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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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长点射般的猛烈倾泻,高远感觉到极度的轻松和畅快,同时他的身体因为热量的大量消耗,而导致一阵阵不由自主的激灵和哆嗦。

高远抖动了几下,没等系上裤带就出了厕所。他没急着返回指导员宿舍,而是仰起长脸眺望着四周的群山。心跳骤然加速,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现。

“天啊,盘龙卧虎,两座山都被什么压制住了,肯定不是那条河,河水在它们的脚下,只是让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那会是什么?难道还有比山脉更有气势的东西?”

当高远回到指导员屋内的时候,于排长已经离开,桌上的照片也不知去向,指导员父亲般的微笑似乎还停留在刚才那个位置,而另一半最能引起高远遐想的,极有可能是雪白的衣裳,灿烂的鲜花一样的笑脸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让高远的好奇心好一阵空旷。

“洪巧顺的死对我们六连、我们团、我们师乃至集团军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据说军长已经到了寝食不安的地步,咱们集团军今年的死亡指标马上就要超额,这才是第一季度,年度工作还未展开就连续死人,上级多次强调,从现在开始必须避免重大恶性事故,再不能死一个人。所以我们要充分理解上级意图,体谅上级难处……”

声音很大,高远从开着的门听到隔壁关着门的连长屋里,传来演讲一般的高谈阔论。那动静很尖厉很陌生,强迫式地压入高远的耳膜。肯定不是指导员和于排长,也不该是连长。

对于连长,六连的新兵是只见其人,未闻其声。他们谁都不傻,来到连队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打听谁是连长。在他们的印象中,还没有多少关于指导员的,具体到指导员是干什么的,谁也说不清楚。但都知道连长是干啥的,在家就知道那是一个很牛的官,到了连队就更知道了,连长就是这院里的“土皇上”。

六连的新兵们对连长的印象极其深刻,还是跟射击有关。一次新兵排准备吃午饭的时候,看到老兵们整队从靶场带回。细心的新兵从老兵唱的歌声和喊的“一二三四”呼号中差不多就听出了问题,动静虽大但略显沉闷,而且队列里缺了十几个人,大家马上意识到那十来个老兵肯定正从靶场往回“匍匐前进”呢,很显然射击没有打好。当然,这种没有打好只是跟自己连队比而已,顶多是少了几个“优秀”,多了几个“及格”罢了,其他连队照样望尘莫及。

一个身材高大,脸黑得比锅底强不到哪儿去的上尉军官,铁塔似的站在老兵队列前方五米处。新兵们连想都不用想,此人定是连长无疑。

“连长同志,部队带回,请指示,排长李向荣。”

连长连瞅都不瞅一眼值班排长的报告,也不回礼,就让那跟于排长一般官大的李排长的右手放在帽檐处,始终保持敬礼姿势,就是拿不下来。要说这事也真是不给面子,大小也是个排长啊,当着大部分老兵和新同志的面,就让人家傻了吧唧地在那儿敬了半小时左右的礼,搁一般人身上估计肯定受不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高远在心里琢磨着,“如果换成于排长,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做?也这么敬下去?会不会一甩闪亮的皮鞋,骂一句‘老子不伺候了’转身便走?”反正在新兵们心目中,于排长比连长谱大多了,可看今天这个架势,连长比于排长难侍候多了。

李排长就保持敬礼的标准动作,在连队列前三米,距离连长五米的位置,柱子似的一动不动地站着,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盯着面前的“黑铁塔”。新兵们都站在老兵队列后面,看不到李排长的眼睛,估计应该是在喷火吧?

很快就有了答案,随着台阶下面出现那十几个匍匐回来的“射击臭手”,所有人的眼睛都奔着那个方向,身体也转向台阶一侧,给后面的新兵留出了观察的空间。看得很清楚,十几个人都爬得浑身是泥,雪水、泥水和身上的汗水混合在一起,脸上更像是进行了野战伪装,个个都是花脸,看似狼狈,仔细看才发现,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不屈的光芒,很倔犟的光芒。他们好像没有觉得这种待遇有何不妥,没有觉得这是变相体罚,没有产生任何对连长的抵触,反而觉得射击成绩拖了全连的后腿,那才是最可耻的事情。

