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头号嫌疑人

(1)

早上一起床,于强就有点心神不宁。自从胡梓涵出事后,他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总担心警察找上门来。其实胡梓涵做了什么和自己没什么关系,错就错在他把赌注错下到刘文静身上,就算这时候想抽身恐怕也不那么容易了。

停好汽车,于强琢磨着是不是该给刘文静打个电话说说这事,恐怕她人在国外,还不一定知道胡梓涵出事了。至于自己,似乎也应该做做功课,毕竟他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胡梓涵的人。正想着,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就有三道犀利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会聚到他身上。

屋里坐着三个人,除了县政协主席郑鹏外,还有一男一女。男人三十七八岁,穿了身休闲装,身材修长健壮,头发略显凌乱,一双明显睡眠不足的眼睛半眯着,神色冷峻严肃;他身边坐着一位姿容秀美的年轻姑娘,长得相当漂亮,也瞪着一双妙目怔怔地望着他。一瞬间,于强的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想立刻转身逃走。好在理智最终让他没有这样做,只是静静地伫立着。

郑鹏看到于强进屋,指着他道:“他正好来了,你们有什么问题还是和他本人谈吧。”说完站起身来,走到于强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于,公安局的同志想和你了解点情况,你和他们好好聊聊,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顾虑。工作上面的事,我会让别人帮你办,你就放心吧。”说着话,郑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贴着肩膀从他身边走了出去。

这算什么,停职吗?于强忐忑不安地看了两个警察一眼,慢慢地走到他们面前坐下,想抽支烟。可他找了半天也没在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找到香烟,只好把手抽了出来,暗自嘀咕今天怎么没把烟装到包里。对面的男警察看出了他要干什么,把手边一盒刚刚拆包的香烟递了过来。

“抽这个吧。”说着他把烟往前推了推,“不用紧张,我们是县公安局刑侦队的,我叫李伟,这是我同事林美纶。找你就是想了解一些情况。”

“哦,什么情况?”于强抽出一支烟,点了两次才点燃。李伟翻开一个仿牛皮纸的大笔记本,低头看了两眼问道:“察A·UR832 是你的车吧?应该是一辆银灰色的大众途观。”

“对,是我的车。”多半支烟抽完,于强感觉一直提着的心平静了些许。他隐隐猜出了对方的来意,可仍然怀着一丝侥幸:万一对方有别的事情找他呢?正琢磨着,李伟又开口了,他每句话都问得很慢,似乎在仔细斟酌:“车在哪儿呢?”

“在地下停车场,我租了一个车位。”

“哦,停车场租车位贵吗?”李伟的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于强还是如实回答:“还行吧,一年几千块钱。”

“那还可以,过年你们也没休息啊?”

“没有,最近一直加班,这不刘主席带团出国访问嘛,我们就年三十休了一天。”于强小心翼翼地回答。李伟点了点头,边问边记录,也不知道这种东西有什么可记的。他身边的女警察很认真地听他们对话,没有插言。

“去意大利是吧,这可是大事。你没有跟刘主席出去?”

“没有,谁去谁不去是领导们定,我说了不算。”

李伟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又把笔记本往前翻了一页,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出差多吗?”

“出差?”于强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不算太多,一般就是省内短途,当天去当天回。”他这话刚说完就意识到对方似有所指,果然就听李伟马上把话接了过去:“那省外呢,最近没出去?”

于强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警察果然是冲着胡梓涵这事来的。他咽了口唾沫,深深地吸了口气:“腊月二十三我去过云州。”

“哦,去干什么?”李伟问得还是很轻松,好像并没有因为于强说出云州而引起他的兴趣。于强低着头,慢慢抽出一支香烟:“去找胡梓涵,给他送点东西。”

“胡梓涵是谁?”李伟平静地问道。

“就是前天在济梦湖死的那个人,你们不是为这个来的吗?”于强实在无法忍受李伟这种不经意却又逼人的态度,“我知道你们会找到我,但他的死和我没关系。我和他是在云州见过面,时间很短。”

“你给他送什么了?”这次问话的是那个年轻漂亮的女警察。她声音清脆,一开口就让于强愣了一下:“我……我给他送了些过年的东西,还有一些钱。”

“多少钱?”李伟问道。

“两万块钱。”

“为什么要给他钱,你和他什么关系?”

