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麦克卢汉媒介观

当然,麦克卢汉的写作特征预示网上讨论的特征,这并无神秘之处。两者都反映了文字出现之前的人类神圣的话语方式。这是麦克卢汉毕生呕心沥血指出的珍贵方式。世界上任何地方,凡是未受伤害的人都不缺少这种交流方式,历史上任何时候都不曾缺少这种方式。这就是:口语会话。

网上交流和口头交流的联系是显而易见的。近年常常有人评说(Levinson,1992,1995b,1997b),在网上进入和变换文本都很容易,几乎瞬间就可以实现传送。这和纸上操作的艰难和缓慢形成鲜明对比。这些特征合在一起,使网上交流成为类似口语的媒介、杂交的媒介。这个媒介问世之后,我们的手指头就在键盘上行使走路和说话的功能了。

麦克卢汉的兴趣和立足点在“声觉空间”(acoustic space),他1954年首次使用这一术语。但他这个意思并不是那么明白哓畅。历史上全然不同的思想家都使用过一种格言警句式的方法,而不是说明的方法。从苏格拉底之前的思想家开始——他们出现在前文字时代并不奇怪——直到文字时代盛期的尼采(尼采和麦克卢汉的比较,请见Curtis,1978),都用过这种方法。麦克卢汉对声觉的依恋意义在于它不止是一种选定的方法,他还认为:声觉是人类交流的基础(从发展和历史的观点来看,声觉是原初的、首要的);文字的线性模式上升,这伤害了至少是连累了声觉(值得研究,肯定有启发性);电子媒介重新捕捉住了声觉(这时,声觉的形貌有变)。对他那个时代的媒介来说,这是一种闪光的洞见,对后来的电子文本来说,“声觉空间”具有预言的性质。因此,对他而言,他的表达方法或媒介,与他要表达的主题,是紧紧纠缠在一起的。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给我们以教益:他的话语形态本身就是例子,足以说明他试图传达的东西。

倘若麦克卢汉的写作风格,是一种能够比较容易被学界同人和世人愉快接受的风格,他会不会更加走运呢?

人们常说,麦克卢汉是他自己最危险的敌人,就是说的这个意思。关于声觉思维方式(acoustic modes of thought)的洞见,即使用单行排列的方式表述,而不是用“散漫、粗疏的胡言乱语”来表述,也不比麦克卢汉走运。许多时候,甚至还败得更惨。凡尼瓦·布什[1]在如今出名的文章《如是思之》(As We May Think,1945)里指出,如果用一种类似电脑的装置,根据人类思维的“联想”功能,任何给定的思想都可以“生长”出和其他思想的联系。他提出的改进“麦麦克斯存储器”(memex)的设想,比紧身衣似的档案柜有所改进。他用经典论证和顺序展开的方法写成文章,发表在《大西洋月刊》(Atlantic Monthly)上。罗伯特·默顿的反应不为人知(至少是我不知道)。但是,凡尼瓦·布什的文章没有引起人们的兴趣。只有几个具有远见的人例外,比如泰德·纳尔逊(Ted Nelson,1980/1990)。超文本出现之后,凡尼瓦·布什预见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得到证实,《如是思之》进入了20世纪90年代网上学生的必读书目。

新千年之际,数字文化正在来临,这对麦克卢汉的影响,与凡尼瓦·布什重新引起人们兴趣的情况相类似。这个过程差不多有十年了。领头的是《连线》杂志。它的创刊号把麦克卢汉封为“先师圣人”。维持这个势头的是一连串的再版书和著作(比如麻省理工学院1994年再版的《理解媒介》),一连串有关麦克卢汉的著作(比如Gordon,1997,Strate & Wachtel,1999)。

本书必然是这个再发现的组成部分。但是,与其说我想要说明,世事如何使麦克卢汉具有现实意义,不如说我想要探索并阐释麦克卢汉对数字时代至关重要的教益。归宿点是一致的——如果他对我们有至关重要的教育意义,那么我们的时代也使他具有现实意义。然而,我想从麦克卢汉说起,以便尽可能减少误解。多年来,在接受他的过程中,误解始终纠缠着他的著作。

他最著名的警句“媒介即讯息”就是常常被误解的思想之一。

我们在本章里看到,他表述的方式本身就反映了“媒介即讯息”这条原理。但是人们却把它误认为是这样一个断语:内容不重要;以他的著作而言,就是主题(subject)不重要。

我们将要看到,麦克卢汉关于媒介和内容的观点,与上述误解刚好是相反的。“媒介即讯息”

[1] 凡尼瓦·布什(Vannevar Bush,1890—1974),美国电气工程师、科学家,参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美国重要的科学研究、开发和领导工作,著有《电气工程原理》《运算电路分析》《因为我们能够思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