全连唯有李排长没有往台阶下面看,他还盯着连长,眼睛里没有喷火,甚至连半点委屈都没有,居然是一脸的虔诚,和那十几个趴在地上的战士一样,闪烁着倔犟的光芒。他是优秀射手,没什么可自责的,况且一个干部受到如此的不屑和侮辱式的不予理睬,居然无动于衷,让新兵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可能是因为刚才没有严格执行条令规定吧,不该在连长未还礼的情况下,提前让报告词从嘴里点射似的蹦出。

就在大家的眼球跟水银似的流淌到台阶方向,盯着那十几个大虫子蠕动似的老兵之时,连长有动作了,这个动作可就不止是吸引了。

“啪、啪”两声清脆的声音犹如天籁,两支熊掌样的大手挥上了铁塔般的黑脸,全连的人都清晰地看见,是连长用自己的手左右开弓,狠狠地给自己抽两个大嘴巴。这功夫着实让人震惊,自己打自己没什么,可打出那么大的动静,打出那么震撼的效果却让人始料未及。高远眼看着那双大手不亚于自己赶大车手的粗糙,结结实实地贴上连长的两腮,迅即黑脸变成了红脸。

连长什么也没说,连句“解散”的口令都没有,直接奔荣誉室去了,微肿起来的黑红相间的腮帮子一左一右地颤动着,让那些站着的和趴在地上的人一脸羞愧,仿佛每个人的脸上都挨了两个大嘴巴。

在高远的印象中,除了那两声“啪啪”外,再没有听到连长弄出过任何动静。他只觉得那魁梧的身躯、宽厚的胸膛中发出的定是极有磁性的嗡声,肯定不会和那公鸭嗓一样,发出跟猫叫秧子差不多的动静。

既然门是开着的,隔壁屋里的人争吵已进入白热化,那就听个仔细吧,一会儿没准还能听到连长的动静呢,高远对这声音早就充满了期待,就像盼望见到指导员桌上的“鲜花”一样。

“体谅上级难处?我们也不想死人啊?理解上级意图?现在上级有意图吗?……”

高远听明白了,连续问话的是指导员。

“我说老沈,你怎么那么死性子?现实摆在那儿,就是个定性的问题,如果算重大恶性事故,六连常年保持的‘全面建设先进连’就得泡汤,团里的‘连续五年无事故单位’也得泡汤,你们六连这个集团军树的‘标杆’就得躺下,你和老吕个人也脱不了干系。全连实弹射击,一个主官都不去组织,让一个副连长在那摆弄,我看你们至少得挨记过以上的行政处分,马千里是主要责任人,估计降职是一定的,弄不好年底就得被处理转业……”

最不喜欢听,可非往高远耳朵里灌的“公鸭嗓”再次开灌。还是听不到连长的声音,可能没在自己屋里吧?

“股长,定性是上级给定,我们没去组织实弹射击已经犯了错,处分我们背着,我们认账。‘标杆’倒下,我们可以通过努力工作尽量挽回损失,争取早日打‘翻身仗’。其他的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办?”

“老沈,你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得让我把话都挑明了?……”

“我看还是挑明了好,我和老吕没那么多弯弯肠子,马千里已被停职反省,继成当时也没在现场,当时的情况也不复杂,就是遮蔽物的问题,靶壕深度不够,我们能做出解释的就这两点,而且根本站不住脚,深度不够还开打,预先不勘察好就开打,弄到最后还不是我们的责任?”

“我说老沈,谁让你推卸责任了?这个时候把责任推给靶场,推给上级是最不明智的,本来各级是来帮你们往出拽的,你们可好还往里拉,不怕事大?想把你们营长、教导员也弄进来?让他们承担营里靶场年久失修的责任?”

高远听了半天,总是那个被称为“股长”的“公鸭嗓”和指导员对话,屋里应该还有连长和于排长,可他们两个人就是不出声,看来都是“闷葫芦”啊。

高远想去把门关上,屋里就一个人,还刚刚放了水,热量明显不足,寒气有些袭人,他在参观完连队荣誉室的第二天就学了保密守则,隐约地感到这些谈话应该属于保密范畴,不是自己该听的,那就不该听的不听吧。

“我为什么尽量拖着,不让调查组与那个开枪的徐闯还有新兵高远见面?难道你们一点也不明白我的用心良苦?尤其是新兵高远,他离洪巧顺最近,看到的情况最详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东西,就是最真实最可靠的第一手材料,这个需要我们去用心挖掘,不要埋没了连队涌现出的英雄人物和事迹,否则我们将成为团队历史上的罪人……”

