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颂颜医美中心。
“陈警官，这边请。”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将陈九霄和顾晓宇带到一间会客室里，在这里，陈九霄看见了“827案”死者顾长山的妻子，余桂香。
她个子不高，体态微胖，也许是因为常年在外面风吹日晒地干活，所以那张圆脸上斑纹横生，离得越近，越能看清她脸上粗糙的毛孔。而此时这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叠加了悲伤和无措。
穿着保洁服的余桂香将拖把靠在一边的墙角，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又快要淌下的泪，用那双红肿的眼睛盯着陈九霄递来的照片——那上面是那具白骨套着的衣物。
“是老顾的，”余桂香咬着嘴唇，向上抹了一把眼泪，指着照片上脏兮兮的迷彩短袖和尼龙裤子说，“当时他们在工地干活，都穿这种衣服。”
“顾长山生前曾经在哪个工地上班？”陈九霄捕捉到了余桂香话中的关键信息。
“就在开发区那片，当时那个房地产项目叫什么南岸启程，村里的邻居说这个工地在找建筑工人，老顾劲儿大能干，邻居就劝我俩和他一起来临江，说临江是大城市，这个工地又靠谱，几个月就能赚到在村里种一年庄稼的钱，我们俩当时觉得这活挺靠谱，就跟着一起来了，没想到最后老顾他......”
余桂香说到这里，声音开始哽咽，“早知道就不来赚这种索命钱。”
“余阿姨，节哀，”陈九霄看着眼前这个平凡的女人，不知为何想起自己的母亲，心中不免同情，“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出顾长山死亡的真相，不过我还是需要您的帮助。”
“你说，”余桂香收起悲伤，笃信地看着陈九霄，“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全都告诉你。”
陈九霄点点头，向身后的刘晓宇点头示意记笔录，随后陈九霄看向余桂香，真诚地说，“您能再跟我详细地复述一遍，顾长山失踪当天的经过吗？”
“我和长山，是两年前来到临江的，刚才说了，他去工地干活，我也找了个饭店切墩儿的活，我们俩为了省钱，也没租房子，他们工地有宿舍，我呢，一般营业得比较晚，晚上就用饭店的桌子拼上两张，直接睡在那儿，所以我们也不会每天见面，也就是周末的时候，我会去工地，给他洗洗衣服做做饭，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会照顾自己，是个大老粗。”余桂香一边说着，一边陷入回忆，“我们平时不见面的时候其实很少联系，也就是有事儿的时候发个信息，尤其是后来我来了这个医美中心干活，越来越忙，和他联系的就更少了。最开始是有一天，我给他发信息，本来是想问问他周末有没有想吃的菜，我去工地给他做，可是他没回，我就以为是他在工地干活太累，没看见，毕竟以前也有过这种时候，可是直到我周六去工地，带着他爱吃的溜肉段找他的时候，才听他工友说，老顾已经好几天没见人影了，那时候，我才真的开始慌了。”
“顾长山好几天没在工地上出现，也没来干活，工地上难道没人管吗？”陈九霄轻轻摁动着手中中性笔的弹簧，说出了自己的质疑。
余桂香缓慢地摇摇头，“当时李万有跟我说，因为之前工地上有几个人干完活以后，去干那种事儿，结果被拘留了好几天，所以他们也以为老顾也是一样，又赶上那一周监工的人不在，他们也就没想那么多，以为老顾过几天就回来了。”
“干那种事儿？哪种？”陈九霄忽然有些听不明白余桂香口中的暗语，一旁的刘晓宇手握成拳，挡在嘴巴前，对着陈九霄咳了几声，还使了个眼色。
余桂香的脸上露出赧然的表情，一张本不白皙的脸涨成猪肝色，说话也吞吐起来，“就是去，去找小姐。”
陈九霄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刘晓宇使劲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
“不好意思，”陈九霄露出抱歉的表情，他倒是没想到，工地上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可没过几秒，陈九霄的神色忽然变了变，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正色道，“等一下，你刚才说，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啊？”余桂香被眼前这个年轻警察突然的转折弄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一瞬后答道，“李万有。”
陈九霄皱起眉头，神色变得凝重，“这个李万有就是当初撺掇你和顾长山来临江的同村人吗？”
“对，有啥不对吗警官？”余桂香的眼神中满是疑惑。
“哦，没什么，”陈九霄摸了摸鼻尖，后背靠回椅背，“对了，那您知道顾长山在工地里的人际关系怎么样吗？”
“这我倒不怎么清楚，我也不怎么去工地，不过老顾为人没什么坏心眼儿，大家也都知道他就是脾气直了点儿，没有大毛病。”
陈九霄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身，伸出手朝余桂香道，“好，那我大致了解了，我们先回局里整理一下思路，您这边如果回忆到什么新的点，也可以随时联系我，感谢您的配合。”
“谢谢你陈警官，那我送你......”余桂香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口有尖利的声音传来。
“余阿姨，三楼公区的卫生今天还没打扫呢，能快点儿吗？”对方显然是不满余桂香因为配合警方的工作而耽误了时间，余桂香连忙“哎”了几声当作回应，随即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没关系，您去忙吧。”陈九霄客气地对她点点头。
余桂香感激地看向他，刚要转身时却被陈九霄叫住。
