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是我心中一道裂开的伤口

假如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那么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初年很不习惯,或者不喜欢来自自身周边莫名的敌意。比如乔慕菲的。这个只和自己见过两面的女子,无论从哪个角都表现出了对她的不喜欢和排外。如果她不是乔慕笙的妹妹,初年根本不会去在意。

她不明白,怎么乔慕菲对她会有这种莫名的排斥和疏离?甚至每每在打量她的目光里也透着淡淡的嘲讽和鄙夷。她是什么地步得罪了这位大小姐,才会无缘无故成了被人无端讨厌抗拒的对象?

初年从前知道乔慕笙有个妹妹,但从来没有见过。乔慕笙曾经只告诉过她,他的妹妹虽然任性,有时候也时常让人觉得不懂事,但心地却是简单善良的。他在说起妹妹时,眼底总会浮现宠溺,理所当然的,仿佛那个女孩子天生就该被他宠爱着的。而事实,也的确是如此。初年小时候便觉得,有哥哥的女孩子会幸福很多。

她靠在开放式厨房的门框上,看阳台上那对兄妹貌似争吵。

乔慕笙是极为隐忍的人,即便多少怨愤,所有的情绪也都不会表现在脸上,但乔慕菲不同,虽然在这两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但似乎一点也没有练就面不改色的本领,此刻的她脸颊泛红,更像是个因任性而与哥哥发生争执的小女孩。

兄妹两最后似乎终究是没能说到一块去,乔慕菲恨恨得甩开落地玻璃门进来,瞪了初年一眼,那一眼看进初年的心里去,竟让她心底微微发颤。她不懂为什么乔慕笙不喜欢她。虽然她也不在乎乔慕菲对她的看法,但她在意乔慕笙的。

“你以为,这样就是和我哥哥在一起了吗?”乔慕菲的声音里有着不掩饰的讽刺挖苦,向上翘着的嘴角尤为刺眼。

初年别过视线,选择以沉默应对。任何时候,当你不愿变得与别人同样任性讨厌时,你唯一能做的唯有沉默,你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被传染。

情绪这种东西,一旦传染,就很难平息了。

所以,初年选择沉默。所以,乔慕笙状似不经意的开口替她解围:“慕菲,管好你自己的事,我的事,暂时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乔慕笙看去是真的生气了。他很少会对乔慕菲说重话,平时能忍则忍,无论这个妹妹多么任性,终究流着与自己同样的血。可任何容忍都是有底线的,一旦踩到乔慕笙的底线,无论那人是谁,乔慕笙都不会留情面。

乔慕菲立刻红了眼眶,委屈的摔门而去。绵长而狠厉的摔门声在很长的时间内游**在初年的耳边。震的几乎连地板都颤动。

她去看乔慕笙,乔慕笙也正看着自己,与她相视,忽然问:“初年,你要和我在一起吗?你相信我吗?你懂自己现在留在这里的意思吗?”

初年蹙了蹙眉,自从来到这里,乔慕笙从未如此认真得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她也在潜意识里排斥抗拒着,不愿去深入细想。像现在这样安静的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非要说出口才算是在一起呢?为什么非要证明什么才能算是他们相爱呢?

爱情从来与别人无关不是吗?

她过去,一如既往的蹲下,仰视乔慕笙。她喜欢这样看着他,喜欢他们这样的相处方式,很亲密很亲密的感觉,能柔软到她的心底里去,她从前便喜欢枕着乔慕笙的双腿睡去。如今不敢太过用力,又极度怀念那时只属于他们的美好。

乔慕笙摸摸她的头,拇指摩挲着她的额头,万分疼惜。如果可能,他多想初年现在就离开自己。倘若不是那场大爆炸,他至少能够抑制自己不去找她,只让她活在回忆里也是一件极美的事。两年都过去了,再多几个两年又算得了什么呢,至少在她心里,他依然还是年少时最美好的样子,而她也可以肆意安心的追求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必与他这个没了腿的残疾过分纠缠,念念不忘。

初年,终究还是我耽误了你的幸福,是不是?如果我能够小心一点,再细心一点,即便那时去了柬埔寨,也一样能够让你见不到我。

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终究还是想念她的那份私念,让他无法抑制的到了她面前。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影子被她抹去,只要一想到她的回忆里不再有他,他就发疯似的心疼,然后整夜整夜的思念缅怀。

人的欲念是何其可怕,到如今即便她真实的在他面前,他还是总小心翼翼的望着她,生怕一不小心,这个人又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了。这样的担惊受怕,以至于夜不能寐。

而这一切,她又是否知晓呢?

