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其实是个很脆弱的孩子,这一点你从不知晓。你也没有必要知道,你知道我快乐就好。我的伤痛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能够躲起来哭够了,再跑去对着你微笑。

01

二月十四号,西方情人节。也是寒假结束的倒数第三天。

我的生活微乱。

当天晚上的歌唱选秀比赛直播现场,张辰逸以绝对优势压倒其他参赛选手入围前三强,且是网络票选支持率最高的偶像人气王。

十二点的钟声过后将会是他十七岁生日,早已知道这个消息的选秀主办方在比赛结果出来后加播了一个小小桥段,捧出蛋糕,邀到场支持张辰逸的粉丝们上台和他一起庆生。漂亮的女主持还和张辰逸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能否不嫌弃姐弟恋考虑一下自己。我那微微一笑倾人城的张辰逸毫不犹豫的说没有,并进一步剖白,有想过在步入十八岁之后谈一场轰轰烈烈的初恋。

他那张率性而傲气的脸孔上流溢出**十足的挑逗表情,在主持人的怂恿下嬉笑告白说:也许会在比赛现场抛绣球砸一女生当女朋友。

这样的暧昧小情话引得现场的小女生尖呼连连,她们大喊着张辰逸我爱你,热情劲儿要掀翻电视机冲出来。

我皱了皱眉,换了台。我没有到场给张辰逸加油打气,整个晚上我都猫在他租住的公寓里准备一场浪漫生日晚餐等他回来。我挥着锅铲在厨房奋斗了几小时才烧出来一桌子像模像样的饭菜,订做的大蛋糕上插了卡片,写着肉麻的祝福言语。

等到最后,张辰逸发了条短信过来说:比赛结束后还要赶去摄影棚加拍一组广告写真,不会回来过生日了。还有一个本想当面告诉我的消息,因为赶时间来不及,所以只能短信通知我。那条消息是:唐小果,我们分手吧。

没有任何提示预兆以及分手理由,没有细想准备。我一度怀疑的跑去看日历确认到底是情人节还是愚人节。然后我窝在客厅沙发抱着手机打给张辰逸,他关机了。

我赌气一样拨着一个已关机的电话号码把自己的手机打到空电状态,最后哭着打给常蕾蕾,我说,亲爱的,我失恋了。

还没等常蕾蕾在电话那端做出反应,我手机响着愉悦的关机提示音,幸灾乐祸的黑了屏。我哭到泪眼婆娑,看着满桌子冷掉的饭菜发呆半晌,把买蛋糕赠送的蜡烛全点上,又盯着烛蜡一滴一滴掉在白色奶油上面,斑斓如七彩眼泪。

当整个蛋糕化成一坨的时候常蕾蕾杀来了,她哐哐砸门,大声嘶吼着:“唐果,唐果你开门,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天晓得我只是哭累了,打了一会瞌睡,没有那么及时的听见她的敲门声而已。戏剧化的,是在我听见她的怪叫跳起来想去给她开门的当口,我的裙摆带翻了桌角的饭菜,那坨几近融化完的蛋糕顺势流到地板上,将熄未熄的蜡烛倒在餐桌,烧起了桌布,我失控求救,惊吓不已的跌撞着去给她开了房门。

常蕾蕾极暴力的冲到房间正中央,看着一片狼藉和愈烧愈烈地火势,居然二话没说,果敢利落的报了警。

有效率的救援队伍鸣着警笛在五分钟之后赶赴过来,看着已经被常蕾蕾端水浇灭的水火灾掺半的遗留现场哭笑不得。一番例行询问之后宣布警报解除,迅速撤警。

张辰逸是踩着渐行渐远的警笛声回来的,后面尾随着大队记者,他被簇拥的宛若得胜还朝。他绝对没有料到我和常蕾蕾会堵在正门口用这种灰头土脸的姿态迎接他归来,从我们脚下的台阶往外蔓延的,是不急不缓的水流掺杂着丝丝缕缕的焦糊味。

在张辰逸发问之前,早已有窃喜的记者和大批狂按不停的闪光灯对我们发动了第一轮猛烈围攻。面对堆上来的话筒和录音笔,我和常蕾蕾本能挡住脸。

“请问你们和张辰逸是什么关系?”

“你们两个谁是张辰逸的女朋友?或者两个都是暧昧对象?”