虽然有所准备,可当李伟的话进入于强耳朵的时候,他仍然有些迟疑。如果实话实说,可能彻底得罪刘文静,这辈子也别想再得到对方的原谅。可如果不说,自己眼下这关就过不了,看样子还会惹恼郑主席,怎么办呢?

李伟看出了于强的犹豫,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让他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说道:“我们是在帮你,知道吗?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最清楚,如果不说明白的话,胡梓涵这事你跑不了。目前你是最后一个接触他的人,什么性质还用我明说吗?”

于强被李伟的话彻底吓住了,想到刚才郑鹏走时瞅自己的眼神,恐怕现在已经把自己当作嫌疑人了吧?不行,这个锅不能背,最起码不能一个人背。他只是给领导帮忙而已,就算站错了队,也不能当成杀人犯啊!想到这儿,于强彻底释然,把烟头狠狠地摁到了烟灰缸里。

“我和胡梓涵没什么关系,钱是刘主席给的,我只是帮她送过去而已。”说完这句话,于强彻底放松下来,就好像等待许久的事情有了结果,人轻快多了。

李伟点了点头,追问道:“刘文静为什么要给胡梓涵钱,经常给吗?”

“是的,平均一个月一两次吧。刘主席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为什么要给胡梓涵送钱,不过我听说这个胡梓涵是刘文静的亲生儿子,是她和前夫王平所生,还是未婚先孕。王平和她青梅竹马,俩人初中就好上了。有了胡梓涵以后本来打算结婚,谁知道王平突发心脏病死了,家人都让她打了孩子,可刘主席对王平感情太深,还是生了下来。她现在的老公是原塞北市罐头总厂的厂长,后来成立了塞北海洋食品公司,身价过亿,肯定不能接受胡梓涵。”说到这儿,于强突然停了下来,他仿佛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难道刘文静回来了,就藏在外面偷听自己揭她的老底吗?

“继续说啊。”李伟催促道。

“没有了,就这些。”于强紧张兮兮地说道。

“胡梓涵是谁带大的?”

“是一个叫胡林梅的女人,她妈叫刘世珍,是刘文静的姑姑。听说胡林梅当时也死了丈夫,刘世珍就把孩子交给她带了。直到胡梓涵二十岁,也就是去年春天,胡林梅病死了,刘文静就把他弄到了云州上学。”

“上学?”

“对,直到现在,胡梓涵还是云州职业教育学校的学生,学的什么市场营销。”于强说道。李伟愣了一下,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并且开始给胡梓涵送钱的?”

“就是去年春天。刘文静一直对我不错,我们关系也挺好。她和我说胡梓涵是她表姐的孩子,挺可怜的,让我每个月定期送钱给他,并监督他的学习。谁知道这小子根本不学好,一年不到就不好好上学了,天天在外胡混。”

“你怎么知道她的这些事情?”那个叫林美纶的女警问道。于强苦笑了一下,回道:“这事其实不算秘密,县里好多人都知道。具体是谁传出来的,就不清楚了。”

李伟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问道:“刘文静知道胡梓涵的现状吗?”于强点了点头:“当然知道,这事她也头痛。我能看出来,她很喜欢胡梓涵,什么事都惯着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每年给十几二十万的生活费,能不把他宠坏吗?她现在的儿子唐冕是个轻度智障,听说国外的唐豆豆一直对她有成见,所以她老想着给胡梓涵找个出路。”

于强停顿一会儿,端起面前的杯子一口将水喝干,才接着说道:“去年冬天,她有一阵儿老往北京跑,我有几次听她和中介打电话,咨询去英国和澳洲自费留学的事。我估计她有等胡梓涵毕业以后送他去国外的打算。”

