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所谓长大,就是我不会再因为那个人而害怕路过某一个街口。不会因为那个人而害怕听见某首歌。不会因为那个人而惊动一点我的喜怒哀乐。

然而为什么,我始终不敢摘下面具,看镜子里面自己的脸孔呢?

01

安宁途经我,像路过一只流离失所的猫咪。

他骑着机车向张辰逸的租屋方向驶去,然后掉转车头往回,缓缓停到我身边。他跳下车子,蹲下来抱我入怀,他拍着我的脸,轻声叫我果果。

他的手指纤细而冰冷,语调低沉而焦虑。我能嗅到他身上凉薄荷的香水味道,以及他沾染的空气和风,都有那种温暖的熟悉感。我睁开眼睛,远处是迷朦的灯火,身边是他脸孔的模糊轮廓。

“果果,你真不听话。”他的话,软语轻声。他将我横抱起来,放我坐在机车上。他脱下来外套给我披上,心疼的盯住我的光脚,“你的鞋子呢果果?”

我靠在他臂弯,头斜斜枕在他胸口,我无力开口。安宁,我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思考,给我一点任性的时间用来沉默,让我找找自我。

“果果,来,我们回家。”他依旧自言自语的说,一手扶着我坐稳,一手去控制着机车的方向,就这样推我往回走。我真是一个太矫情的孩子,我从没有这么疲倦过,我努力想要朝后躺倒过去,无论后面是什么,悬崖,深海……倒下去,闭上眼,好好睡一觉,哪怕永远不再醒来都好。

机车的分量无疑太重,走了不多远,安宁的胳膊就已经支持不住。他终于泄气的再一次停在路边,把我身上的外套裹了裹。

“果果,你坚持住,我带你回家。”他不管我有没有在听,始终固执的跟我讲话。他弯腰单手脱下鞋子,把袜子扯下来套在我脚上,他动作缓慢而笨拙的光脚穿鞋,系鞋带,收拾妥当这一切,他把机车丢在路边,稳稳的背起我,朝回家的路上走。

那辆机车它替代了我的孤单,被丢弃在路边的人行道,明媚了整个夜。

“果果,你不要睡,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安宁的声音在我耳边渐渐低下去。对不起安宁,请不要吵,我心里住着的那只小恶魔啊,它真的是太娇惯,它踩在我的心口上摔摔打打,飞扬跋扈的玩了很久,你都不知道,它现在睡得有多甜,它抱着我战战兢兢的小心脏,将整颗小脑袋深深埋进去,做着美梦吐泡泡呢,请你千万不要吵醒它,它会生气发脾气哦。它太任性,哭起来没完没了。

像无数遍的电视剧场景一样,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拍摄地点变成了医院。

我没法交代说我是怎样出现在病**的,因为我头痛到再也记不清安宁找到我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再醒来,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躺在医院里了。

该打的点滴也都打完,我病床旁边的吊瓶支架上挂着空水袋,我手背上是白色医用胶布贴着的不怎么好看的一个叉号。

我没有足够的视野来打量完病房的布局,我也不用半睡半醒着用朦胧的断断续续的语气要水喝,因为安宁正坐在我身侧,拿一根棉签沾了水,轻轻帮我湿润嘴唇。

“39度2,你可真够能烧的。”见我醒了,安宁的眼眸一抹明亮光芒。他拿沾水的棉签刮了刮我的鼻头,故意做出一副开玩笑的姿态来逗弄我,眼睛里满满都是心疼和怜爱。

我想挤出一丝笑容来配合他,微微一咧嘴巴,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下来。他凑上来手忙脚乱的帮我擦拭。

“不许再哭了,再哭会瞎掉了。”他板起脸来恐吓我。

“我想回家。”我委屈恳求。

“现在不行,阿婆看见你这副样子要担心的,我撒谎说昨天你和常蕾蕾一起住呢。”提到了常蕾蕾这个名字,他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我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脆弱,昨天的租屋发生的事情,一幕一幕,在我昏睡的这一夜里就像放映电影,重播了一遍又一遍。我在梦里痛到死去活来,现在再说,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你怎么知道去那里找我?”我看着他,没有一丝想要逃避这个话题。

“昨天阿婆打电话给我,说你的手机关机,又问你是不是和我在一起,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有乖乖待在家里。我骗阿婆说你已经没事,晚上玩的太晚就住在同学家里了。”这个心细的男生,他生怕我太敏感太孱弱,用同学替换了刚才的常蕾蕾。“其实,我昨天出去找张辰逸的时候,刚好碰见常蕾蕾搀着他出酒吧。我跟了他们一路,张辰逸已经烂醉。”

