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儒家学派的教育思想
儒,本是奴隶社会的一种职业,从事该职业的人具有专门的知识和技能,通过为富贵人家“相礼”谋生。春秋时期,孔子承袭西周的礼制宗法思想,建构起一套虽不甚严密但颇具影响的思想体系,由于主张礼治,故被后人称为儒学。孔子之后,儒家发生分化,出现众多支派,其中“主仁义”的孟子和“重礼乐”的荀子成为其中的佼佼者,为儒学的兼收并蓄、持续演进做出了突出贡献。
一、孔子的教育思想
孔子(前551—前479),名丘,字仲尼,春秋末期鲁国陬邑(今山东曲阜)人,中国古代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学派创始者。孔子出身于没落贵族家庭,3岁丧父,家境贫寒,自幼聪颖好学,四处寻师求教,博习诗书礼乐。30岁时,正式招生办学,开启了自己的教育生涯。孔子的私学相当成功,社会影响甚广,门徒日众。约40岁时,创立儒家学派,通过讲学活动大力宣传自己的学说。在50岁,获得了从政机会,先后任鲁国中都宰、司空、司寇等职。由于与当时的执政者季桓子政见不一,被迫弃官,率弟子周游列国历时14年。在此期间,孔子一面进行政治游说,一面坚持讲学不息。68岁,受礼聘返回鲁国,专注于教育和古代文献的整理,完成了六经的编撰工作。孔子的思想学说和生平事迹,由弟子们记录汇编成《论语》一书,《论语》是研究孔子教育思想的主要资料。
(一)论教育作用
孔子认为教育对于社会发展具有重要作用。首先,教育是立国的三个基本要素之一。《论语·子路》中记载,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孔子在这里指明“庶—富—教”是建设国家必经的三个阶段。在具备了一定数量的人口、富足的物质生活的基础上,进而教化国民明礼仪、守道德,国家方能强盛持久。从三者的先后顺序中,可以发现孔子强调“教”必须建立在“庶”和“富”的基础之上,缺乏必要的人口和经济基础,教育的社会作用将难以有效发挥。其次,教育是治国安民的一项重要手段。《论语·为政》中记载,“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要想使百姓知廉耻,而且甘心情愿地归服,治国者应该重德政而轻刑罚。教育是推行德政的得力工具。通过教育传递人伦规范,人人懂得依礼而行,天下自然安定有序,不治而治。
孔子相信教育在人的发展过程中具有决定性作用。在《论语·阳货》中,他提出了“性相近,习相远”的论断。性,即先天素质;习,即后天习染。人与人之间在天赋素质方面并没有多大差别,之所以成长为不同的人,主要是后天环境和教育的影响结果。因此,一个人要想获得发展,必须接受教育。与此同时,孔子还将人性分为三类,“生而知之者”为上智,“学而知之者”和“困而知之者”为中人,“困而不学者”为下愚。教育对于三类人中的“上智”和“下愚”没有太大影响,但社会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属于中人,教育对他们的发展具有重大作用,只要努力求学都可以取得进步。尽管“惟上智与下愚不移”的言论值得商榷,但孔子的上述观点具有极强的进步意义,不仅高度肯定了教育的作用,而且为打破等级限制、人人受教提供了理论依据。
(二)论教育对象与教育目的
1.教育对象——“有教无类”
孔子主张打破贵族垄断教育的旧习,扩大教育对象的范围。“有教无类”是孔子创办私学的一条基本原则。这里的“类”可以作多种解释:其一,族类,即招收学生时不分民族、国别。考察孔门弟子的籍贯,可谓五花八门,几乎涵盖了当时的各个诸侯国。其二,类别,即招收学生时不问等级出身、不分贫富贵贱。在孔子的门生中,既有穷居陋巷箪食瓢饮的颜回,也有投机经商富至千金的子贡;既有父为贱人家无立锥之地的仲弓,也有出身贵族名门的孟懿子和南宫敬叔。其三,定规,即招收学生时灵活机动、不循成规。具体来说,对年龄没有限制(在孔子的学生中,秦商只比孔子小4岁,公孙龙则比孔子小53岁),对智力性情没有限制,对学习态度也没有限制(勤奋好学如颜回,怠惰昼寝如宰予)。
总之,孔子收徒没有严格的条件限制,他说“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6]。关于“束脩”,通常有两种解释。一为“十条干肉”,引申义为学费、敬师礼;一为古代儿童在15岁时举行的束发仪式,引申为入学年龄。无论哪种解释,都能佐证孔子“来者不拒”的教育对象观。当然,受时代的局限,女子是被排除在孔子的受教育范围之外的。
2.教育目的——“学而优则仕”
