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受降
受降一事《贺志》所记为“立遣合等赍蜡书,乞李公自来则降”,说明李德辉亲到钓鱼城受降是王立提出的条件,《李状》《元史·李德辉传》均未明言亲来受降为王立提出的条件,而《元史·贺仁杰传》亦有此细节:“复遣合等奉蜡书告德辉,能自来,即降”,可能是取材于吕撰《贺志》。对勘上文所举贺仁杰神道碑所言熊耳夫人谋划李德辉亲来受降之事,可以印证吕域所言有据。吕域此时正在西川行枢密院中任职,故能熟知这些招降细节。
受降过程中,东、西院矛盾尖锐。《贺志》记受降之时,“十五年春,李公来与东院官同受立降,同犒赐,署立招讨使矣”,行文用两个“同”字,强调东院参与并认同了钓鱼城王立的投降。《元史·贺仁杰传》与《贺志》相同,也记载东、西院同时受降:“德辉遂从五百骑至钓鱼山,与东院同受立降”。苏天爵《吕文穆公神道碑铭》:“忠宣请与东枢府同受降。已而后期不至,忠宣承制署立仍安抚使、知合州”[10],据此则东院没有参与受降。《元史·吕域传》与《吕文穆公神道碑铭》说法一样:“德辉请与东院同受降。后期不至,德辉承制授立仍为安抚使,知合州”,而且《元史·吕域传》与《吕文穆公神道碑铭》文字也大致相同,前者当取自后者。《李状》《元史·李德辉传》《贺公神道碑》都没有提到东院是否参加受降。《中书左丞李忠宣公行状》却详载一段李德辉与东院争持的情节:“公从兵才数百人赴之,东府害之,来争,有言:‘前岁公为书招珏,诚亦极矣,竟不见寤,无功而还。今立珏牙校也,习狙诈,不信人,特以计致公来,使与吾争垂成之功,延命晷刻耳,未必定降。定降,公冒吾围而来受,何物视我?必不汝进!’公曰:‘前岁合以重庆存,故力可以同恶,今孫〔系〕孤绝,穷而来归,亦其势然。吾非攘若功者,诚惧汝愤其后服,诬以尝抗跸先朝,利其剽夺,快心于屠地也。吾为国治此民,岂计汝嫌怒为哉!’即单舸济江,薄城下,呼立出降,安集其民”[11]。可见双方对受降争议极大,没有达成共识。东院所言:“公冒吾围而来受,何物视我?必不汝进”,明言李德辉的行动没有把东院放在眼里,东院强硬地不许李德辉前往。李德辉看来是突破东院阻挠,单独行动,“单舸济江,薄城下”,可见从兵也被东院阻挡,没能够跟随。由当时情景可以推想,东院其实没有参加受降。吕域《贺志》强调东院同时参加受降,可能一是吕域未前往受降,具体细节不清楚;二是后来吕域向贺仁杰转呈此事时,咬定东院参与默认受降,后又反悔羁押王立,有利于此事的最终裁决上使东院被动。《元史·李德辉传》几乎全袭《李状》,唯删去东院所言最强硬的那几句话(“公冒吾围而来受,何物视我?必不汝进!”)。此前东、西两院达成默契,东院独自围攻钓鱼城,东院的这几句话的确言中了李德辉越境受降的逾权行为,《元史·李德辉传》删去关键的这几句话使整个事件的曲折细节不清。从这点上也可看出,作为《元史·李德辉传》史源的《李状》明显保留更多关键信息。
东、西院的矛盾一直很明显,至元十二年(1275)李德辉以安西王相第一次抚蜀时就指责东、西院“军政不一,相訾纷纷”[12]。至元十四年(1277)再围合州,东院希望单独行动:“而东川枢府,犹故将也,惩前与西川相观望致败,恶相属,愿独军围合州。”[13]东院的领军将领是合丹、阔里吉思,蒙哥时代已经从攻钓鱼城,“二人先朝陟方乎此,拔将甘心,故合益负险不下”[14]。东院与钓鱼城对抗多年,战斗极其残酷,双方将士积怨很深。东院攻城拔寨,志在必得,希望屠城以泄愤,所以要求单独行动。当时,李德辉领西院第二次抚蜀,主要负责粮草供应,看来东院独立行动也是两院达成的共识。
李德辉一直倾向于招抚,第一次抚蜀就曾招降张珏:“初公抚蜀,径东川归,以为重庆师阃受围,必征诸属州兵,尽鋭拒守,合州宜虚。诚虚,谍人持书晓之,兵随其后,亦制合一奇也。即出合俘系顺庆狱者,纵之使归,语州将张珏”[15]云云。用兵、劝降,一正一奇,这是李德辉的策略。至元十五年(1278)再围合州时,捕获王立侦卒,李德辉当然不愿放弃这一实施招降策略的机会。从王立的角度看,重庆已破,钓鱼城孤立无援,前途渺茫,而与东院积怨很深,若被东院攻破,必遭屠城惨祸;所以,李德辉约降,又有安西王教旨保全的承诺,加之熊耳夫人谋划,王立权衡利害,自然愿意接受约降,迈过东院,向西院出降。李德辉越境受降的行为必然被东院视为越权,激起其忿怒,双方矛盾导致王立系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