漫长的沉默中,两个人的心都如同堕入冰封的海底,曾几何时,不需要只言片语就能够真实感觉到对方就在身边,如今近在眼前,却再也抓不住真实。那么的模糊不清晰,以至不断的猜测犹疑,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迷失在了哪一个十字路口。

这是谁的悲哀呢?初年试图去握乔慕笙的手,不想他却轻轻避开,目光中有她看不懂的哀愁。“乔慕笙,两年时间,竟让你对我这样陌生。你认不得我了还是认不清我了?你面前的宋初年,如果不是因为要与你在一起,又为什么要漂洋过海来到你身边?”

那么遥远的距离,跨过去需要多大的勇气。

心里的空洞仿佛正在一点一滴被慢慢填满,那种莫大的喜悦如潮水般袭来,这种久违了的期待是两年前乔慕笙从未感受过的,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不敢期望这个曾经被自己亲自逼走的女孩子还会回到自己身边。

乔慕笙红了眼睛,那时面对多大的挫难都不曾掉过一滴泪的男人,现在却因为她目光里的柔软而痛了眼睛,他拥住她,似是抓着一件无论如何也不能丢失的宝贝一般。他丢失过一次,这一次,决不再轻易放手。

“为什么呢初年,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傻,我那么伤害你,你还是……我不能走,不能跑,不能陪你散步跑闹。甚至在婚礼的时候,也无法像其他男人那样抱着你进入殿堂,也许我能给你的……比你想象的更少……你有没有想过……”

哽咽着无法继续,他只想给初年最好的,以弥补从前对她的亏欠。越是在意,越是想要做得更好,在她面前就越是畏手畏脚。

初年曾经说过他是她的枷锁,禁锢了她的心,从此以后,漫长的那么多年,除了他,她眼里再也容不下另一个人。而他又何尝不是呢?那把锁禁锢了她,也禁锢了他。

初年狠狠的去吻乔慕笙的唇,歇斯底里的,用尽一切的去拥抱接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彼此真实的感觉到拥有。她咬他的唇,直到血腥味弥漫在两人的唇间,仍是不肯善罢甘休,两年的空白,时光停顿,美好光阴,总是来的太短暂。

那一夜极尽纠缠,最后是疲倦了的初年熟睡在乔慕笙的怀里。乔慕笙很难得见到睡的这样安详的初年。他记得她睡觉的时候常常会做噩梦,以前很多次都是从哭喊中被惊醒过来的。她有难过的童年,被父母抛弃的阴影,她的心里有一块地方藏着黑暗,很深很深,连乔慕笙都进不去。

他曾经想让阳光照散那块黑暗,后来阳光渐渐被黑暗吞噬。她还是那个她,他们也依然还是他们。你以为改变了,其实却在原地徘徊,那些疼痛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解除,初年内心的阴霾也无法立刻趋于阳光。

那时的乔慕笙却对未来充满着希望,只要心存念想,总能让一切变得越来越好的。在爱的最热烈的时候,谁也没有想过最终的结局走向超乎意料的偏顶。他们背道而驰,抱着各自的伤痕独自远离,最后,曲终人散。

少年时的他们,总被单纯美好的梦想所欺骗,华丽的新衣,要想获得必要斩荆披棘,一路荆棘也未必到的了想去的地方。而那个终点,如果没有对方,又有什么意义呢?

乔慕笙的手指一点点滑过初年安详的睡颜,不知梦到了什么,梦里的她突然裂开嘴角笑了起来,连带着连他也不自觉的舒展开了眉心。

这样的她分明还是一个孩子,清醒的时候却又刻意把自己伪装的那么强势,这么辛苦支撑着自己,是为了躲避伤害,还是为了欺骗自己?如果可以,他希望就这么一天天一年年的拥着她入睡,如果能够让她睡得安稳无忧,又有什么是比这更重要的呢?

就算别人反对他们在一起又怎么样?只要他清楚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做什么,其他人的想法,与他们何干?

