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奇灭门案

(1)

下班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塞北市第三人民医院精神科门前的等候区空****的。林美纶和李伟并排坐在长椅上,西斜的阳光照射到他们身上,异常耀眼,使得两人与周围的环境似乎有些不太协调。与他们相隔不远,坐着木讷的马志友。

李伟神情冷峻地抽着电子烟。与林美纶不同,他没有显露出多少焦躁情绪。林美纶则不安地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又在位子上坐了下来。李伟看了她一眼,像是某种安慰般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在等马志友的检查结果,以明确对方是否与“二四灭门案”有关系。对于专案组来说,这是下一步行动的关键因素。

十一天前,也就是公历二月四日,年三十晚上,还有一个月就到知天命年龄的赵保胜死了,死在塞北市怀志县东风路自家别墅,一丝不挂地倒在卧室地板上,胸口有个两厘米左右的伤口,鲜血淋漓,下身血肉模糊,某个凸出的器官被割走了。

赵保胜是怀志县苇楠地产公司的总经理,今年四十九岁,按理应该没人对他那东西感兴趣才对,偏偏这事儿就发生了,还是在这么一个本应该举家欢庆的特殊日子。

除此之外,赵保胜全家被杀,他的妻子杜倩、儿子赵楠和儿媳宋玉乔,都中刀而亡,死亡时间是晚上十一点至次日凌晨一点,基本和赵保胜的死亡时间相同。其中赵楠有被拖行的痕迹,身中九刀,有三刀是后补的,都是致命伤。除赵保胜死在卧室外,其他三人都被倒缚双手丢在餐厅地上,几乎泡在血水当中。

灭门案震惊了整个怀志县。大年初一早上天刚亮,林美纶就被刑侦大队长杨坤叫到了案发现场。由于是女实习生,林美纶之前很少有机会出现场,当天情况紧急,她也被叫来负责外围警戒。

就在这天上午,林美纶见到了李伟。当时,县委书记班向东、市公安局长宋建鹏、市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李丛民等都已经到了现场,正在与技术人员开第一次碰头会。林美纶赫然看到一个皮肤白净的中年人跨过警戒线,径直向自己走了过来。

这人不到四十,容貌帅气,身材健美,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与其同龄的陆毅或号称不老男神的林志颖,只是精神头有些蔫巴,整个人显得很疲惫。不过当时林美纶只是匆匆一瞥,顾不上想太多,伸手拦住了对方。

“你找谁?”

“我叫李伟,宋建鹏局长让我过来找他。”李伟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给林美纶看了一眼。他表情严肃,眼睛半眯着,有点睡眠不足的样子。后来熟络了林美纶才知道,李伟表面看好像永远都睡不够。他睁眼往往是审犯人,一般都是重刑犯,每次都颇有成果。甚至有人在背后开玩笑,说他像日本动画片《圣斗士星矢》里的沙加,睁开眼就要杀人。

“哦,你就是李伟啊。”这个人林美纶听朋友说起过,在塞北市警界挺有名,口碑不错。今天第一面,看上去干干净净的李伟给了她一个良好的印象。

林美纶带着李伟来到赵保胜家的餐厅,领导们正在这里开会,见他们进来立即安静下来。宋建鹏局长示意李伟坐下,说道:“李伟,你来得正好,我刚说了你的情况,大家都觉得你很适合加入专案组,也想听听你的意见。”林美纶怕耽误他们开会,要退出去时被宋局长叫住:“小林也别走,一块儿听一听,还有任务给你。”

既然宋局长发话,林美纶就找地方坐了下来。李伟慢悠悠拉了把椅子坐下,脸上始终没有表情。他似乎在思索应该说什么,半天都没开口。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痛快,瞻前顾后。这是李伟除外形外,给林美纶留下的第一个直接印象。

李伟终于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早上我接到宋局长电话,说苇楠地产的赵保胜全家被灭门。宋局是我的老领导,知道我二十年前和赵保胜有过接触,再加上这几年我一直负责刑侦工作,多少有点经验。所以他想听听我的意见。”

说到这儿,李伟又停住了,像录音突然断电又接上一样,仍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语气,“说实话,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我也没啥准备,既然让我说,我就简单谈谈。”

