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生命的流逝

既然是“影像中的生死学”,那么第一单元的课程用什么电影呢?

我想到前不久看过的半部电影《时间规划局》(In Time)。这部电影在豆瓣的评分只有6.6分,坦率地说,看到后面的爱情加打打杀杀,我就失去了兴趣,因此迄今为止,我只看过前半部分。但是电影开场的那段,却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开头的两三秒钟,银幕上一片黑色,寂静无声。音乐渐起,一行极小的绿色字母出现在黑色背景上,仿佛死寂世界中的一线生机。绿字母开始闪烁、变化,在难以察觉中,有数字嵌入其间,倒计时从“5”开始,直到“1”定格为片名——IN TIME。银幕随即变成了一片绿色,好像一片葱郁茂盛的森林。几乎与此同时,一种奇怪的声音出现了,听上去它很像人的喘息,粗重而有节奏。

不知不觉中,镜头渐渐拉远,“森林”变成了有纹路的“树叶”,“树叶”又变成了网状、针状,最终,我们看出那是一串绿色的数字,在一只有着毛孔的人类胳膊上,冷漠而坚定地倒计时。不需要提示,观众已然明白,那像喘息的声音原来是放大的脉搏跳动声。一声一下,一下一声,在脉搏的跳动声中,荧光绿的数字不停变动,直到呈现为一串清晰的数字:0000·00·0·23·48·24——那意味着此人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一天时间。

生命倒计时,正是这个意象触动了我。在电影中,导演一次次用特写镜头对准手臂上的倒计时:有时它是一串紧张跳动的荧光绿,有时是一串触目惊心的黑色“0”,有时是由绿到黑的“清零”过程。

“清零”就是生命的结束。由“1”到“0”,似乎是戛然而止,但其实生命每天都在流逝,只是大脑会将这个流逝过程屏蔽在意识之外,这样我们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当下,努力学习,认真工作,享受生活。《时间规划局》用绿色的倒计时和脉搏跳动的声音,将生命的过程外化,将不知不觉的流逝变得清晰可见、具体可感——在一秒一秒减少的数字中,在有节奏感的轰鸣声中,生命的有限性变成了一种焦虑。

难道生死学不是帮助人们减轻死亡焦虑吗?不,从存在主义的角度看,或许生死教育的目标并不是减轻死亡焦虑,恰恰相反,是适度引发死亡焦虑,让死亡焦虑成为引导人去思考生命意义的起点。

所以,我决定选择《时间规划局》的前17分钟作为整个课程的“引子”。这17分钟正好停止在一次生命的“清零”上。

放完电影片段,我没有急于进入分享讨论环节,而是让学生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右手搭在左手的手腕上,找到自己的脉搏,用一分钟时间安静地感受血脉的跳动。当我让学生睁开眼睛时,很多人都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发出一声“啊”的叹息。

在随后用词语短句进行的快速写作中,他们写出了17分钟电影带给自己的感受和思考:焦虑、压抑、紧迫、紧张、疲倦、停滞、矛盾、爱、贫富差距,为了生存,一部分生命剥夺了另一部分人的生命;穷人用许多时间来维持生命;活得太久是一种折磨;生命也可以量化吗;要是我的话我也想死;如果是我,我不会用最后的时间去赚取时间,我宁可与父母吃顿饭;成长的过程是一种活过,而不是停止在25岁……

我问学生,什么时候能觉察到生命的流逝?

他们说:

过生日的时候;

看到妈妈头上出现了白发的时候;

又到了期末考试的日子;

秋天,门前的大树叶子落下;

我养的小金鱼死了的时候;

……

死有很多种,人们总是被骤然而至的死亡事件所震惊,却忘记我们其实每天、每时、每刻都在走向死亡。索甲仁波切在《西藏生死之书》中说:“如果死亡只出现一次,我们就没有机会认识它。但幸运的是,生命就是生死共舞,无常律动。每当我听到山溪奔腾、浪涛拍岸,或自己的心跳声,宛如遇到无常的声音。这些改变,这些小死亡,都是我们活生生地在和死亡接触。”[9]

对于常常感到拥有大把时间、死亡离自己还很遥远的青年,通过17分钟的电影,通过触摸自己的脉搏,体验到生命的有限,体会到生命在不断流逝,是迈进“生死学”大门的一小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