“是不是由于新旧两位女友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所以导致火灾?”

……

张辰逸在这样一圈咄咄逼问的氛围里和我无言对视。他眼神里的厌恶和失望让我内疚不已。我不敢擅自回答提问,怕后果更加难以收场,只能捂着耳朵忙不迭朝房间里躲,可那批记者不依不饶,大有要跟着蜂涌而入的势头。

“谢谢大家的关心,这两位只是我的普通朋友,她们不习惯面对镜头,请大家留点隐私给我的朋友们,谢谢。”张辰逸再回过头面对记者们的时候又换上了他招牌的帅气微笑,他熟稔的操着一口官方说辞回答,张开双臂把人群拦在门外。

“唐果,你倒是说啊,这么好的机会,说说你和张辰逸的那些事儿,看他怎么还在媒体前面装无辜。”常蕾蕾捏了我一把,忿忿的唆使我开口陈述事实。

张辰逸无疑听见了这话,他回头扫了我一眼,神色匆匆,表情复杂。

我想要给他一个歉意的微笑来着,然而面部肌肉紧绷,嘴角怎么也上扬不起来。常蕾蕾咬咬牙,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我重心不稳,踩滑台阶,惨叫着朝前猛扑过去,张辰逸居然没有接住我,他明明来得及出手拉我一把,却眼睁睁看我摔进记者堆里。

又是一阵晕眩的闪光灯,我也不知道胡乱扶着谁,勉强站稳了。深呼吸,整理好了思绪:“实在是对不起大家,我和张辰逸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张辰逸事先都不知情,我们本想给他一个生日惊喜的,结果给搞砸了。我们只是很简单的朋友关系,只想大家一起过个生日热闹热闹,没有大家所想的隐情。”

突如其来的清醒和坚强,又或者是后来如常蕾蕾所说,我根本就是在为张辰逸着想遮盖,我也不晓得自己哪来的勇气冒出这么一段完整的说辞来。那么长的句子在我脑海里跳啊跳啊背完,接着我九十度鞠躬跟记者道歉说,辛苦大家忙碌到这么晚,挖到的只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假绯闻,对不起大家。

谁也没有看到我埋首鞠躬的瞬间滴落在地面的眼泪,它们藏进地表层的黑暗里,坠落得悄无声息,像我这颗碎裂的无药可救的小心脏。

“今晚的一切,都只是个生日的恶作剧。”常蕾蕾此时拨开张辰逸跳出来,站在我身边,挽着我的胳膊说了这么一句。我很感谢她能理智的站出来替张辰逸澄清,而没有打着替我行侠仗义的口号拆穿所有秘密。“我们仨一直是好朋友,这没什么好炒作的。我男朋友的照片在我手机里,大家有兴趣的话尽管来看,至于唐果,她男朋友——”

“在这里。”人群外围冒出一个洪亮的男音。

大家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楼梯口的灯光打在男孩脸上,那样瘦削坚毅的一张面孔饱含着盈盈笑意。他单脚踏一辆Harley Davidson ,目光穿梭过人群径直掠上我的脸。这样寂然的寒冬里,他的眼睛浮析起一层如烟霭般迷朦的雾气,暧昧的让人闪躲不及。

我心口一阵电光石火的摩擦撞击!这男孩我绝对认识,这张脸我见过!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哦了,周末我们在同一间画室补习工笔!

他就是那个总迟到,交出的画作总最好,总明目张胆的中途离堂,总靠在画室后墙上睡觉被老师耳提面命的怪坯安宁。

我有必要澄清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相交相知的经历,仅限于是画室同班。他个性在班上稍微扎眼,我才对他有了这么一个大致的模糊印象。

问题是这个人大晚上出现在这里,用这样的方式搅局,他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我的脑海一瞬间有这样的疑惑,但是很快,我的重心还是跌落在张辰逸那里。他才是我内心目前最为跌宕的牵引。

我在所有人思维断层的空隙回头看了看张辰逸,他倚在门口,摆了一个特好看的剪影站立,脊背微曲,微低着头看地上,好像这里发生的什么事都和他无关。

“嘿,你朋友过生日你连送人家的生日礼物都忘了带,害我跑来给你送一趟。”男孩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旁边来的,又不顾我一脸愕然的表情自顾自表演发挥。他很绅士的倾身抱了抱我,果然拎着一个拳头大的黑色皮包走向张辰逸,像老朋友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包递到他怀里:“对不起了哥们儿,给你捅这么大一篓子,影响你形象了。”

张辰逸抬头缓缓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他也不多磨蹭,大步流星走过来,揽着我朝车子走。我迟疑了一下,但心里还是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尴尬的场合,以免给张辰逸惹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我居然乖乖的任由他揽着一起走。

“喂,果果,我怎么办啦?”常蕾蕾双手叉腰,站在不远处娇嗲的嘟囔。

我一脸歉意的回头,怎么就忘了要如何安置她?

