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几小时后，他们在一片金属残骸间发现了蓝穆的踪迹。

“我打不中他！”红绡喊道。

屈望驾驶着骆驼艇向前疾追。骆驼艇在种子库撞坏了后外壳坍陷，破烂不堪，加速到极致时艇身剧烈颤动，似欲散架。

艇前灯照亮了尘海。太阳被厚厚的尘埃遮蔽，只能看见一圈昏黄重影。随着骆驼艇速度的加快，仪表盘的玻璃正震颤着崩开，外露的线头疯狂得一颤一颤，原本黏合玻璃裂痕的几条胶带已被崩飞。

“那就先别开枪，速度太快，危险。”屈望一翻骆驼艇，躲过一块扑面而来的金属板。长波雷达锁定了蓝穆骆驼艇的大概位置，在前方千米外。

骆驼艇冲出浓密的尘埃云，前方的行星环中沙尘密度大降。阳光彻照，一片冰晶丛林悬浮在疏淡的尘海之中。蓝穆驾驶着骆驼艇在冰晶的枝丫中一绕，像是野鹿进入了森林一般消失了。电磁长波在冰晶复杂的散射结构中也追踪不到蓝穆的散射信号。

“喂，减速。”屈望呼唤红绡。

他盯着可疑的冰晶森林看了一会儿，猛地意识到这是当年殖民种舰的压载水。种舰的压载水舱解体时，上千吨由于调配种舰质心平衡和生态循环备用的水一瞬四散洒开。急剧降温后，压载水凝成上千米的复杂冰块，完美保存水舱爆开那一瞬大量水在无重力下四溢流溅的动态景象。

这块冰块乍一看像是枝丫复杂分叉而密布的巨型大树，看了一会更觉得像一个复杂的溶洞系统，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妙的虹光，让人更看不清冰晶区域内部的结构。

“怎么办？”红绡稍稍减速，和屈望并齐滑行。

“大胆行动，小心应对。”屈望钻入丛林，朝蓝穆消失的方向前进，“这个地方估计传感器不好使，不能跟丢了。”

“好！”红绡将骆驼艇往右拐了拐，“我们的视野稍稍错开。”

他们一左一右在冰晶丛林间航行。前进不过百米，屈望视野中的冰晶越来越多，他们正在迫近冰晶区域的核心，周围也从冰晶丛林变成了冰晶海绵。空泡圆润的四壁上开着十几个洞口，和四周复杂的空洞连接在一起。小的空洞中还包含有更小的空洞，如此层层嵌套，直到微米级的小气泡—那是压舱水进入太空时压强骤降后内部溶气逸散膨开的气泡。

整个冰晶内部的结构像是某种巨兽的心血管系统，复杂的管道、空洞的系统由大到小层层嵌套、分叉、互连，最后纠缠在一起。四处全是水在结冰前的景象，冰柱、相互连通的孔隙密布，四周的冰壁上交叉叠映着屈望的身影，灰淡的光线是从冰晶内曲折传来的恒星光。

他们穿过冰柱，向前搜索。随着逐渐深入，屈望发现冰晶深处竟然有人工的痕迹。各处的冰穴中建有简陋的棚屋，屋内的事物全都捆扎、固定在冰壁上，防止在失重环境下飘起；周围空气的密度和温度在逐渐上升，似乎有密布整个冰晶内核区域的维生力场和空气循环。

在一些大的洞穴中，四壁密布大大小小的窟窿或冰穴，全都是一户户的人家。冰穴之间有细长的绳索相互连接，似是为了方便无重力条件下的移动。绳索上系着电线，挂着一两盏全向的灯，照亮了整个洞穴。

洞壁的一侧埋设着一个很大的能源堆，冷却水从管道流出，和电线并行，接通各个冰穴房间。屈望往一处冰穴看。冰穴内四壁平整，一个孩子裹着大衣，正浮在洞穴门口阅读投影屏幕，可能在看书。冰穴的更深处，他看见了一位义体破破烂烂的矿工，蒙皮皲裂露出机械骨骼，脸也是矿工的通用脸型，只能从额头上文刺的姓名和编号来区分是谁。

“这里……”屈望稍稍减速。

“……也许，”红绡驶向一处冰洞通道，“是贫民窟。”

“因为不用交租金？”屈望明白了。这片冰晶区域多孔隙洞穴，可以不依赖重力控制设备生存—在洞穴的壁面上系好绳子，足以避免物体逃逸。去掉小行星和重力控制系统的租金后，矿工的生活成本会下降许多。

“可能吧。”红绡声调中有些压抑，“他们……很可怜。”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沉默。他们驶出洞穴，继续深入。随着空气温度逐渐上升到零下十余度，周围有人生活的痕迹也越来越明显，空中飘**着食物和水的冰碴、各种废弃的义体零件，偶尔也有其他骆驼艇驶过。

“蓝穆呢？”红绡问。

屈望看了眼内向屏，“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他们驶入一个几百米见方的巨大空洞中。千万根冰柱上下左右交叉连贯，排成丛林。洞穴四周还连通若干次级小洞穴，冰穴房屋和各种线缆密布四处。

“搜一下？”红绡小声提醒，“我去那边—啊！”

突然，红绡的骆驼艇一歪，撞向冰墙！

红绡尖叫一声，勉强拉起方向，骆驼艇擦上冰墙滑行了几十米才停下来，破裂成大段的残片。骆驼艇上破碎下来的零件在无重力环境下漂浮而起，形成一条显示坠毁轨迹的线。

“红绡！”屈望打开重力镜，看见红绡刚才经过的路径上有异常的重力场，正是这个重力场给了红绡坠毁的加速度。

蓝穆在利用他的骆驼艇重力控制系统伏击屈望和红绡。

“伏击—”屈望还没说完，视野中标示重力场的箭头突然一一缩短，如潮汐般退下，然后在他的航线前方涨起！

屈望立刻感受到微弱的重力轻轻拉了他一下，让他迎面撞上冰柱。他紧急减速、侧滑，躲过冰柱，然后一个回环驶向红绡漂浮的位置。“红绡！起来！”

阳光从外侧照在冰晶上再一路折射进来，和大洞穴内的人工光源一起，为这里添上均匀而明亮的照明。零重力的环境加上没有方向感的光照，让屈望一时分不清上下左右。

“我……”红绡浮在半空中，似乎是受了轻伤，“还好。”

屈望捞起红绡，让她跨坐到自己的背后。

“我们被伏击了。”屈望说。他仔细观察着重力镜叠加在视觉中的场信号，飞快地完成了新环境下重力镜的校准（主要是把来自海瑟里安的引力视为零重力参考基准），检查空间的重力异常分布，以此来搜索蓝穆的踪迹。“他很熟悉这块空间。这里是他给我们准备的狩猎场。”

“伏击？”

“利用骆驼艇的重力控制系统控制周围的重力，给你额外的加速度。”屈望说。

“哼！卑鄙小人！”红绡嘟囔起来。

“危险的敌人。”屈望谨慎地驾驶着骆驼艇。在环区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会调用重力场辅助作战的敌人。但他无所畏惧，他大学的专业方向就是重力控制，毕业后又在GG公司工作了许多年，对重力控制非常熟悉。在十万大山打仗的日子里，围绕AGCD控制下的战场环境，他也打过不少攻坚战。

在操作重力场之上，他勉强算个大师。

“喂，”屈望说，“我会把重力镜的信号同步给你，你加载到……”他想起红绡没有义体化，“头盔的显示屏上。”

“然后呢？”

“子弹上膛，开始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