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教育的“盲点”
思维的高度决定人生的高度
近年来,法国的高考作文题目备受关注。吸引人们目光的,是这些题目呈现出的浓厚的思辨与哲理色彩:
(1)“我是谁”这个问题能否以一个确切的答案来回答?(2)能否说:“所有的权力都伴随以暴力?”(3)感知能力是否可以来自教育?
一位网友在比较了我国和法国的高考作文题后,感慨地说:“他们锻炼的是思维,是逻辑,是深度。而我们锻炼的是什么?是条条框框,是强势评判,是整齐,是应付,是适应。因此,我们没有想法,没有意见,没有火花,因为我们还是孩子。”
法国人重哲学,由来已久。在法国,从小学便开设有哲学启蒙课。有的小学每周都有哲学课,每次的程序都是一样的。首先,重申一次规则:不能评论别人,要尊重其他人;其次,发布这堂课要讨论的话题,大家可以主动地自由发言,每个人都有讲话的机会;最后,一起听刚才大家发言的录音,听过录音以后,往往孩子们会从更深层次的角度去思考,并引发另一轮新的讨论。
为什么法国人重视哲学?原因至少有两个。
首先,学习哲学,不是寻求精神的蜗居,而是为了当下人格的卓越与健全。
我们教给学生的,除了一个知识世界外,还应该有一个“意义世界”。同时拥有这两个世界的人,才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人。哲学着眼于引导人对自己和世界的深思,力求去发现自我的价值,从而帮助人建构起一个极具个性的“意义世界”。缺失了它,人难免会陷入精神空虚的境地。
近年来,新闻报道中出现多起学生闹出的极端事件,人们往往把原因归咎于学习负担重。但我以为,根本原因不在于此,而在于学生看不到负担的意义在哪里。学生常常被告知,刻苦学习是为了考上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挣大钱……难道这就是努力学习的全部意义吗?正处于信念和价值观形成期的学生,怎么会满足于这样的人生?怎么会从中看到自己生活、学习的价值?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哲学里充斥着无用的知识。
为什么说是无用的?是因为这些知识在市场经济里不具有交换价值。
然而,正是那些看似无用的、超越功名利害的知识,才是教育的核心所在。著名哲学家罗素曾奉劝人们多欣赏无用的知识,如艺术、历史、哲学等。因为他相信,只有从无用的知识里,才能滋生出人生的智慧——在那里,有个体对自我生命之本真的追寻、有个人德性的内在完满以及生命意义的丰富与深刻。在这个意义上,教育的无用即大用。
其次,学习哲学,能培养学生的批判性思维和辩证的思维方式。
新加坡有一道高考作文题:“哲学只是提问而并不回答,为什么学习它?”
法国教育部颁发的大纲,仿佛是对此的回答。它说,哲学课的目的是“培养学生的批判性思维并建立理性分析坐标以领悟时代的意义”。也就是说,让学生学会对周围司空见惯的现象说“不”,在未来的实际工作中养成创造性的思考方式。
这也许从一个侧面回答了“钱学森之问”。
在法国,从笛卡儿到庞加莱,法国数学的哲学思考传统绵延不断,这两位几何学和拓扑学的开拓者也是哲学家。其结果是,几乎每隔十年八载,法国都会产生一位享誉世界的数学大师。
相比之下,我们更多地依赖于天才人物的出现,比如数学家华罗庚。是否通过系统的哲学学习和思考获得了批判性,造成了两国杰出人才群体的巨大差别。
有研究表明,一个人事业的成功与其批判性思维相关系数高达0.84。科学史上那些所谓的天才,无非是比一般人更具有强烈的批判意识罢了,哥白尼、牛顿、达尔文、爱因斯坦……无一不具有自觉而深刻的批判意识。尤其在青少年时代,他们曾普遍接受过批判性思维的熏陶或者训练,发展出了常人难以企及的独立思考能力。因此,他们在一生中始终掌握了学习什么和研究什么的主动权,享受着自由探索的乐趣,而绝没有遭受我们今天题海战的痛苦。
至于钱学森自己,也早在中学阶段就开始了人生哲学、伦理学、科学概论等必修综合课程的学习。
与今天的教育相对照,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沃尔夫数学奖获得者丘成桐说,中国基础教育阶段的学生基础打得牢是一个谎言。
让我们的教育补上哲学这一课吧,让哲学教我们“学会思考”(冯友兰语)吧。
令人欣喜的是,少数老师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
江苏省的一位高中地理老师,专门给学生开了一门《西方哲学家介绍》的校本课程,其实就是“西方哲学史”。
课堂上,他给学生讲黑格尔的辩证法,讲正反合的思想,讲形式逻辑。他在课上常常发问,这些问题刁钻古怪:“对和错不能同时存在吗?”“是先有鸡后有蛋,还是先有蛋后有鸡?”
课后作业,是让学生写哲学作文。比如,写《人,诗意的存在》。这位老师要求学生思考“存在是什么”,探求“人存在的根本目的是什么”,最后讲“人如何诗意地存在”。
谈及开课的初衷,他说:“思维的高度决定人生的高度。”他要做的,就是让学生思想自由,能用批判、系统、辩证的思维方式,去探究生命和世界的本质。
当然,这位老师的实践在现实中也遇到了各种困难,比如,学生对哲学重要性的理解不深,现行高考制度对哲学学习的挤压等。
但问题的根本原因还在于:哲学是一种理论沉思,但现在的教育沉不下来。
就拿目前的社团来说,无不搞得热热闹闹,学生们学习着各种技艺与才能。社团更多地成为了各种社会生活的翻版,或是特长加强班。为什么偌大的校园,就没有一个安安静静的社团?它如同思想沙龙一样,让参与者倾听哲人、与哲人对话、和同龄人共思,去寻求内在精神的满足与意义,去勇敢地批判与创建。
亚里士多德说:“幸福存在于闲暇之中。”他所说的幸福,是心无旁骛的哲学思辨。哲思需要闲暇,在闲暇之中我们才能进行哲思。而为了思考而思考,该是一种多么纯粹的快乐。
希望能有这样一种快乐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