“初年,我不放你走。”他附在她的耳畔低低说着,如同说着最甜蜜的情话一般低吟,声音低沉的能沉入心底里去。

只有在初年熟睡的时候,乔慕笙才敢这么坦诚的说出自己的感情。更多的时候,他害怕与初年的目光交汇,那双眼睛,总是能让他想起当初她对他的愤懑,连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就在乔慕菲与乔慕笙争吵过后的第三天,厉言与乔慕菲解除婚约的消息忽然占据了所有人的目光。当年两家欢欢喜喜的订婚,如今连作为当事人的女主角尚还云里雾里,男主角却已经淡定从容的宣布取消婚约。

那年厉乔两家喜结连理的消息一度被人津津乐道,无论是家世还是人品样貌,这两人在一起都是再适合不过了,仿佛再也没有谁比他们身边的那个人更适合对方的了。乔慕菲对厉言更是爱的死心塌地,漫长的岁月,那个男人早已成为她生活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就这么单方面的被宣布取消婚约,任是再强大的人也无法忍受个中屈辱,何况他们的婚约至少还掺杂着她对他的爱情。

乔慕笙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若不是乔慕菲的助理林乐急匆匆跑来告诉他公司内部大乱,他或许会被更长时间的蒙在鼓里。

乔慕菲不知所踪,解除婚约的事情又云里雾里,公司元老级高层对此事颇为不满,几个原本就对他们两兄妹不加满意的高层更是带头发难,惹得林乐最后只得找上乔慕笙。跟在乔慕菲身边的林乐是当初乔慕笙一手培养起来的,为的就是能让乔慕菲在公司站稳脚跟,凡事有人照应商定,好在林乐足够聪明也足够争气,这两年公司里到也相安无事。只是突然出了这么一茬,即便机智如他,也不得不上门求助乔慕笙。

毕竟,谁也不知道乔慕菲去了哪里。她走之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乔慕笙把自己放空在阳台上。仰着头,手掌在眼前摊开,从指缝中看到阳光,刺眼的照进眼里。他这才看清,想要征服的世界,始终都没有改变。

纷乱嘈杂的会议室,第一次吵闹的如同菜市场。直到乔慕笙的身影出现在会议室门口,里面才突然安静下来。这些高层,虽然平日里各种表现出不满,但对乔慕笙却仍是有些忌讳的。

乔慕笙扫了一眼会议室,才冷着脸幽幽开口:“听说各位吵着要重选总经理?”

他冷静的语调,反而让在场的其他人颇有些无所适从。还是一个看上去谦卑的男人站了出来,这个男人乔慕笙认得,持有公司股份的林总,当年便是与他父亲一同将公司做大的合资伙伴之一。

“慕笙,我们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只是你也看到了,慕菲和厉言解除婚约这样的事情已经对公司造成了直接伤害,股市仍在动**,这个时候,身为当事人,又是总经理的她,难道不应该站出来解释一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乔慕笙越是变现的淡然漫不经心,这些人就越是为自己捏一把冷汗。乔慕笙的能力在场的很多人都见识过,当年在乔氏夫妇双亡之后,是这个年轻人单薄的肩膀挑起了一个公司的担子,这两年公司能发展的越来越好,他自然功不可没。

“各位都是当年和我父亲共经患难的叔伯,我相信你们也一定是为了公司好。说实话,我到目前为止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并且解除婚姻这件事由始至终都是由厉家单方面提出来的,未与我们经过商量,这样的情况下,各位叔伯想知道的来龙去脉,我实在无可奉告。”乔慕笙耸了耸肩,很无奈的样子。事实上,最该气愤的人不该是他吗,再如何说,厉言与他总是深交多年的兄弟,即便早有解除婚约的打算,也该事先知会一声才是。

他不知道厉言究竟有什么目的。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人也都静默下来,说到底,无非为了公司,即便有些小争小利,但乔慕笙还是相信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

林总是领头人,一旦他沉默,其他人就更加紧闭了嘴巴。毕竟说到底,公司最大的股东仍是乔慕笙。当初乔慕笙初进公司时的那股狠厉他们都是见识过的。

“慕笙,家务事还是要快些处理的好,影响了公司就不好了,你明白吗?”林总走过去,别有深意的拍拍乔慕笙的肩膀,两股低气压瞬间凝结,谁都隐而不发。

乔慕笙报以微笑,分明感受到那只放在自己肩膀的手微微用力,面色有些惨白,仍要维持最优雅的表情。这是他唯一剩下的骄傲。

一群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会议室,片刻之后原本嘈杂的地方竟出奇的安静,就像一场闹剧,开始的突兀,也结束的突然。但谁心里都明白,是碍于乔慕笙的面子。乔慕菲虽是台面上的总经理,但幕后真正的掌托者却是乔慕笙。

“乔先生,这……”面对这种窘况,林乐也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他不是没见过大场面,而是这情形着实有些古怪,以至于到现在,竟然无话可说。

“慕菲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林乐张了张嘴,惊讶了一下,思忖片刻才小心翼翼道:“前天开完后我就没有再见到过她。”

“她知道那件事了?”