“你想说什么?”我挡掉了他伸过来要为我拂去额头上乱发的手指。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张辰逸应该都不是故意……”他殷切的看着我,替张辰逸辩解。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因为同情或者怜悯而和我统一战线,大肆批判指责张辰逸和常蕾蕾。

“没什么……”我终于浅浅笑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并不是输得那么彻底,都这么狼狈,没必要再可怜吧唧的让人来安慰,反正那些大道理都是敷衍客套。没办法亲身体会这种痛,就干脆什么都不要讲,那些流血不止的伤口,暂时还没有冷静到可以拿出来任意展览观摩。

“要睡一会吗?我帮你弄了点米糊在保温盒里,等一会你醒了,吃一点。”他帮我掖了掖被角,尽可能愉快的微笑着凝视我。

“好。”我同意他的所有决策,乖的不像话。

02

我在那天傍晚被安宁送回了家——挑拣了阿婆外出的当口。他等我换好衣服,端水过来帮我擦好脸,还笨拙的帮我整理好了头发。除了眼睛肿一些,再也看不出什么破绽了,我们俩相视一笑,等着阿婆回来。

捏捏脸颊,我用平日里灿烂十倍的笑容在阿婆回来的那刻催促着安宁赶紧回去休息。他怎么都不放心,僵持到最后,我当着他的面吃了大半碗玉米粥,喝光了大杯热奶牛,美美的打了个饱嗝缩进被窝里去,伸出一只手,挥动着跟他告别。

他再也找不出留下来照看我的借口,只好不舍的往外走了。

我真是国内最强劲的演技派。阿婆才跟下楼去送安宁,我就掀开被子跳起来,抱着墙角的垃圾桶吐了个痛快。我哪里能吃得下,我怎么可能吃得下?我清空了意识才吞咽进那些食物,它们在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快要将我压垮。我伸长了喉咙拼命吐,想要把肠子和肺都顺便清出来。如果能附带着失去我那颗伤痕累累的小心脏,更好。

我赶在我亲爱的老阿婆上楼之前把那袋子呕吐物顺着丢进了厕所,又迅速逃回**去。在她开门检查的时候,装成熟睡的模样眯着眼睛看她。她满意的带上门回房间。

舒口气坐起来,琢磨着怎样出逃。我控制不了我的思想,我完全服从小恶魔的调动,它指挥我说:唐果你要逃出这座牢笼,出去透透气,它叫嚣着说它要憋死了,它想要堕落和放纵。

我双手赞成。但是我伟大的小恶魔,我必须要有一套完美出逃的计划。我想起了和张辰逸和好如初的那个夜晚,陌晓白鼓动我的那次仓皇出逃。故技重施就好!我熟稔扯下了整张床单和桌布,扯出一个角系在一起,牢牢打了个死结,弄成一道结实的绳索。打开窗,朝下看了看,深呼吸一口外面的阳光和空气,我抱着**的被子顺着窗口丢下去,落在地面上散散摊开一坨形成一个防护垫,鞋子也丢下去。接着是自制绳索绑在床腿上,扯了扯,够结实,我在心里轻轻欢呼了一下,站在窗台外沿,扯着绳索顺利下滑,和玩攀岩一样爽酷。

安全着地,抱着鞋子朝外跑去。

我坐了很久的计程车,停在那座公园对面马路。我横冲直撞过车流,还闯了红绿灯,挥舞着双臂朝那一处春光灿烂的景色奔跑过去。我心情愉悦的穿梭过公园的旋转木马,甚至饶有兴趣在心里哼着轻快的曲子数公园的小台阶。接着我踩滑了最后一层小阶梯跌倒在公园的水泥地面上。

我终于找着了一个理由抱着自己大哭起来,即使我根本没有扭到脚,也并没有跌得有多疼。那些压抑在心里整整一天一夜的小情绪积累至此刻完全爆炸开来,委屈拦也拦不住,大把大把的眼泪,蹭了一手一身。那些陆续经过我身旁的行人,全部用异样眼光打量着我,我不管,我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有些疯癫的小女生。

