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两个曹麟

(1)

过了年,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林美纶跟着李伟从车管所出来已近中午,眼瞅着李伟没有回专案组的意思,林美纶也没催促。望着他专心致志开车的样子,想到昨天耳闻他在埋尸现场失态,林美纶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颇为感动,很想说点什么。李伟却没有她这份闲情逸致,一边将汽车开上内环路一边说道:“一般偷车不会在本地偷,但也不会跑太远。我们先去和这个车主聊聊,然后再找地方吃饭。”

“好的。”林美纶把思绪拉回现实,很乖巧地点了点头。她觉得李伟不仅和传闻中硬汉的形象相去甚远,而且是个感情细腻的人,要是自己能在他妻子之前认识他多好。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闹得林美纶面红耳赤,好半天才敢抬头看李伟。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沉默地来到内环路和中环路之间的中辛庄村。这也是中环内唯二没有拆迁的城中村之一,另外一个是距离这儿七八公里的台头村。两人进村也没耽误,按地址找到了车主沈公贵。

说明来意,沈公贵很配合地拿出了行车本给李伟和林美纶看:“我这个车开得很少,就是进城或去塞北的时候才开,所以行车本一直放身上。头几天早上一醒来车就没了,还专门去报了警。”

“哪天丢的?”

“大年初九早上起来丢的,家里院子小,我把车放家门口。你说这大过年的跑来偷车,真是闲得蛋疼。”

“村里最近有什么生人没有?”李伟问道。

“没注意,过年这几天我一直没怎么出门。”沈公贵苦着脸说道,“车是不是找不回来了?”

“回头有人和你联系,保持电话畅通,等通知吧。”李伟没和他多说,转身带着林美纶上了街。两人在村口一家刀削面馆坐下,点了两碗面。趁上面的空当,李伟问起老板村里有什么陌生人出没,老板歪着头想了想说道:“过年这几天串亲戚的不少,我也说不好到底啥叫陌生人。你看我这面馆开在村口,进出村必须从这儿过,有印象的生人只有一个。”

“你说说,什么样的人?”

“这人中等个儿,是个小伙子。长了一张‘工’字脸,特征很明显,看上去流里流气的。他那天傍晚进村,自己走进去的,没见出去,也可能是我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什么时候的事?”林美纶插嘴问。

“不是初九就是初十,反正就那几天。”老板说着看了眼墙上的挂历,“今天正月十三了吧?过去三四天了。”

李伟想了想,从包里拿出纸笔画了个人像。他的丹青水平糟糕得很,只是这个人的两道眉毛又浓又长,几乎连到了一起;嘴巴很大,加上高鼻梁,还真在脸上呈现了一个工字。林美纶看着这张画像笑了,随口道:“按这个找准耽误事。”

“有特征就行,我们吃完饭去台头村问问,附近就这两个村。要是都没线索就只能进城找了。”说着,他低头狼吞虎咽地吃面,不时拿起笔在人像上涂涂抹抹。

台头村的赵书记一看就是细心人,听李伟说完情况点了点头,递过一根烟说道:“你说的这个人很像我们村的一个二流子。他叫毛青伟,村里都管他叫三毛子,家里排行老三。这小子今年快三十了,正事不干,天天街上胡混,整月不回家,要不然就回来不走。”

“他现在在家吗?”李伟很紧张地问了一句。林美纶看他这么关注这家伙,就知道这事有谱。赵书记摇了摇头:“不在,过了年就走了。

他和村里人都没什么来往,家里现在就老娘自己,我估计你们去也白去,准不知道他在哪儿。”

李伟哦了一声,沉默着抽了会儿烟,又问:“他年后和村里的人都没什么联系吗?”赵书记听他这么问,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道:“倒也不是,初九那天晚上我上厕所,好像见他去了史家,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当时我还问了一句‘你这是去哪儿’,他说他拜年。那村尽头就老史一家子住,他不是去史家还能给谁拜年?”

“什么时间?”

“晚上九点多,不到十点。”

“他和史家人什么关系?”

