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杀人了……

这是季航之脑中闪过的第一句话,也是在他脑中一片空白前的最后一句话。

他呆愣地站在原地,手中握着一把精致的小刀,刀柄是皮质的,上面还有一个诡异的图腾,是一只被铁链束缚的奇怪动物。头是鹰,尾是蛇,鹰的头紧紧追随着尾巴,但似乎总差那么一点,它的嘴才能衔住那根蛇尾。

而此时,这把小刀上沾满了鲜血,而刀柄上,被鲜艳的红色浸透的怪物,更是骇人。

季航之的面前,半跪着的人已然没了呼吸。这个季航之并不认识的陌生人,穿着白色的布艺衣服,他一直低着脑袋,长长的刘海遮去了他的面容,消瘦的身体锁骨异常明显。

“哐当”一声,小刀应声落地。

时间倒回到十分钟前,那时候季航之刚刚结束学校的活动。作为白山市的知名学府,白山大学为了丰富同学们的业余生活,在晚上也开展了不少的社团活动,同学们可以有选择性的参加。

季航之向来是不愿意去参加这些活动的,把学分修满早早毕业,好好度过平淡的大学,就是他对自己的要求。他不喜欢热闹,不喜欢咋咋呼呼的人群,更不喜欢人挤人肉贴着肉的喧闹场景。

但无奈,今晚,他的宿舍长胡十点发话了:“季航之你这小子,开学还没几天呢,就搬出去住了,是嫌弃我们脚臭还是睡觉打鼾啊?”

“你误会我了,我是因为自己睡觉磨牙,怕吵到你们,才搬出去的。”季航之随口胡诌着。

“少废话,今晚我女朋友社团表演,你得跟着我去凑人数,不许跑啊!要不然就跟你绝交了!”不等季航之反驳,胡十点便利落地挂了电话。

没有办法,季航之只能硬着头皮,去看了一场不知所云的话剧表演。

回家的路上他昏昏沉沉的,不过幸好,他赶上了末班车公交。机械性地刷卡,上车,随便选了前面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公交车里的人很少,司机打着哈欠,拖着一车昏昏欲睡的人们,以慢悠悠的速度,在车站之间晃悠着。

前面拐弯是一个胡同,司机熟练地转动着方向盘,公交前的黄光也跟着亮了起来,灯光率先一步越过拐弯口,就在这时——一张毫无血色的人脸忽然出现在公交车前的挡风玻璃外!车里立时响起了一阵惊恐的尖叫声,接着是公交车急刹车的声音。

司机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拐弯处。

胡同的拐角处,一个女人正被吊在胡同的电线杆上,她的高度与公交车相近,她的脸色发青,她的舌头因脖子被吊住而伸得老长,那双突出的、已经发灰的双眼,隔着车前的玻璃,正死死盯着司机。就像在抱怨自己死得冤枉,又像是在哭泣自己死得痛苦与无助。

司机被吓得晕倒在地,公交里的乘客们,就这样被关在车子里,逃不出去,他们只能跟着大声尖叫。

“死人了啊!!!”

季航之正好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他迅速地拿出手机报警,在有人试图逃跑时,又立刻将人拦下。

“警察马上就会到现场了,大家先不要急,不要紧张,保持冷静,不要下车,小心破坏现场。”

很快就有人不满了:“那我们就坐在这个车里等死吗?”

说的也是,这一段路是老街,人烟稀少,到处都是待拆迁的老房子。除了这一趟公交,就再没其他公交经过这段路了。如今这寒冷的夜里,没有路灯的胡同黑漆漆的,这辆公交就如此孤零零地停在一片废墟之上,陪着它的只有骇人的风声,还有一具诡异的尸体。

大家“呜呜”的哭声在车厢里传来,恹恹的,又充满了恐怖与悲痛,这就像是夺魂曲,扒得季航之心里又痒又难受。他等不及警方来了,一个人走到司机旁边,试着找到打开车门的按钮,然后按下按钮,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下意识的,季航之竟一步一步地向着尸体的方向靠近,然后他站定在尸体的面前,昂起头看着这个被吊在半空中的人,他想,这人生前一定是受到了不少虐待,身上千疮百孔。而勒在女人脖子上的绳子,都快嵌进她的肉里了。

啊,不对!不是绳子,是锁链!

黑夜里,视力似乎也跟着下降了,季航之这才发现,吊在尸体脖子上的居然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一根粗壮的锁链。接着,他又忽然发现,这具尸体,是一个男人,而之前他在车上看着时,还以为死的是一个女人。

锁链在这时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晃动他一般。季航之警惕地后退了一步,环顾四周,并没有人。

估计是风。他深一口气命令自己冷静,决定赶紧回到车上乖乖等警方来,突然,他的面前锁链居然晃动了起来,死去的男人跟着一动,竟然轻而易举地挣脱开了锁链,他低着脑袋,朝着季航之亦步亦趋地走来。

季航之害怕了,他想赶紧逃回车上,可他的双腿却像是灌了铅,动也动不了。几乎是一瞬间,季航之随手捡起脚边的一把刀,不知何时出现的刀,朝着面前男人的胸口,狠狠地刺去……

