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之什三之一02
肆不殄田典反厥愠紆問反,亦不隕韻敏反厥問。柞子洛反棫音域拔蒲貝反矣,行道兑吐外反矣。混音昆夷駾徒對反矣,維其喙吁貴反矣。
賦也。肆,故今也,猶言遂也,承上起下之辭。殄,絶。愠,怒。隕,墜也。問、聞通,謂聲譽也。柞,櫟也,枝長葉盛,叢生有刺。棫,白桵緌也,小木,亦叢生,有刺。《爾雅》注曰:「實如耳璫,紫赤,可啖。」拔,挺拔而上,不拳曲蒙密也。兑,通也,始通道於柞棫之間也。駾,突。喙,息也。呂與叔曰:「喙,張喙而息也,奔趨者其狀如此。」○言大王雖不能殄絶混夷之愠怒,亦不隕墜己之聲聞,蓋雖聖賢不能必人之不怒己,但不廢其自修之實耳。輔氏曰:「『肆不殄厥愠』,不責夫人之厲己也。『亦不殞厥問』,唯盡夫自治之道而已。若專於治人而不反之身,與雖務反身而不免責於人者,皆非聖人事也。自修之實而但言其聲問者,有其實則有其名也,其與後世所謂以虚聲恐喝之者不同矣。」然大王始至此岐下之時,林木深阻,人物鮮少,至於其後,生齒漸繁,歸附日衆,則木拔道通,昆夷畏之而奔突竄伏,維其喙息而已。輔氏曰:「四箇『矣』字,可見不期然而然之意。」言德盛而混夷自服也,蓋已為文王之時矣。呂東萊曰:「此章或以為專指大王,或以為專指文王,義皆未安。《孟子》曰:『文王事昆夷。』文王猶事昆夷,則大王安得有『昆夷駾矣,維其喙矣』之事乎?《皇矣》曰:『帝省其山,柞棫斯拔,松柏斯兑,帝作邦作對,自大伯王季。』然則柞棫拔、行道兑,安可指為文王之時[21]?蓋總叙周家王業積施屈伸之理,始於大王而終於文王耳。」嚴氏曰:「八章言大王、文王調服昆夷也。」陳氏謂:「《孟子》借此章首二句以説文王,鄭氏踵之,遂誤專以為文王之詩焉。」愚按:下章之首即言虞芮質成之事,則此章之末固通文王而言矣。蓋其始也昆夷不服,而大王不墜其聞,及其終也,文王德盛而昆夷自服。一章之間,神祖聖孫實相首尾。《集傳》既曰「大王始至」,又曰「至於其後」,又曰「已為文王之時」,則其歷年亦久矣。若以《皇矣》三章及《天作》之頌証之,則此章通言大王、王季、文王之事明矣。
虞芮如鋭反質厥成,文王蹶居衛反厥生叶桑經反。予曰有疏附叶上聲,予曰有先息薦反後胡豆反,叶下五反,予曰有奔奏與走通,叶宗五反,予曰有禦侮。
賦也。虞、芮,二國名。質,正。成,平也。嚴氏曰:「曲直得其平,則無爭也。」《傳》曰:「虞芮之君相與爭田,久而不平,乃相與朝周。入其境,則耕者讓畔,行者讓路;熊剛大曰:「畔謂田之疆界。讓畔,則兩界之地,耕墾皆不及。讓路,如少避長,賤避貴之類。」入其邑,男女異路,孔氏曰:「邑謂城中。如《王制》云:『道路,男子由右,女人由左。』注云:『以為地道尊右故也。』」斑白不提挈。孔氏曰:「年老,其髪白黑雜。提挈,有少者代之也。」入其朝,士讓為大夫,大夫讓為卿。熊剛大曰:「古者任官,必推其人。才可以為卿則為卿,才止於大夫者,不敢居卿之位。可以為大夫則為大夫,才止於士者,不敢居大夫之位。無躁競之風,有遜讓之實。」二國之君感而相謂曰:『我等小人,不可以履君子之境。』乃相讓,以其所爭田為閒田而退。天下聞之而歸者四十餘國。」熊剛大曰:「被文王之化,自然興起而歸附之,三分天下有其二。而説者以虞芮質成之年為文王受命之年,亦以此歟?」胡庭芳曰:「來歸者四十餘國,要亦道化之所漸被,非謂有其疆土版圖也。」蘇氏曰:「虞在陜之平陸,芮在同之馮翊。平陸有閒原焉,則虞芮之所讓也。」曹氏曰:「虞芮皆在岐周之東。」蹶生,未詳其義。