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语
李宗师是北宋陕西武将中的一员,主要活动在宋神宗时代,他的经历和当时宋朝的对外战争密切相关。李宗师参与了这一时期在陕西展开的一系列对夏战争,尤其重要的是熙宁四年(1071)的啰兀城之战;熙宁八年(1075)又南下广西参加对交趾的战争。元丰年间在京东、河东任职,负责边防。熙宁二年(1069),李宗师时年四十八岁,在宋夏边患再起,边功机会较大的背景下以文换武,从从七品的供备库副使开始,希望博取更高功名。多年奋斗下来,到去世时,升了十一个阶序、一个官品,终止于正七品的内园使。这是宋朝的制度设计,多设阶级,使人穷其一生也难以爬上高等级阶序,保持大量这种浅资序的人,朝廷便于驾驭。墓铭将其恭维为汉代名将李广,但也表达了惋惜、遗憾的感情:“用才不完,爵不及封。广也数奇,士夫所恫”,可见宋朝军功迁升也非易事。其实,李宗师官品虽不高,但其最后差遣“管勾河东缘边安抚司公事”,从事权来说并不算小[47],而且“凡十登文陛,条对厉害”,有多次面圣的机会。墓主李宗师之子李邦直也有一个弃文从武的经历,“年逾冠,以进士试于有司,不中,叹曰:丈夫遇盛时,不当块然无用于世,然则谋身不可缓也。于是又习兵略,肄弓马,欲与其父立殊功于边徼。学之数年,艺益精,方俟施用,遇天子南郊恩霈,以父任得补三班奉职。明年,武学较试,中上第,监西染园门”[48]。李邦直起初是希望从科举进身,考试不利后转而承父业习武,最后还是选择和其父一样立功边关的道路,啰兀城之战时已经在其父身边协助。以父任得补三班奉职,比其父太庙斋郎的荫补起点高一点,但仍是职位低下的从九品的小使臣。宋熙宁五年(1072)复置的武学行三舍法,李邦直以小使臣的身份报名参考,中上第,得到一个监门官的低微差遣。本来欲应王克臣招揽,前往高阳关路堡寨任职,这样就可以走上和其父一样立功边关的道路;但因离其父任职的河东距离太远,“恐贻亲忧,遂恳辞不就”。不久以后,年仅三十五岁便先于其父早逝,立功边关的道路也终止了。
李宗师父子弃文从武的经历有一定代表性,这是当时一大批渴望建功立业的陕西中下层士人的选择,这一文武兼备的群体往往父子相继,甚至几代延续,热衷边功进身,建功立业的愿望迫切,对北宋西北拓边影响很大[49],李宗师父子就是这一群体的一个生动的例子。
附:
图1 1987年户县出土《李宗师墓志铭》(左)《李邦直墓志铭》(右)[50]
图2 啰兀城位置形势图(手绘)[51]
李宗师墓志铭[52]
宋故内园使上骑都尉平原县开国伯食邑九百户李公(宗师)墓志铭并序
朝请大夫充集贤殿修撰提举西京崇福宫上柱国华亭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李周撰
左朝请郎前知合州军州兼管内劝农事护军赐绯鱼袋借紫刘随书并篆盖
君讳宗师,字希先,世为冯翊人。父博士,监凤翔府太平宫。爱终南林泉之胜,遂家于有户。曾大父吉」,赠太常少卿。大父行简,给事中,赠礼部尚书。父贶,国子博士,赠中大夫。君以博士致政,恩受太庙斋」郎,主凤州两当簿,以父忧去官。服除,调丹州司户参军,历京兆府醴泉尉。考满,移坊州宜君令。丁母」忧,终丧,再授耀州美原令。时有制均田税,命司勋薛公向总其事,公知人善任,使以谓方田均」税,治民之本;苟非其人,民益受弊。乃选君均蒲之龙门,又均本县税,民号平允。遂复命指教蒲、陕、耀」三郡田税,公私赖之。用荐者,改大理丞,知延州敷政县事。神宗即位,覃恩改太子中舍,赐五品」服。君沉毅有谋,志在立功名于世。宣徽使郭公逵雅知君,乃荐诸朝。