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曾天真的以为,所有的伤痛都是一眨眼的事情。原来,仅是那些伤口不够深刻,不够伤及心扉。

01

我怀疑陌晓白是田径队的,跑起来都能带风。我被她抓着衣袖拖在身后,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医务室跟画室在同一栋楼同一楼层,她这个旋风一样的女超人却没有跑到终点,脚下一个趔趄就瘫软在三楼通去四楼的楼梯平台。

好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娃娃,一开始的冲劲挺猛,现在电用完了能量耗光了。

“陌晓白,你醒醒,喂喂,你怎么了?”我蹲下身来,搂住她,腾出一只手来啪啪拍她的脸。她脸色苍白的宛若一张菲薄的素描纸。

“我不能碰花粉,过敏性哮喘。”她重重的咳,喉咙里好像堵了东西,要着急吐出来。

哮喘?我对这个名词一知半解。但偶像剧里依稀演过这种病症的例子,那些有了哮喘病恹恹的女主角,像是打着哮喘的幌子随便咳一咳就能送进急救室的。陌晓白的彪悍和八点档女主角的柔弱串联不起来,但她此时的难受傻子也看得出来不是在装。

“坚持下,我带你去医务室。”这句话反倒成了我说。我把她拦腰扶起来,搀着慢慢踩楼梯往上走。她的腿使不上力气,身体松软的让我害怕。

“等等啊,我去叫人帮忙。”关键时刻我还不笨,把她靠墙壁扶着坐下,嘱咐了一句,麻溜窜上四楼,一拐弯就是画室,后门开着,安宁那家伙居然很专注的蹲在地上调色。

我没留神,一脚踢翻了他的调色盘,花花绿绿的颜色淌了一地,弄的他衣服上也是斑斓一片。

他抬头刚要发火,我抢先一步:“陌晓白,她,她哮喘,楼梯口。”

我扶着门框,一边大喘气一边指向楼梯,没有一丝开玩笑的语气。他微怔了一下,算是半信半疑,仍旧画笔一丢,匆忙跑去楼梯口。不一会,就背着陌晓白爬了上来。

我跟在后面,边喘边打喷嚏,直到走廊尽头的医务室。

陌晓白被一番检查折腾,喷了止喘喷雾,挂上了点滴。惊险一幕过后,我久悬的心脏咚的一声回落到肚子里,倚着长椅的靠背舒了口气。

“喂,我胳膊。”安宁掰掰我的手指头,我错愕低头,才发现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地了就一直抱着他的胳膊没撒手,还抱的那么镇定自若丝毫没有察觉不对劲的意思。大概是,刚刚护士给陌晓白扎针头的时候我太过紧张了吧。

我尴尬笑笑,也不好刻意去说对不起,默默松了手。

我这么一沉默,气场整个有点僵冷。只剩了护士坐在桌前哗啦哗啦翻杂志,陌晓白昏沉睡在病**也不会突然跳起来捣腾点疯狂动作。我还顺便挪了挪位置,和他分坐在长椅两端。

他似乎想要找点什么话题来和我闲聊打发时间的,皱着眉头愣了一会,他忽然注意到我的脸:“那个,哎,你脸上,好多包……”

他识趣的在愈发低下去的声线里结束了这样的开场。

脸上?包?啊,对了,光顾的忙碌陌晓白,我忘了自己也花粉过敏长了满脸痘痘的。我下意识的捂住脸,大叫护士,要她开抗敏药。

“我,我帮你倒水。”安宁语无伦次起来,他大概是觉得直接说出女孩子脸上长包这种话是很伤人的。

水杯递过来,我忙不迭去接。他刚好松手,两边都没端住,热腾腾的开水烫了我的脚背。我一痛,眼泪又要掉下来。他再道歉,蹲下来拿卫生纸埋头帮我擦。

都说男孩子蹲下来帮女生系鞋带的画面四温馨而浪漫的,可烫了女生的脚,再蹲下身去擦,这样类似的画面却怎么看怎么扭曲。

忙活了半晌,终于他安静了,我也安静了。规矩坐在各自的范围内,彻底安静。

“那天我看过你画的一幅画名叫《凉翼》的,很好啊。你喜欢几米?”他试探着开口。

“嗯,很喜欢他那部《月亮忘记了》还有《微笑的鱼》。”我笨拙的接话,“你呢?”