“长话短说,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具体的情况下面再细谈。”宋局长犀利地看了李伟一眼。

李伟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A4 纸,窸窸窣窣地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低头念起了稿子。林美纶离他最近,看见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潦草的字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不像有什么章法,显然是路上临时拼凑的。

“一九九九年正月十五,也就是当年的阳历三月二日,家住怀志县解放路胜利机械装备厂小区的马硕带女朋友曹芳开车去济梦湖出游时失踪。四天后,有两个嫌疑人在某修车厂出售马硕的桑塔纳汽车。

后来警方在济梦湖南岸发现了马硕的少量血迹,两人至今没有任何音信。那两个卖车人就是赵保胜和现在苇楠集团总裁文辉。”

李伟音量不高,可这一段说完,仍像落入水中的一枚石子般激起了现场一片涟漪,与会人员把惊异的目光都转到李伟身上,只听他继续平静地说道,“除了赵保胜和文辉,当时还有两个人与马硕失踪案有关。他们是私立北关加油站的加油员安慕白和她朋友刘文静,后者现在是怀志县政协副主席,前者于两个月前在家中疑似自杀身亡,在现场发现了这个东西。”

李伟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林美纶看到照片里是个可以当手电使用的微型钥匙扣,有湖蓝色的苇楠集团标识,不锈钢打造,制作很精巧。他示意技术人员将他们面前的一个证物袋递给自己:“我在电话里和技术员老孟确认过,赵保胜死亡现场也有这么个钥匙扣。”

随着他的话音,证物袋里的东西被与会领导传看了一遍,的确是一个和照片中别无二致的苇楠集团标识钥匙扣挂件。李伟说道:“这有可能是一起精心谋划的报复杀人事件,从两个月前安慕白‘自杀案’时就开始了。她之所以成为嫌疑人的目标,就是因为二十年前马硕的女朋友曹芳在案发前曾经去北关加油站加油并向安慕白求救,但当时安并未予以重视甚至以为是恶作剧,后来曹芳失踪,安慕白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

“她是怎么求救的?”班向东问道。

“根据安慕白的笔录,曹芳在加油时用很低的声音说她车上有坏人,请安慕白帮忙报警。不过安慕白和在场的刘文静说从曹芳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就以为是个玩笑。”李伟回答。

“你觉得这件事和本案有关系吗?”李丛民问道。李伟抬起头,眯着眼睛和李丛民对视了两秒:“我不清楚。”他回答得干脆利落,“这案子发生的时候,我还没从警校毕业,在怀志县实习。曹芳和马硕失踪案是我接手的第一个重案,当时带我负责这个案子的是已经去世的老刑警高荣华,也就是我的师傅。很可惜,直到今天这个案子都没有破。如果高师傅活着,也许他可以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我补充两句。”宋局长接着李伟的话,说道,“马硕是我们的同行,失踪前才满十八岁,刚考上实习交警,被分到市交警支队二大队工作;他的女朋友曹芳非常漂亮,是我们怀志县的选美冠军,县职教中心空乘专业的三年级学生。这么优秀的人才难道就这样让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停顿了一下,冷峻的目光从在座的每个人脸上扫过。

“高荣华同志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只要有机会,一定给这两人、给他们的家属一个交代。当年案件发生的时候,我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这么多年来,每当想到这件事,我都觉得对不起死者。高荣华临终前还惦记着这个案子,和我说两个不满二十岁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事始终压在他心头,都成顽疾了。”

宋局长有意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所以今天我听到赵保胜出事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了当年办过这个案子的李伟。”说完,宋建鹏转头把目光投向了李伟,“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我—— ”李伟犹豫了片刻,“希望能加入专案组,全力以赴。”

他的声音不高,亦没有宣誓般的表情,竟像是被逼说出的这句话一样。宋局长还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既然这样,你就加入专案组,组长杨坤很忙,你还是向副组长董立汇报吧,你们之间也熟悉。”

李伟愣了一下,神色中微微闪过一丝异样。林美纶这才知道董立竟然是副组长。董立是怀志县刑侦一中队的老队长,在怀志县公安局干了四十多年,经验丰富,名声也大,好像只要他出马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不过,听说高荣华生前和他有些矛盾,具体情况不清楚。