“美女,要不要一起上车去兜个风?”没等我央求,安宁善解人意的拍拍车子,丢给常蕾蕾一个戏谑的眼神儿。

“上就上,我还怕你拐了我姐妹呢。”常蕾蕾几步跟上来,身子往前一凑,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他笑笑,也不生气,等我们俩慢吞吞上车。

他最后跨上来,发动起车子,挥手跟张辰逸大声道别:“以后有时间再聚,拜拜了哥们儿。”很场面的一句话,在他的尾音里,车子慢慢加速离开。我一直回着头,看张辰逸的身影淡出视线。

02

第五个街拐角,安宁车子减速,滑行,单脚撑地停车,动作漂亮洒脱,一气呵成。他没摘头盔没回头,干脆利落的命令我俩:“下车!”语气冷漠,强势的毋庸置疑。

没人配合着给出一个下车的动作,请原谅我和常蕾蕾一脸错愕地傻在当下,这个路边逐客令下的太突然。他态度傲慢至此,与之前在张辰逸家门口的嬉皮笑脸完全判若两人!

“哎?这就算完了?”常蕾蕾先回过神来,迟疑开口。

“下车。”他那背影坚定的好像一座冰山,说出的话冷冰如山上嘎巴嘎巴剥落的大冰锥。

“喂喂,大半夜的把我们这样扔在马路上就不管了?”常蕾蕾快人快语的嘴巴总让我来不及阻拦。“把我们这俩楚楚动人的美女扔在街上,被色狼盯上了怎么办?”

“谁知道你卸了妆会是什么样儿?”他的这个回答谁也没有料到。我愣了愣,想笑,抽搐着苹果肌忍住了。

常蕾蕾居然因为这句话恼怒了,我从后视镜里看见她揪着自己脸皮夸张撕扯,透过路灯折射的幽黄光线,她表情狰狞之至,气急败坏的解释:“这根本就是裸妆,你懂什么,没品位的男人!坐你的车是看得起你,我还不稀罕坐了呢,果果,咱们下车!”

常蕾蕾踩着脚撑站起来,当真开始倾斜着身子想要跳下去。没想到此时安宁却突然猛发动车子,一个急转弯,直直往另外一条马路上折去,紧接着大加速到极限。常蕾蕾没有防备,整个人伴随着离心力被往外甩,她情急之下只好拼命搂抱住我的脖子,惊恐的喊叫和着车子的轰鸣飚过了整条街。

“鬼叫什么,闭嘴。”他忿忿的骂。

“喂,你报复啊?要出人命啦。”常蕾蕾的声音因恐惧变得尖锐刺耳,跟他大声喊话的过程中还不断被风呛到剧咳。

这样疾驰的速度完全就像被追捕逃逸,我很清晰的感觉到风刺啦啦呼啸过耳朵边上的凛冽气息,空气中有什么硬硬的粒子在拍打割裂着整张脸,我紧张到忘记失态,双手死死搂着他的腰。

“不下车是你自己选的。抱紧了!这会子停车比出人命还恐怖,你回头自己看。”他语调轻蔑的回复常蕾蕾,丝毫没有要减速的意思。

常蕾蕾霎时沉默了。我也没用回头,从眼角余光蛮能够看见至少有五六辆车子几乎和我们水平行进,不断把我们的车子往马路中黄线上挤,好像要包抄围堵的架势。完了,这次果然是被追逃。我才想到他应该也是忽然发现这些追赶队伍出现的,要不也不会玩命狂飙。本来是换了路线要顺利躲避,结果明显常蕾蕾那一嗓子呼喊把他们全给吸引了过来。

