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唯物主义辩证法”到“辩证唯物主义”
按照传统的且占主导地位的观点,马克思主义哲学就是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不过是辩证唯物主义在历史领域中的“推广”与“应用”。然而,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的深入考察却使我们得知,马克思主义哲学创始人马克思一生都未提出和使用“辩证唯物主义”这一术语;恩格斯提出了“唯物主义辩证法”这一术语,但从未提出和使用过“辩证唯物主义”这一术语。实际上,首先提出并使用“辩证唯物主义”这一术语的是狄慈根[1]。
1886年,狄慈根在《一个社会主义者在认识论领域中的漫游》中首先提出了“辩证唯物主义”[2]这一术语,以此来概括马克思主义哲学,尤其是恩格斯哲学思想的特征。狄慈根指出:“这种从德国唯心主义的完全首足倒置发展而来的,弗·恩格斯本人为其主要共同创建人的新唯物主义,目前还很少为人理解,虽然它是德国社会民主主义最根本的理论基础。因此,我们需要比较详细地叙述这种唯物主义。”“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称这种不懂概念学的唯物主义为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而称社会民主主义的唯物主义为辩证的唯物主义。”[3]从内涵上看,狄慈根的“辩证唯物主义”包括唯物主义一元论、辩证法、认识论和历史观。
按照狄慈根的观点,“辩证唯物主义”不仅“把仅限于可触的物质的概念扩大为指一切存在的物质”[4],而且探讨了作为事物本质的矛盾;不仅阐述了普遍联系、运动发展的观点,而且阐述了认识活动中的经验与理性的辩证关系,因此是辩证法、认识论、逻辑学的统一。同时,狄慈根又把“辩证唯物主义”称为“社会主义的唯物主义”,并认为“了解德国唯心主义的完全首足倒置必然导致社会主义的唯物主义,这种唯物主义之所以获得‘社会主义的’这个称号,是因为社会主义者马克思和恩格斯最先明确地指出:人类社会的物质状况、特别是经济状况是基础,每一个历史时期的宗教的、哲学的和其他的思想方式以及法律和政治制度的整个上层建筑,都由此而得到最终的说明”。[5]可以看出,狄慈根在这里所说的“社会主义的唯物主义”实际上就是后来人们所理解的历史唯物主义,即唯物主义历史观。这就是说,狄慈根所说的“辩证唯物主义”在内容上包括“历史唯物主义”。
狄慈根的哲学思想得到了恩格斯的高度评价。1886年,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指出:“值得注意的是,不仅我们发现了这个多年来已成为我们最好的工具和最锐利的武器的唯物主义辩证法,而且德国工人约瑟夫·狄慈根不依靠我们,甚至不依靠黑格尔也发现了它。”[6]正是在这里,恩格斯首先提出“唯物主义辩证法”这一术语。研读恩格斯的文本可以看出,虽然恩格斯并不是用“唯物主义辩证法”来命名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但他是在用“唯物主义辩证法”来概括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特征。
按照恩格斯的观点,从笛卡尔到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属于形而上学唯物主义,而黑格尔的辩证法是唯心主义辩证法,自然界和人类历史的辩证运动在这里成了概念自我运动的翻版。“这种意识形态的颠倒应该消除的。我们重新唯物地把我们头脑中的概念看做现实事物的反映,而不是把现实事物看做绝对概念的某一阶段的反映。这样,辩证法就归结为关于外部世界和人类思维的运动的一般规律的科学……这样,概念的辩证法本身就变成只是现实世界的辩证运动的自觉的反映,从而黑格尔的辩证法就被倒转过来了,或者宁可说,不是用头立地而是重新用脚立地了。”[7]这个“倒转过来”、“重新用脚立地”的辩证法就是唯物主义辩证法。在恩格斯看来,“唯物主义辩证法”表明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特征,说明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既不同于形而上学唯物主义,也不同于唯心主义辩证法的现代唯物主义。
1876年,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提出了“现代唯物主义”[8]这一概念。从内容上看,现代唯物主义包括自然观和历史观,而无论是自然观,还是历史观,“现代唯物主义都是本质上辩证的”。“马克思和我,可以说是从德国唯心主义哲学中拯救了自觉的辩证法并且把它转为唯物主义的自然观和历史观的唯一的人。”[9]在这里,辩证唯物主义这一概念简直是呼之欲出了。更重要的是,恩格斯并不反对用“辩证唯物主义”称谓马克思主义哲学。1891年,普列汉诺夫在《黑格尔逝世六十周年》中提出,“现代辩证唯物主义在历史上第一次破天荒地开辟了通向自由和自觉活动的王国的道路”[10]。恩格斯高度评价了普列汉诺夫这一篇论文,认为写得“好极了”[11]。