“余阿姨，既然顾长山已经不在了，您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吗？”眼前这个满是沧桑的女人脆弱无依，陈九霄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余桂香摇摇头，“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这人窝囊了一辈子，全靠老顾在外面帮我出头，现在他不在了，我也不想再在这城里呆着了，现在我只想等着你们查清楚是谁害死了老顾，然后我再带着他，回村里，带他回家。”
余桂香说完，便走出去干活了。陈九霄和刘晓宇走到外面的马路上，陈九霄想起刚才余桂香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胸口有些窒闷，随手点了支烟塞进嘴里。
“头儿，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有什么想法？尸体都成白骨了，案发现场什么痕迹都采集不到，还能有什么想法？”陈九霄撇了刘晓宇一眼，朝另一边吐了口烟圈，“只能说有点直觉。”
“什么直觉？”刘晓宇狗腿地凑过来。
“刚才余桂香说，是工地上的谁告诉她，以为顾长山是去嫖娼了的？”
“叫什么，李万有？”刘晓宇答道。
“那你还记得，法医那天说，为什么我们能在DNA样本库里匹配上尸体的DNA？”陈九霄继续引导着刘晓宇。
“好像是因为，顾长山曾经因为斗殴被拘留过几天。”刘晓宇一板一眼地答道。
“和谁斗的殴？”陈九霄叹着气，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刘晓宇恍然大悟，“也是和这个李万有！”
陈九霄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将烟头在垃圾桶上锨灭，一边转身，一边对刘晓宇留下一句话，“记得及时跟法医那边确认，装尸体的编织袋的具体材质是什么，然后开始针对材质比对源头。然后同步找一下这个李万有现在在哪儿。”
“好嘞！”刘晓宇爽快地应下，然后屁颠屁颠地跟着陈九霄后头走了。
陈九霄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按下了电梯，转头想要再对刘晓宇说点什么的时候，却透过电梯间门上的那扇透明玻璃，看见他身后的过道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陈九霄先是愣了几秒，直到刘晓宇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头儿？你看见什么了？”刘晓宇皱着眉问。
陈九霄没空理会他，扒拉开他的手，然后推开电梯间的门走进了过道。
可视线里全都是那些正低头走路的护士，再没有出现那个一晃而过的影子，陈九霄沿着走廊向前走，遇到每一个房间都推开门想要确认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可每一个房间，都没有他想要看见的那个人。
“头儿，你到底怎么了？”后面跟上来的刘晓宇不解地追问。
陈九霄失魂落魄地收回手，让自己冷静了几秒，才挥了挥手，“没事儿，眼花了，走吧。”
他说完，将视线收回，一步步地朝电梯间走去。
东信报社。
总编宋正成带着一个面目清秀、气质斯文的女孩走近秦玏的工位。
女孩看见秦玏，脸上浮现出崇拜的表情，然后没等宋正成开口，就实实在在地鞠了一躬，“秦老师好，我是王欢。”
“这姑娘，脾气还挺急，”宋正成摸了摸脑壳，给自己解围，“秦玏呀，这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校招刚进来的新人，庆大科班刚毕业的，我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不知道给她放在哪，没想到人家小姑娘是你的迷妹，点名要进你的社会新闻部，我也不能辜负年轻人的热情，人呢，我给你带来了，至于干什么活，你自己看着分配吧。”
宋正成说完，便扶着自己的老腰回办公室了。
秦玏从椅子上站起身，这几天太忙，他差点忘了宋正成给他安排的这个新人，但秦玏就是秦玏，在任何时候都是体面而绅士的，他主动伸出手，露出阳光般和煦的笑容，
“王欢你好，我是秦玏，东信社会新闻部的主编，欢迎你的到来。”
被叫做王欢的新人记者被秦玏这种不带任何距离感的态度瞬间俘获，眼中闪烁着惊喜的表情，急忙伸出双手握住秦玏的手，“谢谢秦老师，以后请多多关照。”
“不客气，我先帮你安排个工位，今天你就先熟悉一下环境，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工作，”秦玏说完，目光梭巡了一圈，最终落在邹玉旁边空着的工位上，他顿了一下道，“邹玉，辛苦你帮忙收拾一下旁边的位置，王欢先坐在你旁边吧。”
邹玉闻言抬起头，对上秦玏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心中翻涌起难以言明的情绪，却在看见那个叫王欢的女孩时，多了几分同情和恨铁不成钢，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片刻，她点了点头，说了句“好的”。
“谢谢你，邹玉姐。”王欢的回答脆生生的，她走到工位前，似乎并没有看出任何异常，反而干劲十足地收拾起桌面来。
“有个选题需要跟进采访，可能得跟我一起出差。”
听见秦玏的话，邹玉和王欢同时抬起头看向他，只见秦玏将视线落在了对面的邹玉和王欢身上，他伸出手指，如同点兵点将般虚空地晃动了两下，最终指尖定格在正在擦桌子的王欢身上，“王欢，你应该没问题吧？”
“我吗？”王欢惊讶地抬起头，表情显然是受宠若惊，“当然，当然没问题了。”
秦玏点了点头，“行，那你跟我来会议室，我跟你介绍一下具体的情况。”
“哦，好的，稍等我拿个电脑。”王欢赶紧放下手里的湿巾，从包里掏出电脑屁颠屁颠地跟在了秦玏的身后。自己一向崇拜的秦主编居然毫不见外地允许自己跟着他出差，这对于她来说，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想到这里，王欢的眼神微微闪动，她想，她不会辜负秦主编的信任。
二人走后，邹玉的视线从眼前的电脑屏幕移到他们的背影上，半天都没有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