六七岁的小妹妹被妈妈牵在手里,天真的以为我是迷路了不知道要怎样回家。她蹲在我身边捧着脸看了我好大一会,才被她妈妈强行拖走。末了,她还给了我一颗酒心巧克力。剥开糖纸,已经溶化了一半,看来是小姑娘忍了半天没舍得吃的。

我贪婪的丢进嘴巴里,苦咖啡的味道浓郁的蔓延开来,一点也不好吃,我皱皱眉,一抬脸,就看见了安宁。

我不知道他在我身边站了有多久,他横抱着手臂,笑笑,一把扯我起来。

“天气很好,我请你喝酒去不去?”他看着我的脸,厚颜无耻的要求。

我固执的扭头甩开他的手,哭着说:“不去。”

他搂住我的肩膀,狠狠的朝我嘴唇上吻下去,我在一连串的慌张错乱和哭喊之后,终于憋得喘不过气来。他松开我,又霸道的问一遍:“你去不去?”

我用手拼命擦嘴巴,哭够了甩了他一巴掌后愣愣的答了句:“去。”

公园的一处角落,我们占了整张长椅,从自动售货机买了一堆的听啤,把长椅铺满。之后我们俩在地上铺了张报纸,并排坐着,把背靠在长椅上。

我取了一罐啤酒打开来喝了一口,凉凉的,味道有点涩,夹杂着一丝啤酒花的香气。我潇洒的甩了甩头,咕咚咽下去。他不像我这么斯文,一仰头灌整灌的。我跟他捣乱,用手指头去挠他的脖子,他一笑,差点呛到,赶紧把瓶子挪开,雪白的啤酒花和透明玻璃黄色的啤酒缘着脖子流了一身。他的笑容漂亮而落拓,是让人痴迷的小形态。

“该忘的就忘,想哭了就哭。假装再好,再骗自己,到最后不都还是一样痛?”他重新开了罐啤酒递给我。我无法反驳。这话之前我已经听他详细讲述了他猫在我家楼下压根儿就没有离开,看到了我精彩出逃的全过程。不用说,他也没有错过我在台阶上豪迈大哭的那整场好戏。

我仰着头学他的样子灌了一听啤酒,从喉咙凉到肠胃,啤酒里的泡沫冲撞着我的心肺,快要吐出来。然后绷着嘴巴,把啤酒罐子远远扔出去,装作很不经意对他讲:“早就不知道痛了。”

“喂,很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问我。

“鬼知道。”我悠闲晃着手里的酒,看着天空丢过去一句。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糖,塞进嘴巴里,又举着一层糖纸看太阳。

“喂,分我一颗啊。”他把手伸进我口袋里自己去翻找糖果。

“我还没见过哪个男孩子喜欢吃糖的呢。”我不满的嘟囔着,抠门的分了他一颗。

“我也还没见过哪个女孩子像你这样吃糖成瘾的呢。”他学着我的语气。

“知己,干杯。”我拿着他的啤酒,和自己的狠狠碰在一起。

他转过脸,静静注视着我说:“唐果,我怎么觉得,我突然有一点爱上你了。”

我愣愣看着他,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这句话的玩笑成分有多少。我知道他下句话肯定会是“我开玩笑的,你千万不要当真。”

可是他没有说,他抢过我手里那张糖纸,覆在我的嘴巴上,然后,他轻轻捧着我的脸,隔着那层透明玻璃纸的距离,吻了吻我。我没有躲,没有闭眼睛。我纤细的眼睫毛眨呀眨的,掠过他眼睑的皮肤。他呼吸的温热气息打在我脸上,痒痒的,酥酥的。我隔着那张薄薄的糖纸,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嘴唇。糖纸上的香味,甜甜的。

我想我们都醉了,才这么肆无忌惮。

03

两天之后,张辰逸主动打电话给我。

就如安宁所说,这件事一定会有一个结果,再逃也没用。安宁还说,我和张辰逸都会需要一个过渡时间来缓和一下心情,等整理好所有的情绪和伤,才适合面对面谈分手。只是,我没能想到,张辰逸会那么快找我。

我们约在上次说过分手的那家咖啡馆。很久没来,格局没变,装潢没变,挑的也都是靠窗的同一张座位。

他看起来很疲倦,衣服邋遢,带了大框黑眼镜也还是遮盖不住厚重的黑眼圈。很追潮的鸭舌帽,厚重阴影覆了大半张脸。我坐在他对面,面前桌上摆着一杯冰水,桌子下面,我十指交扣,来回摩挲,掌心里满满的一层汗渍。