由此可见,首先提出并使用“辩证唯物主义”的是狄慈根,首先提出并使用“唯物主义辩证法”的是恩格斯。从内涵上看,“辩证唯物主义”和“唯物主义辩证法”是一致的,二者都力图概括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特征。所以,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主义“这种理论就是与辩证唯物主义浑成一体的唯物辩证法”[12]。
无论是狄慈根的“辩证唯物主义”,还是恩格斯的“唯物主义辩证法”,都不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正式命名。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史上,正式用“辩证唯物主义”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进行命名的是普列汉诺夫。如前所述,1891年,普列汉诺夫在《黑格尔逝世六十周年》中就使用了“辩证唯物主义”这一术语。1895年,普列汉诺夫在《论一元论历史观之发展》中明确指出:“我们用‘辩证唯物主义’这一术语,它是唯一能够正确说明马克思的哲学的术语。霍尔巴赫和爱尔维修是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者,他们曾和形而上学的唯心主义斗争过。他们的唯物主义让位于辩证的唯心主义,而后者则为辩证唯物主义所战胜。‘经济唯物主义’这一名字是非常不恰当的。马克思从来没有自称为经济唯物主义者。”[13]可见,普列汉诺夫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称为“辩证唯物主义”,是相对“形而上学唯物主义”,针对“辩证唯心主义”、“经济唯物主义”而言的。
普列汉诺夫的“辩证唯物主义”是对整个马克思主义哲学下的定义,包括后来被称为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容。按照普列汉诺夫的观点,“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如我们刚才所看到的——既包括自然界,也包括历史。无论是在自然界或是在历史方面,这种世界观‘都是本质上辩证性的’。但因为辩证唯物主义涉及到历史,所以恩格斯有时将它叫作历史的。这个形容语不是说明唯物主义的特征,而只表明应用它去解释的那些领域之一”[14]。所以,普列汉诺夫在阐述“辩证唯物主义”时,大量阐述的却是历史唯物主义即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内容,如地理环境与社会发展、人的理性与历史动力、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关系问题。正因为如此,列宁认为,普列汉诺夫的《论一元论历史观之发展》“对辩证唯物主义作了极其完美的有价值的阐述”[15]。
当然,我注意到,“辩证唯物主义”在普列汉诺夫那里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即在普列汉诺夫那里,“辩证唯物主义”主要是指马克思主义哲学,但有时又指整个马克思主义理论。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问题》中,普列汉诺夫指出,“马克思主义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观。简单说来,这是现代唯物主义,也就是现今发展到最高阶段的世界观……这个世界观的历史方面和经济方面,也就是所谓历史唯物主义以及同它有密切关系的对于政治经济学的任务、方法和范畴的见解,对于社会经济发展,尤其是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发展的各种见解的总和”,“存在的只是一个‘体系’——辩证唯物主义体系,在这个体系中既有政治经济学,也有对历史过程的科学解释,还有许多别的东西”[16]。显然,在这里,“辩证唯物主义”是指整个马克思主义理论。
同时,我注意到,当普列汉诺夫用“辩证唯物主义”来理解和称谓马克思主义哲学时,其理论乐曲中存在着一些不和谐的音响。具体地说,普列汉诺夫在一定程度上意识到实践观点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极端重要性,并认为“行动(人们在社会生产过程中的合规律的活动)向辩证唯物主义者说明社会人的理性的历史发展。全部他的实践哲学归结为行动。辩证唯物主义是行动的哲学”[17]。这是一个值得赞赏的观点,深入下去就能从根本上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特征。
然而,普列汉诺夫对马克思的实践观点只是表现出一种应酬式的热情,并没有沿着这一线索深入下去,因而也就没有理解马克思所说的从人的实践活动出发去理解“对象、现实、感性”的深刻内涵,没有把握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与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根本差别。相反,普列汉诺夫认为,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与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都属于“最新的唯物主义”,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观点是在费尔巴哈哲学的内在逻辑所指示的同一方向上发展起来的”;“马克思的认识论是直接从费尔巴哈的认识论发生出来的,或者要是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说马克思的认识论实际就是费尔巴哈的认识论”。[18]这是一个无原则的糊涂观念。它表明,普列汉诺夫没有真正理解和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特征,并模糊了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与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根本界限。