“几米和宫崎骏都还蛮迷恋。你那幅凉翼可以考虑送给我看看?我还挺想知道那些微小的光点和情感是怎样渲染出来的。”

“好……好啊。”被誉为画室怪才的安宁夸奖和有借鉴意向,我心里居然涌起一串激动忐忑的小音符。

这个阳光暖暖的上午,大团大团的透明尘埃纠缠着空气,跳着曼妙的轻舞曲,一切都那么的干净和美好。有一个满脸痘粒的小女孩,和一个有些不会微笑的小男生,坐在长椅两端,一问一答,交换着浅薄的画技,聊着缤纷的色彩。我一时有些走神,错乱了空间。

我甚至情不自禁去想,如果我们现在是牵手走在某个青草香的清晨公园,漫无目的的闲逛之后坐下来小憩,我们亲密的依偎和交谈,好像在谈着一场七八十年代的简单小恋爱,走了一段旧光年的小岁月。真的挺好。

“不然,一会等她醒了,你送她回去吧。我还要回去画室有点事情。”再回过神的时候安宁已经站起身,着急着跟我告别了。

“呃,也好啊。”我微微点头,赞同着他的提议。忽而又想起来什么事情一样,“也许,你可以多留一会等她醒。陌晓白她很喜欢你的,见了你应该很开心。”

“不用了。”他回到现实里来,又开始换上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嗯,那咱们就说好这个周末在画室见,请你把几米的那几本书借我。”

“好。好的。”再见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我也还没有挥手跟他说完道别的话。他已经步调明快,转过医务室门口,一闪,走掉了,穿着那件被我弄花了的浅色T恤。

陌晓白伸着懒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分,期间我跑去校外的小摊上买了双份的午餐带给她。她拔了针头,胃口极好的蜷缩在病**啃午饭,听我复述她晕倒后到达医务室的全过程。

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整个过程有了安宁的参与。

“糟糕,早知道他会送我来医务室,就不该昏睡的啊。我可以边打针边和他聊天,我有好多他没有听过的冷笑话。”陌晓白懊恼的像个孩子。

白痴,如果她没有几乎要昏过去,我也不会跑去画室叫安宁来帮忙。

“下次我哮喘的时候,要穿那套最新COSPLAY的仙德瑞拉,今天这套太丑太丢人了。”她扯着身上贴近于水兵服的那套古怪装扮,抱怨连连。

她垂头丧气的小模样真的很好看,单纯的好像十四五岁刚萌生谈恋爱这念头却不晓得要怎样面对心仪男生的小女孩。无论怎样的遇见,怎样的打扮都自卑,都觉得不足以配上男孩子的完美。

这感觉我也有过,什么时候呢?是了,我刚一开始答应做张辰逸女朋友的时候。我们俩浑浑噩噩开始约会看第一场爱情电影,吃一次浪漫西餐的时候。

我刚要陷进回忆里面去,又被陌晓白的大嗓门给拉扯出来:“安宁背我的时候我是不是特狼狈?”

我摇头。

“那他呢?是不是很担忧很心疼的样子?”

也许是?我不想辜负她的期望,点头。她开心了,从病**跳下来,光着脚踩着冰冷的地板砖朝我奔过来,给了我一个特瓷实的拥抱。

疯疯傻傻的样子倒挺像常蕾蕾的,我等她抱够了才想起来跟她确认一件事情:“你不是喜欢安宁的么?怎么,会是许诺的女朋友呢?”

“什么女朋友?”她似乎想不起来这件事情一样。

“上午在教室啊,你自己说的,你是许诺的正牌女朋友,你还抢了许诺送给常蕾蕾的玫瑰。”我不得已提醒了她一遍。

“噢呵呵。”她摸了摸脑袋,咧开嘴巴笑了,“那个啊,我开玩笑的,你还真信啊?我只为了坏他好事的。”

“你跟他有过节?”我不禁有些幸灾乐祸,原来许诺这种人在外的人缘也还是一样烂。

“算不上,单纯看他不爽。还有你那个常蕾蕾,也不爽。”她如此直白的回答反而让我难以招架。她是个不肯闲下来的女生,边回答我的时候双手还特别比划了个鄙视的标准动作。

“蕾蕾怎么了?”我只好郁闷的问下去。蕾蕾只可能比我和她更不熟,哪里让她来的这种意见?