“没啥关系吧。这史家一共五口人,小两口和女方父母,还有个孩子。男的长年在外地打工,很少回来。女人是个哑巴,在家带孩子。他们家老爷子有辆面包车,经常外面拉活。”说完话赵书记又补充了一句,“他家是外来户,在村里买了房,搬来也就三四年时间。”

李伟点了点头,问明位置带着林美纶来到史家。一进门林美纶就惊呆了,只见阔大的院子足有七八百平方米,正中一排六间大瓦房,宽敞干净。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放着石桌石椅,靠墙还挖了一个小池塘,正中是一块嶙峋别致的假山石,后面依稀可见满墙的爬山虎。院子另一侧则种了株合抱粗的杏树,树下放了张躺椅。

“院子不错,夏天肯定挺舒服。”李伟感叹着往里走,一个身材粗壮的女人从屋里迎了出来。看年龄也就二十七八岁,长得着实难看,好像一块巨大的发面被扔到沙堆里打个滚再装到她脖子上一样,满脸的麻子,有密集恐惧症的林美纶看得一阵阵头皮发麻。

“请问这是史学农家吗?”

女人呆呆地望着李伟点了点头,瞪着眼睛一语未发。林美纶这才想起赵书记说这人是个哑巴,看样子能听见声音,遂问道:“家里还有别人吗?”

女人回身瞅了一眼,伸手在门上敲了四下,只听屋里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秀花,谁来了?”接着一个矮个儿老太太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李伟和林美纶,微微皱了皱眉。

“大娘,我们是公安局的,想找您了解点情况。”林美纶抢着说道。老太太的脸色不太好看,转身进了屋。李伟拉着她抢在丑女人前走进房间。客厅宽敞明亮,真皮沙发、大液晶电视,装潢也颇为舒适。

“秀花,倒水。”老太太干脆利落地坐到沙发上,眯着眼睛打量林美纶,直瞅得她有点发毛。李伟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寂:“是这样,我们有个案子和咱们村的毛青伟有关系,听说过年他来过你们家,所以想过来和你们聊聊……”李伟的话还说完,老太太就冷冷地打断了他:“我们和他不熟,就是过年他来给拜了个年。”

“不熟还给你们拜年?”

“他和女婿认识,都没进屋,就在外面说了几句。”老太太回答。

“你女婿叫什么,现在在哪儿呢?”

“卢新城,去北京了。”

李伟沉吟片刻,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老太太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不知道,估计得明年过年了。”林美纶问能不能把女婿的手机号码提供一下,老太太回复说她没手机,也不会用,得问闺女。

她将皮球踢回给那个哑女,与她沟通相当费劲,因为她不仅不能说话,还不认字。后来李伟拿出手机比画了一下,她才从抽屉里找出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个手机号。

记下手机号离开史家,李伟意犹未尽,又踅回村委会和赵书记攀谈起来。这才得知史家主人叫史学农,他老伴叫胡淑凤,只有个哑巴闺女史茹,原来住在龙山县。后来他们村有人给他闺女介绍了个对象,全家都搬到了怀志,这个人就是他女婿卢新城。

说到卢新城,赵书记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小卢这孩子不错,从小父母双亡,家里就有一个远方表叔。这门亲事也是他表叔帮他订来的。他叔对他挺好,借钱给他买了这套房子,还给老丈人买了辆新车,现在他老丈人跑车,他在北京打工,都不少挣。听说在城里还有套老房子出租,搬这儿算搬对了呗。他们龙山县那家里穷得,一间房半拉炕,哑巴闺女又长那样,你说谁要?”

“卢新城长什么样?”

“普通人吧,挺壮实一小伙子。对他们家人特别好,也可能是这边没亲人的缘故,你看那屋子、那院子,都是小伙子一点一点自己收拾出来的。一回来就大包小包给家里买东西,那收拾得比城里人家都好。小闺女四岁,一天换一身衣服也穿不完。”

“哦,他们孩子叫什么名字?”