去年夏天,龙山县公安局发现塞北市犯罪团伙嘉堡贩毒集团的漏网毒犯线索,应龙山警方要求,市局协调了塞北市最有名的几位刑侦专家前去帮忙,其中就有董立。在最后的围捕过程中,毒犯预设的炸弹提前爆炸,致董立负伤。伤好后他就离开刑侦一线,调至国保大队工作,这次临时被征调到专案组,不知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会议现场。

“谢谢领导的信任,我一定全力以赴。”李伟话说得好听,语气中却完全没有办案人员应有的**,给人的感觉是他自己都没底气,声音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即使如此,与会人员仍瞪大眼睛瞅着他,没有人表示出任何不满或鄙夷。

林美纶觉得与其说是李伟得到了足够多的信任,还不如说是宋建鹏局长的威望高。县公安局长马雷打破了沉寂,悠然问道:“能具体谈谈吗,你的想法和思路,我们集思广益。”

“行吧。”李伟沉吟片刻,把手中的纸叠好放回口袋,拿起手机又找出一张照片给大家看。照片里是个神情萎靡的老头,藏在人群中木然向前瞅着,表情非常冷漠,看样子好像就是刚刚在外面拍摄的。果然,李伟接下来的话证明了林美纶的猜测:“刚才我来的时候,外面聚集了很多人,有不少媒体记者,还有围观的群众。我留意观察了一下,其中就有这个人。”

“他是谁啊?”杨坤愕然问道。

“这个人叫马志友,退休前在胜利机械装备厂工作,先干过几年铸造车间的车间主任,后来又担任公安处副处长直到退休,二十年前失踪的马硕就是他的独生子。”李伟的话震惊四座,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嫌疑人”这三个字。难道李伟是把他当作灭门案的第一嫌疑人了吗?

(2)

医生的呼唤打断了林美纶的回忆,她站起身来到办公室,正看到拿着检查结果的王医生往出走:“李警官、林警官,马志友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不过详细的报告你们得过几天来拿,今天打印机坏了。”

他的声音刚落地,李伟已经站了起来:“结果怎么样,他的精神问题严重吗?”

“你自己看吧。”王医生将检查结果递给李伟,林美纶要过去时,马志友突然叫了起来:“林警官、李警官,我儿子的案子怎么样了,你们带我到这儿干什么啊?”林美纶叹了口气,只好过去安慰马志友。

在她看来,这个可怜的老人孑然一身,看这身体情况不用检查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嫌疑人的样子,可案发当天李伟的陈述,似乎又不无道理。

就在林美纶和李伟与王医生交谈的时候,距离他们不远的门外,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穿着黑红条纹冲锋衣的中年人正用犀利的目光,远远地隔着玻璃窗盯着他们三人。继而他将目光转移到马志友身上,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后者则像没看见一样,慢吞吞地从口袋中掏出一支小毛笔,在旁边的垃圾桶上蘸了点水,走到李伟身后,蹲下身写了起来。

那天李伟面对大家的困惑与质疑,表现得相当沉着,他似乎对众人的反应早有准备,所以回答得从容不迫:“从警这么多年,犯罪嫌疑人再度返回案发现场的情况我没见过,但嫌疑人在周边活动,观察案件的侦破情况、从警方的重视程度来推断下一步行动是经常发生的事情。所以我在来的路上非常小心地观察周围的情况,每一个围观的人都拍了照,最终确定马志友也是因为我当年给他做过笔录,记得他的样子。”

“不错,一来就给我们提供了这么重要的线索。”宋局长鼓励道。

大家正说着,董立从楼上走了下来,身后还跟着新入职的刑警牛智飞。林美纶这才知道他们在楼上忙活,就见董立提着几个证物袋放到桌上,给大家介绍现场的勘查情况。

“凶手十分冷静,心理素质很强,除了地上的血迹外并无其他搏斗过的痕迹。书房的笔记本电脑一直处于休眠状态,今天早上五点多的时候还有人用过。”董立说道。

“赵保胜全家的死亡时间都在昨晚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三点之间,你说五点多有人用电脑,难道是凶手?”杨坤疑惑地看了一眼董立,“这是什么路数,杀了人还不快走,用什么电脑,他看了些什么东西?”