“喂,他们为什么追你啊?”这场街道追逐戏不知道要上演多久,但作为无辜受牵连的围观群众,我最起码要知道恩怨的始末。

“你下车去问他们啰。”这个回答和戏谑的语调显得极其欠揍。

“那你停车让我下去。”我本是赌气说出这句话的,没想到他老人家还真停了。随着刹车阻力,我和常蕾蕾身体惯性前倾,坐在中间的我成了最悲惨的受挤压者,和他来了个前胸贴后背的亲密拥抱。没等我发火,周围早已一连串此起彼伏刺耳的刹车声。

我大脑中一片空白,对他是愤恨?恼怒?质问?都已经来不及。一群潮翻了的小人类动作熟稔的停摩托先把我们的退路给堵了。十几辆摩托车参差摆放横在大马上,场面也够蔚为壮观。

那群人典型Rocker装扮,挑染着花花绿绿的头发,发型也是千奇百怪,乍看上去一群百无聊赖的乌合之众,戳在我们四周,情景像极了是劲舞团举办什么百搭穿着服装秀之类的时尚大赛。

确定封路完毕我们插翅也难逃了之后,他们嘻哈交谈着缩小包围圈,朝我们靠近过来。内围的几个小痞子更是肆无忌惮的对我和常蕾蕾的身材样貌评头论足。他们赌着谁上来捏捏看常蕾蕾的胸围有没有作假掺水分,像她这种外表娇媚的妖精女究竟是喜欢穿粉色蕾丝边胸罩还是黑色薄纱半透明的?荤腥**的话题引起了周围群体的一阵哄堂大笑,配合着默契的掌声和轻浮呼哨。

一个平头小青年嬉笑着凑到我们车子跟前,朝坐在最后的常蕾蕾屁股上用力一拧,坏笑着跟她搭讪:“妹妹今晚有没有空啊?开个价,哥几个包了。”

常蕾蕾早被他拧的啊呀一声叫出来,又被这话一激,心直口快的骂了句:“王八蛋,不要脸。”

“是么?”一记清脆的耳光响在常蕾蕾的左脸。

我“啊”了一声,伸出一只胳膊挡在常蕾蕾前面,害怕啦后果啦之类暂且统统放一边,鼓足勇气保护好姐妹要紧:“不许欺负她!”

“你说不许就不许?老子喜欢你怎么着吧?”又插过来一个鸡冠男,故意伸手在常蕾蕾身上摸了一把,拍拍常蕾蕾的脸,作势要亲上去。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安宁都还一脸泰然,无动于衷。他甚至摘了头盔,埋头从后视镜里专注打量拨弄刘海发型。指望他英雄救美不可能了!指望他跳出去像甄子丹一样无敌开打也不可能了!可恶的是,我们和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恩怨瓜葛,完全是被他连累才遭此险境!

“你滚开啦。”常蕾蕾侧着身子往外挣,愤怒的打落男人的手。

“你陪我一起滚好不好?”男人死乞白赖,嚣张把常蕾蕾往车子下拖拽。

我从上一场内心压根无法释然的混乱中清醒,斜着身子拼命护住常蕾蕾,但压根儿就使不上力气。眼看着常蕾蕾被拉扯的狼狈不堪,上衣拉链整个打开,里面的内衣和雪白的小胸脯**呈现,周围一串更加上瘾来劲的哄笑。无奈之下我气急败坏的大叫了一声:“安宁!”我必须要让这个冷血到底的男人知道,如果常蕾蕾出了什么事情,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

“想拿到DV,还是要这个女人,你们选。”哈?终于肯开口了,冒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都要。”似乎没人要跟他作交换,留余地。

“没这种两全其美的好事。DV在这里,要不要随便!”安宁冷笑一下,晃了晃手里的头盔。透着路灯的光亮,能看出来一个方形物体在头盔里面。人群呼啦围了上来又呼啦散去,因为安宁顺着话的尾音,把头盔狠狠甩去了身后的天空。

头盔划出一道类平抛,在远远的地面坠落,磕着水泥路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人群的目光全被吸引过去。撕扯常蕾蕾的鸡冠男拨开众人朝被扔出去的头盔一路小跑。