“叫—— ”赵书记想了想,忽然一拍脑袋,“纪芳,史纪芳。这孩子跟史家姓,也不知道两口子咋商量的,也不算入赘吧,反正这年头跟谁姓其实都行。”

听到小孩的名字,李伟的眉棱骨微微一挑。赵书记还想说话,忽然听到外面有个小孩声音:“爷爷,你干吗呢?”李伟和林美纶都是一惊,只见有个人影从窗外闪过,迅速向村外走。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好奇地站在窗口不远处,手里拿了根糖葫芦。

瞬息间,李伟跳起来追了出去:“有人偷听—— ”说话间他跃出门去,眼瞅着已至来人身后。就在他伸手要抓来人衣领的时候,那人猛然转过身。他穿着连帽的厚羽绒服,戴着墨镜和口罩,看不清容貌、年龄,右臂衣袖下露出的一把枪的枪口正对准了李伟的胸口。

(2)

林美纶站的位置离门稍远,当李伟喊有人偷听并追出去的时候,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待她和赵书记一块儿赶到门口的时候,枪声响了。

林美纶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在这儿会遇到带枪的犯罪分子,先是脑海中一片空白,继而意识到李伟有危险,立时将自己的安危抛到了身后,像打了兴奋剂般蹿了出去。她身后赵书记眼瞅着林美纶冲出去扶起李伟,却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一个劲地在原地打哆嗦。

李伟右侧胸口中枪倒地,鲜血染红了林美纶的衣襟。

他张合着嘴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两道剑眉紧紧纠缠在一起,目光因痛苦而异常焦灼。失去力度的右手微微有些温热。林美纶被泪水模糊了双眼,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一个劲地喊着“李哥、李哥,你不要睡……”

“别叫了,我死不了。”李伟突然睁开眼睛冲着林美纶做了个鬼脸,“他好像掉了东西,你帮我捡起来。”说着,他抽出右手往远处指了一下。林美纶跑过去,看到村口背阴处,之前下雪冻住的残冰还没有化干净,地上被划出长长一道沟,想必是嫌疑人逃跑时摔倒,不慎掉落了东西。

地上安静地躺着一个崭新的钥匙扣,与赵保胜死亡现场那种钥匙扣完全相同。李伟把钥匙扣拿在手里反复端详,又让林美纶调出证物照片,确认就是出现在命案现场的苇楠集团的那种钥匙扣。他挣扎着在林美纶的搀扶下回到屋里解开衣襟,右前胸洞开了一个小拇指粗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周围皮肤呈紫红色,肿了一大片。

“这是橡胶子弹,杀伤力不大。”李伟让赵书记找来纸巾按着伤口,对林美纶说道,“你把嫌疑人的照片找出来我看看,我怎么觉得这个人这么熟悉呢。”

林美纶拿出手机,找了几张曹麟的旧照给李伟递过去。赵书记不知道从哪儿找了点酒精和纱布,正过来给李伟清洗伤口,看到照片就是一愣:“这不是史家女婿嘛,怪不得你们找他。”

“你说什么?”正拿酒精棉清理伤口的李伟被赵书记的话吓了一跳,立时瞪圆了双眼,“你说这个人是史家女婿?”

“卢新城嘛,怎么了?”赵书记被李伟的反应搞蒙了,唯恐自己说错了话。李伟没理他,让林美纶马上通知专案组,然后顾不上还没包扎好的伤口,夺门而出:“小林,和我回史家。”

“你先把伤处理好。”林美纶追着李伟来到史家门口,正遇到他们家的哑巴媳妇出来,看到李伟吓得扭身就往家跑。李伟左手按着伤口上的纱布,右手拿手机不停地打电话,站在门口却不进屋。

“我们不进去吗?”林美纶气喘吁吁地追到李伟身后问。李伟摇了摇头:“等杨队和董师傅他们过来再说,咱俩的任务就是看住他们。”