熙宁二年,换授供备库副」使、延州东路同都巡检使、兼安定堡寨主。明年,移知绥德城。丞相韩公绛宣抚河东、陕西两路,命君」副鄜延路将领,与种公谔同进兵讨夏贼,俘获甚众,又破众贼于马护川。及招纳降附,筑啰兀城,以」功进官二等,授文思副使,且俾提举本城兵马。贼以十万众围之,城中兵止三千,君曰:彼众我寡,强」弱异势;彼若知我虚实,则必乘我矣。于是设奇计,张虚声,开门延敌,贼果疑而不敢逼。围既久,士卒」震恐,君虑士气不振,难与共守,乃亲劳吏卒,抚之曰:国家育汝等,正为今日。若不同心固收,一」旦城坏,则首领不保。苟能自奋,则富贵可取。众皆感激自厉,士气益振。虏知城不可拔,因请和。忽有」暴风自南来,尘埃蔽天,虏疑有援兵至,引众遁去。时同筑者七城,皆不能守,独啰兀赖君以完。君在」延安,贼犯境者一十九次,君每将兵锋追奔出寨,骑卒无伤。幕府上功,君居多焉,迁左藏库副使。时」初置河朔诸将,修备讲武。凡军之政令,一出宸衷,故选用极艰。朝廷知君忠勇可用,遂除」河北第三十五将。居两年,改西染院使,移京东第五将,寻知顺安军。未几,差同管勾河东沿边安抚」司公事。凡除此职,必枢府第其劳绩,上名于天子,天子亲加审择,然后授之。每季以便宜」入奏。神宗聪明睿智,动察事机,每臣下进见,虽宿学耆儒,或失所对。君凡十登文陛,条对」利害,从容详整,神宗每加慰谕。秩满,再任转内园使,方委以西北事。元丰七年四月九日,以疾」终于代之官舍,享年六十四。君资识明悟,喜读书。幼以孝行闻于乡党。及筮仕,志在抑强扶弱。故所」至,誉望蔚然当途,名公由此知。君为人落落有气节,慨然慕古人之功名。尝曰:人患不能以勇果致」忠义尔,诚能以此自任,功名不难就也。推此,则君之志趣可知已。与人交,未尝不倾写诚腑,笃于故□旧,久而敬之,故人人皆得其欢心。当啰兀之被围也,贼执所得汉兵一人至城下,使以言诱降吾兵□,其人复语城中曰:天子仁圣,不可负。坚守则莫能破矣。贼怒,挥刃于口杀之。君具白于上□,谓死而不忘忠义,君子之所难,而匹夫能之,不重褒赏,何以劝忠?朝廷由是追赠死者,而官其□子孙,此盖见君忠义之心也。娶雍氏,先君而亡。子二人:曰邦直,三班奉职,早卒;曰钦臣,新授权坊州□军事推官。女五人:长适侍禁康锡,次适进士程权,次适殿直高昱,二人尚幼。孙二人:曰绍彭,曰绍先□。绍圣三年,卜宅于太平乡仁和里。是年七月十日丁酉,归葬于新茔,以夫人蓬莱县君雍氏祔。既诹□日,其子钦臣请铭于予。予,冯翊人也,其族系既与君同,而所居之里又同,故自尚书、中大夫以及内□园君之行实,皆得其详。义不可辞,铭曰□:
巍巍尚书,实大吾宗。有伟其孙,克绍厥风□。文不我试,武思奋庸。见危授命,蹇蹇匪躬□。孤城抗虏,忠义是崇。天陛对扬,谋议从容□。用不完材,爵不及封。广也数奇,士夫所恫□。终南之下,黑水之东。佳城郁郁,永宁其宫□。
姚文武、宗古镌
[1] 刘兆鹤、吴敏霞编:《户县碑刻》,28~29页,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
[2] 关于啰兀城之战可参考吴天墀:《西夏史稿》,61页,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白滨:《啰兀筑城考》,载《宁夏社会科学》,1986(3);李华瑞:《宋夏关系史》,176~180页;罗福苌、罗福颐集注:《宋史夏国传集注》,彭向前补注,220~223页,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4;高建国:《北宋〈折克柔墓志铭〉考释》,载《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2)。