林乐点点头。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事情。这个时候最能吸引眼球的除了乔厉两家解除婚约之外,实在没有更加热闹的了。

“这两天公司要麻烦你多照看点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乔慕笙没有时间在这里多耗,他毕竟尽快找回自己的妹妹。慕菲是个情感异常脆弱的孩子,以她对厉言的感情,他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林乐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那抹身影已经兀自进了电梯。他傻傻得站在原地,其实他是很佩服乔慕笙的,一个不能走路的人,却可以把公司打理的这样好,还对自己的妹妹这样宠爱有加,这是个连男人都会嫉妒的人。

如果他的双腿没有……如果……那么……

但这个世界哪里有如果呢,每个人的命都是注定了的,你没法反抗,只能选择接受。不管你多么的不愿意。

即便强大如乔慕笙,亦然。

乔慕笙没有想到,在厉言的身边,会出现另一个女子。

蔚澜。

他从没觉得这个世界这样荒谬过,蔚澜与厉言并肩,神色淡漠,嘴角却噙着淡淡的笑,即便看去两人还是保持着一定距离,但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还是厉言先发现了他,目光相对时明显一顿,随即走过去与他打招呼。

乔慕笙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夜色的余晖下他清俊的脸庞显得尤为冷漠。他已经在厉言家门口等了几乎一个下午,好不容易等来了人,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副画面。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渐渐浮出水面,他觉得荒唐,却没有不相信的理由。

“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乔慕笙捏着拳头,像是随时准备扑上去给他一拳一般。如果今天这个人不是厉言,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用尽各种方法击垮他。但这个人是厉言,从初中就开始和他走到今天的厉言。或许发生过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他以为至少对厉言,他是了解的,所以当初才会那样放心的把妹妹交给他。

结果……又狠狠的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厉言眉心微皱:“要不要进去坐坐?你在这里等了多久?其实你大可以不必亲自来,有些事电话里也一样能说得清。”

“不需要,厉言,我只问你,为什么。”清冷的目光从厉言身上移到他身边的蔚澜,蔚澜坦然的面对着他,还是往日般的神采,大大的眼睛有着不可磨灭的光辉。

初年曾经说过,蔚澜的眼里有一片浩瀚星空。乔慕笙笑她看多了言情剧,今天果然发现初年是对的。此刻的蔚澜,站在昏黄的路灯下,那双眼睛迷离而动人,像极了那一大片星空。

厉言,就是这样被吸引了的吗?

厉言倒也不在乎乔慕笙表现出来的冷漠,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的,只除了对初年那件事。这些年他一直觉得亏欠乔慕笙,想尽办法弥补,所以他帮乔慕笙在公司坐稳地位,又为乔慕菲坐上总经理的位置铺下平坦大道,甚至后来,乔慕笙告诉他乔慕菲对他的感情,希望他们可以有所发展时,他也一样不曾拒绝。

他那时真的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也可以让一切重新开始。宋初年早已是他年少时遥不可及的梦想,他从来未曾得到过,将来也无法得到。怀着想要忘记的心情与乔慕菲开始了交往,以为会爱上她,即使感情没到那么深的程度,至少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也会慢慢彼此喜欢。但他错估了自己的控制力。

他没有办法爱上乔慕菲。就算他不爱初年了,他也没有办法爱上一个从来只被自己看成是妹妹的女孩子。

直到蔚澜的出现。蔚澜眼中那一片迷雾森林,是他第一眼便为之着迷的,知道这是个有故事有从前的女孩子,知道和他在一起的她很多时候只不过是逢场作戏,他还是甘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有她陪伴。这是一种渴望,他想,这应该就是爱情最初开始时的模样。

彼此吸引着,不说爱,也不说分开。只是不断的纠缠着,拥抱着,想要更多。这是他与乔慕菲在一起时从不曾体会过的感觉。

厉言是个不喜欢盲目也不喜欢欺骗自己的人。他发现了不爱,就会极力去将这件事情解决。否则,拖得越久便伤的越久。或许单方面提出解除婚姻有些任性和不妥,但过去两天,他一点也没有后悔,甚至内心小小雀跃。