孔子的政治理想是通过施行德政以改良社会,而行德政需要大批贤才,必须借助教育之力专门培养。因此,他将教育目的定位为培养从政治世之才。孔子的学生子夏将其思想概括为“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7],就是说,学习是为了从政做准备,学习优秀且有余力的人才能做官;做官以后还要坚持学习,进修提高。这种将学习与官职紧密联系、倡导“任人唯贤”的思想,与奴隶社会的世卿世禄制度相比,具有重大的进步意义。
关于从政治世之才应该达到怎样的规格标准,孔子的回答是:“人有五仪:有庸人、有士、有君子、有贤人、有大圣。”[8]儒家理想的培养目标是处于人才最高等级的“圣人”,其基本标准为“仁智合一”,即德性与智慧高度统一;贤人和君子也属于人才,虽逊于圣人,但衡量标准基本一致,都需要做到德才兼备、修己安人。
(三)论教育内容
为了实现培养治世贤才的教育目的,孔子继承了西周的“六艺”教育传统,但并不拘泥于此,经过创新和改造,形成了独具一格的教育内容体系。《论语·述而》中记载,“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就是说,孔子教育学生的内容包括文化典籍、言行、忠诚、信实四个方面。其中的行、忠和信都属于德育的范畴,可见,孔子的教育内容是以伦理道德教育为主体,以知识教育为辅助。六经本是孔子编定并使用的一套基本教材,后世沿用日久,逐渐演变成了六种科目的代称,由此“六经”作为课程总称取代了“六艺”。
《诗》,是中国最早的诗歌选集,共305篇。《诗》中包含的内容非常广泛,教育价值相当丰富,孔子对其给予了高度评价,他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9]兴(激**感)、观(提高观察力)、群(培养合群性)、怨(讽刺批判现实),主要体现了美育价值;事父君,属于德育范畴;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则属于智育范畴。
《书》,又名《尚书》,是古代历史文献的汇编。相传孔子删订为百篇,现今流传下来的共28篇。该书记载了夏商以来,特别是周初奴隶制国家的诏令文告。《书》的编撰目的是让学生学习先王之道,选取的材料都符合垂世立教、示人规范的政治标准。
《礼》,又称《仪礼》或《士礼》,是西周和春秋时期婚、丧、祭、饮、射、朝、聘等各种典礼仪节的汇编,共17篇。孔子极其重视礼的教育,提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乐》,是各种艺术教育形式的总称,具有陶冶性情、净化心灵、移风易俗等特殊价值,通常与礼相配合。孔子认为教育活动应从学“诗”开始,以激**感和意志;进而学“礼”,以约束其言行;最后学“乐”,以形成其性格。所谓“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10]。
《易》,又名《周易》,是卜筮使用的书。该书重在讲述事物的变化,认为阴阳两种势力的相互作用是产生万物的根源,提出“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的朴素辩证观,进而通过各种卦象和卦辞推测自然和社会的变化。
《春秋》是中国现存的第一部编年史,记载了鲁隐公元年至鲁哀公十四年共242年的历史,涉及政治、经济、军事、天文、地理、灾异等多方面资料。孔子编写《春秋》的目的在于用历史来“正名”,即用周礼规定的等级名分来矫正不合“礼”的社会现实。
孔子编修的六经是中国教育史上最早的成套教材,是教材建设史上的重大事件。通观六经,可以发现孔子的教育内容具有如下特点:第一,重人事轻鬼神。其教育内容偏重于历史、政治、伦理等社会现实知识,不设宗教科目,敬鬼神而远之。第二,重文事轻武备。传统“六艺”中的射、御等军事知识和技能学习被淡化,居于次要地位。第三,缺乏自然知识、科学技术和生产劳动知识。在孔子看来,学习是为了从政,“君子谋道不谋食”,无须关心物质生产劳动。
(四)论教学方法
孔子的教育实践经验非常丰富,在此基础上他总结提炼出大量富含价值的教学方法和原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
(1)因材施教。孔子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倡导因材施教的教育家。宋代教育家朱熹在总结孔子思想时提出了这一概念。因材施教,首先要求教师承认学生之间存在个别差异,并充分了解学生的个性特征和才能志趣。孔子对自己学生的情况就相当了解,既清楚学生的长处,如“由也果”“赐也达”“求也艺”,也明了学生的缺点,如“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然后,教师要有的放矢地灵活运用各种方式激励学生,实现扬长避短、补偏救弊的效果。《论语·先进》记载,子路和冉有曾问过孔子同一个问题——“闻斯行诸?”却得到了不同的回答。旁边的学生困惑不解,孔子解释说,冉有做事经常退缩不前,所以我鼓励他“听到了就去实行”;子路敢作敢为,所以我让他慎重行事。