[3] (清)徐松辑:《宋会要辑稿》(方域二〇之一一,第8册,7656页),安定堡在“陕西鄜延路延州丰林县,庆历五年以马蹄川置”。
[4] 《长编》卷二〇八,治平三年十月丁亥条,第15册,5064页。
[5] (宋)司马光撰:《涑水记闻》卷一一,邓广铭、张希清点校,211页,北京,中华书局,1989。
[6] 《长编》卷二一五,熙宁三年九月甲辰条,第16册,5241页。
[7] 《长编》卷二一七,熙宁三年十一月乙卯条,第16册,5283页。
[8] 《长编》卷二一八,熙宁三年十二月丙子条,第16册,5305~5306页。
[9] 吴天墀:《西夏史稿》,61页。
[10] (宋)沈括撰:《梦溪笔谈》卷一三,金良年点校,136页。
[11] 白滨:《啰兀筑城考》。
[12] 《长编》卷二一九,熙宁四年正月戊子条,第16册,5320页。碑志作“马护川”,传世文献作“马户川”。
[13] 《长编》卷二一九,熙宁四年正月己丑条,第16册,5320页。《长编》是依据范育所撰种谔《墓志》,又据吕大防《奏捷》称:“初五日乙丑,都枢密都啰,参政及钤辖十三人,领兵三千在马户川。初六日,谔遣将击走之,斩首百余级”,与《墓志》稍有不同,《墓志》马户川之战是在正月初三己丑、初四庚寅,《奏捷》为初五、初六。按:《奏捷》记“初五日乙丑”,而初五日实为辛卯,非乙丑。《奏捷》所记或为朝廷得到奏报的日子。
[14] (宋)李之仪:《淮庆军节度蔡州营内观察处置等使持节蔡州诸军事蔡州刺史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兼马步军都总管兼知渭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西河郡国侯食邑一千四百户食实封四百户上柱国折公墓志铭》,见《姑溪居士后集》卷二〇,收入《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20册,723页。
[15] 白滨:《啰兀筑城考》。
[16] 《长编》卷二一九、卷二二〇,熙宁四年正月辛亥条、四月壬戌条,第16册,5330、5344~5345页。
[17] 《长编》卷二二〇,熙宁四年二月辛酉条,第16册,5338页。
[18] 《长编》卷二二〇,熙宁四年二月壬戌、癸亥条,第16册,5344~5345页。
[19] 《长编》卷二一九,熙宁四年正月己亥条,第16册,5323页。
[20] 高建国:《北宋〈折克柔墓志铭〉考释》。
[21] 高建国:《北宋〈折克柔墓志铭〉考释》。
[22] 据《长编》记载,任命范育体量河东在熙宁四年正月十三日,正是啰兀筑城期间。由于筑城的役夫、物资抽调数量大、期限急,负责的河东经略、转运司已经向朝廷奏报无力支持。宋神宗拿不准是韩绛要求过当,还是河东转运司“摇动边事”,所以派御史范育前往调查。(《长编》卷二一九、卷二二〇,熙宁四年正月己亥、二月壬戌条,第16册,5323、5343页。)当初,西夏占据啰兀而未驻兵,据白滨先生分析也是因为粮食给养难于供给。(白滨:《啰兀筑城考》。)
[23] 《长编》卷二一九,熙宁四年正月己丑条,第16册,5320页。
[24] 《长编》卷二二〇,熙宁四年二月辛酉条,第16册,5337页。
[25] 《长编》卷二二〇,熙宁四年二月壬申条,第16册,5352页。
[26] 《长编》卷二二〇,熙宁四年二月甲戌条,第16册,5356页。
[27] 《长编》卷二二〇,熙宁四年二月壬申条,第16册,5353页。
