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闵斯特堡的“孤立”说
闵斯特堡(Hugo Munsterberg,1863—1916年)是德国心理学家,曾任哈佛大学哲学教授。他的美学代表作是《艺术教育原理》(1905年)。在该书中,他提出了“孤立”说,用以解释美、美感和艺术的本质特征。
闵斯特堡主要是通过把艺术与科学相比较来阐述他的“孤立”说的。他指出,在科学研究中,科学家只是分解对象本身,而不是把整体的对象向我们揭示。他举例说,如果有人问科学家“海水是什么?”那么他就会通过把海水蒸发使其中的盐结晶,并通过电解,使水分解为氢和氧。然后他就会告诉我们海水是由盐、氢、氧结合而成的。闵斯特堡指出,科学家的这种描述是不能令人满意的。因为“当盐结晶出来时,当气囊里充满了氢气时,当蒸发过程完结时,我们所看到的,已经不再是我们问其成分的海水了”。[1]闵斯特堡进一步分析说,科学所关心的不是对象本身,而是对象与其他事物的联系。比如上述对于海水的描述,科学所关心的并不是海水本身,而是海水与盐、氢、氧的联系。“科学要使我们相信它关于事物所说的一切,但它只不过告诉我们该事物与宇宙中其他事物的关系而已……可以这样说,任何知识、描述、说明的唯一内容就是探索对象的联系,而当世界对于人的理智来说成为有联系的整体时,目的就达到了。”[2]闵斯特堡认为,科学并不能提供关于事物本身的知识。在这里,他的观点明显地受到了格式塔心理学的影响。他也认为,“分散的部分就不再是对象本身了”。[3]正是从这个观点出发,他对科学中的分析方法不以为然,认为“事物的最高知识应该是事物本身的知识,而不是它的原因和结果,应该是人的理智对事物本身的丰富内容和全部意义的认识,而不是对于学者为了说明继起的现象而提出的它的替代物的认识”[4]。
那么,为了获得“事物的最高知识”应该怎么办呢?那就是从事物的全部世俗关系中把握它的整体。而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道路就是孤立,即把它和其他的事物分开,使它孤立于原因和结果之外。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那么在闵斯特堡看来,就会导致美的事物和审美活动的产生。他这样写道:“对于客体来说,这是完全的孤立,对于主体来说,这是在客体中的完全静止,而归根到底,这不过是美的享受的别名而已。孤立客体,对于理智来说意味着使它成为美的,因为它完全地占有了理智,在理智中已没有其他任何思想的地位,结果就是印象本身吸引着我们的兴趣,无须再依据它以外的任何存在于时空中的东西。客观印象在其中成为最终目的本身的这种完全的静止是美的真正体验的唯一可能的内容。”[5]在这段话中,闵斯特堡高度强调了孤立的作用,认为孤立在客体造成了美,在主体造成了审美活动,并认为客观的印象是审美活动的唯一对象。从中不难看出,他的美学理论割断了对象与种种社会生活的联系,具有形式主义的倾向。这与他唯心主义的基本哲学立场密切相关,他认为,“整个宇宙,其中包括人的生命,成为原子和感觉的巨大复合”[6]。显然,这种宇宙是感觉的复合说构成了他的“孤立”说的哲学基础。
通过把科学与艺术加以比较,闵斯特堡认为两者的根本区别就在于究竟是孤立还是联系。“科学就是联系,而艺术作品则是孤立,并且孤立就是美,不管这是自然界赋予我们的,还是艺术家的想象赋予我们的。”[7]也就是说,他把艺术和美的本质归结为孤立。
由此出发,他进一步把艺术创作的本质也归结为创造孤立。他认为我们直接经验到的世界有两个:“知识的世界”和“美的世界”。科学属于知识的世界,它要找到事物之间的本质联系,艺术则属于美的世界,要求事物孤立,以其本来的面目呈现给观赏者。艺术创造的过程也就是事物孤立的过程,“即把经验的一切因素孤立起来,取消它一切可能的联系,按它们的本来面目那样交给我们的理智”。[8]这样创作出来的艺术作品就能把我们的思想束缚在客体本身。
然而,并非每一种孤立都是艺术和美,这里还有一个先决条件,即这种孤立应当不依赖于个人的愿望、本能和幻想。显然,闵斯特堡强调的是艺术和美所具有的普遍性,即:“被一个人宣布为是美的东西,可以设想,对于其他人来说也应该是美的。”[9]他反对把美和艺术与纯粹个人的本能和欲望联系起来,指出可供吃喝的东西尽管味道鲜美,但本身永远不可能是美的,因为它们只满足个人的欲望,不具备可分享性,在我们享受它们的同时也就毁灭了它们。把美和艺术与个人的本能和欲望区别开来,强调它们的可分享性,这显然是合理的,因为这与快乐说美学划清了界限。
总之,在闵斯特堡看来,艺术创造就是为了获得美的东西,为此就需要改造客体,即让它独自表现,使它只把自己同其余世界隔离的面目呈现于欣赏者之前。与科学一样,艺术也能揭示真理,只不过它是通过进行解释、追寻意义、揭示价值和进行评价的方式揭示真理的。
总的来说,闵斯特堡的“孤立”说是一种形式主义的美学理论,其哲学立场则是唯心主义。这一理论要求把艺术、美与现实生活中的一切联系割断,让人们仅仅欣赏其孤立绝缘的“印象”,这就从根本上否定了艺术和美的社会性。不过“孤立”说反对艺术与美同纯粹个人本能欲望相联系,强调它们的可分享性,这显然具有合理的因素。
从布洛和闵斯特堡的心理学美学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康德美学中形式主义方面的深刻影响,可以说这是康德关于审美鉴赏非功利性思想在20世纪初心理学美学中的某种回响:同时,距离说与孤立说,同表现主义美学一样,在把传统美学以研究客体美为重心转向以研究主体心理为重心方面,起了重要作用;而且,所谓心理上的“距离”与“孤立”都具有明显的非理性的神秘色彩,也体现出20世纪初美学的非理性转向正悄然到来。特别应当指出的是,这两种心理学美学,实际上也是现代审美态度理论的一个变种,审美态度理论强调主体努力调节自身的心理状态,一旦进入非功利、非认识的审美状态,审美活动就出现了,对象就自然成为美的了。这种理论也是康德美学主体性思想的现代发挥,自然有其合理方面,但完全否定美的客观性和审美对象具有一定的审美特质,则明显陷入谬误。这是我们应当注意的。
[1] 闵斯特堡:《艺术教育原理》,见莱德尔编:《现代美学文论选》,409页,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8。
[2] 同上文,见同上书,410页。
[3] 闵斯特堡:《艺术教育原理》,见莱德尔编:《现代美学文论选》,411页。
[4] 同上文,见同上书,411页。
[5] 同上文,见同上书,412页。
[6] 同上文,见同上书,407页。
[7] 同上文,见同上书,412页。
[8] 闵斯特堡:《艺术教育原理》,见莱德尔编:《现代美学文论选》,412页。
[9] 同上文,见同上书,4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