高远轻手轻脚地移到门口正要把门关上,突然听到“公鸭嗓”提起自己的名字,顿时吓了一跳,刚刚解决的内急突然再次告急,一股寒流直奔下腹,憋的他差点蹲在地上。

“这事看来闹大了,连我也被卷进来了。”高远有些不知所措,关门的手马上收回,他也不管什么保密守则了,不该听的也得听,因为“公鸭嗓”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可能想法都差不多,这辈子最重视的除了钱,莫过于自己的名字了,可能也算是人性的弱点吧,高远当然不能免俗,当他听到自己名字那一刻,立马忘记了保密守则,立马想做一个偷听者甚至是偷窥者。

隔壁的门在高远竖起耳朵的同时,被轻轻地关上了,应该是谈到了敏感的秘密话题。不过刚才那几句已经够敏感了,留给几个干部的时间已经不多,调查组一到,很多事情就会水落石出,而且那要命的石头,就是被洪巧顺自己垫起来的,没有水也一样会出。

高远的好奇心一上来,怎么也拦不住,上次荣誉室吹响冲锋号就是明证,这会儿趁着连部走廊里没人,通信员和文书都跟着副连长去照顾洪巧顺父母,所以高远可以大胆地走出屋子,把耳朵贴近连长宿舍的门。

“股长,我们六连的兵不会说谎话,我们步兵六连从来也没玩过虚的,所以我不赞成搞什么深入挖掘。”

“谁说让你们六连的兵不说实话了?谁让你们步兵六连玩虚的了?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我只是给你们提个建议,能不能换个角度去认识问题,看看有没有什么闪光的亮点,这样也能为你们最大限度地开脱责任,尤其是副连长马千里,那可是分到你们连的第一个大学生干部,那么有发展前途的一个人,不要因为工作上的一次失误,就被一棍子打死,毁了在部队的前程。另外,如果洪巧顺真有什么英雄壮举,那就是你们六连集体的光荣,和平年代再立新功,对死者家属也是莫大的安慰,工作好做多了,各级都会满意,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事情发生后,副连长已经问了高远和徐闯,他们都把事情经过讲得很明白,那洪巧顺就是自己投机取巧,垫了块石头,就那么个情况,我们再挖也挖不出什么……”

还是股长和指导员的对话,高远听得出来,这“公鸭嗓子”股长思想境界明显高出一筹,说出的话都是从大局出发,考虑的都是集体的利益,不遗余力地出谋划策,话里话外是在为六连“洗清罪责”,想把事故带来的危害降低到最大限度,甚至能反败为胜,坏事变好事。而指导员是个顽固不化的倔驴,人家为他好,他还不买账,用句赶大车的行话就是“不上套”。

里边说话的人都控制不住音量,高远不用把耳朵贴在门上,也能把不该听的秘密一字不落地融进大脑。可他还是不满足,恨不得用那个马脑袋把连长的门顶个窟窿。

“老沈、老吕,咱们抓紧时间分头行动吧,这都是为你们好,更是为上级负责,六连这面各级树起来的大旗坚决不能倒,坚决不能倒在你们的手里,难道你们真想当罪人?”

“股长,六连的荣誉是几代人共同创造的,是英雄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战场拼出来的,是打出来的,是从血水里滚出来的,是烈士们用命换来的,用不着谁树,这面大旗永远不会倒。我们在训练中出了事故,就不怕负责任,想让我们诱导我们的战士说假话,永远也办不到……”

室内终于传出了一个陌生的滚雷似的膛音,像大口径炮群急速射似的,让人隔着门缝也能感受到气浪。高远猜得到,此声非连长莫属,一定是连长发话了,说得很激动,应该跟指导员是一伙的。

为什么这连长和指导员如此激动?还死倔死倔的,狗咬吕洞宾啊,炮口一律对准那个来帮助他们的股长大人。还没等高远反应过味,突然屋里传出熟悉的推拉枪机一般“咔咔”的皮鞋声音,应该是向门口移动。高远立刻像个被滚烫的火炉烫了爪的耗子,“刷”地将身体抽回,急匆匆的奔回指导员屋内,惊得差不多要再次尿出来。

“咔咔、咔咔……”

高远的心随着那“咔咔”声不断地揪紧,两腿不停地哆嗦,最后实在无力支撑身体,只能慌不择路地坐在指导员那张干净的结实的双人**。

“咔咔”声停止在高远面前,还是那张熟悉的苍白的脸,紧绷着没有表情,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2

“你和洪巧顺在一个班,又是上下铺,还是老乡,他的父母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需要我们的安慰,这两天你多过去看看,陪老人说说话……”于排长有意不盯着高远,声音也比往常小了很多,不愿意给这个突然卷入一场重大事件的小新兵施加什么心理压力。

“嗯,排长,我这就过去?”