瞅准这个机会,安宁没再多做犹豫,低低冲我和常蕾蕾说了句“坐稳”,发动车子,猛加油门,再一次极速飚了出去。后面嘈杂一片。

“安宁,你这个见死不救的混蛋!”车子开出了一段距离了,拐了几条小巷,确定后面没有追兵,常蕾蕾大声骂了一句。终于脱险,想想刚才的丢脸状况,她这才心有余悸的哭出来。

“车子是唐果让停的!你被调戏是你自找的!打扮的那么花枝招展!管我什么事!”好了,回归他冷血面目。脸色阴晴不定,这个残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我要回家!”常蕾蕾被噎得无言语对,只好靠高声叫嚷岔开话题。

“好。”他靠路边再一次停了车,悠然丢了句,“自便。”

我和常蕾蕾急不可耐跳下来,忿忿站在马路牙子上。他面无表情扫了我们一遍,咬咬嘴唇,一语不发,拧了拧加速,孤傲离去。连句再见也没有,没教养的家伙!

折腾到此时,已经凌晨三四点的天空,微微渗透着一丝青芒。他的背影在阒寂街道的尽头化为一个小黑点,倏然跳跃不见。

对于这个风(同“疯”)一般出现的男生,我只能感慨:这就是个莫名其妙的存在,匪夷所思的怪咖!

03

我和常蕾蕾在外面一直晃悠到早上六点半,才在路边餐馆吃了早饭互相告别各回各家。我们约好了,如果家长问起就撒谎说,因为探讨寒假作业时间太晚了就留宿在对方家里,以保证口供一致。

其实约定这个借口只为了常蕾蕾能好过关,她妈是典型的望女成凤,恨不能把常蕾蕾生成一男孩儿,头悬梁锥刺股的读书中状元。按常蕾蕾转述她妈的话来讲,她们家三代无产阶级,全指望着她飞上枝头变凤凰步入小资阶层呢。如果她妈知道常蕾蕾夜不归宿流落街头,筋骨都能给她打折了。常蕾蕾日盼夜盼的就是早日结束寒假早回校住宿舍,摆脱她妈的监控。

我没有常蕾蕾的担心,家里等我的只可能是保姆王阿婆。我单亲家庭,没爹。当然了,“没爹”这俩字的口吻完全仿效我妈。从我记事开始,不等我好奇发问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就我没有,我妈都很现实很斩钉截铁的让我记住一个事实,那就是我没爹。然后再补一句,以后不准在她面前提起爸爸这个词语。

我肯定是有爸爸的,只是那个要负担起“爸爸”这个名词和身份的男人,从来没有以他应该扮演的角色出现在我的世界而已。

我不埋怨他,相反的我应该感激他幸好离开的那么早,在我毫无记忆的情况下走得干净彻底。于是我从不感觉我的生命里缺少什么。我妈是个很爱我的女超人,她常年在外奔波,忙碌生计,挣钱养家,像个铁骨铮铮的爷们儿。她常说唐果你放心,别人有的我一定会全给你,没有爹你的世界不会比别人暗淡多少。

挺像电视剧八点档台词的语句,从我妈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总带着那么一股子江湖气,宛若在给我给她自己下保证书。

她说到做到,这么些年来我比同龄的其他孩子都要衣食无忧,从洋娃娃到漂亮衣服,什么都不缺。唯一的遗憾,就是她不能留在我身边陪我。上帝是公平的,物质和精神我只能选一样,也轮不到我选,在我妈妈唐妃眼里,明显是物质优先,于是我才得以和保姆终日为伴。

我开始有少年维特之烦恼的那些日子,网上曾疯狂流传过一段视频,叫做“怕孤单的小孩喜欢做什么”,有很多选项,比如说喜欢蜷缩着睡觉,喜欢一个人看天空,喜欢莫名其妙流眼泪,喜欢一顿吃很多东西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吃……这些状况我全有,于是我趴在电脑前看着视频里截取的一个一个画面感同身受,哭得稀里哗啦,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垂危病人,无药可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尤其是在初中三年,我的孤单泛滥成灾。

也就在那时,班上有个男生塞了封情书给我。其实在十四五情窦初开的那个小年纪,收到封内容稚气的情书也算得上能让人羡慕一番自己个儿也得意一番的大事件了。可我接着情书的刹那脸就黑了,因为写情书的人是许诺。