我透过落地的玻璃窗,不断朝街拐角张望。安宁说他会在那里等我处理完事情出来。看见他的身影杵在那里,我觉得安心。

沉吟半晌,张辰逸抿了一口咖啡,主动说起他和常蕾蕾的事情。

“唐小果,在你把常蕾蕾当做好朋友介绍给我认识之前,我脑子里压根儿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就算当时你再三提点我说她初中和我同班同学过两年,我和她都根本还搭不上边儿。

一开始认识我还真挺讨厌她的,即使你老跟我强调说她是你最好的朋友,让我拿她当铁哥们儿看。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她人挺假的,喜欢打扮爱漂亮,说话还总带着股子不纯净的娃娃音。你当时……还生我气来着。后来时间久了,大家聊得来了,我才慢慢改变了最初对她的偏见。她是个,呃,挺敢做自己的女孩儿。她直率,还有点疯,总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我也习惯了你们俩合起伙儿来挤兑我。不过这些都没有什么好说的……是我太……太罗嗦了吧。”他苦笑了一下,有些局促不安,丢了块方糖到咖啡杯里,继而埋头搅拌了一会,整理了一下情绪。

“我想听……你和常蕾蕾是什么时候瞒着我在一起的。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叫服务生换了杯新的冰水,直视着他,等下文。

他避开了我的眼神,目光定在了桌子一角:“寒假的事情了,忘了是哪一天。她打电话给我,问我借CD机,又说自己走不开没办法过来取,让我有时间就跑一趟给她送过去。我随口就答应了。后来我一忙就给忘了,待到打车给她送CD过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她开玩笑说请我吃饭,来回推辞了一会我也就没拒绝,当时想的挺简单的。

结果后来,后来我们就去了她家附近的一间酒吧。她解释说新开的,半价,进去看看热闹也好。我没拧过她,跟着就进去了。那种环境,很难不喝到醉。常蕾蕾酒量很小,喝了没多大会就嚷着醉了,我说就这么散了吧,她不肯,继续喝,很固执。我想过要走,又不太放心把她自己扔在那儿,只好等她一起。再后来,她就开始了胡言乱语。嗯,呃……她说她一直都很喜欢我,从初中我们同班同学开始,没想到……”

他抿了抿嘴唇,伸手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摸了一盒口香糖出来,剥开了,想想,又觉得这种气氛不太适合嚼口香糖。只好讪讪的丢到一侧的烟灰缸里,“没想到再次见面,我竟然成了她最好朋友的男朋友。后来她越喝越醉,说想吐。我扶着她去卫生间,谁知道走了一半,她跌跌撞撞的带了进了酒吧的包厢。再后面的事……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先碰人家?”我默默的问。

“没,没有。是常蕾蕾她……她反锁了包厢门,嚷嚷着头很昏,就,就跌在了我怀里。我起初是觉得不对劲来着,怀疑她是真醉假醉。可,可你知道包厢里的光线太暗了,她低着头窝在我怀里……抓着我不撒手。我没办法,去判断。唐小果,我,我,当时只是想扶她去沙发上躺着让她醒醒酒,我……我没想到她会吵闹着说热就自己把衣服脱了。我一看她一丝不挂就慌了,叫她不要闹,想帮她把衣服穿回去……结果,她整个人扑上来边哭边笑的让我抱,那,那种密闭的包厢里,就我们两个人,我的手一碰到她的……的身体,就是去了理性。莫名其妙的,我和她,就那样发生了……”他说的满红耳赤,舌头有些打结,整段叙述磕磕绊绊。他脸上带着无限放大的懊恼和沮丧,这回忆,是悔莫当初的伤。

“张辰逸,这事发生之后,你干嘛要瞒我?为什么,不早些让我知道事实呢,也许,那时候放手,痛的还轻些。”我托着腮,自嘲似的笑了笑。

“其实第二天,我和她都追悔莫及。我跟她解释说我并不爱她,发生的这一切……都很难预料。我跟她说我必须要跟你坦白这件事情,求你原谅。可是,她哭着说,上床的事情是……是她心甘情愿,和我无关,我既然不爱她也不就必为她负责,更没必要为了她再伤害和你之间的感情。她说她不想失去你这样一个好朋友,不想让你恨她。听她说完这些话,我觉得我自己挺自私挺该死的,在没能力……处理后果的情况下就伤害了她。