(2)启发诱导。孔子是世界上最早提出启发式教学的教育家。启发式教学的核心在于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孔子相信,只有经过自己的独立思考,获得的认识和经验才是坚实可靠的。因此,在教学过程中教师首先要设法激发学生的求知欲望,引导他们积极思考问题、努力表达自己的观点;然后,因势利导、适时点拨,使学生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这就是“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11]的道理。愤,即心求通而未得;悱,即口欲言而不能。如果学生没有处在“愤”或“悱”的主动求索状态下,仅靠教师的灌输将无助于他的进步。
(3)学、思、行结合。孔子将学习过程归结为学—思—行三个环节,三者紧密相连。首先,学是基础,是求知的唯一手段。为学者必须广博地学习各种有益的知识,既要吸纳典籍中的间接经验,也要获取实践中的直接经验。对于学习过的知识要经常复习,以便牢固地掌握。其次,学与思要相互结合,所谓“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12]。在学习时,要多问几个为什么,让积极的思考贯穿学习的整个过程。最后,学与行要相互联系,实现“学以致用”。学是手段,行才是目的。孔子说:“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13]的确,学习得来的知识和道德如果不能应用于实际生活,不能解决现实问题,学习也就丧失了自身的价值。
(五)论道德教育
孔子的教育目的是培养德才兼备的君子和贤人,在他的教育体系中道德教育占据着首要地位。道德教育的主要内容是“礼”与“仁”。“礼”是社会关系的基本标准和行为规范,人人都应该做到知礼守礼。不过,“礼”本身只是手段而非目的,“仁”才是最高的道德准则。就这样,孔子在礼的旧形式中注入了“仁”的新内容,从而实现了对周礼的改良,既提升了道德高度又呼应了时代的变动和需要。仁的基本含义是爱人,深富情感性。仁爱的情感与外在的强制灌输是直接抵触的。因此,道德教育必须依靠学习者的自觉努力。鉴于此,孔子提出了一些富有启示意义的德育原则。
(1)立志有恒。孔子强调,人生在世不能仅仅安于物质生活,应该树立高远的理想和志向,追求有价值的精神世界。具体来说,就是要立志追求仁德,“苟志于仁矣,无恶也。”[14]立志不难,难在坚守有恒,怎样才能做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呢?首先,安贫乐道,不为物质享乐所牵绊,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15];其次,不畏强权,抵御外界干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16],“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17]。
(2)克己内省。克己,就是约束、克制自己的言行,使之符合道德准则和社会规范。当一个人能够克制自己非分的欲望,不因利己而损人、损社会,他的言行才会合乎“礼”的规范,其道德才能达到“仁”的境界,所谓“克己复礼为仁”[18]。内省,就是对自己的言行进行自我反省。其目的一方面在于寻找自己的缺点和错误,“躬自厚而薄责于人”[19];另一方面在于锻炼自己的思考和辨别是非善恶的能力,“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20]。
(3)慎言敏行。言,是道德认识水平的体现;行,则是道德修养的最终检验标准。因此,孔子强调在德育过程中,要特别重视道德行为的训练和道德习惯的培养。作为君子,应该做到言辞谨慎而行动敏捷,要时刻提醒自己保持言行一致,“言必信,行必果”[21]。教师在考察学生的道德修为时,也要以能否“躬行”为主要指标,不仅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
(4)改过迁善。人非圣贤,难免会有过失。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对待过失。对于自身犯下的错误,正确的态度是敢于承认并积极改正。有了过错但能够虚心改正,不再重犯,将会得到大家的尊敬,如同子贡所言:“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22]如果掩盖错误、文过饰非,那就成为真正的过错了。对于他人的过错,孔子则强调应采取宽容的态度,“既往不咎”。