于继成这才略微仔细的看了一眼高远,还是什么也没说,连个点头都没有,转过身留下一串“咔咔”声。

高远再次不知所措,此时的他太需要排长的指点了,可是到了如此紧要的关头,排长并没有给他什么指示,甚至连暗示也没有。他心虚,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洪巧顺苍老的父母,好像那发子弹是从他的枪里发射出来的,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上级联合调查组首长,那些眼睛都跟枪口一样,提问一定都跟机枪点射差不多。

开枪误中洪巧顺的老兵叫徐闯,只比高远、洪巧顺早到部队一年,基本不用再怎么核实,那子弹肯定是从他的枪里发射的。他正对的射击目标,就是由洪巧顺负责显示的靶位。别人的靶子上都是全中,唯有他少中了一发。而少中的一发弹却鬼使神差,准确地命中了新战友的头颅。还有一个原因,徐闯觉得除非万不得已,轻易不会跟别人说。副连长一直让他做试验,说是训练改革,是副连长研究出的新成果,卧姿和跪姿射击动作和别人不一样。这事只有他和副连长两个人知道,连长要是知道肯定横加阻拦。唉,要是有人阻拦该多好啊!如果有后悔药,不管什么味道,徐闯能连喝三大碗。

“大叔、大妈,是我害了巧顺兄弟啊!……你们打我吧……”徐闯一遍遍地跪在洪巧顺父母的身边,紧紧地握住拳头朝着自己的头上狠狠砸去,呜呜地哭泣着,像个未成年的孩子。他才十九岁,比高远还小一岁,如果不穿上这身军装,如果还在爹妈身边,就是个孩子。

“孩子,快起来,别这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听到老人安慰的话,徐闯哭得更伤心了,连旁边的副连长马千里也不停地擦着眼睛,新兵们更是哭得一塌糊涂不能自已。在场的人当中只有两个人没哭。一个是于继成,他在洪巧顺出事后,除了连骂了两声娘,就再没怎么吱声,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中看不出一丝愤怒,也看不出一丝哀愁,恢复正常状态的速度惊人,让人捉摸不透。另一个人就是高远,他和于继成不大一样,他是想哭而哭不出来,泪腺似乎被什么不可阻挡的外力阻挡了。

联合调查组的两个少校,把高远再次叫到指导员宿舍,这回是单个教练,旁边不允许有任何连队干部陪同,真有些像过堂审讯,让高远很不适应。

“把昨天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讲出来,不要有顾虑,不要落下任何一个细节,之前干部们都说了什么?怎么安排的?班长都说了些什么?怎么安排的?你和洪巧顺都说过什么话,洪巧顺和你都说过什么话?……”

两个少校简单验明正身后,极力挤出和善的笑容。有点像当年的鬼子,用糖哄抓到的放牛娃。说话都极力控制语调和语速,生怕把高远吓出毛病来。

高远早就从放牛娃时代过来了,当兵前一直赶大车,心理素质应该很不错,根本不会被吓出毛病。可这件事人命关天,从一开始就奇怪套着奇怪,云山雾罩的,让高远始终找不到北。也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办,怎么说。所以他除了回答简单的姓甚名谁,其他的还不敢放开讲。

高远一直回想着从连长宿舍偷听的那些话,觉得很难理解上级意图。那个“公鸭嗓”说的似乎有很大道理,如果把洪巧顺弄上个英雄什么的,那一切负面的东西全成了正面,连队利益不受任何损失,还会大大增加。于排长让他去见洪巧顺父母时,更证明了这种说法是多么的实在,至少让老人们得到了巨大的心理安慰,他实在看不得那两张痛哭流涕的老脸。可是偷听来的连长、指导员说话,态度很坚决,不想玩虚的,不许战士胡说八道。高远处于两难境地,不知听信谁的好,不知该如何说,更不敢胡说八道。他在等待,等待具体的指示。

两个少校可不给他等待的时间,他们早就忍无可忍了,就是鬼子对付放牛娃也是有限度的,总不说话也不能总给糖吃。

“高远,洪巧顺中弹之前说过什么话?做没做过什么动作?”其中一个少校来直白的了,直白到相当于暗示。

“报告首长,我要上厕所……”