按照马克思的观点,费尔巴哈不理解实践是一种对象化的活动,“对象、现实、感性”都是在人的实践活动中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因而“他没有看到,他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已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19]。因此,费尔巴哈力图从现实的自然出发,可最终得到的仍然是一个脱离了人的活动,脱离了社会历史的“抽象的自然”、“抽象的物质”。
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不彻底性实际上是双重意义上的不彻底性:一是在历史观上没有从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去理解人,陷入“抽象的人”之中,以这样一种“抽象的人”为基础,必然直接踏上唯心主义道路;二是在自然观上没有从人与自然的实践关系去理解自然,陷入“抽象的自然”、“抽象的物质”之中,以这样一种“抽象的物质”为基础,实际上悄悄走上“唯物主义方向”。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实际上是一种“自然科学的唯物主义”。这种“排除历史过程的、抽象的自然科学的唯物主义的缺点,每当它的代表越出自己的专业范围时,就在他们的抽象的和唯心主义的观念中立刻显露出来”[20]。正因为如此,马克思把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包括”在“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即“旧唯物主义”的范畴之中,而把自己的唯物主义称为“新唯物主义”。普列汉诺夫不理解这一点,因而他把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与马克思的唯物主义都看作“最新的唯物主义”,从而遮蔽了马克思唯物主义的本质特征。
普列汉诺夫是“最通晓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社会党人”[21]。《论一元论历史观之发展》“对辩证唯物主义作了极其完美的有价值的阐述”,“培养了整整一代俄国马克思主义者”[22]。列宁对普列汉诺夫及其辩证唯物主义思想给予了高度评价。从总体上看,列宁继承了普列汉诺夫的辩证唯物主义思想,或者说,普列汉诺夫的辩证唯物主义思想深深地影响了列宁。
1894年,列宁在《什么是“人民之友”以及他们如何攻击社会民主党人?》一书中首次使用了“辩证唯物主义”[23]这一术语。研读列宁的这一著作可以看出,尽管列宁没有对“辩证唯物主义”做出解释,但他实际上是把整个马克思主义哲学看作“辩证唯物主义”,并认为“马克思和恩格斯称之为辩证方法(它与形而上学方法相反)的,不是别的,正是社会学中的科学方法,这个方法把社会看作处在不断发展中的活的机体……把社会演进看作是社会经济形态发展的自然历史过程”[24]。1908年,列宁在《向报告人提十个问题》中明确提出:“马克思主义哲学是辩证唯物主义。”[25]后来,列宁多次重申了这一观点:“马克思和恩格斯几十次地把自己的哲学观点叫作辩证唯物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即辩证唯物主义”,[26]“马克思一再把自己的世界观叫作辩证唯物主义,恩格斯的《反杜林论》(马克思读过全部手稿)阐述的也正是这个世界观。”[27]从内涵上看,列宁所说的“辩证唯物主义”包括四个方面:哲学唯物主义、辩证法、唯物主义历史观、阶级斗争理论。在列宁看来,这四个方面的内容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的“整个世界观”,表明“马克思的哲学是完备的哲学唯物主义”[28]。
自普列汉诺夫和列宁之后,“辩证唯物主义”便作为正式表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概念广泛流传开来。问题在于,20世纪20年代以后,“辩证唯物主义”概念的内涵发生了演变。从总体上看,这种演变是沿着两个方向展开的:一是在苏联马克思主义中演变为一种自然观;二是在西方马克思主义中演变为一种历史观。