“这么说,刘文静对胡梓涵还挺上心的啊。”林美纶在旁边说道。

于强赞同地点头:“其实刘主席和王平的感情远远好过现在的老公,她的人生观、价值观等好多东西都受王平影响,甚至连从政也是。据我所知,现在的老公唐怀生和她更像合伙做生意,各取所需,不像有啥真感情。即便到现在提起这个王平,怀志县很多人还是相当钦佩,说这人特聪明,还说要不是死得早最少是个正处。”

“除了你以外,胡梓涵和什么人走得比较近?”李伟问道。

“我不知道,他净交些酒肉朋友。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想管他的事,也不想知道这些烂事。”于强终于感觉心情放松起来,好像说出了心里话后再也不用投鼠忌器。他望着大门的方向笑了笑,大声道,“胡梓涵身边的人都是垃圾,和他在一块儿就是想混他的钱花。你们想想,胡梓涵二十岁之前都是胡林梅在张南县老家带着,生活无忧,她又不怎么敢管这孩子。刘世珍活着的时候可能还好点,可她在胡梓涵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啊,这样能让他有什么好的教育?”

李伟和林美纶对视一眼,没有接于强的话,李伟只是让他再好好想想胡梓涵和什么人来往,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在他身边出现。

看样子关于胡梓涵的死亡还没有什么新的线索。于强低头思索了一阵儿,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可疑的身影,立时说道:“对了,有一个人最近半年经常到胡梓涵那儿去,说起来还真像有点问题。”

(2)

张晓峰不喜欢警察,无论是街头执勤的交警还是穿梭街巷的巡警。在他眼中,这些人不仅没事找事经常半夜拦住他查身份证,还无缘无故在他刚刚停到路边的汽车上贴条,搞得他每个月都是派出所和交警队的常客。

可今天来酒吧找他的是两名刑警,这很出乎他的意料。他揉着模糊的醉眼发现是一男一女,男的很普通,年轻的女警倒是相当漂亮,身材也是一级棒。他哂笑着上下打量许久,凑上去嬉皮笑脸地问她怎么干这个工作,要是来他的场子准是头牌公主。

“你给我醒醒!”女警察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身边的男警察就不轻不重地用右手背抽了张晓峰一个嘴巴。其实扇嘴巴威力不大,男警察也无意真打他,只是想警告他一下而已。但效果着实不错。一瞬间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张晓峰也让他唬住了,立时被抽回现实当中。他没想到警察竟然敢在自己开的酒吧打他,一瞬间整个夜场安静极了,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晓峰身上。

“跟我走!”男警察一声怒喝,一把拽住张晓峰的衣领,把他像拖死狗般从酒吧里面拖到了路边的汽车上。伴着冰冷的夜风,张晓峰的酒劲逐渐退去。

酒吧里,几个相熟的朋友陆续走出来,看到张晓峰被男警察铐在汽车扶手上,他们眼瞅着男警察发动了汽车。“这帮孙子,没一个讲义气。”张晓峰低声咒骂着,被两个警察拽进了渝北路桔子连锁酒店六楼的某个套间。

女警察给他倒了杯水,然后坐到对面摊开笔记本,男警察则启动了个像是录音笔的东西,似乎要给自己录口供的样子。他们不是说了解情况吗?怎么把自己带到这儿来了。张晓峰赫然发现酒店的房间已经成了临时审讯室,自己的手铐依旧没有打开。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你自己做了什么还不知道吗?”男警察冷笑道,“你要是老实交代,今天晚上的事就一笔勾销,要不然我就以妨碍公务罪拘留你。”

“我说,我什么都说。”一听到拘留两个字,张晓峰立时软了下来。他后天还有笔大生意要谈,要真被拘了,可就什么都耽误了。只不过他现在还摸不准这两个塞北市的警察为什么来找他。所以话虽然说得好听,却没什么实质的东西,只一个劲地说些拜年的话。

“认识这个人吗?”男警察说着将手机里的一张照片打开给张晓峰看。张晓峰觑着眼睛瞅了半天才看清那人好像是胡梓涵,随即心里一宽,看样子不是针对自己来的:“这是胡梓涵吧?他自己弄了个什么cosplay 的组织,经常带着姑娘到我店里玩。”说到这儿,他又探头看了两眼,发现这张照片里的胡梓涵好像是尸体,“人死了?”