或曰:蹶,動而疾也;生,猶起也。蹶,動也。生是興起之意。當是一日之間,虞芮質成,而來歸者四十餘國,其勢張盛,忽然見之,如跳起。予,詩人自予也。率下親上曰疏附,相道前後曰先後,喻德宣譽曰奔[22],孔氏曰:「喻天下以王德,宣揚王之聲[23],使天下皆奔走而歸趨之。」武臣折衝曰禦侮。孔氏曰:「武力之臣,能折止敵人之衝突者。」○言昆夷既服,而虞芮來質其訟之成,於是諸侯歸周者衆。張子曰:「虞芮質厥成訟獄者,不之紂而之文王。」又曰:「文王之於天下,惟知正己而物正也。河内諸侯歸之猶不知怪,今河外諸侯亦來獄訟,故以此為累而身甚危也。《易》云:『其文王與紂之事邪?是故其辭危。』此其時也。」《家語》:「子曰:『文王之道,其不可加焉。不令而從,不教而聽,至矣哉!』」而文王由此動其興起之勢,是雖其德之盛,然亦由有此四臣之助而然。故各以「予曰」起之。其辭繁而不殺者,所以深歎其得人之盛也。輔氏曰:「質虞芮之訟,初非期於興起也,而其興起之勢蹶然而動焉。此聖人之事也,然亦豈一己所能獨致哉?故周公以為四臣之助為多。其辭諄複,深嘆其得人之盛,其意深矣,其所以戒成王者切矣!所謂四臣者,謂有此四等之臣耳,固非止為四人而已也。」
《緜》九章,章六句。
一章言在豳,二章言至岐,三章言定宅,四章言授田居民,五章言作宗廟,六章言治宫室,七章言作門社,八章言至文王而服混夷,《孟子》曰:「『肆不殄厥愠,亦不隕厥問』,文王也。」《集注》曰:「本言大王事昆夷,雖不能殄絶其愠怒,亦不自墜其聲問之美。孟子以為文王之事,可以當之。」九章遂言文王受命之事。愚按:所謂受命者,蓋諸侯歸文王,則文王於天命似有不得而辭者矣。然亦推原之詞耳,非謂其有改元稱王之事也。餘說見上篇。輔氏曰:「以上三篇,皆周公作以戒成王之詩。《文王》則專美文王之德,《大明》則追述王季、大任、文王、大姒以及武王之德,《綿》則又追述大王、大姜、文王之德耳。其意則蓋歷述其先王積累德業之盛,以見成王之任大責重,不可不謹戒而保守之耳。」
《序》:「文王之興,本由大王也。」彭氏曰:「周之得天,自文王之得民始;民心之歸周,自大王之得民始。故《序》言文王之事本由大王,而一詩之意大要主民而言也。」曹氏曰:「《書》所謂『大王肇基王迹』是也。」陳夀翁曰:「王迹肇基於大王,而王業漸大於文王,此追王所以自大王始,而此詩推本文王之受命亦自大王之遷岐始也。然言文王受命,唯至于虞芮質成者,蓋人心所歸即天命所在也。」
芃芃薄紅反棫雨逼反樸音卜,薪之槱音酉之。濟濟子禮反辟音壁王,左右趣叶此苟反之。
興也。芃芃,木盛貌。樸,叢生也,言根枝迫迮音窄相附著直畧反也。槱,積也。嚴氏曰:「積以待其乾而用之。」濟濟,容貌之美也。辟,君也。君王,謂文王也。○此亦以詠歌文王之德。言芃芃棫樸,則薪之槱之矣;濟濟辟王,則左右趣之矣。蓋德盛而人心歸附趣向之也。
濟濟辟王,左右奉璋。奉璋峩峩五歌[24],髦士攸宜叶牛何反。
賦也。半圭曰璋。祭祀之禮,王祼以圭瓚,諸臣助之;亞祼以璋瓚,孔氏曰:「《玉人》云大璋、中璋、邊璋,皆是璋瓚也。《郊特牲》曰:『灌以圭璋。』故知璋為璋瓚。《祭統》云:『君執圭瓚祼尸,大宗伯執璋瓚亞祼。』《小宰》云:『凡祭祀,贊祼將之事。』是助行祼事,非獨一人。」左右奉之。其判在内,亦有趣向之意。峩峩,盛壯也。錢氏曰:「衣冠偉壯之貌。」髦,俊也。輔氏曰:「此章則因首章所言,而賦以足成其意。俊髦之士至誠一意於奉璋助祭之時,峩峩然無不得其所宜。此則尤可見其趣向之意。先生謂左右之奉璋瓚,其判在内,亦有趣向之意,則此章雖是賦體,而亦兼興意也。」