(六)论教师
孔子从教四十余年,以自身的实践和言论近乎完美地诠释了为师之道。在一名优秀教师应具备哪些素养这一问题上,孔子为后人留下了很多宝贵的精神财富。
(1)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孔子认为,教师能够教好的前提是,自己首先要学好。教师自己“学而不厌”,才可能激发起学生的学习欲望。自青少年时期,孔子就勤奋好学,学无常师,而且将这一习惯延续终身。他的学识并非生而知之,而是“好古敏以求之”的结果。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总是怀着“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态度,遇事必问。“学不厌”是为师的前提,“教不倦”则是为师者的珍贵品格。孔子以教为乐,教诲学生毫无保留,“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23]即使身处困境,依然讲诵弦歌不衰。学生子贡因此赞美他说:“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24]
(2)以身作则,言传身教。孔子在教学实践中非常重视身教的价值。他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25]凡是要求学生做到的事情,教师必须首先做到。榜样是一种巨大的教育力量,为师者处处以身作则,严格要求自己,学生才会受到感化,进而学习效仿他的行为。当然,强调身教,并不是说言教不重要。言教重在说理,以提高道德认识;身教重在示范,以成就道德行为。优秀教师都善于将有言之教与无言之教恰当地结合在一起。那些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的空洞说教,即便内容正确,也难以引发学生的共鸣和认同。
(3)师生平等,相互促进。如何对待和处理师生关系,这是教学活动中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在孔子看来,师道当然是神圣庄严的,但尊师重道与师生平等并不存在矛盾。他教导学生说:“当仁,不让于师。”[26]当学生反驳自己或向自己提意见时,他总是诚恳对待、从谏如流。此外,孔子还认为教学过程并不是教师的单方面传授,师生之间可以实现教学相长。据《论语·八佾》记载,子夏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孔子答:“绘事后素。”子夏由此联想到礼与仁的关系,继续问:“礼后乎?”孔子非常高兴地说:“启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这个小故事传神地勾勒出一幅师生相互启发、共同受益的和谐场景。
孔子是举世公认的伟大的思想家和教育家,是中国古代教育理论的奠基者。其教育思想和实践对后世产生了重大而深刻的影响。他创立私学,实行“有教无类”的办学方针,扩大了教育对象的范围,促进了文化学术下移;提出教育在社会发展和个体发展中的重要作用,提高了教育的地位;提倡“学而优则仕”,提出德才兼备的人才观,为封建官僚的政治体制准备了条件;重视古代文化的继承和整理,编定六经,奠定了后世儒家经籍教育体系的基础;总结教育实践经验,提出众多行之有效的教育原则和方法以及诲人不倦的为师风范,为后人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二、孟子的教育思想
孟子(约前372—前289),名轲,字子舆,战国中期鲁国邹人。幼年丧父,其母贤德,“孟母三迁”的故事广为流传。受业于孔子之孙子思的门人,后人将子思、孟子二人的学说合称“思孟学派”。孟子成年后即开始私人讲学,曾率弟子周游列国20多年,推行“仁政”思想,虽处处受到礼遇但政见未被采纳。晚年回到故乡专心从事著书和讲学。后世儒家认为孟子是孔子思想的嫡传,尊其为“亚圣”。《孟子》七篇记述了孟子及弟子的言论,是研究孟子教育思想的主要资料。
(一)论教育作用
教育的社会作用——得民心。孟子在政治上的基本主张是“施仁政”,强调君主应以德服人,而仁政必须以教育辅助之。“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27]政治手段只会让百姓畏惧,教育手段则能得到百姓的衷心拥戴。通过施行良好的教育,百姓懂得了忠孝仁爱的道理并遵循不悖,社会就可以实现安定,政权也将因此得到稳固。