“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男警察并没有回答他。

“年前吧,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张晓峰嘀咕着回忆和胡梓涵的最后一次会面,“没错,是吃完麻糖的第二天,他应该是腊月二十四来的。”

“他最近和什么人来往比较密切?”

“最近我可不知道,除了女人,他好像和谁都那么回事。”张晓峰说。男警察漫不经心地点着头,忽然抬起头把眼睛瞪得溜圆:“那你呢,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我们就是普通朋友。”张晓峰不敢看两个警察,只好把脑袋低下来。男警察冷哼一声,悠悠说道:“你以为我们什么也不掌握,就把你弄这儿来了?你要是不想说就在这儿待着,看你着急还是我着急。”

“我就是……我就是和胡梓涵做点小生意。”说到小生意的时候,张晓峰遽然一惊,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个陌生人来。那人和他在胡梓涵家的楼道里擦肩而过,当时自己还悄悄踅回去跟了他一段路,记得他开了辆银灰色的大众途观,是塞北市的牌照。难道是这家伙交代的自己?张晓峰不由得有些后悔,说到底他当时也没太把那个书生气的外地人放到眼里。

“什么生意?”

“卖点针给胡梓涵。”

“什么针?说清楚。”女警察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张晓峰忙赔笑着点了点头:“杜冷丁。”

“卖多少钱,一次给他几针?”男警察问。

“一千五一针,一共和他做过三四次生意,每次六针。”

“三次还是四次?”

“四次。”

“和胡梓涵认识多长时间了?”

“多半年,真是多半年。他之前和谁做生意我不知道,不过他到这儿也是一朋友介绍过来,我才卖针给他。好像之前卖针的那哥们儿跑路了,他到我这儿一是跳舞、二是买针。”张晓峰边说边琢磨自己认罪的态度这么良好,一会儿这两个外地警察看在和胡梓涵被杀没啥关系,应该能放了自己吧?后天他还得去西北进点针,这事可不能和他们说。

“这酒吧是你开的吗?”

“是我媳妇开的,她还有别的生意,我主要负责盯这个酒吧。”

“你媳妇比你大吧?”

“对,你怎么知道的?”张晓峰奇怪地说道,“我媳妇比我大九岁。”男警察点了点头,又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胡梓涵还和谁有来往。

张晓峰无奈之下,只好将那个陌生人说了出来。

“除了他呢?”男警察低头在本上草草写了几个字,然后问道,“还见过什么人没有?”张晓峰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就在这儿好好想想,啥时候想起来啥时候回家。”

警察说着站起身要走,张晓峰怕他们真把自己扔这儿,忙大声叫住他们:“那个……胡梓涵家,你们去了吗?”

“什么意思?”男警察问道。

“我知道他家客厅的鱼缸里有个摄像头,你们要是不知道的话,也许那东西能拍点什么。”无奈之下,张晓峰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胡梓涵的事都说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他的鱼缸里有摄像头?”