“春节晚会第一个相声的网友评价,好像是相声演员笑场了,他搜索了这方面的内容。而且在电脑桌前丢掉了两个蛋黄派的袋子,我们怀疑是凶手遗留的。”

“指纹呢?”

“现场没有任何可疑的指纹,从二楼卫生间的气窗到赵保胜的卧室有很轻的脚印,都是贴着墙走。凶手一到两名,有一人的身高应该在一米七到一米八之间,身体强壮,可能受过训练。”董立又道。

“嗯,还有什么?”

“后面的脚印能看清的就这一组,前面的就麻烦了。这个赵保胜是苇楠地产的总经理,家里来人很多,从前门到客厅、餐厅甚至二楼卧室和书房都有不少脚印,还需要仔细筛查。除此之外,最令人不解的是凶手为什么要在杀死赵保胜之前阉割他,谁和他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说这话的时候,董立没有注意到现场有女同志。林美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一红,所幸无人注意。就听班向东说道:“赵保胜是咱们县的名人,你们一定要重视起来,尽量减少影响。”

董立连忙点头,对班向东说道:“班书记,我们也简单了解了一下,赵保胜是苇楠地产公司的总经理,这几年在怀志县开发了不少项目,口碑还不错。他这个人很低调,名气大但没有恶习,是怀志县出名的善人。他自己捐助了一所希望小学,听说还一直帮助西部山区的孩子。这人信佛,每年都定期吃斋。”

“我和他见过几次,没有深交,你们查细一点,不能丢掉任何线索,比如他有没有仇家,除了刚才说的那个马志友以外。”班向东嘱咐。董立听到马志友的名字愣了一下,继而回道:“没听说有什么仇家,马志友这个人我多少有些了解,身体不好,不可能是他。整个怀志县有名气的地产公司一共就两家,除了碧桂园就是这个苇楠地产。

问题是他们的价格比碧桂园便宜,特别受老百姓欢迎。这个赵保胜是老百姓口中的半个英雄呢。”

“我听说赵保胜早年发家的经历不太光彩,现在和苇楠集团的总裁文辉不是特别要好。”杨坤突然说道。班向东一愣,问道:“文辉不是他的老板吗?”

“赵保胜跟文辉多年,以前也没听说有什么矛盾。这几年赵保胜好像想移民,文辉不乐意。”董立说。

“就因为这个也不至于,再查。”

“好的,我们还在卫生间的洗脸池上面发现了几根可疑的毛发,正在化验。和现场几个死者的都不太像。”他有意沉默了几秒,继续说,“凶手杀完人去卫生间洗了脸,然后从冰箱里拿蛋黄派吃,逗留了五六个小时之久,还用被害人的电脑上网看新闻。”

“查一查这头发和马志友有没有关系。”班向东说道。

“家里有遗失的财物没有?”李丛民问。

“卧室的保险柜被打开了,丢了什么还不知道。另外赵保胜的手脚都有捆绑的痕迹,死前被阉割。”董立刚说完,杨坤突然接口道:“这是个问题,凶手要不是恨透他,怎么会这样对付一个老头呢?”董立看了杨坤一眼,见领导们都没说话,自己继续说了下去:“凶器在卫生间的柜橱下面,是把二十五厘米的杀鱼刀。”说着提了个证物袋给大家看。

林美纶顺着他的手望去,见是很普通的一把刀,普通到每个菜市场的鱼档都能见到的那种。隔着证物袋,杨坤把刀放到手里掂了两下,又还回去:“只有这一把吗?这把不适合阉割用,最少应该有两把刀,一会儿再好好找找。”说着他把目光投向李伟:“马志友虽然有作案动机,但也要确认他有没有作案时间,和案发现场的证据做对比,一定要弄清楚再做决定,不能盲目相信自己的判断。另外需要查一下与赵保胜交往的异性,看看是不是情杀。”

接着董立把报案人,也就是赵保胜的小姨子杜梅的情况介绍了一下。据杜梅讲,她和姐姐约好今年两家子一块儿打牌过节,想着姐姐和姐夫都挺忙,难得有个休息的时间,她便琢磨着早点过来帮帮忙。