“你的伤口疼得厉害吗?”林美纶关心地问。李伟报以微笑,很从容地拍了拍伤口处:“没事,一点小伤。”随即又道,“卢新城就是曹麟,那你说他们家人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那个老太太阴阳怪气,没准儿隐瞒了什么。”林美纶道。李伟歪着头想了一阵,慢条斯理地说:“够呛,如果我是他,就不会把自己的事告诉家里人。你刚才注意到没有,他们家还专门有一间小孩的房间,里面有好多玩具、教具,看得出对孩子相当用心。”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曹麟很喜欢这个孩子,如果这孩子真是他的闺女,他应该不会把自己的事告诉史家人。”他停顿了几秒,稍作思索又道,“如果能证明那具烧焦的尸体就是曹麟,那他死前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看孩子叫什么名字,史纪芳。难道不是纪念他姐姐曹芳吗?我开始听到这名字就觉得有问题。”

正说着,远处一辆汽车驶来,风驰电掣般停在二人近前。杨坤、董立带着老杜、侯培杰从车里钻了出来。

杨坤这几天连开案情分析会,距离上级要求正月十五前找到凶手只剩下两天,还不能确认曹麟的生死,正为这事头痛,突然接到李伟的电话说找到了曹麟的新线索,急急忙忙带着人赶了过来。

等见到李伟和林美纶,杨坤才知道李伟中枪负伤,虽然伤势不重却也是涉枪案件,不能轻视。偏偏李伟这家伙把精力全放到了找曹麟身上,对自己的伤满不在乎。好说歹说,他才带着大伙儿来到中枪地点,让侯培杰给他做笔录,勘查现场。趁这机会,杨坤悄悄带着林美纶去了史家。

史家人对警察的再次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娘儿俩各干各干的,一个装聋作哑,一个真聋真哑,搞得杨坤是狗咬刺猬—— 没处下嘴。这时候,外面汽车引擎作响,史学农回来了。

这是个看上去像闰土一样老实的农民,没事见警察也相当不得劲儿的那种人,所以杨坤很容易和他攀谈起来。说是谈,不如说是比较随意的审讯。史学农知无不言,虽然没有曹麟的新消息,却把往来经过给杨坤说了个明白。

原来史家五辈贫农,史学农父母生了两个孩子,除了他以外还有个哥哥,因为家穷,早年过继给了亲戚。后来父母去世,他在龙山县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又生了个哑巴闺女,一家子的生活向来是罗锅上山—— 钱(前)紧。早几年某个夏天,村干部张东找到他,说给他闺女寻个人家。

史学农人穷可志不短,不愿意寻个鳏夫老汉把闺女打发了,所以眼瞅着哑姑娘三十也要守着她。这次听村干部说这小伙子虽然坐过牢,可人着实不错,还愿意在塞北给他们买房子,就动了心。后来跟卢新城见了几面,觉得这人不坏,就同意了这门亲事,条件是他们必须得跟着孩子来塞北。

“倒不是我们两口子贪心,一来在龙山的确没啥出路,种地一年不如一年;二是我们哑巴闺女念书少,没心眼,我们怕她吃亏。你说闺女再怎么着也是我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在我家还是个宝。”史学农说道。

除了远房表叔,卢新城在塞北也没别的亲人,再加城里的房也贵,他就在怀志县郊区买了套院子,剩了点钱还给史学农买了辆车,送他上了驾校。开始一年卢新城经常在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像模像样。后来这几年回来渐少,说是有工作。好在家里一切都上了正轨,除了史学农跑车以外,龙山县的房子和地也能租点钱,日子还算过得不错,比之前强多了。

“家里现在都挺好,年前女婿回来给拿了点钱,我们又凑了点想着在村里开个麻将馆,估计年后就能开张了。现在孩子也上了幼儿园,我们都特知足。”史学农诚惶诚恐地说道。

“卢新城的其他事情你们不清楚?”杨坤递给他一支香烟,史学农拿在手里却不抽。“真不知道,您刚说他还有个名字叫曹麟,我也是第一回听说。”在确认过曹麟的照片以后,史学农一个劲地把他和曹麟撇开关系,“女婿回来的次数不多,一次就住上几天。他挺恋家,我们也觉得他人挺好,但他的事情我们真不知道。”