“就是那天啊,载你回学校。后来我又折回去,看到那个人就是常蕾蕾啊,另外一个,是张辰逸。唐小果,你那天是假装认错人。”她真敢讲。

这话戳到了我的痛处。我有点恨她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再回去看一次?看就看了为什么还要当面拆穿了讲明白?非要验明正身了确认我是故意要认错人吗?非要证明我是看到好姐妹和自己的前男友单独相处,却还忍气吞声藏着掖着不肯挑明吗?现在讲出来讽刺我是一味隐忍不言的受气包吗?我越想越气,扭头逃出医务室,撑胳膊抵在走廊墙壁上崩溃大哭。

“唐小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她追出来,用手轻拍我的背。她绝不是一个善于安慰人的女生,因为她接下来讲,“唐小果,我只是要为你抱不平啊。那天晚上你就应该冲上去甩她巴掌啊!她和你喜欢的男生单独相处哎。”

“你知道什么啦?你凭什么说我喜欢张辰逸?我们只是好朋友,很久没联系。你不要管我,你走啦。”我狠狠转过身推开她的胳膊,不稀罕她的劝解。

她掰着我的肩膀,逼我直视她,“凭我知道你和张辰逸初中谈过恋爱,而且,我还知道你们已经分手了。到现在你还是喜欢他的不是吗?”

“你怎么会知道?”

“靠我那群哥们儿呗。我是陌晓白哦,你不了解的陌晓白。安宁也一样,他根本不给自己一个机会来了解我。”

她的语气忽然伤感起来,拍拍我的肩膀,丢下我,兀自踩着楼梯下楼,走了一半了,没回头,大嗓门冲我说了句。“今天的事情,对不起,就当我没说过,以后也不会再提起。再见。”

02

陌晓白是个怪人。我这样想。

她不同于以往我所认识和熟悉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常蕾蕾。她们俩都一样心直口快风风火火,可陌晓白总显得更不安分一些,更狂野一些。常蕾蕾应该算是惯养的小白马,虽然偶尔会横冲直撞的发脾气,但大部分之间是温顺安静的。

陌晓白不,她算是一匹流浪在荒漠上的小烈马,或者,一头高傲的独角兽。野性惯了,不肯听谁驾驭,喜怒哀乐全在她一时的情绪。她的世界是她自己的,神秘而热烈,引诱着你靠近,却不肯开一扇门邀你入内。

我连着几天都梦见陌晓白,她在梦里像个影子一样尾随着我,甩也甩不掉,一遍一遍的拆穿我。她得意的跟我叫嚣:唐小果,你这个胆小鬼,你明明怀疑常蕾蕾和张辰逸的关系不是吗?唐小果,你根本是没有勇气面对张辰逸吧?你干嘛不去找他问清楚分手的理由?你是一只可怜虫唐小果,可怜巴巴的去央求张辰逸爱你吧,没了他做依赖,你怎么活?有办法自己照顾自己吗?

我屡次从睡梦中惊醒,出一身的冷汗,在黑暗里听着自己大声喘息,然后把头埋在枕头里面悄悄哭泣。我恨死了陌晓白,恨她那么**的窥视了我的秘密。

同样怨恨陌晓白的还有常蕾蕾。她一边态度强硬的宣布和陌晓白势不两立,一边特矫情的安抚我说:“果果你安啦,就算那天没有陌晓白,我也不会接受许诺的告白的,他是你仇人嘛,我知道的。我只是觉得我自己说出拒绝会比较好一点,谁知道还没来得及说,陌晓白那个死丫头就出来搅场子了。”

常蕾蕾的神情分明出卖了她自己,她不甘心的是到手的第十束玫瑰和被告白时的无限风光全被陌晓白搅黄了,鬼晓得那天陌晓白如果不出现,她会不会一时头脑发热答应许诺。

“果果,你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我保证我是不会和许诺同流合污的,我不会背叛你啦。而且,你丢下我一个人和陌晓白走掉,我也没有生你气啊。”她故意尖起声线,嗲到能捏出一把奶油来。