所以当天早上不到八点她就来到了姐姐家,谁知道门没有锁,屋里狼藉一片。楼上卧室里的姐夫几乎把她吓晕过去,她跌跌撞撞地下楼打电话报了警。

根据这些情况,董立初步判断杜梅没有作案动机和时间,初步排除嫌疑。接着大家七嘴八舌又说了几句,班向东最后总结:“同志们,我们怀志县正在创建全国文明县城,多少年都没有恶性案件了,怎么这回一出就是两个大案?这不仅是怀志县的事,还影响到整个塞北市的声誉,是对我们大家的严重挑衅。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正是我们回报党和人民的时候,也是证明你们自己的时候。经上级研究决定,‘二四灭门案’专案组即日成立,协调全县资源,一个月内必须破案。另外,市局来的李伟同志加入专案组,向副组长董立汇报。”

班向东说完就和李丛民先离开了现场。杨坤带着董立和李伟、牛智飞、林美纶以及其他相关人员又开了个小会,将林美纶也安排进了专案组,主要协助李伟在怀志县的工作,具体的细节让董立安排,包括牛智飞在内分为A 组;另外一组人马则是B 组,由另一位副组长杜瑜宣负责,成员是刑警侯培杰、班晓超和女警汪红,内勤李妍妍、技术员老孟和法医陆宇负责整个专案组的技术支持。

根据宋局长的建议,A 组的工作主要依循李伟的思路展开,重点是摸排马志友的情况。B 组则是按常规方法调查,除了赵保胜家的走访和取证外,主要集中在赵保胜的社会关系上面,与他交往密切的人都要重点排查。如此分工大家没什么意见,立即投入了工作。谁知道董立和李伟很快就有了第一次分歧。

离开赵保胜家,董立的意思是先确认马志友是否有不在现场的证据,谁知李伟执意要先从刘文静开始,理由是他觉得刘文静是下一次作案的目标。董立严肃地望着他,两人在车上展开了争执。

“李伟,你的意见很重要,但我仍然觉得要把精力和重点投入到‘二四灭门案’上来。既然局长也说马志友有作案动机,那我们就要先查他的不在场证明,如果不是他,就马上找其他线索。重点要放在破案上面,不要过多纠缠二十年前的事情。二十年前的案子是背景,只能说明一部分问题,但不是全部。”董立故作语重心长地对李伟说道。

“董哥,如果我们知道凶手的下一次作案目标而无动于衷,出了事一定会后悔。况且我觉得二十年前的事与本案息息相关,不能为破案而破案。”李伟平静地回答。

“我还是建议你不要这么做,刘文静是县政协副主席,明天早上就带团出发去意大利卢塞迪奥领。怀志县和意大利卢塞迪奥领缔结了友好城市,最近有一个商业合作要谈,也就是说,只有今天下午到明天早上这多半天的时间,你觉得嫌疑人真会对她下手?”

“不行,万一我们能抓到人呢?”李伟不卑不亢。

“我们已经尽到了告知的义务,去她家蹲守抓人这事我做不了主。

现在时间这么紧,要是抓不到人怎么办?”董立反问。林美纶听到这里才弄明白,他是担心去刘文静家蹲守太冒险,不愿意承担责任。李伟冷冷地哼了两声,嘀咕道:“正好我还不想干呢,你不如和杨队说换别人来吧,我回去教书挺好。”

说话间,李伟拿起手机给杨坤打电话,丝毫没有顾及董立感受的意思。电话里,杨坤一听他要撂挑子,立马急了,两人的语气激烈起来,最后李伟干脆打开免提将手机丢到一边,抽起烟来。董立阴沉着脸看着、听着,一语不发。电话里,杨坤问李伟是不是确认凶手会在今天晚上动手。

“不知道。”李伟相当干脆。

“那为什么不去查马志友?”

