭难，昔日朋友便现身相救，但以决眉一开始见到青诀就要跑的态度来看，这个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还有可能是青诀有什么别的目的，这必然涉及决眉身上的秘密，决眉不肯说，那便罢了。
另有一层疑惑，便是自己为何会觉得青诀脸熟，青诀见到自己时，又为何会叫出另外一个女子的名字，莫非是自己与青诀的故人长相相似，所以他爱屋及乌……
还有，他好似很清楚红色迷障，叫它“荧惑之力”……
风儿脑海中转过数个念头，在这片沉默中朝青诀望去。目光相交之中，她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飞快跳动，连忙挪开视线。
“你若问我，我就会说。”
青诀坐在位子上，目光中盈盈似有波光，是令人一眼就会为之沉醉的温柔和忧愁。他原本就是好看到不可方物的长相，如今缓缓言之，声音也如同春风扰了心防，在场之人不仅风儿，连同那帮片刻前还满口大义的茶客们都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总觉得不该当着他的面如此吵闹，惊扰了他，也亵渎了他。
风儿愣了一下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忍不住便问道：“那，那你是为什么呢？”
青诀轻轻一笑，如同星子绽开光芒，流云吹动，露出天上那轮夺人的圆月。
“因为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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