许诺,男,血型AB,最高傲自恋的狮子座,自认风流倜傥帅到无与伦比,读初三那会子十五岁,富二代,标准流氓。这是他的个人基本资料。他劣迹斑斑,初一时调戏班花未得手,便在人家回家的半路装神弄鬼,吓得那个胆小的女孩子精神失常,闹到要休学长期住院治疗,他那个有钱的老爸出钱出力平息事件;初二早恋,和临班女生谈恋爱玩到女方怀孕,后来女方因害怕事情暴露吃安眠药自杀未遂,迫使事情公开,他老爸再次出来花重金为他擦屁股。就在初三一开学,他伙同一群社会不良青年打架滋事,几次参与械斗,都被他爸从少管所保释捞了出来。

指月亮起誓,我唐果是个规行矩步安守本分的好孩子,听妈妈话,听老师教导。从没有想要与这样的不良少年扯上任何关系。

我攥着那封情书坐在座位上脑袋空空大半晌,终于挨到了那天放学,卯足勇气截住了正要回家的他。还情书,背准备好的台词:“许诺同学,我暂时还没有想要恋爱的想法,我们都还小,主要任务……”

他没有听完我的理由,也不用听,我背的都是老师讲台上重复千遍的大道理。我不想这么俗烂,也想找个委婉的拒绝方式,请原谅我是第一次收情书的慌乱和措词的笨拙。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撑住面子接过被退的情书迅速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然后忿忿跟我丢了句:“好,你后果自负。”

能有什么后果呢?天真的我完全没有把这句威胁放在心上。一个未满十五岁的女生,你让我怎么相信电影中演烂了的“我得不到的女人一定要亲手毁了她”等等之类的夸张剧情。

可事实证明我错了。自我拒绝许诺的第二天开始,我的噩梦如约降临。

我的课桌座椅被倒上502强力粘胶和红蓝墨水成了他最司空见惯的恶作剧方式,要么就是双面胶把我的课本一页一页彻底粘死,我的作业本里总会有死掉的蟑螂小强或者蜜蜂虫蚁之类,他还在我大课间趴在课桌上小憩的时候剪了我长长的马尾辫……总之只要我一天不哭,他都觉得玩得不过瘾。

每次我跑去老师那里告状都是无果而终,这还是得要感慨他那挥金如土的财主老爸,为学校捐资盖了新的教职工宿舍楼,并且挂牌担任学校的名誉校长。校长的公子哥,只要不是太过火,表面上过得去,哪个老师敢得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在我几乎要被耍弄到崩溃的那段日子,张辰逸转学插班过来,像谜题一样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大话西游》那段经典台词怎么说来着: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的云彩来娶我……即使,张辰逸没有任何爱慕我想要娶我的意思,即使他最初只是出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处的愤青心态。他还是成了我心目里的英雄。

对于许诺来说,张辰逸无疑是克星。他的帅气遥遥领先于许诺的痞子调调,他的阳光笑容比许诺的出手阔绰更能吸引小女生的膜拜,而他对谁都一副亲切但不亲昵的态度,更比许诺朝三暮四的花心更让女孩子有安全感。又何况他的家世和许诺旗鼓相当,却总不会那么趾高气扬。这么一比,许诺所有的光环顷刻分崩瓦解,从迷倒众生的帅王子蜕变为丑青蛙。在张辰逸面前他第一次感到了无法匹敌抗衡的自卑和藐小。

张辰逸和我同桌,在我N+1次被许诺的恶作剧弄哭的时候,他一拳挥过去正中许诺的鼻梁,鲜红的两道鼻血流下来的时候,那个一直以恶霸著称的许家公子哥居然疼到很不争气的哭了出来,抽搭得像个小娘儿们。

这事一度成为全校疯传的笑柄。许诺和张辰逸的梁子就此结下,而我在张辰逸的保护伞下对许诺的恶作剧越来越敢于反抗,最后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娘男许诺是我给他的外号,响彻一时。

之后有阵子,张辰逸几乎是我生命里信奉的神,每次我被许诺耍到痛哭,他都会及时出现如阿拉丁灯神。我疯狂的喜欢上了他给的依赖感,即使,我妈曾一遍一遍的告诫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男人是靠得住的。