渒匹世反彼涇音經舟,烝徒楫音接,叶籍入反之。周王于邁,六師及之。
興也。渒,舟行貌。涇,水名。王介甫曰:「涇在周地,興所見也。」烝,衆。楫,櫂。于,往。邁,行也。六師,六軍也。嚴氏曰:「文王未有六軍,以《大雅》皆述王者之事,故言六軍。」○言渒彼涇舟,則舟中之人無不楫之;周王于邁,則六師之衆追而及之。蓋衆歸其德,不令而從也。陳氏曰:「汲汲然而及之,不待戒命而至。」輔氏曰:「此章又見不徒奉璋助祭之士歸向之如此,至於文王一有所往,則六軍之衆亦必追而及之,則人心之歸向又可見矣。于邁,謂有所征往也,如伐崇與密須及戡黎之事皆是也。助祭,内事也;于邁,外事也。或外或内,而人心之歸向無異焉,則文王之振作綱紀之道至矣。故下兩章遂言之。」
倬陟角反彼雲漢,為章于天叶鐵因反。周王夀考,遐不作人。
興也。倬,大也。雲漢,天河也,在箕、斗二星之間,其長竟天。《爾雅》注曰:「箕,龍尾;斗,南斗。天漢之津梁也。」章,文章也。文王九十七而終,故言夀考。遐,與何同。遐,古注并諸家皆作「遠」字,甚無道理。《禮記》注訓「胡」字,甚好。劉辰翁曰:「遐不,何不也。」作人,謂變化鼓舞之也。鼓之舞之之謂作,如擊鼓然,自然使人跳舞踴躍。曹氏曰:「作者,鼓舞振動之意。商之末世,士氣卑弱甚矣,非鼓舞振動之,烏能自奮而有成哉?」○此章只是説雲漢「為章于天,周王夀考」,豈不能「作人」也。上二句皆是引起下面説,畧有些意思傍著,不須深求,只如此讀過便得。輔氏曰:「此章方言人心之所以歸向於文王者,又王能有以振作之故也。作人非一日偶然之可為也,必積累漸漬之久乃底于成,故曰『周王夀考,遐不作人』。先生嘗語學者曰:『此等語言,自有箇血脈流通,但涵詠久之,自然見得條暢浹洽,不必多引外來道理言語,却壅滯了詩人說底意思[25]。周王既是夀考,豈不作成人才?此事已自分明,更著箇「倬彼雲漢,為章于天」喚起來,便愈見活潑潑地。此六義所謂興也。興乃興起之義,凡言興者皆當以此例觀之。《易》以言不盡意,而立象以盡意,蓋亦如此。』」嚴氏曰:「雲漢倬然明大,為文章于天矣。文王自少至老,所以興起人者多[26]。人心之善,作之則興;凡自暴自棄,習俗益流于下者,由上之人無以興起之耳。故《孟子》曰:『待文王而后興者,凡民也。』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非外立一道以强其所無,特作而興之,使之自不能已,不知所以然而然。如樂則生矣,生則烏可已,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陳少南曰:「聖人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也。」
追對廻反琢陟角反其章,金玉其相。勉勉我王,綱紀四方。
興也。追,雕也。金曰雕,玉曰琢。孔氏曰:「此經上下相成,所追琢者即金玉也。」相,質也。勉勉,猶言不已也。凡網罟,張之為綱,理之為紀。孔氏曰:「綱者,網之大繩,舉綱為張網之目,故『張之為綱』。紀者,别理絲縷,故『理之為紀』。」劉辰翁曰:「綱紀,即是作人之意。」○追之琢之,則所以美其文者至矣。金之玉之,則所以美其質者至矣。勉勉我王,則所以綱紀乎四方者至矣。「遐不作人」,只是説他鼓舞作興底[27],功夫細密處又在此一[28],如曰「勉勉我王,綱紀四方」,四方都在他線索内,牽著都動。文蔚曰:「勉勉,即是純亦不已否?」曰:「然,如『追琢其章,金玉其相』,是那工夫到後,文章真箇是盛美,資質真箇是堅實。」〇吳伯豐問:「《傳》曰:『追琢其章,所以美其文;金玉其相,所以美其質。』然不知所美之人為誰?」先生曰:「追琢、金玉,以興我王之勉勉爾。夫文王能自追琢,而至於有其文章;能自金玉,而至於成其美質,則其所以自勉自治者,極其深厚矣。故詩人贊詠之,曰勉勉我王,所以綱紀四方者至矣。綱謂張設之,紀謂經理之也。」嚴氏曰:「文王作成人才,而提綱領以振起之。外則追琢之,使有成器之文;内則金玉之,使有可貴之質。作人之功如此,文王則勉勉不已,以維持四方而綱紀之也。」