“我帮他装的,其实胡梓涵这家伙挺谨慎,别看年轻。他从来不说自己的事,但我总感觉他这人心眼挺多。”张晓峰停顿几秒,接着道,“他和我说是用来监视鱼的,不过谁把摄像头装在鱼缸里监视鱼呢?当然他不说我也不问,这规矩我还是懂的,就帮他装一下,挣个差价。”

男警察歪着头和女警察低声交流了几句,问张晓峰愿不愿意和他们去一趟胡梓涵家。其实张晓峰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愿不愿意都得跟着去,男警察问他好像也只是例行程序而已。

出酒店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初二晚上十一点多了。迎着刺骨的夜风,张晓峰被两个警察推上了汽车,他们顺着孔雀大街往西走了六公里,拐到春城路,最终汽车开进了胡梓涵租住的高端小区茶海竹苑。

看样子警方并非第一次来,不仅道路熟悉,甚至连小区的物业对他们也是十分配合,连问都没问就让车进去了。张晓峰懵懂着被男警察带进电梯。

胡梓涵家住在一栋高楼的十层,对面就是云州体育场,视野十分开阔,当然这房子租金也不便宜。张晓峰一直搞不清天天旷课的胡梓涵的收入来源,他好像总有花不完的钱。最终他只能认为对方是个纨绔的富二代,否则无法解释这个疑问。

电梯门一开,张晓峰赫然看到两个警服齐整的中年男警察,其中一个胖子似乎有点眼熟,应该是云州本地人。就见稍胖的这个警察和押送张晓峰的男警打了个招呼:“李警官来了,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们正好在这附近。”

“辛苦你们,我把车开进来了,一会儿你们直接开走就行。”被称作李警官的男警察说道。胖警察听了忙摆手:“不急,你们先用嘛。”

“差不多了,我今天早上借车的时候就和张队说好了,用车一天。

上午约了几个和胡梓涵玩cosplay 的女孩,没什么收获。倒是晚上这哥们儿这儿有了点进展。”李警官边说边跟着他们走,此时已经来到胡梓涵家门外。张晓峰夹在他们中间,身后是那个漂亮的年轻女警。

“李哥是张队的老朋友了,到我们云州查案,这点忙还是要帮的嘛。”胖警察说着,拿钥匙打开了胡梓涵家的门,“现场我们已经清理过了,你说的那个鱼缸还真没太注意。”他们打开灯,让张晓峰带他们来到鱼缸前,从里面湿淋淋地拿出一个伪装成加热棒的摄像头来。

“这东西有点意思,真不太容易发现。”胖警察拿着防水摄像头说道。李警官蹲下身,顺着线缆打开底滤箱,找出套着防水套的存储设备,问张晓峰:“存多少天的数据?”

“三十天,云盘上还能存六十天,然后循环。”张晓峰回答。

“回局里看一下,这三个月到过胡梓涵这屋的人应该都能录下来吧。”李警官说着把东西交给了身后的女警,扭回头对胖警察说道,“这个人交给你们了,具体情况就是电话里说的那些。”

“好,谢谢李哥。”胖警察笑着和李警官打过招呼,踅过身来拉张晓峰。直到此时张晓峰才察觉自己上当了,原来这个塞北市的警察没有放过自己的打算。他想到刚才交代的问题,额头上立即冷汗淋漓。

“我,我要投诉—— ”张晓峰忽然大声喊了起来。

(3)

电话铃声一个劲儿地响个不停,可那个叫李伟的警察丝毫不为所动。他身边的姓林的女同事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了,不停地示意他接一下电话。李伟把手机拿起来扔到桌上,随手关闭了铃声。

这一切就发生在二婷面前,她却只能像蜡像一般木然注视着面前的两个警察。透过他们身后层层叠叠的白酒箱子,二婷能看到天空中正零零星星地飘着雪花。就像儿时过年,母亲腌咸菜的碎盐粒一样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落到地上,薄薄地铺了一层。

“我去解释一下吧。”年轻的女警察终于按捺不住,犹豫中把手朝桌上闪烁的手机伸了过去。可那个叫李伟的男警察仍然像没睡醒一样眯着眼睛,微微摇了摇头:“别管它,先问正经事。”说着他把目光移向二婷,提高了声音,“说吧,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说的“这个人”是两个警察十分钟前走进二婷店里拿出的照片上的人。照片是打印出来的,像是透过某个摄像头偷拍的,非常模糊。虽然如此,可二婷仍然能从背影猜出这人的身份,他们太熟悉了,熟悉到之前有一阵儿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这结实而宽厚的背影。