刺耳的警铃声划破这诡异的夜晚,季航之一下从梦中惊醒,他还坐在公交车上。

他的面前,吊着的尸体已经被放下,平躺在地上。公交司机正和到来的警方指手画脚,骂骂咧咧地说着脏话。

公交上的乘客,有的下车和警察沟通情况,有的还坐在车上不肯走。

而季航之,还沉浸在刚刚诡异的梦境里,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凉飕飕地,全是冷汗。

一个小女孩突然走到了他的身边:“大哥哥你真没用,全车人就你一个吓晕过去了。”小女孩朝着季航之吐了吐舌头,女孩的妈妈连忙跑过来把女孩抱走,还一步三回头地朝着季航之道歉。季航之无心去理会这个熊孩子,他分明记得,唯一晕倒的是公交司机,怎么换成自己了?

这时在下面查案的一个警察也发现季航之醒了,他连忙走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季航之的胳膊,又说了几句安慰季航之的话,大意是希望他不要怕,已经没事了之类的话。经常说完,便安排专人,提前送季航之回家,临上警车的前一秒,季航之还特意回头,看了看平躺在白布上的尸体。

死者分明是一个女人。

季航之不想再多想了,他就当是自己吓晕了好了,还吓得做噩梦了。他一边暗自嘲笑自己太怂了,一边拿起钥匙打开自己出租房的门。然后朝着墙上“啪啪”按了两下,白炽光在瞬间点亮整个屋子,接着他又打开电视,嘈杂的声音让他心里有了一丝平静。

每天晚上十二点,白山卫视都会定点播报晚间新闻。今日的头条,无疑是403路公交线路上,发现了一具上吊的尸体。

法医判定死者为他杀,死亡时间约在晚上九点左右,不仅如此,法医还在死者的身上发现了一块被烧出洞的皮肤,以及死者肚子里的内脏已经被全部被掏空,塞满了石头。

这个手法实在是不陌生,这已经是两个月来第八起这样手法的杀人案了——Not Killer,一个横空出世在白山市的连环杀人魔,就像是最恐怖的瘟疫一般,让白山市的市民们惊慌不已。

仅仅60天的时间内,他便跨越三个城市,杀害了8名受害者。这8名受害者之间互不相识,也没有任何共同点。

可真的是这样吗?季航之的思绪一转,眉毛一挑。比如电视上说,Not Killer的杀人,是从无垠市开始,然后到安民市,最后到白山市。大家都在查无垠市的线索,可季航之却觉得,无垠市与安民市都只是障眼法,Not Killer在这两个城市里只杀了三个人,其他五人全部都在白山市。他的目的只是在故意制造出一种随机,他的目标就是白山市。

倒在沙发上的季航之又换个了姿势。不仅是城市,他对那个烧焦的地方也甚为好奇,为什么Not Killer要这么做呢?被烧焦的地方仅仅是皮肤吗?还是说烧焦的肉体下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最后,Not killer的杀人手段为何那么残忍?他不仅将受害者的血放干净,更是将内脏掏空,用石头填满身体,或钉在木板上,或悬挂在空中?

还有,关于Not Killer这个名字。电视上说,这是连环杀人魔在每次作案之后,都会在尸体身上写下的字样。

这是个平常又奇怪的做法。季航之坐起身,靠在沙发上思索着,他习惯性地摩挲着戴在手腕上的佛珠。平常的是,历史上,但凡出名的连环杀人魔,都具有自负、胆大、爱炫耀等性格标签,更有不少专爱挑衅警方,乐得在他们的尸体猎物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标记,向世人示威——很显然,此次的连环杀人魔,也具备这些常性。但奇怪的是,一般的连环杀人魔,都会给自己取一些或酷炫、或雄壮、或口号性质强的名称。

而他,这个杀人魔,为何给自己取名叫Not Killer,“不是杀手”?

就在季航之思索间,晚间新闻突然插播一条新闻,打破了季航之的思绪。“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刚刚在淮海南路高架上发生一场严重的连环车祸,一辆403路公交车撞上高架防护栏,其身后一辆警车紧跟撞上车尾,现场无一人生还。”

电视屏幕上,随着镜头的拉近,季航之看清了那辆403的车牌,意料之外,居然就是他乘坐的末班车。而那辆出事的警车,也就是来查吊死女尸案的警车。

一瞬间,季航之突然意识到,这一起吊死女尸案,他成了唯一生还的目击者!

