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以史为鉴:电影创作与时代文化
审视中外电影史上各阶段的高峰与低谷,不仅能体味出艺术表述方面“时运推移,质文代变”的法则,更能觉悟到人文体现方面“明暗晴晦,际会风云”的规律。
凡当时获得成功并有经典价值的优秀影片,必定都与时代生活有深层次的、本质的关联。或具历史感地反映时代的风云,或直切地触击社会的病痛,或表现大众迫切关注的人间现实,或启发即时生活中人性的畸形变异……也只有这样,它们才绝非“过眼烟云”,而成艺术的“历史”。
以我国近50年来电影创作为例:
新中国成立初期,民族精神昂扬,政治热情高涨,全国上下,万众一心,充满了改天换地的英雄主义精神、饱含着对社会未来的无限憧憬。此时的电影创作,由于努力创造了人民大众的辉煌形象,展示了他们作为历史主人公的伟大性格,表现了他们勇于反抗、追求理想的崇高精神,于是,《白毛女》、《新儿女英雄传》、《智取华山》、《渡江侦察记》、《董存瑞》、《上甘岭》,以及《柳堡的故事》、《天仙配》等一大批作品,便深受广大观众喜爱。在观看过程中,大家感受着时代的洗礼,融汇在同呼吸、共命运的精神愉悦之中。
也许,现在的我们会觉得上述影片在艺术方面还不十分成熟,乃至不无明显说教的成分,但毋庸置疑的是——由于这些影片准确反映了时代风云、体现了民众心声、真实反映着历史潮流,它们便当然获得了成功。
20世纪80年代初期,如《天云山传奇》、《牧马人》、《芙蓉镇》,如《黑炮事件》、《人到中年》,等等,一片既出,社会震动,观者如堵。为什么?只因为它们或含着对“**”的反思(尽管远不彻底),或表现了时代的病症,或传达了民众的心曲,或表述了社会的生态。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第五代”电影的影片,如《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菊豆》等,由于它们以各具特色的“寓言”,在更深层面传达了时代的足音、生命的觉醒,在瓦解旧文化的同时,进行着某种新文化的启蒙,而所有这些,又都符合着历史的趋势与民众的心声,当然便引起强烈的社会共鸣。再如像《本命年》、《红尘》等写实性篇章,也因其对时代文化的沉思,对人生价值的探索,对病态国民性严肃的剖析、检讨,而获得了成功。
……
百年世界电影史也同样证明着上述规则。且以美国电影为例证。20世纪60年代对于美国来说,是一个动**的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出生的青年人,虽然生活在物质丰富的环境中,但却进入了精神的空茫世界:对传统价值观念不满,对现实不满,信仰危机,没有人生目标,只强烈感受着社会对个性的压抑……于是,他们以各种方式挑战、反抗置身其间的整体社会。他们吸毒,性解放,离经叛道,变态发泄……就是在这种时代背景下,以20世纪30年代一对银行抢劫犯的故事为原型,在1967年拍出的影片《邦妮和克莱德》引起美国社会的强烈轰动,获得了巨大成功,成为美国20世纪60年代最有影响的影片之一。试想,若是脱离时代大河的一朵孤立的浪花,若没能从本质上体现出那特定的历史氛围,若没能有力拨动广大观众潜意识中共有的社会神经主干,可能引起这么强大的人文喧哗?美国导演弗立茨·朗的《你只活一次》(1937年)以及尼古拉斯·雷伊的《他们在夜间生活》(1949年),同样是以20世纪30年代的原型故事拍摄的影片,却几乎没人知晓,其中道理,还用置言吗?
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开始,美国人已经从越南战争的政治阴影中解脱,并能够对其进行各种角度与层面的反思。于是,众所周知的反映“越南战后综合征”的大量影片,像《出租汽车司机》、《猎鹿人》、《现代启示录》、《野战排》、《陆军野战医院》……纷纷出现,获得了强烈的社会反响。
而进入20世纪90年代,热情奔放的美国人显得严肃、深沉起来,开始以电影的方式在形而上的层面上重新思索、探讨着人生、社会与历史。获得第67届奥斯卡评选的13项提名和6项金奖、夺得了当年全美十大票房影片的首席之位,并成为有史以来最卖座的影片排行榜上第四名的《阿甘正传》,便是极杰出的例证——在这部融神话、史诗、奇迹与普通人的故事于一体的“当代美国生活的寓言”中,提供给了广大观众前所未有的浓郁的人文主义精神与人生哲理。它以一个普通的乃至有些弱智的主人公阿甘的视角,扫描、剖析、嘲讽、批判了30年来美国社会的风风雨雨、美国人生的方方面面。在某种程度上,《阿甘正传》已成为当代美国社会的历史文献和文化经典,乃至已成为广大观众通过它而觉悟人生、反思历史的“新圣经”!
当代的美国影片如此,世界其他国家的电影发展史也在不同时期印证着这一原则。无论是20世纪20年代遍及欧洲的先锋派,还是40年代兴起于意大利的新现实主义电影;无论是50年代发轫于法国的“新浪潮”,还是60年代以法、意为源头的“政治电影”;无论是兴盛于70年代中期的德国的“新电影运动”,还是70年代以来潜在生活表象底层的哲理探讨趋向……凡有所成就者,均绝非脱离社会人间烟火的玄想,而无不因循着历史的趋向与时代的波涛,对国家、民族与民众的生态与心态,进行着真实的、本质的反映与表现。
艺术的生命,源于生命的艺术。没有生命,何谈艺术?而任何生命(宏观的与微观的、具体的与抽象的)都生活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与历史过程中。因此,离开时代讲生命,等于谈玄;脱离历史说故事,何异“童话”?我国电影近年来不景气的根源,是否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