我当时,挺感激也觉得挺对不住她的,她是个好女孩,让我给毁了,不怪我,还反反过来替我着想。我,我莫名其妙的就和她……”他的声音压抑的厉害,作为一个听故事的人,我的伤口扎了一下又一下。他说的尴尬,我听的心伤不已。

“再后来,我就跟你提了分手。我想,这样对大家都好。我辜负了你对我的爱,就没有资格和你在一起。那段日子,我过的……并不好。我总是想起你,想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干净和美好的日子……”

我打断他的话:“张辰逸,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分了手以后,我也这样对自己说。可后来我才发觉自己始终抱着一种愧对蕾蕾,要对上床事件的后果负责的心态在和她相处,我根本就不爱她。我们大吵了一架,然后,常蕾蕾告诉了我你要跟我当面说清楚分手的事情。可我舍不得你,也没办法就那样和你说分手……”

“再往后,你大概就都知道了。我爸的公司破产,我心情受到影响决定退出比赛。又被你抓到在酒吧上班……觉得,很没面子。我觉得自己很狼狈,很丢人。”他不知道往杯子里放了第几块方糖,把那杯咖啡搅成了一团粘稠温凉的物质。

“那后来,为什么不好好爱,好好相处,还要,还要再和她纠缠不清呢?”我示意服务生再给他换一杯咖啡,或者一杯水。他牵强笑了笑,拒绝了我的好意。

“因为得知了常蕾蕾和许诺恋爱的事情。我觉得,常蕾蕾是因为我的背叛,才故意去接近许诺来气我。我担心常蕾蕾会被许诺玩弄,出于关心,又再一次的和她联络上。没想到,又再会发生这种事情。你打电话给我的那天,我一个人在夏酒吧醉酒醉得不省人事。稍微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和常蕾蕾一丝不挂睡在了一张**。再一次因为酒精,再一次重演的荒唐,却被你的无意闯入抓了个正着。真的对不起,唐小果。”他叹了口气,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

故事讲完了,我杯里的冰水也只剩下最后一口。

“你爱过常蕾蕾吗?”我问。

“以为爱过。”他答的很中肯。

“你爱过我吗?”我再问。

“一直都爱。”他没有说谎。

可爱的张辰逸,你可曾知道,就算你是无心之过,可因为你的左右为难,同时伤透了两个爱上过你的女孩。

“张辰逸,我们就聊到这里吧。我想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剩下的,都是你和常蕾蕾的事情了,我无权发表意见,也不想知道太多。”我冲他挤出一个特标准的微笑,残忍的站起身朝外走。

“唐小果,我们还有机会么?请你原谅我。”他追出来扯住了我的胳膊。

“请你,再也不要叫我唐小果,好吗?”我噙着眼泪,高傲的凝望着他忧伤的眼眸。

街拐角,安宁的眼神一直朝咖啡厅的方向游移,等待着我出来。出现我和张辰逸在门口僵持的这一幕时,他恰到时机的走了过来。

“唐果,我们约好去吃饭的时间是一点五分,现在还有五分钟哦。”他抬腕看看手表,很精心的编造了这样一个小谎言来带我走。

“嗯,我有记得。”我完美配合。

张辰逸迟疑的看了看我,又看看旁边一脸坦然微笑的安宁,不情愿的松开了我。

安宁也不客气,他根本就是在故意做给张辰逸看,单手牵住我,而且还是食指交扣,晃呀晃的朝路对面走去。

“说吧,吃什么?”他一路走,一路偏着脑袋,亲昵的歪在我肩膀,像个撒娇的大男孩。

“大餐。我饿了,我要吃大餐。”我声音超级大,生怕某些背影后的人听不到。张辰逸,你看,我确实是什么都好。我不留恋不回头,不想再和你有任何暧昧。

那一刻,心滋生出一层厚厚的冻土,它坚硬无比,刀枪不入。

张辰逸,你是我生命里翻过去的那一页了。

04

我请了几天假,一直躲在家里休息。在我看来,所有的事情都算告一段落,我身心俱疲,想让自己好好躲一躲。

可回校上课的第一天,我在十字路口被许诺给截了。

“妞,好久不见。去学校啊,站在这里等红绿灯你不怕被车撞?”许诺的摩托停在我面前,不愧是有钱人,又换了辆爱骑,黑色亮漆煞是耀眼,看不出型号。但从外观和许诺的得意形态来判断,价格肯定和之前那辆宝马GS1200有一拼。

