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愿意教书
我爱读书。
16岁正是渴望读书的时候,中外文明史上那黑暗的一页“无产阶级**”翻开了,“文革”既然开始,学校便也终结。我刚念完初三,一切升学的美梦均告破灭。
于是,跟同学们一起绷紧了阶级斗争的弦去参加“文革”。运动了两年,愈加莫名其妙,正在不知将来以什么为职业的时候,“文革”浪潮又把我们推到了广阔天地,据说去“大有作为”了。我便从沈阳市三十二中学,下乡到辽宁的南大荒盘锦。
同学们付出的劳动时间不算短,常常日不出则已先作,日已落而尚不息,劳动所得却连饥肠都无法填饱,扩大再生产和积累更无从谈起。端起碗来喝白菜清水汤,放下筷子却绝没有人敢骂娘,原因是劳动归来还要抓各种各样的斗争会、批判会。大家绷紧了那样一根弦过日子。“阶级斗争”果然“一抓就灵”,人们饿得要命,却能够搜肠刮肚,想出各种各样权势者爱听的话,来进行“大颂扬”。并且表决心,要进一步勒紧腰带,去支援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受苦人”,因为据说,他们正过着吃不上、穿不上的苦日子,在水深火热中受着煎熬。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到十个月,我便当上了民办教师,那一年,我19岁。
我读书的时候,并没想过能去教书。
刚听到让我去教书的时候,我并不愿去。我们全班55名同学下乡在一个青年点。有一位同学先我分配,到县城的公路工程队去做筑路工人,同学们都羡慕得厉害。对我去教书则感到惋惜,有的朋友劝我别去,以便等待当上领导阶级的机会。尽管不愿去,但我又不敢不“把一生交给党安排”。便服从命令去教书了。
教书之后,才发现学生们心灵世界的广阔。农村孩子们真诚、质朴、勤劳的品质深深感染着我。我教的第一届学生便是小学毕业班,学生比我小不了几岁,第二届的学生,年龄大的,才比我小四岁,这样我们共同语言便比较多。当时教材又比较浅,剩余时间,我便给学生读《红岩》《欧阳海之歌》,讲我看过的一些书,介绍城里的一些事情,他们也告诉我一些在城里人那里听不到的农村的习俗、秘闻。生活在他们之中,我感受到精神的满足,灵魂的安宁。
那时,大人们为了适应形势而违心地斗争、批判、清队,整自己的同胞,我感到深深地悲哀而又无可奈何。于是我便决心在学生的心田里开辟一片绿地,播撒上真、善、美的种子。
我想,这世界上如果由于自己的存在而多了一颗真诚、善良、美好的心灵,那我便获得了生存的幸福,有了一份生存的价值。
我一直认为:人活在世上,能不能幸福,最主要的是能不能有一颗好心。心肠好,那么穷点、富点、轻点、重点,寿命长点、短点,他都能坦然无愧、豁达大度地对待,从而活得心安,活得幸福。人活着对他人、对世界有没有益处,有没有贡献,最主要的也在于他有没有一颗好心。心肠好了,那么体力强点、弱点,才能大点、小点,他都能尽心竭力地为他人为世界做好事。反过来,心肠坏了,就不好办,他自己活得太累、太麻烦,别人也会由于他的存在而累、而麻烦。教师显然是最有利于培养真诚、善良、美好心灵的职业,于是我便迷恋上了教书。
为了教书,我放弃过招工进城的机会,在农村教了两年零四个月书。
1971年秋,辽宁省历史博物馆要招工作人员,从我们农场近4000名知青中选两名。农场领导确定了我,同志们也劝我去,我心灵的天平向去的一方倾倒了,办了回城手续,办了户口。正在整装待发的时候,事情又有了变化,这两个名额不给盘锦而给沈阳了。后来我被分配到当时盘锦最好的工厂,盘锦地区电机厂。
我深深地想念着学校,想念着学生,想念着学校的老师们,到厂的第一天,便向领导提出不愿在工厂而要到学校的要求,但未获批准。我便继续申请着,即使在两年以后,确定我做厂级领导接班人时,我仍一遍又一遍地申请当教师。
“批林批孔”时,我因赞扬孔夫子是杰出的教育家、思想家、哲学家,并且不满“无命”运动而受到批判。某一位领导从我的日记、文稿中摘录出的我的“反动言论”竟达108条之多。有的时候,我一天要挨三回批判,由政工干部下放到车间做工人,头上顶着若干顶帽子,自然没有了申请做教师的资格。
好在只过了两年多,“四人帮”便折腾完事了。他们一朝覆灭,人们也就认为我不反革命,便又让我离开车间,负责所谓的“七·二一”大学工作。我想,我既没有罪了,何不要求去教书呢?领导同情我被批判时的遭遇,终于答应了我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六载夙愿,一朝得偿,喜悦之情,难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