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约降

据姚燧所撰李德辉《中书左丞李忠宣公行状》(以下简称《李状》或《行状》),至元十二年(1275)李德辉以安西王相第一次抚蜀。至元十三年(1276),宋亡;宋将张珏、王立据重庆、合州钓鱼城以保川蜀,元军久攻不下。为了攻下重庆、钓鱼城,东川、西川两个行枢密院,合兵围剿,西院由嘉、叙、泸趋重庆,东院围困钓鱼城,双方僵持数年。李德辉指责两枢密院的官员“玩寇疆场”“军政不一相訾纷纷”,预言“朝夕败矣”。不出所料,这年秋天,李德辉奉命北归,还没到陕西,泸州叛,重庆之围被宋军击破。至元十四年(1277),“诏以巴哈与公代为西川副枢,公兼王相。大军即发,公留成都供亿”[4]。《贺志》所谓:“西院副枢李公德辉分治成都”,就是指至元十四年(1277)李德辉以西川行枢密院副使兼安西王王相的身份第二次抚蜀,并在此任上完成钓鱼城约降。

以《贺志》《李状》《元史·李德辉传》对比,可见异同——上引《贺志》记约降王立一事:“十四年冬,潼川招讨使刘伟以所获立军士张合等上,李公放还,使持檄喻皇子安西王教,许以不杀,招立来降,立遣合等赍蜡书,乞李公自来则降。十五年春,李公来与东院官同受立降,同犒赐,署立招讨使矣。”对比《行状》的记载:“至是,合遣李兴、张郃十二人词(诇)事成都,皆获之,当斩。复为书,从归,使喻其将王立,其言如喻珏者,而豈(益)剀切。兴至,立亦计夙与东府有深怨,惧诛,复兴等导帅幹杨獬获蜡书,间至成都降公。”又据《元史·李德辉传》:“既而合州遣李兴、张郃十二人诇事成都,皆获之,释不杀,复为书纵归,使谕其将王立如谕珏者,而辞益剀切。立亦计夙与东府有深怨,惧诛,即使兴等导帅幹杨獬怀蜡书,间至成都降”[5]。三种史料记载基本相同,而细节上有详略不同。《贺志》合州诇事卒名“张合”,《行状》《元史》均作“张郃”,吕域《贺志》作“张合”可能是刊刻时刻工省刻。《元史·李德辉传》文字与《中书左丞李忠宣公行状》基本相同,当出于《行状》。恰证《元史》成于仓促,人物传记通常照录元史馆所藏各种《行状》而成。

《贺志》记载的一些细节为他处不见,如张合等为潼川招讨使刘伟所捕获,可见张郃等人被捕获的地方可能是川东而不是成都,只是后被押解到成都。又如他处只说李德辉劝降王立言辞“益剀切”,然态度诚恳未见得能使王立来降,《贺志》揭示了一个关键细节:李德辉“使持檄喻皇子安西王教,许以不杀”[6]。有了皇子安西王许诺这样的保障,才足以说服王立,放心来降。此皇子安西王为忽必烈之子忙哥剌(Mangyala),领地包括陕西、甘肃、四川、云南等地。

苏天爵所撰吕域的神道碑铭说明此事件中另一重要人物吕域的作用:“至元十有四年,江南既下,公擢从仕郎、四川行枢密院都事。时四川制置使张珏据重庆,合州安抚使王立据钓鱼山,犹持宋节,负固不降。诏枢府分兵取之。故相李忠宣公德辉行西枢府事于成都,获侦卒张郃等数人,将杀之。公曰:‘彼所以不即降者,岂以昔尝抗跸先朝,恐城降日悉见诛夷之故欤?今宜释郃,俾归谕立’。未几,立果遣郃等赍蜡丸书至成都。”[7]据此,揣测王立心理,建议释放张郃,喻降王立之策出于吕域。吕域神道碑或有归美墓主之意,但至少说明吕域当时参与李德辉的谋划,熟知内情原委,吕撰《贺志》在细节方面的准确性更值得信赖。

约降过程中有熊耳夫人协助劝降王立一节:“(至元十二年)制使张珏遣王立潜师袭泸取之,临应春,杀戍将千户熊耳而有其妻宗,甚嬖之。宗,王相四川行院李忠宣之外妹。立后移守合州。行东川院者则宪宗李玉器械哈丹、库哩济苏,二人先朝陟方乎此,拔将甘心,故合益负险不下。宗说立遣张邰[8]辈蜡书问(间)行至成都,请忠宣受降。忠宣从五百人至,立则开壁纳之。”[9]据此,王立袭杀元千户熊耳,据有其妻宗氏,这位熊耳夫人宗氏是李德辉的外妹。张郃带李德辉约降书信回合州后,熊耳夫人促成王立接受约降,而且请李德辉亲来受降,是出于这位熊耳夫人的主意。上引熊耳夫人一事,见于姚燧所撰贺仁杰神道碑《赠恭勤竭力功臣仪同三司太保封雍国公谥忠贞贺公神道碑》,而《李状》《元史·李德辉传》均不载,《贺志》亦不载。熊耳夫人一事,对李德辉而言非为佳话,故后人隐晦不言。吕为李旧僚属,又为贺家人所托为志铭,自然不会载入此等枝蔓之事。比较有趣的是,同为姚燧所撰《李状》和《贺公神道碑》,本来和李德辉关系更密切的熊耳夫人事没有载入李德辉的《行状》,反而记载在和熊耳夫人事关系不大的贺仁杰的《贺公神道碑》。这反映了《行状》这种文体在剪裁和表达上很大程度要体现状主家人的意志,有些事情状主的家人是不愿意说的,而撰者可能会出于保存掌故,会在另外的地方记录这些被遮蔽的史实。而姚燧本人也是王立约降事件中的一个亲历者,安西王特赦王立的教令就是由姚燧送达的(详见后),故他知道许多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