教育的个体作用——求放心。孟子认为,人性本善,每个人生来都具有四种善端(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端”,即开端、起点或可能性,如果能够对这些先天善性加以修养扩充,就会成长为仁、义、礼、智。仁、义、礼、智是天生的良知良能,并非外界的后天施与,因此,教育对个人的作用就在于找回散失的本性,保存和发扬天赋的善端,也就是“求放心”。任何人只要接受教育、勤于学习都可以有所成就,所谓“人皆可以为尧舜”[28];反之,则与禽兽无异。由此可见,孟子一方面主张道德天赋,另一方面高度重视教育对于人发展的作用。
(二)论教育目的与教育内容
在考察夏商周各代的学校之后,孟子将中国古代学校的教育目的概括为——“明人伦”。人伦,是人类的本质属性,具体包括五对关系,即后世所称的“五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是用来维护上下尊卑的宗法社会秩序的一套核心道德观念。“明人伦”,就是通过教育培养遵循人伦关系的仁义贤德之士。
与“明人伦”的教育目的相适应,孟子建立了一个伦理道德教育的内容体系。该体系以“孝”和“悌”为中心,由仁、义、礼、智四德教育构成。他说:“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29]意思是说,仁的实际内容是孝敬父母,义的实际内容是顺从兄长,智的实际内容是懂得仁和义的道理而不违背,礼的实际内容是能恰当合理地遵循仁和义。孟子之所以把孝和悌作为伦理道德的核心,是期望以父子、兄弟的血缘宗法关系来影响君臣、臣民之间的政治关系,从而实现社会改良。这种思路,开端于孔子,孟子使之理论化和系统化,后来成为中国封建社会教育的一个基本特征。
(三)论理想人格与道德教育
和孔子一样,孟子也主张培养君子和贤士,但他心目中的理想人格是“大丈夫”。何谓“大丈夫”?孟子做出的描述就是“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30]。在他看来,大丈夫要具有崇高的精神境界及道德修养,而且能够抗拒物欲的引诱和强权的胁迫。即使不得志,也能够独自坚守原则。孟子提出的“大丈夫”概念,是对中国古代文化做出的重大贡献,为道德教育开辟出一个新的空间。如何才能实现这一人格理想?孟子认为主要依靠自我修养。具体来说,在德育过程中应遵循以下原则:
(1)持志养气。持志,就是坚持崇高的志向。孟子强调志士仁人应该把道德理想放在人生的首位,个人幸福次之。如果二者发生矛盾不可兼得,要做到“舍生取义”。一个人有了高尚的志向和追求,就会具有与之相应的精神状态——“气”。志与气紧密联系,互为因果。因此,在德育过程中要将持志与养气结合起来,一方面要有志于道,坚定不移;另一方面要注意平时的存养,通过积累善言善行来养育“浩然之气”[31],从而获得道义上至高至强的力量。
(2)动心忍性。这条原则强调的是意志磨炼的重要性。志统率着气,浩然之气是由刚强之志统率的,而坚强的意志必须经过艰苦的磨炼才能成就。自古以来凡有大成就者,都曾在艰难困苦中磨炼出超凡的意志,“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32]。只有身处逆境当中,心灵才会受到震撼,性格才能得到磨砺,才智也由此得以补足。在一定意义上,环境越是恶劣,对人的造就也就越大,因此孟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3)反求诸己。一个人在做任何事情时,如果得不到预期的效果,都要从自己本身寻找原因。孟子说:“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33]意思是,爱别人而别人却不亲近自己,就该反问自己的仁爱程度够不够;管理别人却没有管好,就该反问自己的智慧谋略足不足;尊敬别人却没有得到应答,就该反问自己恭敬之意诚不诚。总之,凡事都应反躬自问、时时反思,进而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
(四)论教学原则与方法
在教学活动层面,孟子和孔子的思想存在一定区别。孔子重视通过闻、见获取知识,强调学思并重;孟子则轻视闻、见的作用,更强调理性思考的价值。在他看来,学习是一种对内心世界的探索,教学的关键在于启发学生的学习主动性,而不是强制性地灌输知识。