20世纪20—30年代,苏联出版了一批辩证唯物主义教科书,如沃里夫松的《辩证唯物主义》(1922年)、萨拉比扬诺夫的《辩证唯物主义导论》(1925年)、德-米扬斯基的《辩证唯物主义导论》(1930年)、蒂缅斯基的《辩证唯物主义导论》(1930年)、贝霍夫斯基的《辩证唯物主义哲学概论》(1930年)、西洛可夫和爱森堡的《辩证法唯物主义教程》(1931年),建构了以“物质”为起点,包括唯物主义历史观部分内容在内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从总体上看,这些辩证唯物主义教科书继承、沿用了普列汉诺夫、列宁关于“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然而,到了斯大林那里,“辩证唯物主义”的内涵发生了变化,即从一种世界观演变为一种自然观。1938年,斯大林出版了《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该书开宗明义地指出:“辩证唯物主义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党的世界观。它所以叫作辩证唯物主义,是因为它对自然界现象的看法、它研究自然界现象的方法、它认识这些现象的方法是辩证的,而它对自然界现象的解释、它对自然界现象的了解、它的理论是唯物主义的。”[29]显然,斯大林所说的“辩证唯物主义”就是一种自然观。
以此为前提,斯大林论证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唯物主义的基本特征”:一是世界按其本质来说是物质的,世界是按物质运动规律发展的;二是意识是物质的反映,思维是发展到高度完善的物质即人脑的产物;三是世界及其规律是可以认识的。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三个特征在近代唯物主义那里都已经具备了。这表明,斯大林也是脱离人的活动,脱离了社会历史来谈论自然物质的,以这样一种“抽象的自然”、“抽象的物质”为基础来理解辩证唯物主义,实际上是在用近代唯物主义来理解辩证唯物主义。斯大林根本没有理解近代唯物主义及整个旧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根本没有把握马克思新唯物主义的本质特征,实际上磨平了新唯物主义与旧唯物主义的根本差别。正因为如此,在《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中,斯大林把霍布斯的话,即“物质是一切变化的主体”当作马克思本人的话加以引用,把马克思所批判的观点当作马克思本人所赞赏的观点加以阐述。这也就是说,斯大林所理解的辩证唯物主义与马克思所批判的自然唯物主义没有本质区别。
与苏联马克思主义不同,在西方马克思主义中,一部分学者在否定的意义上使用“辩证唯物主义”,如萨特。按照萨特在《辩证理性批判》中的观点,根本不存在“自然辩证法”,“辩证法的唯一存在可能性是辩证可能性;或者说,作为历史发展规律的、作为历史发展运动中的认识规律的辩证法”,“自然辩证法,它在任何情况下都只能是一种由形而上学假设的客体”;根本不存在“辩证唯物主义”,“唯物辩证法只有在人类历史内部确定起物质条件的优先地位,由特定的人们在实践中发现了它们并承受它们时,它才有意义。简言之,如果存在某种像辩证唯物主义那样的东西,那它一定是一种历史唯物主义”。
另一部分学者则在肯定的意义上使用“辩证唯物主义”,但对其内涵做了根本的改造,如卢卡奇。按照卢卡奇的观点:“我们所要恢复的辩证唯物主义的前提是,‘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他们的存在,而是相反,是他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他们的意识。’”[30]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自然是一个社会的范畴。在任何特定的社会发展阶段上,无论什么被认为是自然的,那么这种自然是与人相关的,人所涉及的自然无论采取什么形式,也就是说,自然的形式,自然的内容,自然的范围和客观性总是被社会所决定的”[31]。卢卡奇从根本上否认自然辩证法,认为辩证法不属于自然,只属于历史,历史过程中的主体与客体的相互作用是辩证法的基础。马克思的辩证法把社会作为整体来理解,对于辩证法来说,“中心的问题是要改变现实”[32]。显然,卢卡奇所理解的辩证唯物主义实际上是和历史唯物主义融为一体的,与斯大林所理解的辩证唯物主义具有本质的不同。
施密特的观点与卢卡奇的观点相似,但施密特主要是从批判费尔巴哈“抽象本体论”和“苏联马克思主义”、“物质本体论”的角度论证辩证唯物主义的。按照施密特的观点,“把马克思的自然概念从一开始同其他种种自然观区别开来的东西,是马克思自然概念的社会—历史性质”[33]。“由于物质实在和人相关联的相对性,因而不仅它处于‘为他存在’时,即使处于‘自在存在’时,也都和本体论原理不相容。把辩证唯物主义和黑格尔的辩证的唯心主义相比,称它为‘本体哲学’,这是站不住脚的。辩证唯物主义并不承认有什么脱离具体的规定而独立存在的自在实体。”[34]显然,施密特的用意是想划清辩证唯物主义与辩证唯心主义的界限;划清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以抽象本体论为基础的“形而上学”的界限,并力图说明,“苏联马克思主义”所理解的辩证唯物主义并没有真正理解和把握“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同卢卡奇一样,施密特所理解的辩证唯物主义实际上是和历史唯物主义融为一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