“好啦,我不对啦。我也是没有办法啊,被你们一搞,皮肤过敏成那样子。”我败下阵来,挤出一个微笑给她。

她又开始嫌我笑得不够真诚。

还能怎么真诚呢?我确实是不开心啊,我黑眼圈厚厚一层,上面写明了“睡眠不足,心情暴差”八个大字啊。

“有心事,坦白交代!”常蕾蕾托着下巴装侦探。

“我想去找一趟张辰逸,当面说清楚了好分手。”下定了决心一样,我啪的合上书本,重重点了点头。

“你确定要这样算了?”常蕾蕾迟疑着问。

“不然还能怎样?我继续一厢情愿的等下去?给自己留一丝希望?再骗我自己说他只是随口说了句分手我还可以等。拜托啊,我又不是傻子,他多认真我看的出来。我只是想听他当面说句分手,然后告诉自己,死心吧。”为了能完整说完这段话还不掉一滴眼泪,我夸张的咧着嘴巴大笑,笑到肌肉抽筋。

“有魄力,早就应该这样了,让那家伙也看看你的坚强,男人那么多,又不是非他不可。”我必须要习惯常蕾蕾趋炎附势的超强本领,她抖落着一双大眼睛炯炯生辉的问我,“你去哪里找他摊牌?”

“比赛那里吧,晚几天他不是要半决赛,我们买票去看,然后等比赛完了一起等他说清楚好不好?”我想很天真。

“大概也许似乎可以吧。”常蕾蕾不是很肯定。

“我们到现场会不会影响他比赛?”我忽然又冒出这样一句。

“喂,刚才说的那么斩钉截铁,现在不还是为他着想?”

“呃……”

然而我没有用等到张辰逸的半决赛。他在我决定摊牌的当晚居然主动打了个电话给我。这也算是心有灵犀?他怎么知道我想通了要和他分手的?

我们约在离学校很远的一家咖啡馆,避开了之前和他还是情侣的时候去过的一切地方。我们都太小心于“触景伤情”这个成语。

之前我跟张辰逸说过我最讨厌喝咖啡,即使加了糖的,也还是带着一股子涩涩的苦。那时的我,还在小少年的天真年纪,任性的想要生活里全是甜甜的巧克力糖的味道就足够。可是今天,我们无处可去,除去这家店,附近的每一个街口,每一个橱窗,甚至每一缕空气,都有我们昔日停留过的气息,走过去,会不小心碰触到一连串纯真的幸福和快乐回忆。

这些,我好不容易才忘掉。如今我的记忆之门紧锁,覆上了一层轻轻的尘螨,我不想费尽拆封撕印,放它出来再给我一记重伤。

“唐果。”他叫了两杯卡布奇诺。你看,他开始叫我唐果,那么冷,那么故作陌生的语调。

“张辰逸,请你听我说。我很喜欢吃糖。以前,我总以为爱情就是一颗糖。你剥开那层糖衣,在嘴巴里吮吸到最后一口,都还是甜蜜的。我喜欢这种甜蜜的感觉,便安心活在那层糖衣的包裹里,以为整场爱情,都不会有苦涩可言。”我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而是很专注的捧着手里的那杯卡布奇诺讲了这么一段道理,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对张辰逸坦白,“不过现在我懂得,爱情就像一杯浓郁的卡布奇诺。卡布奇诺是三分之一浓缩咖啡,三分之一蒸汽牛奶和三分之一泡沫牛奶。第一口,有泡沫的眷恋,奶香的甜蜜,我们迫不及待的要尝第二口,却喝到一丝苦涩,这就是爱情的味道。比想象中的,有那么一点不完美。原来,我的糖果,一直在骗我,傻傻锁我在那个甜蜜的城堡,让我忘了痛。”

“唐果,对不起。”

“张辰逸,你离开之后,我一直在努力对自己说,我要忘记你,就好像我的生活你从来没有出现过。我想了所有的谎话来骗自己,说服自己。然而有一天,我买了一包巧克力糖,我抱着哭了,张辰逸你知道吗?我们曾经一起分享过同一包糖果,你曾经说过只为我一个人买巧克力糖。”我的眼泪大颗大颗掉进面前的咖啡杯里,我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轻声哭泣。