饶是如此,二婷仍然不愿意把他说出来。虽然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有联系了,虽然他会经常莫名其妙地消失,虽然在这个人心里,二婷的重要性远远小于他自己在二婷心中的分量……可二婷仍然不想说什么,她相信他会像上次一样,在某个夕阳西下的傍晚,迎着落日的余晖走进店里,然后踅步到柜台前告诉二婷:“给我拿一盒黄鹤楼。”

二婷已经不再年轻了,可她仍然憧憬着再次见到他的情景。谁能保证生命中不会出现奇迹呢!就像今天,一开店就进屋的两个警官带给二婷的不就是另外一种震惊吗?

“说啊,你等什么呢?”李伟催促道。二婷看了他一眼,把头低了下去:“我不认识他。”说完这句话,她咬紧了嘴唇,一个字也不愿多说。所谓言多必失,谁知道哪句话说错了让警察又抓住了把柄。

“什么,你不认识他?”李伟显然不相信二婷的话。二婷可不管他信不信,反正自己就这个态度。只见他拿起手里的电子烟吸了两口,忽然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二婷和姓林的女警察都瞠目结舌地望着李伟,直到他又抱着一尺多厚的一摞打印纸走进来。只见李伟将这堆纸全丢到桌子上,立刻哗啦一声散成一片。

打印纸上全是打印出来的监控画面,有的是车有的是人,但多数都是背景或侧脸,貌似也有他的照片。二婷正疑惑,李伟又开口了:“今天是大年初四了吧,其实我前天就拿到这个人的照片了,你猜我这一天一夜在干什么?”

二婷没明白他的意思,只好疑惑地望着他。就听李伟又道:“我在看监控录像,从云州看到塞北,我们两人倒着班看,一帧一帧地把从云州茶海竹苑小区到你这个名烟名酒超市的沿途所有录像都看了一遍,还打印了这些照片。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二婷懵懂地问道。

“从这个人出现在死者家里那天往前一个月,从云州茶海竹苑小区开始,到塞北市之间出现过的所有嫌疑车辆我都排查过,其中最有嫌疑的只有一辆车,在你超市门前出现两次,在茶海竹苑小区也出现过两次。另外就是这个人下车进你店了,你敢说你不认识他?”

李伟说着,翻出一张在二婷超市门前拍的照片:“这一张就是他下车的照片,无论衣着、身高、身材,都和出现在胡梓涵家里的人一样,你敢说你不认识他?”他接着又找出一张打印的照片递给二婷,“还有,去年十二月二日下午,家住塞北市海港区金水湾小区的安慕白在早上去火车站送完孩子,回家后在家里被缢身亡,死因未定。我们在她死前一天,发现你的车停在她家小区门前,这难道也是巧合?”

“如果不是出现在你门前的那辆车,我们也许还不会把你列入监控范围。”林姓女警官说道,“可从云州到塞北,只有那一辆车符合条件,他根本没有想着隐藏自己的行踪,最起码没在你这儿隐藏。如果你不说,我们只能把你列为安慕白案的第一嫌疑人了。”

“我—— ”想到他素日行事的诡秘,二婷有点害怕了。虽然对他有感情,可二婷仍不愿把自己搭进去。她嗫嚅许久,忽见李伟猛地一拍桌子:“想说什么就痛痛快快地说,不想说就上车,咱们换个地方再说。”

“我和他也不是很熟,就是普通朋友。”二婷鼓足勇气,终于说出了这几个字,“他之前总来我店里买烟,后来认识了就经常过来聊天。

有时候他会借我的车办事。”

“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夏智宇。”说出名字的时候,二婷憋了口气,生怕警察看出她有所隐瞒,“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也没和他出去过。就是借过车给他,还是两个月前的事,就那一次。”

“这个夏智宇就没和你说他干什么工作?”李伟问道。

“他说他是跑船的船员,以前进过监狱。”

“在哪儿跑船?”