这话我不懂,在我幼年的理解范围内,它应该还属于少儿不宜的内容。

张辰逸还算不上男人,他在我心里,就是一个灿烂的如四月艳阳天的明媚小男孩,披着英雄的华丽战衣,迷乱了我的眼。

他很爱说话,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好似清晨恰啼的黄鹂鸟。他总在我耳边滔滔不绝的讲很多事情,哄我笑,逗我开心。张辰逸总是在我笑得最灿烂的那瞬补一句:“唐果,你微笑的样子真的很让人心疼。”你看,这话偶像剧得让人神伤,张辰逸注定就是一个情种,在他还不知道爱是什么的小年纪,便可从字里行间看出端倪。

假如我是个热烈的小少女,我会因为这话扑到他怀里动情哭泣,诉说我的孤独和委屈。可我没有,我继续抿着嘴巴笑,笑够了就转过头,透过教室的玻璃窗看天空。

04

张辰逸跟我表白是在初三下半学期临毕业了。他参加了一个音乐汇演,获了三等奖,拿了奖金说要请客,挥舞着一千块钱特豪迈的让我满大街随便挑。

最后我们俩窝在一个糖果屋磨蹭了仨钟头。橱窗里的巧克力糖精致甜美,价格更加让人咂舌,我踱着步子挑来选去,迟迟做不了决定。他很耐心的陪我对一堆糖挑三拣四,犹豫着买了几小样。

买完了肚子也饿了,我们就说好去附近吃肯德基。叫了汉堡和圣代,他说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让我先吃着。于是,五分钟过后,我嘴巴里塞着满满一大口汉堡,看他抱着一袋子五光十色的巧克力糖进来。

他跑的满头大汗,把袋子往我面前的桌上一摊,解释说因为不晓得我到底喜欢吃哪些,就把我刚才看过的所有糖果每样都买了一点。

我感动得要死,咬着汉堡咧着嘴巴要哭。

他咕咚咕咚把杯百事喝掉一半,鼓起勇气问我说:“唐小果,你可不可以给我做女朋友?”

我被这话给吓着了,愣没哭出来。他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赶忙解释说不答应也没关系,天晓得我只是汉堡咬的太大,口咽不下去卡在嗓子眼而已。

折腾了一阵子,我咝咝吸着面前的草莓圣代,小声问:“我为什么要给你做女朋友啊。”

“因为我喜欢你呀。”他眼睛里透着光亮,璀璨的像一颗黑玛瑙,语气很无辜。

“胡说,你喜欢我什么呀我都不知道。”我撅着嘴巴顶撞他。

“你可爱啊。”他想了好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稍微跟褒义沾边的词语,这让我有点小不爽。他后面还补了一句,“我今天才发现你那么喜欢吃糖啊,怪不得要叫唐果这样的名字。”

“哦。”我答得有些闷闷不乐,怪他喜欢我的理由不够充分。

“那你到底答不答应做我女朋友啊?”

“我为什么要答应啊?”

“那我以后送你好多巧克力糖好不好?所有的巧克力糖都买给你一个人吃好不好?”

“好。”我竟然屈服了。

……

现在来看这段荒唐对白,我都不晓得我那时的逻辑是什么,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多吃一点美味的巧克力糖吧?

不管过程如何幼稚,我们都还是傻傻恋爱了,比做朋友的时候更铁更甜蜜。

这种状况只维持到高一开学。许诺早在初中一毕业就被他爸重金送去念了贵族学院,从此和我们的生活划清了界限。我和张辰逸则顺利平升学校高中部。

没有了许诺扮演反派,张辰逸这个超人被突然篡改了英雄剧情,远远发配到高中部二楼走廊尽头。我在一楼,也就是说他教室的地板就是我的天花板。

我的同桌换成了一个女孩,就是常蕾蕾。顶着一头如瀑长发,发育良好,黝黑的小皮肤健美性感,把我比的好像一根营养不良的豆芽菜。她在班里的人缘很奇怪,男孩子都争前恐后朝她靠拢,女孩子则对她是厌恶和嫌弃。

少女情愫初萌的我已经懂得,同性之间有一个词语叫做“嫉妒”。常蕾蕾属于风华绝代的美女,注定要被眼馋和艳羡。我们之间的关系之所以没有很僵硬,最主要一个原因就是我们是同桌,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常蕾蕾总夸我穿的裙子是怎样怎样的漂亮,问清楚价格了之后又略带失落的叹气,很委屈的姿态。