“唐果……”

“你不要管我,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好,真的可以好。”我拒绝了他递过来的卫生纸,拿手背拼命擦眼泪,“张辰逸你都不知道,从分手那天起,我就想这样当着你的面委委屈屈的哭一场,哭过了坚强的告诉你说,你看,你对我,也就伤到如此地步,也就是只有这么疼。并没有撕心裂肺,并没有死去活来。”

我们在那家咖啡馆坐到了黄昏。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沉默。曾经我幻想过无数次和张辰逸冷静坐在一起谈谈感情的场面。我想了很多质问的语句,我想要追问我究竟做错什么让他能义无反顾的离开我。可是,当我们能够再见面并这样坐在一起来剖析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蓦然惊觉,这些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他能够这么陌生的看我。而我,忽然也可以这么理智和清醒的面对他了。爱情不在了吗?感觉已经淡了吗?还要再重新计较和拼凑什么呢?

我在那个落日的黄昏跟他道别,脸上哭过的泪痕已经洗干净。我们轻轻拥抱,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旧友,叙叙旧时光,即将从容分离。

“唐小果。”你看,我都已经坚强到如此地步,就便要跳上出租车远去了,以后我都可以理直气壮的对别人宣称我们只是朋友了一场了,你却又叫我唐小果。像以前一样,用这种暧昧心疼的语气叫我唐小果。

“你还有事情?”我站在咖啡馆的台阶下面仰望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从容些,我甚至试图要笑笑,但貌似太难为自己了,也太勉强。

“唐小果,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学会坚强一点勇敢一点,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再被别人给欺负了。要学会分好人和坏人,不要总那么傻那么天真。还有,不要那么乖,那么容易就让人心疼。”他轻轻对我喊出这一段话来,像拿裁纸刀一下一下剌在我的心尖上。

张辰逸,你为什么这么矫情,为什么可以这么虚伪和讨厌?是你不要我了,是你要和我分手了,干嘛还要讲出这么多煽情的话来?真的要我在被抛弃之后,还念念不忘你的好?张辰逸,你不可以对我这么残忍!

我绷住嘴巴,点点头。然后我吸着鼻子用力呼吸,好把眼泪咽下去。我不要再当着他的面哭泣了。

“再见,张辰逸。”我挥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唐小果,我,我可以再抱你一下吗?”他追下了台阶,横在我面前,脸上的诚恳让我不忍心拒绝。他一副落寞的颓败,好像到头来是我伤了他一样。

我最终也没有坚持住,张开手臂,扑上去给了他一个狠狠的,深深的拥抱。我把头埋在他怀里哭了很久很久,到街灯都亮了,夜蓦然喧嚣起来。

03

“唐小果,你让我冷静的想一想,我们考虑一下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从来都没有料到,当你下定决心离开我的那一刻,我竟然是这样舍不得,好像丢了最宝贝的礼物一样。”

这是在咖啡馆道别之后张辰逸发给我的短信。我已经到家,躺在小**,捧着手机,想象着他拼这些字的表情,快乐的要跳起来。他说,他离开我之后,会舍不得。原来,我在他心里,还是这么的重要。

我回了个条信息给他,很简单的一句话,说的很文艺,我说张辰逸,无论你什么时候累了,请你转身,我就在你停留过的地方等你。一直等下去。

他回说谢谢你唐小果,晚安。

我说我爱你张辰逸,晚安。

可我睡不着,我兴奋的厉害。我抱着抱枕在床前的地板上跳了一阵子错拍的华尔兹,之后爬回**去打电话给常蕾蕾想要告诉她这条喜讯。她已经关机,不肯分享我快乐的小心事。还能打给谁呢?还能向谁炫耀我此时的幸福呢?我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爱失而复得的那一瞬是怎样的美好。

手机里有一个号码是陌晓白,我从来没有拨出过。不知道她睡了没?我要怎么样假装着不经意打了个电话给她,让她来分享我的喜悦?