3

最近高远认准了厕所,一有什么想不开的,就往厕所跑,那地方确实能得到解脱,还是从里到外的解脱。他磨磨蹭蹭地奔着厕所方向踯躅,眼睛不时地扫着四周。此刻,他最盼望着于排长出现,他最渴望于排长突然出现,并指点迷津。可是于排长居然硬是不出现,把高远盼得望眼欲穿。

“指导员?”高远差点被吓了一跳,以为见了鬼了。恐怕绝非巧合,厕所门口居然又像哨兵似的挺立着指导员沈玉新。

“回来!”指导员大声叫住了已经向后转走的高远。

高远也很纳闷,指导员并没有像上回那样喝令自己“出去”,还把自己叫进来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管天管地管人家拉屎放屁啊,这尿不撒了都不成,难道指导员专门等着自己?高远的心里顿时一阵油花滚烫,马上就要开锅。解脱不成,恐怕越陷越深。

“《保密守则》学过吗?”指导员居然在厕所里提起《保密守则》。

“学了。”

“第一条是什么?”

“不该说的不说。”

“嗯,不该瞎说的不许瞎说。”指导员改编完《保密守则》,还恶狠狠地瞪了高远一眼,转身出去了,冰冷的眼神,把高远那快要沸腾的心脏,瞪得冰一般拔凉拔凉的。

“高远!”

“啊?!排长?”

高远实在受不了这种刺激,也可以说是折磨,不知道什么时候,于排长居然从厕所的另一个门幽灵般闪了进来。

“排长,工作组的首长问我洪巧顺的事,我该怎么说?……”高远像没娘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亲娘,一肚子话要往出掏。应该是另一种解脱。

“高远,一个合格士兵的标准是什么?”于排长未等高远说完急匆匆地插了一句,还属于反问,当场就把高远问得像挨了一闷棍,东倒西歪地找不着北。

今天见到鬼了?一个指导员,一个排长,一个问《保密守则》,一个问合格军人标准,还都堵在厕所里问,好像能问出什么味道来。高远一只手勉强扶住对面的墙壁防止晕倒,另一只手摸着自己马头般的长脑袋瓜子,嘴咂摸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人已经死了,你说什么也活不过来,有时间趁着洪巧顺父母没走,多过去陪陪,安慰安慰,尽到战友的情分。”于排长解开裤带,站在高远身边很自然地排泄解脱,也没用他回答合格士兵的问题,很自然地回答了高远提出的问题。

本来没有尿的高远“偶遇”了指导员和排长后居然快尿出来,他站在小便池上解开裤带,尽量地让自己随着排泄物一同放松,一同解脱。不断回忆着两个干部阴阳怪气,还有些故弄玄虚的话。一个明确表示不许瞎说,另一个所答非所问,并且触动了高远身体内最松软那根神经。一想起洪巧顺父母那老泪纵横的脸,高远的心既不沸腾,也不像冰一般拔凉,而是要被撕成一块块碎片。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眼泪,尤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眼泪。

“看来指导员和排长的意见不统一啊。”作为一个新兵能理解到这句话实属不易,幸亏高远比其他新兵大两岁,阅历也算丰富,能概略地揣摩出两个干部的真实想法。

一个是指导员,连队的“说了算”“土皇上”;一个是排长,自己的偶像和直接领导。该听谁的呢?高远艰难地思索着,想逃避已不可能,卷进这浑水就甭想抽身。

“唉,这帮干部到底怎么想的啊?难道指导员和连长不想干了?抛弃连队多年保持的荣誉?个人也捞不到什么好啊,连队出了事故他们必须顶雷,就是天上掉下来根针也得掉在连长和指导员脑袋上。再说于排长,一直期待他给自己出个万全之策,没想到说得不明不白,弄得阴阳怪气,不但不指点还把自己搅和得一塌糊涂,不知道如何是好。”高远暗自叫苦,这泡尿是白撒了。

两个少校并没有在屋里死等高远,他们一前一后奔着厕所而来,看那意思并不是解决什么急迫的生理问题,而是奔着高远来的,可能是怕时间长了,这小新兵玩什么路子,别刚死一个,再跑一个就得不偿失了。

“高远,昨天的情况想清楚没有?”

“想清楚了。”

“到底洪巧顺说了什么 ?有过什么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