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　星

一

当齐辰带着一套“融星”设备迈入客空间人流骤减的大厅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也许是因为客人的减少，客空间的光源也少了。本就低矮的天花板显得更低了，处处是昏暗的角落。连咖啡的拉花也缩紧了边缘，像一张窘迫的脸。咖啡早就凉了，齐辰端起来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抬眼偷偷观察对面坐着的投资人黄耀的反应。

这位业内名声显赫的投资人摘下半个额头宽的金属头环，粗壮的手指有力地敲击着桌面，似乎对刚才大脑神经元投射出的意识空间体验很不适。

“你放弃吧，我们不会投资这种做着玩的产品。”他直截了当地说。

齐辰没指望这笔融资会谈的顺利，但也没想到，在他展示完产品的十秒后，谈话就结束了。他的心沉沉的往下坠，几乎跌入谷底。

“不能就这么回去！”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诫他。“是啊，好不容易才约上黄耀，在他演讲前一起喝一杯咖啡，不能一句话就被打发回去。更何况现在资本市场每况愈下，得到融资越来越困难。”

他强打起精神，坐直身体，微微前倾，直视黄耀不耐烦的目光，“融星当然不是做着玩的。我们给他取名为融星，就是希望人们能在共享意识空间联想到宇宙星空，它就像一整个庞大寂静的宇宙！”

“那又如何？现在根本没人见过星空，也不会对这个使用场景产生任何功能联想。”

“是，我们是没见过星空，但仰望同一片星空，对着星空沉思，是从远古时期人类就在做的事，有关星空的神话故事几乎在每个人类文明中都能找到。可以说，星空的意象是人类集体潜意识的一部分，甚至对整个人类文明的塑造与推动都有重要作用。正是因为我们现在失去了真正的星空，才需要融星的共享意识空间啊。”

“停。”黄耀并不买账，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这套说辞要是放在五年前，不，哪怕是三年前，肯定有人买单。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堡垒危机，资本寒冬！就连企鹅的创始人都退股套现了，我们公司对创业公司的投资份额缩水了一大半，不可能再供养你们这种有理想主义的公司了。你知道在堡垒危机前，我们的重点关注的领域是什么吗？商用航天飞船！属于人类黄金时代的奢侈理想！但现在呢，连咖啡这种快消品都说崩就崩了，我们只能考虑投资大型智能盾构机（在地下挖隧道的机器），落地到地壳深处的项目！时代不一样了，年轻人，风口已经过去了，还是脚踏实地吧。”

黄耀说的这些话齐辰都认，整体局势不好，是没有办法的事。但唯独最后一句，他无法认同。过去五年与齐野、与团队成员日日夜夜的努力涌现在他眼前，他忍不住拔高了音调。

“我们不脚踏实地？融星本来就是靠技术起家的团队，我和齐野都是计算机专业出身，哪一块功能不是靠自己研发，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三千五百万的用户也是实打实被产品留下来的！”

黄耀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智能手表，“我还剩十分钟就要演讲了。谢谢你的展示，我没有否认你们的努力的意思，但融星的商业化程度目前实在达不到我们的要求。当然，融星这五年积累的意识投射技术还是很有技术门槛的，这是有目共睹的，如果你有意向，我可以介绍愿意收购你们的公司。当然，这个行情下价格可能没那么高。”

“呵，被低价收购吗？”这自然不是齐辰想要的结果。他正想阐述自己的愿景，却迎上黄耀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弟弟齐野不是病了吗？治那种病，很花钱吧？”

齐辰像被戳中了要害，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眼睁睁看着黄耀转身离去了。这不是他平时的状态。平时的他，总是再三尝试，坚持不懈地想尽理由说服对方。可现在，他却仿佛失掉了力量，失掉了所有的热情和冲劲，松松垮垮地靠在椅子上，像一个瘪掉的靠枕。

“大家好，我是黄耀……”演讲台那边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没精打采的。

客空间从前不是这样的。这里曾经门庭若市，无数创业者来来去去，热火朝天地讨论，每个人的眼睛里都藏着火星，仿佛能一眼洞穿成功的未来。他和齐野也是在这里拿到融星的第一笔天使融资的。很快他们遭遇了来自企鹅的竞品，不得不面对与大公司的直接交锋，几近撑不住。但后来他们还是拿到了来自字节科技的重要投资活了下来。那是多么令人愉快的时光，怀抱希望，干劲十足。尽管他们中没人见过天空，更不知道大地是何其广阔，海洋是何等深邃。

“今天我演讲的主题是，退潮之后，裸泳者如何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