“喂,蕾蕾?啊,是陌晓白哦,呃,呃,我不小心拨错号码了,那个,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我抱着手机,说了这么一句假到极点的谎话。

“唐小果啊,你大点声音,我听不到。”她身后的声音很吵。

“你在哪里呀?在做什么?”我声音略微高了一点点,阿婆在主卧早已经睡着,我不想吵醒她。

“在排练啊,和我的乐队,你要不要过来看?”她问我。

“现在吗?太晚了吧?”我瞄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时间指向十一点半。

“你偷偷跑出来啊,我去你楼下接你,早上再送你回去嘛。逃一次有什么大不了?我们这里真的是很热闹。唐小果,一会我们这里会有一场假面舞会,你来玩玩嘛,不要犹豫了,别想的那么复杂,又不是玩什么堕落。”陌晓白真是个很善于鼓动和给人洗脑的女子。

也许我是太过于兴奋,脑袋一热,居然答应了她。

“哥几个,先唱到这里,我出去接一朋友。我车钥匙呢?谁见我车钥匙了?”她没挂电话,冲身后大声嚷嚷。我听见一片起哄的声音响起在电话那端。紧接着又是陌晓白的大嗓门,“谁敢调戏我朋友我劈了他!”

“喂,陌晓白?”

“你怎么还没挂电话啊唐小果?我挂了哈,亲爱的,马上过去接你。”她改不了夸张的语气,大咧咧的挺可爱。

一切就绪,开始准备我的出逃,从客厅走肯定不行,阿婆醒睡的很,轻微的动静就会醒。从卧室的话?我从**弹起,把门上的弹簧锁小心翼翼反锁拧死。推开窗,把被子丢下去。接着是床单和书桌桌布,我把它们打结在一起弄成绳索状,绑在床腿上扯了扯,还算挺结实。我摸黑找了个塑料袋把衣服鞋子装起来,顺着自制绳索滑下去。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松开绳子,安然无恙的降落在棉被上。

成功出逃。我对着自己的卧室挥手做了个告别的姿势,弯腰套上鞋,猫腰溜出去马路外面等陌晓白。

她到的挺快,一路招摇的按着车喇叭,红色的小越野在暗夜里分外扎眼。

“美女,上车。”她一拍后座,疯疯癫癫的命令我。

我突然变得狂野起来,吐吐舌头,利落跳上车子去,在车子加速的轰隆声里,我大声呼喊尖叫,挥舞着手臂感受夜间慵懒的风和温柔的空气,街道两旁后退的彩色霓虹,看起来繁华而美好。

那间酒吧的名字简单明了:夏。

在我就读高中的后街转角,从我初中三年到现在又读到高一,还从来没有注意到有这么一个地方。

门面很小,甚至于有些寒酸,两扇木门,漆成墨绿色,旁边墙壁画了些爬山虎,很逼真,看起来蓊郁的很,和现实的乍暖春寒有些格格不入。招牌挂在门一侧,准确的说,是贴在门一侧,柠檬黄的荧光纸,粘了硕大的一个“夏”字,热烈而单调。总之,整个外观很像国外那种濒临倒闭的小酒馆。凌晨十二点钟的阒寂里,这样的一个所在说不出的单薄和诡异。

我摩挲着手掌站在马路牙子上,很耐心的等陌晓白把车子停好,犹豫着要不要拒绝入内。

她把头盔挂在车把手上,悠闲地晃着车钥匙推门进去再退出来,仔细端详了一下我脸上的迟疑:“走啦,不会是陷阱,你信我啦。”

她语气真诚,没有半点蒙骗我的成分,脸上没有任何透露恶意的表情。于是,我也没有再排斥,小心翼翼跟进去。

我们来迟了,进场的时候舞会已经正式开始,所有灯光全暗淡下来,忽然迸发的劲爆摇滚,主灯熄掉,镶嵌在墙四周的小彩灯刹那开启,场面一下字鲜活。每一个角落都是舞池,大家藏在一张张面具后面,尽情释放和发泄。夜忽然变得妖艳起来,跟着人潮疯狂。我不喜欢这种吵闹,她害怕浮华过后的孤单,曲终人散的那种空寂往往让人压抑到窒息。我扭过头去找陌晓白,我想跟她说我要回家了这儿一点都不好玩。可是转过身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那哪个当口我们被人群冲散的。不同的人从我身边匆匆擦过,他们大声喊着借路借路。相同的面具下面不同的脸,同样的陌生,我不认识。我固执地走着,却不知道陌晓白躲在哪一张面具后面。我被疯狂的人群吞噬,悸躁音乐里,找不到出口方向。我分开迎面撞过来的人群,想逃出去。