“我只能说马志友有嫌疑,但不能保证他或他有没有同伙,有多少人。目前时间紧迫,从他查起并不是首选。我们现在需要确认安慕白案和赵保胜灭门案是不是有联系,只有这样才能有的放矢。我认为不仅有联系,甚至有可能是同一伙人,理由我刚才在会上已经说过了。如果凶手真是这样的目的,那他的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是刘文静和文辉。现在刘文静要出访,她的可能性很大。我不能承诺任何事情,只能排除隐患。”李伟解释道。

“你不能拿二十年前的事情胡乱猜测,纯属浪费时间。”董立在一旁插嘴。

电话里杨坤沉默了几秒,最终做出了妥协:“好吧,就按你的意思来。你和董师傅商量一下细节,只能你们组的人自己去,我会和马局长打个招呼。”杨坤所说的马局长是县公安局长马雷,专案组的第一负责人。

挂掉电话,董立的脸上露出些许不悦:“既然这样,你就和牛智飞、小林商量商量怎么保护刘文静吧。我先回趟专案组,马志友的档案要整理一下。”董立说着换了副友善的面孔,还拍了拍李伟的肩膀,“有事打电话,你们开车去,我打车回。”

说完董立转身离去,李伟直瞅着他上了出租车消失在视线尽头,才转身对林美纶和牛智飞道:“我们也抓紧点,凶手现在就开始动手了呢。”他冷冷地说。

(3)

李伟声音不高,却让林美纶和牛智飞瞠目结舌。一瞬间车里静谧异常,几乎每个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好在李伟还算拿捏得住,似乎对他们的反应有所准备:“我们不能不重视,但也不能太重视。”

“李哥,我们现在怎么办?”牛智飞问。

李伟叹了口气。说实话,他真不想管这摊子事。自从前年年底高荣华师傅去世,李伟对这个案子就已经死心了。案发时他还不到二十岁,有着使不完的精力和刚当上警察的使命感,一直相信凭着自己的能力肯定可以找出真凶,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结果呢,这么多年来他忙忙碌碌,案子一个接着一个,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再没有机会接触这个案子。岁月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磨盘,把他的棱角和冲劲儿打磨得无影无踪,戾气倒和年龄一样与日俱长。马硕、曹芳的失踪案也变得像逝去的记忆一样朦胧起来,要不是高荣华临终时拉着他的手提起这件事,李伟都有些恍惚是不是自己出了记忆偏差,将电影里的故事当了真。

就在李伟已经彻底死心的时候,宋局长竟突然在大年初一的清晨通过电话把他那燃烧殆尽的希望之火又挑拨起来。李伟带着任务从塞北到怀志,静静地站在围观的人群中,踌躇良久。

李伟一度犹豫要不要进去,最终想到高荣华对他说过的话,想到宋局长电话里的嘱托,还是抬腿跨过了警戒线。

“对内重视,对外保密。”李伟抬起头,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虽然是赶鸭子上架,可他仍然希望能按照自己的节奏行事,这也是李伟办案的原则:必须控制调查方向,不能被任何人干扰。

“现在就过去,你一会儿联系刘副主席,最好让她推迟去意大利的时间。如果不行,我们一定要保护她和她的家人的安全,最起码在她上飞机之前不能出事。还要查飞机乘客的情况,看看能不能和机场公安联系一下,请他们配合。务必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起飞,这个不仅是刘副主席一个人的事情,还是谨慎一点好。”

时间紧,他们边说边驱车前往刘文静家。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刘文静住哪儿,是负责内勤工作的李妍妍将地址提供给牛智飞的。谁知道几个人才摆脱董立的限制,就结结实实地吃了刘文静一个闭门羹,严重打击了他们的积极性。

刘文静不认可警方的意见,更不愿意让人上门保护她。此时已经是大年初一下午五点,距离刘文静登机还有十三个半小时。面对李伟的劝阻,刘文静哂笑一声:“你们还是去追捕嫌疑人吧,我这儿不会有事。大过年的,家里留这么多外人不太合适,容易吓坏老太太。”

刘文静说的老太太是婆婆,丈夫唐怀生的母亲。

“我们这样做是有理由的,希望刘主席予以理解。任何一个普通公民都有配合警方查案的义务;警方也有保护公民的权力,这不矛盾。如果在您出访之前出了问题,我们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我觉得还是宁可信其有比较好。”李伟义正词严,说得刘文静缄默无言,迟疑了一阵儿才勉强同意:“好吧,你们也不容易,大过年的这么辛苦。”

李伟不在乎刘文静是什么身份,抬腿就进。那边林美纶还一个劲地道歉,他已经带着牛智飞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最后还算客气地和刘文静商量,问她能不能带家人回屋去,没有警方的同意最好不出来。