不管乔慕笙最后会如何看待他,他仍是不会后悔。

蔚澜觉得这样的气氛尴尬之极,而自己夹在两个人的中间又显得太过突兀,僵硬的气氛,她一点也不喜欢。转身想跟厉言说再见,他却比她更先一步抓住她的手,清澈的目光,仿佛在说不要走。

那近似哀求的眼神,让蔚澜下意识的停了脚步。她读懂了他眼底的意思,他不想让她走,至少在这个时候。

她总是会不自觉得从这个男人的眼神里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人也曾经用这样孩子般乞求的目光看着她,委屈的想要拥抱她让她别走。每每在那时,她就不自觉的心软了。现在也是一样吧,现在的厉言,与白日的他虽然有着相似的神情,但那目光却哀愁黯然,仿佛不被世界理解的委屈孩子。

乔慕笙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看这两人紧握的手,他已经不用再问,答案再明显不过了不是吗。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蔚澜一出现,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样呢?他记得,蔚澜和厉言是不认识的,他们之间该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厉言似乎卯足了勇气,也或者说他想让自己坚定一些,寒风里,两个男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同样的眉目俊朗,同样的神情疲倦,却有着某种未知的凛冽席卷着。

他看着乔慕笙,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说:“慕笙,我不爱她。这样与她在一起,最后伤害的是她,而她也不会得到幸福,不如就放对方自由。她还很年轻,应该去找一个爱她的男人,而不是我。”

“你不爱她?”乔慕笙不禁冷笑,“当初你们开始交往的时候你没说你不爱她,订婚的时候你没说你不爱她,这个时候你却告诉我你不爱她,你离开她是为了让她找到真正的幸福。厉言,你在讲笑话吗?还是你在告诉我你是怎样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不负责任的开始,不负责任的结束?”

厉言耸了耸肩,他并不想跟乔慕笙争执下去:“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勉强在一起,只会让两个人都不幸福。”

“你现在在跟我讨论幸不幸福的问题吗?在你单方面发布这条消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你有跟慕菲说清楚,或者有跟我商量过吗?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对你付出了那么多感情的慕菲是不是能承受得了你突然的背弃?这样的消息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已经是最大的伤害,你却在这里跟我说你只是为了减少对她的伤害才和她分开?”乔慕笙的语气不受控制的激烈起来,不管厉言说的真也好假也好,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自己细心爱护着的妹妹受到这样的伤害。

厉言沉默了。因为连他自己都无法否认自己当时做下这个决定时的头脑发热,只是单方面的想要与乔慕菲解除关系,而忘了乔慕菲是个女孩子,这样的负面消息对她的影响会有多大。他承认这是他自己的失误,所以此刻,他一点也没法反驳乔慕笙的质问。

厉言收了收手指,掌心内有蔚澜手上的温暖。他想,幸好,身边还有这个女孩子,不至于让他疲倦到无法站立。

不是没有想过乔慕笙会以什么样的口气来质问自己,但无论怎样,仍是无法改变他当时所做下的决定。多年来,唯有这一点是没有变过的,想什么便做什么,永远不让自己留下任何遗憾。成长后的厉言更懂得如何对自己好,怎样做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感恩。

有些失去的东西,没有就是没有了,不管再如何追求,即便回来也去不到当初的样子。乔慕笙比谁都懂这个道理,所以更加深知,当厉言发布那个消息,做下那个决定时,他和乔慕菲也就真正宣告了结束。求回来的爱情本身就已经不能算是爱情,乔慕笙也从未想过要替乔慕菲求回些什么,他只是觉得不值,更多的是遗憾,遗憾自己保护了那么久的妹妹最终没能跟自己最好的朋友走在一起。

乔慕笙看向蔚澜,蔚澜来到S市后,他只在第一天家门口见过她一次,后来她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过,但他知道初年与她定是保持着联系的。蔚澜对初年来说,是最重要的朋友,比知己的意义更甚。

他感激蔚澜曾经在初年最困难的时候搀扶了她一把,让她如今变得这样坚强勇敢,但这件事,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谅解的。他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两个人会走到了一起。

他问蔚澜:“你们在一起吗?”