两人正说着,史茹带着孩子从里屋走了出来。小女孩扎了两根小辫,拿了个小尺寸的iPad 玩游戏,被母亲拖进了房间。史茹走到父亲面前比画了几下,史学农蓦然瞪大了眼睛,也和她比画了几下,转过头对杨坤说道:“闺女问你们,曹麟是不是犯了法。”

面对朴实的史家父女,杨坤一时感慨万千。他来到史茹面前,尽量温言相慰:“曹麟也许不能算好人,但他一定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丈夫。他这样下去不仅会把自己逼上绝路,甚至还可能连累你们。

我们警察要保证每个公民的人身安全,有问题一定要通过法律途径解决,而不是以暴制暴。否则国家和社会将成为什么样子?又怎么能保证大家安居乐业呢?”

说完这番话,杨坤蹲下身抱起小女孩,看着孩子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又道:“孩子是祖国的花朵。为人父母更要以身作则,不能让孩子从小被不健康的东西影响。”他放下孩子,盯着史学农说道,“我要说的就这些,如果你想起什么再和我联系吧。”

史学农备受感动,低头无语,用了很久才把杨坤的话用手语给史茹讲完。虽然不知道史茹能听懂多少,但杨坤感觉他的话有一定效果,这个看上去十分朴素的姑娘双目噙泪,拉着女儿的手一直没说话。直到杨坤他们起身告辞,才忽然抬起头,将一直攥在手心的一张纸条慢慢展开,递到了父亲手里。

史学农接过纸条,又和她比画了几句,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最终长叹一声说道:“这次女婿回来和闺女说过,如果有紧急情况,给这个电话发短信,可以联系到他。”说着,史学农把纸条递了过来。

“他还说自己有事情要办,如果这事不办这辈子也睡不踏实,可能很长时间回不来了,所以让闺女照顾好我们和孩子,说和我们这几年是他姐姐死了以后最高兴的几年。”说到这儿,史学农又看了一眼低头垂泪的史茹,“我们家几辈是好人,咱不干犯法的事。”

房间里陷入沉默,杨坤把那个电话号码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掏出手机打了一下,说道:“关机了,让技术跟一下。”然后站起身和史学农握手,“谢谢你,谢谢你闺女。有什么想到的情况,随时联系我。”说着,写了自己的电话交给史学农。

史学农把杨坤他们送到门口,身后的史茹仍然泪眼婆娑。林美纶跟着杨坤踅回村支部,董立忙迎过来笑道:“杨队,咱们这次可立功了。”

“什么意思?”杨坤疑惑地问。董立一把拽过李伟,指着已经包扎好的右前胸伤口说道:“李伟这个伤口是九毫米橡胶弹打的,虽然凶手没留下弹壳,可这种子弹在我们塞北市是二〇〇六年才装备警队的,数量很少。”

他说到这儿,拍了拍李伟的肩膀:“刚才李伟打电话让市局查了一下,胜利机械装备厂公安处曾经分过一支05 式警用手枪,使用的就是这种子弹。后来公安处处长办公室失窃,因为枪弹分离所以只丢了一盒子弹,至今还没有查出下落。”

“机械厂办公室是什么时候丢的子弹?”杨坤问道。

“二〇〇八年春节。”李伟在旁边说道。杨坤将目光在他们脸上扫了一圈,忽然问道:“马志友哪一年退休?”

(3)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林美纶简直不敢相信怀志县还有这样的地方。离怀志人才市场仅一街之隔的巷子里,残破的建筑鳞次栉比,网吧、旅馆、杂货店等数百家商铺叉叉丫丫地挤在一块儿,有种穿越回二十年前的感觉。她跟着李伟在冰雪交融的柏油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鞋很快就湿了。

“李哥,你的信息没错吧,曹麟藏在这种地方?”林美纶好奇地问道。李伟回头看了她一眼:“曹麟给史茹的那个电话号码,最后一次通话是在大年初三。位置就在附近,和他通话的人叫毛易,就在这儿住。”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一栋陈旧的筒子楼,顺着阴暗的楼梯走上三楼,来到毛易家门外。

开门的是个中年胖子,一双椒豆般的小眼睛非常警惕地盯着李伟和林美纶,确认了他们的警察身份才让他们进来。李伟也没寒暄,直接把曹麟的照片拿给他看:“这个人你见过吗?”

