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多菲内山间开始幻想[1]——音画:法国浪漫乐派
[1] 多菲内为一座名为“DAUPHINé”的山。
吟游的男孩已经离去
你会在如山的尸堆中找到他
腰上还带着父亲的剑
竖琴还摆放在身旁
……
——托马斯·摩尔
1822年,巴黎,圣雅克路104号,塞纳河边。
“你已经一个礼拜没来上课了……帮我把他抬到桌上好吗?埃克托。”一个脸色苍白的大男孩气喘吁吁地挪动着地板上的尸体,对着闪进屋内的黑影说道。
“我一直在新剧院,可以睡在那里,还去了勒絮厄先生那儿……你从哪弄到的尸体?”门口的黑影带进了一股寒冷潮湿的空气,连尸体似乎也在发抖,屋内的烛火被风带动摇曳着,奇奇怪怪的影子上下跳踉。
拖着尸体的男孩一只手伸向烛火,护着火苗,屋内的光线暗了一下,复又明亮起来,黑暗中浮现出青年疲惫的脸庞、凌乱的胡髭,双目却炯炯有神。他放下还滴着水的雨伞,转过身来,搭了把手,两个人都差点儿一个趔趄,随着重重一声响,尸体被扔到了桌面上。桌上的男尸穿着发黄的横条水手衫,裤子上满是泥渍,皮肤有些肿胀,在黄色的烛火下却泛着白。
“是百合街口的两个家伙帮我弄到的,花了我35里弗尔。”大男孩的脸色似乎比男尸还要白,却透着兴奋,看着桌上已经了无声息的那个人,声音有些发抖地说:“大概是个上岸寻欢的水手,说是在路边的水沟发现的,这个倒霉的家伙,看样子是喝多了酒……要知道,如今弄到一具尸体可不容易,阿萨姆那个老头子的解剖课可不好对付……”
埃克托打断他说:“你能速战速决吗?你不会折腾一晚上吧?”
“你要用桌子吗?……你怎么消失这么久?”大男孩又找出两只蜡烛头,房间顿时明亮了许多。
“好啦,好吧,给你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后我要用这桌子”。埃克托坐在椅子上向后仰着,望着天花板嘀咕着,渐渐陷入了沉睡。
……
“埃克托,嘿,醒醒,我去清理一下,你可以用那该死的桌子了。”大男孩是埃克托在医学院的同学,为了省钱,他们不得不一起租住在塞纳河边的狭窄的房间。埃克托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皱着眉头看了看桌子上的血渍和污水,咳嗽了一下……他全部的清洁过程仅用了半分钟,然后桌子上就铺满了谱纸,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夹杂着木地板和旧家具发霉的气味,远处教堂的钟声就像从脑海中飘出似的,他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哈丽特·史密森——一个漂亮的女演员,那副可亲可爱的面孔也从脑中浮现出来,她“把我的心连根拔起”……可他身体却禁不住一阵抽搐,一股寒意重新攫住了他,可爱的面孔是那样的遥不可及,令人作呕的气味不时将那个水手的肿胀的脸带入他的脑海中。
“一位具有病态、敏感而又极富想象力的青年音乐家,在一次绝望爱情的打击下用鸦片汀自杀。鸦片汀的剂量太少不足以致命,却使他陷入沉睡并进入奇异的梦境;在梦中,意识、感情和记忆在他失常的脑海里都化为音乐的形象和主题。他爱着的人作为一支旋律出现在他的面前,像一个固定乐思、一个萦绕于怀的主题,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不绝于耳。”他在乐谱的扉页写下如是话语,《幻想交响曲》是他最重要的一部作品,他是法国浪漫主义时期最伟大的作曲家埃克托·柏辽兹(Hector Louis Berlioz,1803—1869)。
我无意用有限的篇幅对这部传奇色彩的作品管窥蠡测,这段想象的场景则是受一些传记作品的枝干启发而来,篇幅恐怕也不允许我们过多展开。但必须要提到《幻想交响曲》的第三乐章《田野景色》,以贴合时令。暑热难耐的夏日,让我们重温柏辽兹写在乐章前的释语:“在乡间的夏日傍晚,他听到两个牧羊人以民歌互唤。在这种氛围中的田园二重唱、树梢在风中沙沙作响之声、他才刚燃起的希望,这些都结合在一起,让他的心满溢宁静,让他的遐想染上明亮的色彩……”
乐章开始是英国管和双簧管一远一近的应答,悠扬且空旷的声音飘**在寂热的田野,弦乐微弱的震音似乎是心灵的颤抖,并喻示着服食鸦片汀后的幻象。一切都在蒸腾中缓缓上升,意识随着热浪慢慢流动,掺杂着不安、惊恐、妒忌、渴望、怨念……木管在模仿黍巫鸟单调的鸣叫,爱人的主题再度(固定乐思)执拗地响起,挥之不去,萦绕在耳边,徘徊在苜蓿叶间的空气中。小提琴组一个断奏后接向上四度的乐句,接着是弦乐组的上行拨奏和长笛的连续双吐……蒙着布的鼓槌又热又闷地敲击着,弦乐低音区不安地悸动着,神情恍惚地望向蜃景一般的落日余晖……乐章的结尾,没有了开始时双管的应和,只能听见一个牧羊人空乏的笛声,就像堕入深渊的哀鸣……蓝黑色的云在天边聚集,定音鼓的滚奏仿佛低沉的雷声滚滚将至,夕阳隐没,孤独而沉寂。
也许你对这些图景都不感兴趣,没关系,你仍然可以在某个夏日的午后,让心灵沉浸在柏辽兹天赋手笔营造出的出色的管弦乐音响中,并感受高卢人特有的明晰和透彻……就从《幻想交响曲》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