(1)深造自得。个体要想获得高深的学术造诣,必须深入学习、刻苦钻研。“深造”是不可或缺的基础,但“自得”才是关键。孟子说:“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源。”[34]作为学生,必须发挥主动精神,自觉追求学问,这样才能形成稳固而深厚的智慧,遇事才能运用自如、左右逢源。作为教师,应当尊重学生的愿望,设法激发他们的学习主动性,而不可强为人师。另外,“自得”也意味着独立思考,有自己的见解,不轻信、盲从权威经典,所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35]。
(2)盈科而进。这一原则强调的是学习过程应该循序渐进。孟子在此使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36]。流水不注满低洼之处就不会向前行进,君子立志行道也是同样道理,不达到一定程度就不能通达。凡事进程过于迅疾,势必会影响其实际效果,所谓“其进锐者,其退速”[37]。教学是一个自然有序的过程,需要遵循其独有的规律,“盈科而后进”。急于求成,盲目推进,不但没有助益,反而会造成危害。
(3)专心有恒。学习需要专心致志、持之以恒。不论学生的智慧高低、教学的内容难易,只要注意力集中、专心学习就能有所收获;心不在焉、三心二意,自然一无所得。专心的同时还必须持久连贯。孟子举例说,“有为者辟若掘井,掘井九轫而不及泉,犹为废井也”[38]。学习就像挖井一样,一定要坚持到底,不能功亏一篑。孟子又举例说,即使是天下最易成活的植物,晒它一天,冻它十天,也不能生长。所以,学习需要坚持不懈,不能时断时续、一曝十寒。
(4)教亦多术。学习重在学生的专心自得,并不意味着教师无所作为。孟子认为,教师的作用在于灵活运用多种方法对学生进行启发、引导。他说:“君子之所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达财(材)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39]对于不同的学生,有的应及时教化,有的应成全其德行,有的应发展其才能,有的可以解答其疑问,有的虽不曾及门但可间接受教。总之,教师可以采取多种多样的教学方法,促进学生成长发展。
三、荀子的教育思想
荀子(约前313—前238),名况,字卿。战国末年赵国人,先秦儒家最后一位大师。他长期在齐国的稷下学宫讲学,是最有德望的教师,曾“三为祭酒”[40]。后为楚相春申君所器重,任兰陵县令。晚年定居兰陵专事著述和教学。传世的著作《荀子》,共32篇,大部分为其亲笔所写。
(一)论教育作用
教育的社会作用。荀子认为“礼”对贵贱、贫富、君臣、长幼进行了严格的等级划分,使人与动物得以区分,是维持社会生存发展的根本。由于“礼”必须通过教育才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所以他高度重视礼法教育。主张君主治理国家应该以礼教为前提,以法治为辅助,这样才能实现社会安定,国富民强。
教育的个体作用。荀子明确反对孟子的“性善论”,提出“人之性恶,其善伪也”的命题。首先,性与伪是相互对立的。性,就是人性,指人的先天素质。伪,就是人为,指通过后天修养、学习而产生的种种变化。人的本能中不存在仁义礼智等道德品质,人之所以能为善,是后天人为努力的结果。其次,性与伪又是相互联系的。性为素材,伪是对素材的加工。只有二者统一,“性伪合”,才能实现对人的改造。因此,教育的作用就在于“化性起伪”,即通过人为的努力变化人的本性,使人改恶迁善。最后,教育要想实现“化性起伪”,必须重视环境影响和个人努力这两个因素。所谓“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环境对人的影响力相当重大,而环境又是可以由人来选择的。当环境、教育和人的主观能动性相互协调、目标一致时,任何人都可以改变本性,即便是“涂之人”也有可能成为大禹一样的圣贤。
(二)论教育目的与教育内容
荀子的教育目的是培养贤能之士,即具有儒家学者身份且擅长治理国政的各级官吏。他把儒者划分为三个等级:俗儒、雅儒和大儒。俗儒徒有儒者之名,学术肤浅,仅会教条诵读,对当权者阿谀奉承,欺愚者以求衣食,根本称不上人才。雅儒学习并实践诗书礼义,能尊贤畏法,虽创新不足,但不自欺欺人,光明磊落,属于可堪任用的人才。大儒,是最为理想的人才。他们知识广博、见识高超,能“以浅持博,以古持今,以一持万”,能自如应对各种新问题新环境。一旦被举用,即使是百里之地的小国,三年即可一统天下。显然,大儒是教育所要培养的理想人格。
在教育内容方面,荀子继承了孔子的六经教育并加以推广。与强调“内省”的孟子不同,荀子认为教育是一个不断积累知识、道德的“外铄”过程,所以他非常重视文化知识的学习,将儒家经典作为教育的基本内容。在荀子看来,六经作用不同,各具特色,已经囊括了天地间的一切学问和道理,“《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41]。在诸经之中,荀子最重视《礼》。与孔子的兴诗、立礼、成乐的顺序不同,荀子主张以明礼义为本,提出“学至乎《礼》而止矣”。