他是这些陌生人中的一个,端着酒杯,用最普通的方式经过我。我躲闪不及迎头撞进他的怀里,弄翻了他的酒杯,酒溅了他一身。接下来是我不停的道歉,他接过我递的纸巾擦拭着身上的酒渍,没有理会我,擦好了准备离开。那一瞬,我注视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说:“喂。”

他迟疑的站住了,躲在面具后面看我。

“你能不能,告诉我,出口在哪?我找不到了。”我小心翼翼开口。

他想了想,伸出手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他把我带在身后。他的手掌厚重而温暖,手心潮潮的,那种感觉很熟悉。我心里便有种说不清的情绪,跟着他潮潮的一起萌生。

04

临近酒吧门口了,音乐骤停。我听见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宣布:“欢迎我们今天晚上的特邀表演嘉宾,张辰逸。”

我身子一抖,呆在原地,目光紧盯着舞池,来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可是没有,随着人群的尖叫和欢呼,我下午才别过的张辰逸那样高调的出现在舞池正中央。打扮劲酷,像在选秀舞台上一样,操着官方的腔调跟外围的众人问好,寥寥几句话过后他开始唱。声音很好听,隐隐透着股子沙哑。

他怎么会来这里的?他不是在忙碌准备着歌唱比赛的半决赛吗?怎么会在这样的深夜里在这样的小酒吧做什么特邀表演嘉宾?不管怎么说,我今天都是感恩而知足的,我还没有到现场正儿八经的看过一场他的表演呢,这个机会正好,我掺杂进人群里像个普通追星小人类一样去给他加油欢呼一下也不错啊。

“是张辰逸啊!我要回去看表演。”我挣开带我出去的那男孩的掌心,像条漏网的小泥鳅,迫不及待要返身于拥挤的人潮海。

面前的那个男生一把扯掉面具,我没想到会是安宁。他也来了?但是现在我没有功夫理会他,张辰逸明显更重要。

“唐果,唐果。”安宁在我身后紧追过来,低声喊着我的名字。

这里的人群那么挤!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啊,把我和张辰逸挡开一间酒吧的距离,这些人都不晓得我有多想靠近我亲爱的张辰逸,站在离他咫尺的台下,挥着双手和着他的音乐节拍,就像偶像剧里演绎的那样,我们深情对视,台上台下,都仿若只是我们两个人。他们只顾自己见着偶像的那种雀跃,发了疯的朝前靠拢,人潮一次又一次把我朝酒吧门口,我现在不想要出去,我要回去我自己的位置。

我的脑子全空了,只剩了往里挤的意识。安宁跟我挤散了。

等我卯足力气穿梭过人群回到台前时,张辰逸唱完了。

舞台中央换成了安静的一束白色微光,垂直流泻,像一条忧郁的河。第二个上场的是陌晓白,她出场简单,没有音乐没有华丽介绍和绚烂的背景灯光。

一件格子男版T恤,脚踩一双高跟铆钉靴。她左手纤巧的拂开遮住脸颊的乱发,黑色蕾丝手套,食指赫然一枚红水晶镶钻戒指。

她的指尖滑过鼻翼,停留在嘴角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四周霎时阒寂。重金属,音乐陡然在头顶炸开,不到五分钟,她的裴涩琪机械复古舞已征服全场,欢呼声,掌声,尖叫呼哨声中陌晓白走着自己的舞步,自信而嚣张。她的眼神里交错的媚惑单纯让人难以捉摸但不由自主的为之深深迷醉。在众人的情绪涨到**时,她悠扬的滑落一边,继续安静的看着别人的狂欢,仿佛一只合拢起羽翼的烈火凤凰,高傲而美丽。