“见过,他是我的租客,叫卢新城。”毛易说道,“早上您不是给我打过电话吗?那时候我还没起呢,还不到六点,太早了。”

“他租你的房?”

“对,年前还付过一次房租,到今年六月。”毛易说道。

“带我们过去看看。”李伟说,“离这儿远吗?”

“不远,就在马路对面。”毛易锁了门,带着二人下楼,又上楼,走进另外一栋同样破落的筒子楼,打开一楼中户的门。

“早上打完电话,我过来瞅了一眼,没人。”毛易推开门让李伟和林美纶进屋。这是套没有客厅的老房子,一大一小两个房间,乱七八糟地堆满了吃剩下的方便面盒、零食袋子以及矿泉水瓶等东西。桌上的烟灰缸里,烟头堆得小山一样,显得杂乱无章。李伟在屋里转了一圈,很快在主卧室的床前站住了。

“小林,你看这个。”随着他的话音,林美纶看到枕头一角露出几张纸。她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把纸抽出来,发现上面胡乱写了几个人名:安慕白、刘文静、赵保胜和文辉。其中刘文静下面写着胡梓涵,文辉下面写着文延杰。其中安慕白、赵保胜和胡梓涵三个人已经用红笔圈了起来。

下面的几张纸都是打印出来的黑白照片,好像是用那种便宜手机拍摄的,效果非常差,但模模糊糊地能看出正是前面几个人被偷拍的视频,除了刘文静,其他人都有。

房间角落的小桌子上放着一部陈旧的台式电脑和一台黑白激光打印机。李伟打开电脑,找到了大量的偷拍视频,拍摄日期是去年入冬以后,从十月到十二月,其中有安慕白出小区买菜、赵保胜和朋友吃饭、胡梓涵晚上喝醉从酒吧出来等,但没有文辉和刘文静。

除此之外,电脑里并没有其他东西,倒是浏览器的历史记录里有不少世界著名未破案件的浏览记录。李伟让林美纶把这些内容都用手机先拍下来,她注意到有一九四八年澳大利亚萨默顿神秘人案件、一九五七年美国箱中男孩案、二〇〇〇年日本世田谷灭门案和二〇一一年南京将军山分尸案等。李伟反复看了两遍,忽然说道:“你看,胡梓涵死时的状态和萨默顿神秘人案件很像,赵保胜家又与世田谷灭门案相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难道不是模仿犯罪吗?”林美纶问。

“不像,最起码我认为曹麟没有模仿犯罪的动机和意义,你在学校应该学过吧?看过小说《心理罪》没有,模仿犯罪通常是为了引起主体的注意,并由模仿而形成特殊的系统效应,导致主体发生混乱,从而获得快感。而曹麟的这种模仿完全没有意义,好像只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心理欲望。”

“除了将军山分尸案以外,其他的都发生过了。”林美纶说道,“难道他还想杀文延杰?”

“有可能,也许这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由于文延杰涉嫌教唆杀害蓝韵被提前拘捕,所以他很可能改变了计划。”李伟说道。林美纶不由得一愣:“曹麟不是死了吗,难道烧死的人不是他?”