[28] 《长编》卷二二一,熙宁四年三月丁亥条,第16册,5369页。此据赵卨所言:“卨奏:‘二月甲戌,贼围抚宁,折继世、高永能等重兵驻细浮图,去抚宁咫尺,啰兀城兵势尚完。种谔在绥德城节制诸军,若令永能等会啰兀城兵,与抚宁相应,贼必奔溃。闻谔茫然失措,欲作书召燕达,战悸不能下笔,顾转运判官李南公等涕泗不已,乃追折继世兵回,方议战守,贼已得志而归。’”种谔名将,未必如此,事出仓促,抚宁一两天就被攻克,所以种谔也没有时间做出反应。赵卨一直反对筑城啰兀,故对种谔的描述未见得客观。
[29] 《长编》卷二二一,熙宁四年三月丁亥条,第16册,5369页。
[30] (宋)李处讷:《李邦直墓志铭》,见刘兆鹤、吴敏霞编:《户县碑刻》,315页。
[31] 《长编》卷二二五,熙宁四年七月乙未条,第16册,5477页。
[32] 据《长编》:“学士院草责绛制,初云‘擅兴征师’,上以为非,‘擅兴’改曰‘暴兴’,以绛实得旨出师,而措置乖方,故贬。”(《长编》卷二二一,熙宁四年三月甲辰条,第16册,5391页。)宋神宗承认自己策划了对夏行动,韩绛只是执行人。
[33] 《长编》卷二二一,熙宁四年三月庚寅条、三月癸卯条,第16册,5373、5385页。
[34] 《长编》卷二二〇,熙宁四年二月辛未条,第16册,5352页。
[35] 《长编》卷一二一,熙宁四年三月癸卯条,第16册,5385页。
[36] 《长编》卷二二一,熙宁四年三月丁酉条,第16册,5379页。
[37] 《长编》卷二二〇,熙宁四年二月壬申条,第16册,5353页。
[38] 《长编》卷二二〇、卷二二一,熙宁四年二月庚辰条、三月壬辰条,第16册,5361、5374页。
[39] 《长编》卷二二〇,熙宁四年二月甲戌条,第16册,5356页;又据《宋会要辑稿》(方域八之二七,第8册,7454页):“(熙宁三年三月十八日)诏:罗(啰)兀城宜令赵卨相度,如不可,令弃毁,讫奏。河东所报探,西贼水军恐于石州渡河,令吕公弼过为之备。抚宁失陷人令经略司按实具数闻奏。罗(啰)兀城、宾草堡令转运司更不得运粮草前去。”此熙宁三年必为熙宁四年之误。
[40] 《长编》卷二二二,熙宁四年四月丁巳条、熙宁四年五月戊子条,第16册,5399、5417页。
[41] 王曾瑜:《宋朝军制初探》(增订本),118页,北京,中华书局,2011。
[42] 《长编》卷二七一,熙宁八年十二月庚戌条,第19册,6648页。
[43] (宋)李处讷:《李邦直墓志铭》,见刘兆鹤、吴敏霞编:《户县碑刻》,315页。
[44] (元)脱脱:《宋史·郭逵传》卷二九〇,第28册,9725页。
[45] 王曾瑜:《宋朝军制初探》(增订本),117页。
[46] 《长编》卷三三九,元丰六年九月丙辰条,第23册,8167页。
[47] 此点蒙黄博兄指出,特致谢。
[48] (宋)李处讷:《李邦直墓志铭》,见刘兆鹤、吴敏霞编:《户县碑刻》,315页。
[49] 曾瑞龙:《拓边西北——北宋中后期对夏战争研究》,31~37页,香港,中华书局(香港)有限公司,2006。这一陕西武将群体一直延续到南宋初年,参见何玉红:《南宋陕西籍武将群体述论》,载《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5)。
[50] 刘兆鹤、吴敏霞编:《户县碑刻》,28~29页。
[51] 白滨:《啰兀筑城考》。
[52] 参见刘兆鹤、吴敏霞编:《户县碑刻》,313~3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