(三)论教学
1.学习过程——闻、见、知、行
荀子认为学习是一个由初级阶段向高级阶段不断发展的过程,由低到高可以分为闻、见、知、行四个环节。闻和见,是学习的起点和基础,是知识的来源;知,是思维的过程,是感性认识向理性认识提升的过程;行,是学习的最高阶段,由“知”所得来的认识不一定可靠,必须通过“行”加以验证。所以,荀子说:“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42]荀子的学习过程理论完整而系统,比较准确地阐述了知与行的关系,具有一定的辩证法因素,而且为教学活动的开展指明了一条清晰的路径。
2.学习方法——积少成多,坚持不懈
荀子认为学习需要做好渐进的心理准备,积小方可成大,既不能妄想一步登天,也不能轻视每一个细微的进步。他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43]从小事做起,珍惜每时每刻,最终必将取得成功。学习还要有锲而不舍的精神,长期坚守,不能懈怠。“真积力久则入,学至乎没而后止也。故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44]意思是说,只要真诚地学习,努力地践行,时间久了,必能深入体会到其中的乐趣;礼义道德的学习是终生的事业,学习的教程虽有尽头,但进取之愿望却不可以有片刻的松懈。
3.学习态度——虚壹而静
虚,即虚心,就是在学习时不先入为主,不以已有的见解阻碍认识新事物。壹,即专一,就是精神专注,不因见其他事物而分心。静,即保持头脑清醒,不让无关的思绪或情感来扰乱正常的思维活动。所谓虚壹而静,就是要求学习者在学习过程中保持虚怀若谷、精神专注、头脑清醒的状态,这样才能取得显著的学习成效。荀子很不赞赏那些学识广泛但用心浮躁、不能专一的人,他说:“多知而无亲,博学而无方,好多而无定者,君子不与。”[45]
4.思维方法——兼陈中衡
荀子认为,“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46]。意思是,人们在思考问题时很容易犯一个错误,那就是对复杂的事物和现象缺乏全面了解,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这种片面之“蔽”,妨碍了人们对事物的正确认识。为此,荀子提出了“兼陈中衡”的方法。“兼陈”,就是把事物的各个方面或各种情况都展示出来;“中衡”,就是通过比较权衡而确定适当的、中正的思维方法。这种思维方法有助于学习者突破自身知识、经验的局限,不固守一端,尽可能地在全面、客观、公正的基础上做出解释和判断。
(四)论教师
荀子高度重视教师对于国家和个体的作用,竭力倡导尊师。从国家层面来看,礼是最高的社会规范,教师则是礼的化身,“无礼,何以正身?无师,吾安知礼之为是也?”[47]由此,荀子将教师提高到与天、地、君、亲并列的地位,强调君与师同为治国之本,教师应该得到广泛尊崇。“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国将衰,必贱师而轻傅。”[48]可见,是否尊师关系到国家之兴亡。从个体层面看,教师是学生与经典之间的桥梁、捷径,“人有师法而知,则速通”[49]。正是通过教师的言传身教,那些内容或隐晦或简约的经典著作才能被学习者所理解和掌握。所以,教师拥有绝对权威,求学必须主动接近贤师,否则难以学习到经典的真义与精髓。
荀子在重视教师、倡导尊师的同时,也对教师提出了相当严格的素质要求。他说:“师术有四,而博习不与焉。尊严而惮,可以为师;耆艾而信,可以为师;诵说而不陵不犯,可以为师;知微而论,可以为师。故师术有四,而博习不与焉。”[50]意思是说,仅仅具有广博的知识还称不上是合格的教师,为师之道在于四个方面:其一,有尊严有威信,使人敬服;其二,有丰富的阅历和崇高的信仰;其三,讲课有条有理、不凌乱且不违反师法;其四,见解精深且能合理表述。
孔、孟、荀是先秦儒家最重要、最具代表性的三位大师。创始人孔子的学说主要见于《论语》,其语言朴素简洁,基本以格言的方式存在,并未构成严密的理论结构体系。孟子和荀子两派各有侧重地发展了孔子的学说,为儒学的演进做出了不同的尝试。相对而言,建立在“人性本善”基础上的孟子的教育理论,以“内发”和“复性”为特征,偏重人才培养的伦理价值;建立在“人性本恶”基础上的荀子的教育理论,以“外铄”和“成性”为特征,偏重人才培养的政治价值。二者培养德才兼备的贤才这一目标是一致的,但发展路向却完全相反,但恰恰是这种相反相成,使儒家教育思想得到了极大的丰富和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