我撇撇嘴巴,没有搭理他。

“妞,你食言,答应我的事情,没做到。”他一把把我扯到身边,单脚踩着地面,俯下身,放弃的和我对视。

“我不是故意不帮陌晓白,有太多的事情,你都不知道。”我使劲挣开他的手,试图跟他解释。

“我不知道,你可以说给我听啊。”他戏谑的笑,笑得我从心里开始往外发毛。我生怕他又有什么鬼主意。

可是我要怎么说给他听呢?我和张辰逸的这些事情的内幕,他没有资格知道。如常蕾蕾所说,张辰逸的梦想只有在舞台上站到最后才能实现。如果现在跟许诺摊牌真相,我不知道他会用怎样的伎俩来断送张辰逸的前程。又何况,常蕾蕾不是说还要靠许诺他爸给张辰逸最后的决赛拉票么?

想到这里,我深呼吸一口气,默默呆了良久。

“妞,编故事也不用想的这么出神。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答复,是你主动离开安宁,还是我们商量一个别的解决办法。”他语气里有了威胁的意味。

我答非所问,冷静看着他,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我说:“许诺,你有没有曾经或者现在考虑过借钱给常蕾蕾,抑或者答应她帮别人解决什么大麻烦?”

这话问的很突然,许诺显然愣了一下。不过我能如此问,显然不是误打误撞的猜中什么。他点头肯定:“是,头脑发热借给过她几万块钱。还为了泡她,博她一笑,准备砸重金帮你那个小白脸张辰逸夺冠,你听了是不是挺开心?”

他拍拍我的脸,不等我回答,又重重补了一句:“不过你也不用高兴的太早,我不敢保证那个小白脸成名以后,还会这么一如既往的爱你,把你当宝贝护着。”

“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盯着他的脸,笑靥如花。

“因为常蕾蕾?”他这招拆穿的手段我始料不及。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笑意僵在脸上,讶异到整个面部表情纠结在一起,肌肉有些麻掉。

“有钱,什么事情追查不出来?”他一手按在车子的风镜上,很是自嘲的开口,“我和常蕾蕾约定好,只要我肯重金帮张辰逸拿了冠军,她以后,就会和那小白脸断绝联系,一心一意和我谈一场恋爱,我是说认真谈恋爱。她喜欢那小白脸不是吗?妞?”

我愣了愣,这一切许诺居然已经知道。可是,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明知道常蕾蕾心里装着别人,还去帮自己的情敌?神经病。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换了副高傲模样,跟我解说:“妞,没什么好奇怪,我就是爱玩,就是喜欢看女人明明喜欢别人,还困在我身边的煎熬模样。有钱就是好,对不对?可以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想玩弄什么就玩弄什么?”他这话说的居然有些伤感。

“许诺,你在骗自己。你喜欢上了常蕾蕾对不对?你喜欢她,所以才为了满足她的愿望而失去自我。”我毫不留情的揭发他。

许诺脸上显然有点挂不住,他大咧咧的说:“我哪有喜欢过什么女人,随便玩玩就算了,玩够了为止。我对哪个女人不都是这样慷慨大方?”

他分明对常蕾蕾不一样!他这样的顽主,能容忍得了自己钓上手的女人,心里惦记着另外一个男生么?不会!他是一不小心爱上了常蕾蕾。玩弄了那么多感情之后,他终于爱了一次。可这次,偏偏遇见了一个丝毫也不迷恋他的对手。聪明的常蕾蕾,只是在利用他,做了一个自助提款机而已。

一直在玩感情的人,最后上了感情的当。真是讽刺。

“你还要继续帮常蕾蕾么?”我问。

“要啊,也许有一天她会因为感动爱上我也说不定。到那时,我再我光明正大的甩了她,让她知道明目张胆的伤有多痛。”他嬉皮笑脸的跟我炫耀,可是眼睛里的光,就好像萤火虫渐渐燃尽的萤火。

“为了玩?值得吗?”

“值得。”

我们俩一时沉默了。许诺的手机在这个安静的不太协调的当口响了起来。他神色紧张的听完电话,语调冰冷的跟我宣布:“陌晓白出事了。”

陌晓白?能出什么事呢?他不等我思索,发动车子,连声催促我:“要不要上车?”

我点点头,干脆利落的跳上去,跟他朝学校一路狂飙。我们连闯红灯,甩掉了跟在后面的骑警。许诺发了疯一样,什么都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