“没有证据显示那个人是他。根据现有的证据分析,我更倾向于那是具在福尔马林溶液中浸泡多年的尸体。”

“那他去哪儿了?”林美纶问。

李伟没有说话,快速在房间翻看,寻找着一切可能是线索的东西。忽然,他的目光聚焦到了卫生间马桶上。

“怎么了?”林美纶问道。

“马桶堵了,里面有东西。”李伟说着,伸手在马桶里湿淋淋地捞出两块塑料片,上面依稀印有红字。

“……宁镇寿衣厂?”李伟把两块塑料片拼起来读道。一直站在旁边的毛易这时候突然睁大了眼睛:“对,下宁镇有家寿衣厂,东西还挺贵,我妈他们村有个人在那儿上班。”

李伟没理他,又在厨房垃圾桶里翻出一张纸。上面潦草地用笔画了幅结构图,像是某种锁具的横切面结构图,还用极细的笔写了几个数字:2-01-401。

“像是个地址。”林美纶说道。李伟点了点头,一时想不起来和案件有关的人谁的地址是这个,遂让林美纶查一查,然后说道:“让技术部门把这些线索都扫一遍,看看指纹和曹麟的能不能对得上,如果对上的话,‘二四灭门案’、‘安慕白疑似自杀案’和‘胡梓涵中毒案’就能并案处理了。”

“之前我听监狱的人说,曹麟的动手能力很强,画这个结构图是不是方便撬锁?”林美纶问。李伟这时候还沉浸在三个案件的并案上,没有理会她的话,半天才反应过来:“对,不过安慕白、胡梓涵和赵保胜都没有穿寿衣,难道是给下一个案子预备的吗?”

“你是说,如果曹麟的确没死,会模仿将军山分尸案,给尸块穿上寿衣?”林美纶哑然失笑,“咱们怀志的规矩,只有很亲近的人去世,才能由本人给他穿寿衣,而且必须要穿。也许是曹麟买给他姐姐的衣服。”

“曹芳都死二十年了,还穿什么寿衣。再说她那是个衣冠冢,根本没有尸体。”李伟又拿起了那张纸,“如果真是曹麟干的,他也没必要给这些人穿寿衣啊,他们非亲非故。”

“看看这个地址,也许能有什么收获。”林美纶给汪红打了个电话,让她帮忙查询现有资料中,在“二四灭门案”等三个案件中的相关人员中,谁和这个地址有联系。半小时后,汪红的回复让李伟和林美纶目瞪口呆。

马志友家住胜利机械装备厂小区二号楼一单元四〇一室,除此之外,现在掌握的信息中,没有人与这个地址相近或有关联。

“难道马叔真跟这个案子有关?”林美纶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昨天杨队说胜利机械装备厂公安处丢失子弹就很可能和他有关系,因为他有一切便利条件。可当时他已经退休好几年了,再说当时也调查过,找不到马志友盗用子弹的动机以及发射工具,基本排除了嫌疑。后来市局回复说,当年找到了嫌疑人,说是公安处的员工李牟中,子弹被他在网上卖了,才找到下落。”

“李牟中说在QQ 上把子弹卖掉了,可那盒子弹再也没有出现过。

直到十二年后,有个嫌疑人用这颗子弹打了我一枪。”李伟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逗得林美纶险些笑出声来,“人家没留下弹壳,你怎么知道就是丢失的子弹?”

李伟虽然和林美纶开了几句玩笑,可心里尤其紧张。今天的发现对案件进展相当有利,可由于暂时不能确定曹麟的生死,他仍然是十五个水桶打水—— 七上八下。经过技术人员的详细检查,一天后就得出了结论:李伟和林美纶发现的出租屋现场、几张有关键信息的纸上面,都找到了曹麟的大量指纹和脚印,肯定是本人。

也就是说,目前可以正式将“二四灭门案”、“安慕白疑似自杀案”和“胡梓涵中毒案”并案处理,让其他干警从胡梓涵中毒案上撤下来,加入专案组,全力追查重大嫌疑人曹麟。

至于马志友的地址为什么会出现在曹麟的出租屋内,暂时还不能给出满意的答复。除了林美纶之外,所有人都认为马志友的嫌疑不能排除,最起码综合他现在的情况看,此人为曹麟同犯的可能性很高。

林美纶仍然固执地认为马志友的嫌疑不大。除了追查曹麟和孙浩见过的那个大胡子以外,李伟还想再会会马志友。虽然董立反对,可杨坤最终还是批准了李伟的意见。

李伟带着林美纶出发了,原以为不过是一次普通的交流,没想到这次的马志友带给他们的是一个别样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