“陌晓白,带我去后台。”我挥着胳膊,在她转身走下场的瞬间拼尽力气喊。她听到了,回过头来看我,继而是热情地朝我奔跑过来。

“唐小果,我刚刚怎么找你都找不到。”她殷殷的说。

“陌晓白,拜托你,拜托你带我去后台见张辰逸。”我抓着她的胳膊,焦急的央求。

“好,好,唐小果你怎么了?你先冷静冷静。”她完全状况外,把我揽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然后她叫了两个服务生过来分开一道人群,簇着我挪回去后台。

张辰逸已经走了,空**的后台什么都没有,只剩了乱七八糟堆放的杂物。

据她说张辰逸是许诺重金请来捧场的。选秀比赛方放行张辰逸,但只允许他唱一首歌,唱完便走。

我失落的蹲在后台角隅,抠手指。

“嘿,要不我骑车载你去追追看。”陌晓白抱着手臂蹲在我旁边,换上了同情和温软的态度。

“没关系啦,我今天已经很开心了。”我揪揪自己的脸颊,最终微笑了,“对了陌晓白,我刚刚有看见安宁。”

“哦。”她这次反应倒是淡淡的,“酒吧有我爸的股,我特地求他找了安宁来设计酒吧墙壁。安宁画画很好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我拍拍她的肩膀:“陌晓白,你今天演出很棒,总有一天,安宁会喜欢你的。”

酒吧回来后的第二天,张辰逸追了个电话给我,大概意思是说离半决赛没有几天了,可能没太有时间来陪我发短信或者MSN聊天。我理解,于是很贴心的要他尽管忙完比赛再说。

我没有跟他提起酒吧的事情,这点是陌晓白提醒过的,她说也许张辰逸并不想知道你那么晚还出现在酒吧这样的地方。

张辰逸告诉我他寄了两张半决赛的门票到学校给我,要我和常蕾蕾一起到现场去看他比赛。

我拿到票的那天是周末了。因为之前和安宁约好说周末会送几米的漫画册给他,没想到信件刚好到了传达室。拆开来,两张前排入场券,制作很精美,附带着一包巧克力糖,是以前我爱的那些种类和味道,他根本都记得。五光十色的包装纸,看的我内心喜悦不已。我兴奋的跑去常蕾蕾的宿舍,跟她宣布了我和张辰逸要和好的消息,还有张辰逸要我们一起去看半决赛。

“要,要和好么?”我到宿舍的时候她正在洗头发,听见我说完这话,她一把撸起泡沫满满的发丝,错愕的注视着我。

我正趴在她的床铺上,把那袋子巧克力倒出来,一颗一颗数若珍宝,数够了,再装回袋子里去,挑出来一颗塞进嘴巴里。我递一颗给常蕾蕾,她摇头拒绝了,依旧是那副惊诧表情。有什么好奇怪的么?看她这个神色,好像料定了我和张辰逸必分无疑。好啦,好啦,是时候放下对我和张辰逸感情的质疑了。我想我们这次所谓的分手,归罪于是张辰逸比赛压力太大,无心说错话,所犯下的幼稚错误也未尝不可。

“下次他要是再冒冒失失和我说分手,我就不要理他了。还好他还不是笨到无药可救,知道主动要求和好,姑娘我差一点就决定抛弃他了。”请原谅这是所有女孩子铁齿钢牙的坏毛病。失恋了死去活来,复合之后,再一副从没哭过痛过死撑面子的坚强傻模样。我嘴巴里是融化的香甜巧克力,瓮声瓮气跟常蕾蕾讲述着和好事件的全过程。

“哦,挺好的啊,挺值得祝贺的事情。果果,你可以开心了,你看,他还是这么爱你。”她抓起一条毛巾拧头发,忘了洗发水还没有冲洗干净。

我小心提醒她,她才恍然大悟了一样,又把头浸到水盆里,这一次忘了拆头上包裹的毛巾。她尴尬的吐了吐舌头,最后才缓缓的说:“果果,你不是要去画室吗?”

那天安宁没有来画室,他座位空着,画架和颜料盒子都码放的很整齐。我在自己的位置上画了一会子画,实在是静不下心来,一张素描纸被涂抹的乱七八糟,我没有等到他来。也许那天在医务室借书一说,只是无话可说了才引出的一个话题。

我就是这么一个较真的孩子,什么都记得这么清楚,别人未必当回事。

临了,我把那几本漫画集放在了他的座位上,想了想,又拿走了,他应该不会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