刘文静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走了。望着身边警惕的同事,和李伟坐在客厅的林美纶有些不解:“李哥,你真有把握啊,要是今天嫌疑人没现身,咱们的麻烦可大了。”

“能有什么麻烦,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凶手不来,我们也排除了一个隐患。”李伟悠然地取出电子烟,慢悠悠地放了枚烟弹。

他真像是管牙膏,挤一点出一点,惜字如金。

“听说这东西对身体也不好。”林美纶幽幽地说道。

“对身边的人好,最起码你不担心二手烟的问题。”李伟正说着,牛智飞走了过来:“李哥,我查过了,没有什么遗漏的隐患。刘主席的婆婆和他们一块儿住,她丈夫唐怀生和儿子唐冕也在屋里,女儿唐豆豆在加拿大读书,过年没回来。”

“就这些人吗,直系亲属没有别人?”李伟问道。

“应该没有了。”

“你去确认一下。”

牛智飞显然对李伟的话有些困惑,却照做无误,这引发了刘文静的不满:“是什么意思啊,警察怀疑我老公有私生子还是我有情人?”

看得出,这位心直口快的刘主席并不好对付。

“照例询问,刘主席不要介意。”李伟淡淡地说道。

“我刘文静来怀志县二十多年,从来是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有人来寻仇。除了小女儿,我家人都在这儿了。今天谢谢你们陪我们过初一,晚上一块儿吃顿饭,警察不容易啊。”看不出这刘文静的脸是六月的天,说变就能变,“要能帮你们抓住罪犯也是我的荣幸,就怕他不来。”说着她转身进了厨房,搞得林美纶和牛智飞面面相觑,只有李伟怡然自得地抽烟,像没听到一样。

刘文静话说得刻薄,可对来保护她的警察还不错。她亲自炒了菜,还特意订了饺子外卖给大家,甚至从酒柜里取了两瓶白酒佐餐,被李伟婉言谢绝。其间,董立和杨坤都打来电话询问情况,李伟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李哥,今天晚上嫌疑人真的会来吗?”牛智飞不无担心地问道。

“有可能。”李伟本来打算躺到沙发上眯一觉,看到牛智飞与林美纶那充满强烈求知欲的目光时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说不准能在专案组待多长时间,他们可都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大的案子,一定想在侦查过程中多学习吧。

李伟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他坐直身体,打起精神说道:“嫌疑人可能是个完美主义者,一定会在他认为的追诉期失效前达成他的愿望。除了刘文静,文辉也是重点目标,只是刘文静要出国,所以我猜他提前选择这里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二四灭门案’引起了这么大的动静,难道他还不收手?”牛智飞疑惑地问道,“还有那个马志友,怀志县很多人都认识他,经常在文化广场写毛笔字。况且他儿子死了这么多年,要动手也不用等到今天吧?”

李伟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很久才微微摇了摇头:“说不好,就算不是他本人,那凶手有没有可能认识他?还是先看看今天晚上的情况再说吧,你们机灵着点。”

天逐渐黑了下来,房间里静谧极了,一点都不像过年的样子。林美纶蜷缩在沙发上,想到素日里春节时的喧嚣,不禁有些淡淡的酸楚。外面明亮的灯光照进房间,客厅里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老长。牛智飞和两个同事倒班坐在大卧室门口,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搞得屋子里都是烟雾。相比之下,抽电子烟的李伟身边还舒服一些,林美纶就又往他这边坐了坐。

“小林,你回去休息吧,晚上我和牛智飞就行了。”李伟说道。林美纶被说得一愣,马上就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也是专案组的成员,凭什么搞特殊。李哥别瞧不起人,说到刷夜,你也许还不如我呢。”

话是这么说,可牛皮谁不会吹?还没到十二点,林美纶上下眼皮就打得不可开交,她迷迷糊糊地靠在沙发上打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人推醒。“小林、小林,醒醒小林。”蒙眬中林美纶睁开眼,看到牛智飞站在面前,李伟却不见了人影。

“几点了,李哥呢?”