答案是肯定的,但他就是这样固执的要从对方的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才能罢休,仿佛那样才是最好的证明,才是最能说明他猜测的答案。

蔚澜愣了两秒,接着轻笑起来,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眯着,很像个小孩子,厉言的目光不自觉轻柔下来,握着她的手也渐松了力道。

蔚澜吐了吐舌头说:“你觉得呢?眼睛看到的不就是真相吗?”她搞怪似的举了举厉言握着她的手又说:“如果你认为牵手代表在一起的话,那么也许我们真的在一起。”

说完呵呵得笑,让人分辨不出她话里的真假。乔慕笙自是有些了解蔚澜的。这个女子喜欢将自己的心思隐藏在深处,用乐呵呵的语调和笑容来掩饰内心的惶恐寂寞,但这样子的她又显得太过纯粹,连猜测都觉得是种多余。

不知道她是什么样人的人,一定分辨不出她在说着什么话时是真,什么话时是假。她永远懂得在任何时候任何境地为自己留下足够的后路和台阶。乔慕笙必须承认,他不懂蔚澜。但也没有必要去懂。

乔慕笙在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厉言的。他说:“慕菲不见了。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从前惺惺相惜的两个好朋友,到如今,却走到了这境地,除了他们自己以外,或许外人都是无法理解的。那么多年,他们之间有太多故事,故事的点滴汇聚起来,也足以构成他们分道扬镳的理由。当年厉言对初年做的那件混账事怎么可能瞒得过乔慕笙呢?乔慕笙选择沉默,不过是为了保护初年而已。如今妹妹又因为厉言受到伤害,新仇旧恨加起来,他们怎么可能还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做朋友?

蔚澜嬉笑着,从他掌心抽出自己的手。歪头咧嘴瞧着他,调皮的样子让厉言心里一动,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靠在米色的柱子上与她对视。蔚澜这样的女子,对很多男人来说都是致命的吸引,但你永远不会懂她脑子里在盘算着什么。

厉言在等着她开口,也许她会问有关于他与乔慕菲那一段感情,也许她还会问乔慕笙与他的种种过节,但无论是什么问题,只要是她开口问了,他一定如实回答。

但他错了,她什么都没问,后退两步,单薄瘦削的身影与层层夜色融为一体,背着光的公寓下几乎让他看不清她的存在。仿佛那只是一个离他很遥远很遥远的身影,伸手,触不可及。

厉言忽然心惊一下,刚想踏出一步,蔚澜已经银铃般的笑了出来:“厉言,你完了,乔慕笙跟你翻脸了,你有罪受了。”

厉言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原本以为蔚澜会问他关于慕菲的事情,没想到她却冒出来这么一句。心底隐隐的开始失落,会如此不在意,是因为不在乎吧?不在乎,所以他从前那个人是谁,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厉言很想问问她怎么不想知道他的从前,但他的自尊不容许他这么做。他也会为在乎一个人而害怕失去,蔚澜的出现远远不在他的预料之内。而他也似乎低估了蔚澜在自己心里的位置,短短时间内,只要一分开,就会开始想念。

这曾是厉言没有料到的。他以为,他所有的爱情,都已经在年少时给了宋初年,而宋初年之后,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爱一个人了。

但蔚澜打破了他的以为。让他看清了这世上本就没有谁是非谁不可的。爱情就是这样的不可理喻,在你没有防备时一下击中你的要害。

“我以为你会问我那些过去。”厉言的神情在明灭的光辉中有些落寞,最终还是无法抑制的问了出口。

蔚澜一怔,她实在没有想过要问那些事情。既然只是逢场作戏,问得太多太深入就失了原本的意义。她和厉言,是在互相寂寞的时间里相遇的,他们之间,不该发生所谓的爱情。对她来说,爱上别的男人,就是对那人的背叛。所以她一直都相信,她可以和很多男人交往,却绝不会爱上任何一个。

包括厉言。是的,包括眼前这个男人,至少到今夜为之,她从未想过要爱他,也从未想过他会对她产生感情。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在对方眼里都再清楚不过。

“我为什么要问?那些东西跟我无关的不是吗?”蔚澜佯装无辜的说着,觉得今夜的空气忽然变得很冷,“看来今天不适合喝酒了,我先回去,再见,晚安。”

她转身就走,厉言亦没有挽留。原本两人是打算来厉言家里把酒问天的,没想到乔慕笙会突然出现,即便蔚澜这个时候不走,厉言也早已没了喝酒的兴致。他和蔚澜,始终都只能戴着面具才能相处融洽,一旦有一方撕下伪装的面具,另一方就会毫不犹豫的逃开。

他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心中不禁悲凉起来。只能死死的握紧拳头,转身,与她吵着相反的方向走。只有强迫自己不回头,才能让自己真正下定决心不去挽留。既然,这是她想要的相处方式,那么他又有什么不能配合呢?

反正,从一开始,他想要的也不过只是有个人能陪在身边不是吗?爱不爱,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