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世界

一

阳光从层层枝叶间透射下来，在地上印满铜钱般大小的光斑。我提着两个巨大的红色超市购物袋，踩着满地的“铜钱”往家挪。汗水沁满了额头，不时滴落在地面上，瞬间蒸发消失得不见踪迹。今早手机黄历推送的运势提示：有财运。该不会指的是地上这些光斑吧？两个月以前我与一家网站签了合同，为他们写部科幻小说。两个小时前接到电话，网站派人来谈小说的事情，这让我有一些小躁动，莫不是有影视公司看上了？

出了电梯，我把左手的购物袋换到右手一并提着，摸出钥匙准备开门，抬头却看到一个戴着黑色高脚帽，身穿燕尾服的类人站在家门口。

“陈路奇？”类人转过头来，高脚帽下露出一张白净、光滑的陶瓷材质的脸。

“你是？”

“我是之前联系你的马克。”

没想到我的责编是一个机器人。

推开厨房的门，扫地机器人正“窸窸窣窣”地滑回充电座。烧上水，翻出茶叶，类人外表虽然跟人类一模一样，但内部都是电子元件，可以喝茶吗？

“请喝茶。”我端了两杯茶出来。

“陈先生，不必客气，我们不喝茶。”类人蓝色的仿生眼看看茶水，又抬头看了看搓着手干笑的我继续说道，“谈一谈你的小说吧。”

“出问题了吗？大纲不是通过了吗？”我故意一脸疑惑，没有提影视改编的事，因为从对方口中说改编权的事能带给我更大的愉悦。

“请终止你的创作。”

类人也有上下两片薄薄的嘴唇，开合自如，甚至连嘴唇上的褶皱都造得惟妙惟肖，真假难辨。从这样一张近乎完美的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我都听懂了，但连在一起却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我的小说被腰斩了？下架了？”

“没有，但你不用写了。”

“为什么？大纲不都没问题吗？更何况已经签了合同，怎么突然就要下架？”我站了起来，双拳紧握，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马克。

“陈先生，请冷静。我们换了一名机器人作家来接替你的工作。”马克做了个双手下压的动作，声音依然没有任何起伏。

“换机器人来代替我写小说？”

“这是早已经制订好的计划。不必惊慌，我们会根据你的工作价值进行评估，每月定时给你发送相应的补偿性薪水。”

“照你这么说，我又被下岗了？”

“是的，这是我们做出的评估表。”马克从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一叠纸，双手平举过来。

表格上列出了我从学校毕业之后做过的所有工作，有8份之多，老师、公司职员，这些都被给出了相应的评分，虽然分数并不高，但还算公正，我不是一个很努力的家伙。看到最后一项工作—小说创作者的评分的时候，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只给了我62分，这太低了！”

“这个分有点低啊。”我把表格推过去，右手食指将纸叩得很响。

马克将表格拿起来，瞟了一眼之后说道：“每一份文学创作评估都是主脑经过大量的阅读、比对之后做出的判断，62分意味着你的小说并不优秀，你是个蹩脚的小说家。”

“你—你……”我有些激动，虽然自知能力有限，但被人当面指出来，让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先生，如果这份评估没问题的话，请在这里签字。”马克似乎没有注意到我涨红的脸。

最后我还是签了字，跟一个机器人讲人情没有用，更何况给我每月的补偿金并不少，虽然这得益于写作之前的工作。在这份工作之前，我做过中学老师，每天授道解惑，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可后来随着人工智能的高速发展，中学老师成了第二批被它们取代的职业，因为他们可以根据每个人的特点制定不同的课程，还可以制造披着人皮的灵魂工程师—不用领工资的那种。第一批被冲击、下岗的职业是靠力气吃饭的工人，大宏就是这一批人。

不能说人工智能时代不好，正是因为机器人的崛起大宏失业后才发现了自己的绘画才能，短短5年就跻身一流画家之列，大大改善了他的生活。相对而言，我却没有第一时间挖掘自己的天分，找到合适的工作，没有大宏那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