“快五点了,李哥出去打电话了。”

“人没来?”林美纶提心吊胆地问。

“没有,刘主席马上要去机场,我带一个人送她上飞机,你和李哥在这儿等着。”牛智飞边招呼同事边往外走,看不清脸色。这一夜显然没有发生什么,多少有点让她失望。林美纶迷迷瞪瞪地走出门,听到李伟正在电话里和人争执着什么,声音忽高忽低:“行了,宋局您也别多说了,既然这么看得起我,那我愿意为您两肋插刀。”

李哥是和宋建鹏局长打电话?电话里的声音不小,林美纶屏气凝神隐约可以听个大概:“这就对了,你不是为我插刀,你应该为百姓插刀,为你自己插刀。我告诉你李伟,做刑警的哪个没有经历过生死离别,不能因为一桩案子的得失就失魂落魄,更不能丧失信心,变得像行尸走肉,别忘了你的职责。”果然是宋局长熟悉的声音。

“好,我马去过去。”李伟放下电话,转身回屋,正好看到林美纶,他神色异常平静:“你来得正好,这边估计没什么事了,一会儿我让其他同志帮帮忙,守到天亮。你和我出趟现场,去济梦湖。”

“去济梦湖干什么啊?”林美纶诧异地问道。

济梦湖离怀志县城区三十公里,是北方第一大湖。整个济梦湖甚为辽阔,水域面积接近三千平方米,周长超过三百公里,横跨察哈尔和雁北两个省的三个地级市,背靠巍峨的华垣山脉,周围环境极为复杂,到现在也没实现监控全部覆盖。十余年来由苇楠集团投资,分九期修建的济梦湖湿地公园,如今是怀志县旅游产业的主要收入来源。

项目始于二〇〇八年,当时为了响应国家四万亿投资拉动内需的号召,塞北市搞了为期三年的“塞北换新颜,三年翻三番”的大建设,苇楠集团以特许经营的方式签约济梦湖湿地公园建设,总计投资数十亿元,终得赚到第一桶金。文辉从一文不名到身价过亿也不过短短十余年。

“济梦湖湿地公园刚发现一具尸体,身上也有苇楠集团标识的钥匙扣挂件。”李伟平静地说道。林美纶一惊,一股寒意从脚底生起,困意全无:“又一具尸体,这是第三具发现有这种钥匙扣的尸体了吧?”

“嗯,我们小看了对手。不过也好,就从这具尸体开始查。”李伟说着走出刘文静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林美纶跟在他身后,赫然看到一辆漂亮的摩托车停在门前。林美纶诧异地望着李伟,只听他解释道:“我夜里回去骑了趟车,本来打算今天去马志友那儿的,没办法,你和我骑这个吧。小牛开车走了。”

“对,我不喜欢汽车。”李伟让林美纶上车,话匣子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止不住,介绍起自己骑过的摩托车来。他从第一辆光阳125 讲起,到本田CBR400,再到现在的川崎Z1000,如数家珍,头头是道。

林美纶这才知道,这位李警官还有这爱好。

林美纶坐在李伟的摩托车上,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这是她第一次乘坐这么快的摩托车,紧张又刺激,还有点冷。这使她想起电影《天若有情》中刘德华带着吴倩莲的场景,不禁开心地闭上了双眼。一瞬间一种奇怪的感觉萦上心头,林美纶心底微微一**,呼吸中充斥着若有若无的男性荷尔蒙味道。

原谅话也不讲半句

此刻生命在凝聚

过去你曾寻过

某段失去了的声音

落日远去人祈望

留住青春的一刹

风雨思念置身梦里总会有唏嘘

若果他朝此生不可与你

哪管生命是无奈

过去也曾尽诉

往日心里爱的声音

就像隔世人期望

重拾当天的一切

此世短暂转身步过萧杀了的空间

只求望一望

让爱火永远地高烧

青春请你归来

再伴我一会

…………

《天若有情》的音乐在林美纶脑海中盘旋而起,她微微叹了口气,好像看到了电影的结局。蓦然,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让她打了两个冷战。

“瞎想什么?”林美纶嫣然一笑,就在这个时候,李伟突然停住了摩托车,将她拉回现实。

“到了,前面拉了警戒线,我们走过去吧。”他当然不知道林美纶在想什么,思绪还在案子当中,“我听杨队长说,这个案子的受害者是个非常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