《棫樸》五章,章四句。
此詩前三章言文王之德為人所歸,後二章言文王之德有以振作綱紀天下之人,而人歸之。輔氏曰:「四章言振作,五章言綱紀。振作謂變化鼓舞之,不容怠廢也;綱紀謂統括維繫之,不容渙散也。此天下之人、奉璋之士、六軍之衆、四方之民所以無不歸附趣向之也。」愚按:一章、二章則言左右近臣歸向文王,三章則言六軍之衆歸向文王也,四章言文王振作天下之人也,五章言文王綱紀天下之人也。然歸向之者不離於前後左右,則其振作綱紀於人者無不至也。振作綱紀之者至於久遠,則其歸向之者益以衆也。自此以下至於《假樂》,皆不知何人所作,疑多出於周公也。
《序》:「文王能官人也。」
《序》誤。
瞻彼旱麓音鹿,榛楛音户濟濟子禮反。豈弟君子,干祿豈弟。
興也。旱,山名。嚴氏曰:「不知山所在,闕之可也。」麓,山足也。榛,似栗而小。楛,似荆而赤。濟濟,衆多也。豈弟,樂易也。君子,指文王也。○此亦以咏歌文王之德。言旱山之麓,則榛楛濟濟然矣;豈弟君子,則其干禄也豈弟矣。干祿豈弟,言其干禄之有道,猶曰「其爭也君子」云爾。彭氏曰:「呂氏云:『旱麓之木所以濟濟者,非有藝植灌溉之勤,特不使戕之者至焉耳。君子福禄之盛者,非致力於其間也,特以豈弟保其所有而已,此所謂「干禄豈弟」也。』六章始末皆言『豈弟干禄』,不中變而之他也。」陳氏曰:「君子求福也,亦樂易而已,其諸異乎人之求歟?」嚴氏曰:「豈弟者,德盛仁熟、和順充積之謂也。干禄非文王之心,詩人言干禄者,謂在我有以致之,猶曰『自求多福』,非有心求之也。首章言文王受禄以德[29]。」輔氏曰:「樂易則無汲汲勞苦之意,蓋優游寬裕以自盡其在我之理而已,是非有意於干禄也。自詩人詠歌之,則以為得所以干禄之道云耳。」
瑟所乙反彼玉瓚才旱反,黄流在中。豈弟君子,福禄攸降叶乎攻反。
興也。瑟,縝密貌。玉瓚,圭瓚也。以圭為柄,黄金為勺,青金為外,而朱其中也。孔氏曰:「圭以玉為之,指其體謂之玉瓚,據成器謂之圭瓚。瓚,盛鬯酒,以黄金為勺,有鼻口,酒從中流出。《玉人》云:『祼圭尺有二寸,有瓚,以祀宗廟。』《典瑞》注引《漢禮》『瓚槃大五升,口徑八寸,下有槃,口徑一尺』,則瓚如勺,為槃以承之也。」黄流,鬱鬯也。釀秬黍為酒,築鬱金煮而和之,使芬芳條鬯,以瓚酌而祼之也。孔氏曰:「秬,黑黍一秠二米者也。釀秬為酒,以鬱金和之。草名鬱金,則黄如金色。酒在器流動,故曰黄流。」〇《周禮·鬱人》「掌和鬱鬯」,注:「鬱,草名,十葉為貫,百二十貫為築,以煮之鐎中。」秬鬯是不和鬱[30]。〇《本草》注曰:「鬱金草,其花十二葉,為百草之英,三月有花,狀如紅藍,煮之用為鬯,合而釀酒,以降神也。」攸,所。降,下也。○言瑟然之玉瓚,則必有黄流在其中;豈弟之君子,則必有福禄下其躬。明寶器不薦味,而黄流不注於瓦缶,則知盛德必享於禄夀,而福澤不降於**人矣。嚴氏曰:「言各以類應也。次章言盛德必得其福。」輔氏曰:「此又承上章,言豈弟君子則福禄自然降下其躬。蓋亦不待乎求之之意。」
鳶弋專反飛戾天叶鐵因反,魚躍于淵叶一均反。豈弟君子,遐不作人?