其实常蕾蕾只要能和我说话我就觉得很开心了,我认为她是拿我当朋友才肯和我聊天的,无论聊的内容是不是只停留在穿衣和打扮这种肤浅的问题上。既然是朋友,我就愿意她也开心,于是我便拜托妈妈买了适合常蕾蕾尺码的公主裙送她做礼物,她惊喜异常,我们的关系就此铁到半死。

比张辰逸还要铁吗?我没有比较过。你知道的,女孩子之间可以聊很多不能和男生聊起的事情,比如说第一次月经**,就是常蕾蕾教会我要怎样用卫生巾,再比如说当我的小胸围一天比一天膨胀的时候,是常蕾蕾带我满大街逛内衣超市买适合我尺码的胸罩,再比如说……总之,这些私密的事情,张辰逸是不可能参与进来的。

再加上不同班,他和我的相处时间越来越少,在这越来越少的时间段里,常蕾蕾总是很醒目的陪伴在我们身边,以好朋友的身份。我忘了说在我认识常蕾蕾不久,我就把她当闺蜜介绍给了张辰逸。更加凑巧的是,张辰逸读初一初二的时候和常蕾蕾同一个学校又是同班,这么一算起来两个人也还是旧相识。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知道多少倍。

相处下来的闲聊之中才发现,他们都喜欢唱歌,都热衷于评论热门歌曲和金曲流行排行榜。我不行,在我张口闭口都是宫崎骏动漫和画家几米的时候,他们沉默着。再后来,常蕾蕾和张辰逸的可聊内容越来越多,我只能退居二线倾听,我才突然发现我很适合闭上嘴巴乖乖听他们聊天交谈,像个随身携带的布景。

我和张辰逸的恋情在他正儿八经报名参加歌唱选秀之后变得风雨飘摇,直至凭借一条手机短信结束。

我和常蕾蕾的坚固友谊依然在,完美的天衣无缝。她始终和我同一阵线,为我赴汤蹈火,伴我喜怒哀乐。

我是在家开着电视拿着遥控器边漫无目的的换台边浏览完这段繁琐记忆的。老阿婆忙碌着做饭,她挚爱于锅碗瓢盆的交响乐,常拢着微微发白的头发教导我说,但凡贤惠温柔的女孩,都应该烧的拿手的好饭菜。我学会了做一桌丰盛餐点,可是却没能留住那个曾喜欢我的男孩。

我叼着一盒鲜奶,目光定格在一条新闻上面。最新娱乐报道:新晋人气偶像小天王张辰逸今日凌晨向居民区派出所递交了一部DV,里面是拍摄的一群少年聚集在外环道路上非法赛车的全过程。派出所民警根据线索迅速展开追查,发现只是一场乌龙事件。在此主持人提醒大家不要盲目追随或参与非法赛车以及类似危险活动。另外由于此次事件的曝光,张辰逸的人气急剧上涨,成为最被看好的选秀冠军……

这两天关于DV的事情还真多。昨天大半夜我们被追堵,安宁扔了个头盔加DV才让我们侥幸逃脱,今天一早张辰逸又靠着个DV视频上新闻头条。我一边漫不经心感叹,一边继续盯着电视屏幕上张辰逸鲜活的模样走神。

其实自歌唱选秀比赛开始以来,关于张辰逸的新闻就满天飞,十有八九都是主办方的故意炒作,见怪不怪。只是新闻从头到尾也没没有提到张辰逸住处发生火灾和绯闻的事情,看来所有的负面报道都被清除了。张辰逸要凭借举报事件锦上添花,一举成名了。

提到绯闻,我忽然又想要打个电话给他,也许我们应该找个机会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聊聊我们俩之间的事情。无论如何,感情并不能只凭一句话说碎裂就碎裂,说结束就结束了。

我手机还关着,只能用家里电话打给他,提示关机。

我盼他开机主动回电话盼了两三天,结果空等一场,手机里连个未接来电都没有。我再也坚持不住,抄着手机从早拨到晚,在第四天下午,他的电话成了空号。这是从来没遇过的状况。

我甚至没有吃晚饭,忙不迭下楼拦车直奔他租住的公寓。防盗门紧锁。我慌忙掏钥匙开门进去,除了沙发床铺这样的大件还在,其他的物件早已被搬走掉。衣橱是空的,厨房的碗筷也都**然无存。张辰逸居然从这里搬走了!

他就这样的音讯全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