“福建泉州,出去半年回来半年。”二婷说道。

李伟看出了她神色中的犹豫,突然问道:“你和他就只是普通朋友?”

“是啊。”听李伟这么问,二婷蓦然有些羞涩,她抬起头与李伟的目光相对,不由自主地又垂下了眼帘。

“既然说了就都说了吧,要是你现在不说,将来再说恐怕也晚了。

现在说我们还能帮帮你,到了公安局就没这么好的条件了。”

“他在我这儿住过一段时间。”二婷红着脸把她和夏智宇最后的秘密说了出来。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引起两个警察的兴趣,这让她一直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李伟把面前的资料整了整,又问道:“你手机里有他的照片吗?”

“没有,他从来不留照片。”

“他是哪里人?”

“福建的吧,他说在这儿做生意。不出船的时候就卖点水产什么的。”

“说话有口音吗?”

“没有,夏智宇说他之前在这边有个舅舅,他从小父母双亡,是跟着舅舅长大的。舅舅死后跟着舅舅的朋友去福建谋生,定居在那里。这边也没什么亲人了。”二婷这次终于老实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知道的一切。

“把他手机号给我。”

“153××××××××,不过现在打不通了。”夏智宇的手机号二婷倒是背得颇为熟练。李伟点了点头,站起身在她店里转了两圈:“你这儿就没有什么监控吗?”

“没有,晚上雇了人下夜。”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他的视频或照片。”李伟不耐烦地说道,“我告诉你,佟婷婷,你现在可是涉嫌窝藏包庇犯罪嫌疑人,你要是想洗脱嫌疑就老老实实和我们合作。到时候我们可以考虑给你求求情,让法院从轻处罚。”

二婷摇摇头,她的确没有留过夏智宇的照片。事实上她开始就知道这个人来路不正,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人,可她就是愿意和他在一起。在他身上,二婷总能感觉到一种男性特有的魅力,让她甘愿付出。

“这样啊,他没说他在哪儿蹲的监狱?”

“没有,他很少说他的事情。”

“他后来开的这个车是他买的吗?”

“不是,是用我身份证租的车。”

“你还真舍得给男人花钱啊。”林警官冷冷说道。二婷一听这个连忙摇了摇头,解释道:“钱都是他出,这个人挺有钱的。”

“他住你这儿是不是也交住宿费啊?”李伟冷冷地笑道。二婷无奈地笑了笑,只见林警官面露惊讶之色:“这钱你真收啊,怪不得能开这么大的超市。”

“这个嫌疑人很谨慎,就算出门也都戴着口罩帽子。看来得麻烦佟老板和我们走一趟,做个拼图再回来。”李伟悠然说道。二婷开始没听明白他所谓的拼图是什么意思,经他解释才弄懂,想了半天忽然回忆起某天晚上的事,红着脸道:“其实……其实我有一张他的照片。”

“哦,那你怎么不拿出来?”李伟面露惊喜,看了一眼林警官,忙凑上前问道。二婷咬了咬牙,道:“我们有一次晚上自拍,拍完他就让我删了照片。我觉得拍得不错就悄悄留下一张,放到云盘了。

不过……”

“不过什么?”李伟问道。

“不过我们都没穿什么衣服,那张照片不太好看。”说完这句话,二婷感觉脸烫得很,声若蚊蝇。李伟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非常时期,必须得给我。”他的话没有商量的余地,二婷也知道自己这关躲不过去,只好打开电脑把照片下载到桌面。

李伟和林警官第一时间都凑了过去,只听“哎呀”一声,林警官红着脸又转过了头,狠狠地瞪了二婷一眼:“你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自重。”她说完再也不看照片,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倒是李伟没什么反应,瞪着电脑瞅了半天,忽然一拍脑袋:“怎么是他,这个嫌疑人我可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