就在这时,他出租屋的门铃突然响起,在这凌晨时分,刺耳得很。季航之本想装作家里没人,可是那拍门声却毫无放弃的架势,最后,甚至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季航之猛然打开门,焦头烂额的胡十点赫然出现在门口。

季航之冷漠地看着面前的人,胡十点猛然抬眼:“你……你在家?”季航之没有回话,胡十点继续说,“你看新闻了吗?你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坐了末班403路车,我发你微信打你电话你都没回,只能跑到你这里来看看你了。”

“我手机没电了。”他解释道。

“那就好那就好,诶?你今天没坐公交吗?”胡十点又问。

季航之微微一愣,随即又摇摇头:“今天很累,打车回来的。”他不知道怎么和别人解释这一切,只能撒了个无关痛痒的谎。

胡十点安心地点点头,季航之以为他的关心已经送到家了,刚想关门赶人,却不料胡十点完全没想回学校的样子,他大咧咧地扭着健壮的身材,硬是把自己塞进了季航之的家门。

“我对象她们庆功宴,我刚送她回家。这么晚了,回学校太麻烦了,今晚我就凑合在你这一晚。”

敢情,来关心是假的,蹭住才是真的?季航之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胡十点进来后,毫不客气地躺在了季航之的**,并拍拍身侧的床铺,对季航之笑道:“今晚哥就跟你睡一张床了,你放心,哥并不嫌弃你。”

季航之抽了抽嘴角,他在思考如何表达自己十分嫌弃胡十点,并不想和他睡一张床的意愿。哪知他还没说话,便听见了胡十点的打鼾声,他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季航之无奈,只能抱着被子去了客厅,他不习惯与其他人同床共枕。

也不知是不是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季航之竟然失眠了,他靠坐在沙发上,拨弄着遥控器,来回切换着无聊的夜间连续剧。

就在这时,他听见房间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咚咚咚……”这声音起先很小,然后越来越大,季航之甚至怀疑,胡十点是不是打算拆了 他的房间。

最后,他起身,决定去一探究竟。

推开门的一瞬间,季航之看见胡十点正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趴在**,房间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刚刚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航之想着,便走到胡十点身边推了推他。

然而胡十点并没有什么反应。

季航之有些奇怪地皱起了眉头,他又推了胡十点几下,看见胡十点终于动了动身体,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他。

那不是胡十点!这个人的脸上被大片浓密的头发盖住,几乎是一瞬间,季航之便断定这个男人就是他之前在梦里遇到的那个被他杀死的男人。

“你……”季航之说着,倒退了一步,正贴在背后冰冷的墙面之上。此时他正穿着灰白色的棉麻袍,这是他专门的家居睡衣。质地很薄,却在贴在墙上的一瞬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

这些都不符合常理,所以这还是个梦?

季航之想着,一脚朝着男人的身上狠狠地踹了过去。

一瞬间,男人化作了一团骇人的烟雾,季航之用手遮住眼睛,等他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来到一段陌生的走廊之上。

这里很黑,只有缝隙里透露出来的熹微光芒,才能让人勉强看得清一点点的路。季航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他默不作声地抬起眼,视线淡然地扫过四周。走廊两边都是废弃的监牢,里面破旧的牢具已然生锈,上面残留的粘腻污血似乎还在叫嚣着,这儿曾经发生过一段多么残忍的往事。唯一特别的,就是每个监牢牌上刻着的不同奇异图案,每一个都像是某种特定的图腾。

季航之下意识地转了转自己右手的佛珠。他很肯定,甚至不用伸手去掐自己,就能确定——这真的是在梦中。

什么时候梦境也如此真实了?而且还如此漫长?他轻轻叹了口气,歪了歪脑袋,白皙的皮肤上,右眼的泪痣让他的五官有一种别致的韵味美感。他又一次转了转右手腕上的佛珠,理论上,梦里的场景都是平日里看到过,或者至少听到过的东西,再经过自己脑处理特别呈现出来。在某一方面,可以很好的反应出做梦者最近的心理与生理状态。

难道说,自己最近心理压力过大了?这可不是好现象,季航之可不希望自己的肾上腺素莫名地增高。

他慢慢走近最靠外面的一个监牢,上面的图腾是一只头是鹰,尾是蛇的奇怪图腾,和他之前梦里拿着的刀柄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季航之发誓从未见过类似的图案,但不知为何他却能两次梦到同一个标志,甚至这个标志还给他从未有过的熟悉。直到原本空**的监牢里突然出现几个人影,这些人全部被锁链紧扣在墙上,他们都低垂着脑袋,看不清样貌。

季航之向那几个人走去,第一个人是个穿着十分讲究的女生,她的胸前挂着一个缩小版的水晶球,如果仔细看,水晶球里似乎还藏着个迷你版的小人。

第二个人是个身材极为窈窕的女孩,她的手耷拉在两侧,其中一只手上拿着一株紫色的薰衣草。季航之记得,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

第三个是个身材高大的男生,他的打扮很是张扬,头发也是夸张的绿色,可是他却抱着双臂,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而第四个人则是一个比季航之高小半个脑袋的男人,他**着精壮的身体,被铁链束缚双手,扣在墙上。

不知为何,看见这个男人,一股彻骨的心痛从季航之的心底蔓延了开来。

他想伸手将男人的头发拨开,看看他的长相,然而就在此刻,原本的监狱走廊,在瞬间幻化成虚无,周围弥漫着鲜红的雾气,而季航之不知何时也被锁链扣在了墙上。

一个低沉又缥缈的声音从空中传来:“欢迎加入衔尾蛇的游戏。”

季航之猛然从梦里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