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阮籍、嵇康的自然论玄学

阮籍(210—263)、嵇康(224—263)与何晏、王弼是同时代人,但过世的时间较晚。阮籍死于景元四年(263),嵇康死于景元三年(262),比何晏、王弼多活了10余年。正是在这10余年期间,政治局势进一步恶化,知识分子面对魏晋禅代的乱局,备感现实的苦闷,思想精神上也有所变化。

阮籍、嵇康二人的自然论玄学思想是从何晏、王弼的贵无论玄学思想发展而来。从“无”与“有”,“本体”与“现象”,“自然”与“名教”的对应关系来看,自然论玄学与贵无论玄学一脉相承。4人在正始年间也都倾向于将“无”与“有”,“自然”与“名教”相结合。

阮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阮)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25]。阮籍早年所著的《乐论》和《通易论》中认为天地自然处于一种和谐的状态,以君臣、夫子、夫妇为内容的“名教”效法自然,本身也是和谐的,即便偶有失衡,也可以通过人事加以补救。但是后来,他在现实当中看不到实现理想的希望,只得纵酒狂欢,逃避现实。可见其放浪形骸原非心之所向,只是迫于险恶的政治环境才不得不如此。

嵇康亦是如此,早年间寄希望于优秀人物实现理想政治,充满乐观的心态和昂扬的情绪。随着政治局势的变化,原来的精神支柱崩溃,其内心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思想也随之发生改变,被迫重新在理想与现实、个人与环境之间建立一种新的平衡。如果“名教”出现了弊端,变得不合理,人们就会对它进行调整和改造。早在东汉末年,就有人主张以“真实”来纠正名教中的虚伪,他们认为:“君子之所以动天地、应神明、正万物而成王治者,必本乎真实而已。”[26]出于对现实政治的不满,嵇康和阮籍抛出了以“自然”为本,以“名教”为末的观点。

随着曹氏、司马氏之间的政治斗争愈演愈烈,阮籍、嵇康等人逐渐认清此前将“自然”与“名教”结合的想法难以实现,“名教”与“自然”分裂为对立的两极,相互排斥。于是理所当然地从“崇本以息末”的命题逻辑推导出“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结论。阮籍在《达庄论》和《大人先生传》中站在“自然”的立场上,对“名教”当中的种种虚伪、荒谬、残酷和狡诈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嵇康则在《释私论》中高呼“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口号。从表面上看,二人的言论反映了“自然”与“名教”的对立,实质上却并非如此。与其这样讲,不如说反映的是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他们批判“名教”,并非是因为其本身,而是现实生活中的“名教”不合乎“自然”。换言之,他们通过倡导“自然”来呼吁改造“名教”,使之合乎“自然”、重归于和谐。

由于阮籍、嵇康等知识分子对“自然”的推崇,很多人加以仿效,开始寻求顺应“自然”的生活方式。人的问题取代了宇宙问题,主体自身的问题取代了世界本源的问题,人生哲学取代了政治哲学。时人开始将自身处境及内心感受带入玄学思维,逐渐深入到自我意识与精神境界的问题当中。

社会思想常常处于钟摆运动当中。司马氏集团在篡夺曹魏政权期间,以“名教”为幌子,罗织罪名,杀戮了大批名士。“名教”变成了镇压工具的代名词,让人们为之感到寒心。因此钟摆从何晏、王弼主张调和“自然”与“名教”的贵无论玄学出发,摆向追求“自然”,菲薄“名教”的一端。等到西晋巩固了自身的统治地位,一切尘埃落定、万众归心时,便又生出一股为“名教”正名的崇有论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