興也。鳶,鴟類。戾,至也。李氏曰:「《抱朴子》曰:『鳶之在下無力,及至乎上聳身直翅而已。蓋鳶之飛全不用力,亦如魚躍怡然自得,而不知其所以然也。』」遐、何通。○言鳶之飛則戾于天矣,魚之躍則出于淵矣。豈弟君子,遐不作人乎?言其必作人也。張子曰:「鳶飛魚躍,物樂其生。豈弟君子,遐不作人乎?」嚴氏曰:「三章言作人之妙也。鳶飛魚躍,言天壤之内莫不自得其性,而不知所以然也。豈弟文王,何不作人乎?言必有以興起之,而使之不自已也。」謝上蔡曰:「『鳶飛戾天,魚躍于淵』,猶韓愈謂『魚川泳而鳥雲飛』,上下各得其所也。詩人言如此氣象,周家作人似之。」輔氏曰:「《棫樸》之詩,言文王德盛,而人心自然歸向之;《旱麓》之詩,言文王之德盛,而上天自然福禄之。如此,則《棫樸》之詩言作人可也,而《旱麓》亦言作人之事者,何哉?愚讀《洪範》『五皇極』章有曰:『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蓋言人君能建其極,則為五福之所聚,而又有使民觀感而化焉,則是又能布此福而與其民也。大抵其一章首尾皆以成就天下人才為説,由是推之,則《旱麓》之詩亦以『作人』為言者亦宜矣。蓋聖人之得名位者,豈以其身自斂其福禄哉?必使天下之人各羞其行而邦其昌,然後為福也。」
清酒既載叶節力反,騂息營反牡既備叶蒲北反。以享以祀叶逸織反,以介景福叶筆力反。
賦也。載,在尊也。備,全具也。承上章言有豈弟之德,則祭必受福也。李迂仲曰:「君子之受福,豈以騂牡之故而得之哉?古人奉牲以告,所謂馨香無讒慝也。故有豈弟之德則受福。」嚴氏曰:「四章述祭則受福也。」
瑟彼柞棫,民所燎力召反矣。豈弟君子,神所勞力報反矣。
興也。瑟,茂密貌。愚按:上章玉瓚,故言縝密;此章柞棫,故言茂密。燎,爨也。或曰:熂音係燎除其旁草,使木茂也。程子曰:「今人種榆,亦焚之使茂。」嚴氏曰:「《箋》以為柞棫所以茂者,乃人熂燎除其旁草,治之使無害。不若錢氏以為民取以供[31],不費詞也。」勞,慰撫也。孔氏曰:「上言祭以受福,此言得福之事。君子所以得福者,正以為神所勞來。」輔氏曰:「此章又承上章而言,豈弟君子必為神所慰撫,則祭必受福亦其宜也。」嚴氏曰:「五章言受福之本也。」
莫莫葛藟力軌反,施以豉反于條枚莫回反。豈弟君子,求福不回。
興也。莫莫,盛貌。回,邪也。鄭氏曰:「言樂易君子,其求福脩德以俟之,不為回邪之行以要之。」嚴氏曰:「六章言求福之心也。文王樂易,求福不回。《表記》言『得之自是,不得自是,以聽天命』,遂引此章。蓋有一毫覬倖之心則邪矣。」
《旱麓》六章,章四句。陳夀翁曰:「詩有『玉瓚』、『福禄』、『享祀』、『神勞』等語,疑此祭而祝嘏之詩也。」
《序》:「受祖也。周之先祖,世修后稷、公劉之業,大王、王季申以百福干禄焉。」
《序》大誤,其曰「百福干禄」者尤不成文理。
思齊側皆反大音泰任,文王之母莫後反。思媚美記反周姜,京室之婦京九反。大同上姒嗣徽音,則百斯男叶尼心反。
賦也。思,語辭。齊,莊。媚,愛也。周姜,大王之妃大姜也。京,周也。大姒,文王之妃也。孔氏曰:「大姜、大任、大姒,皆稱大,明皆尊而稱之。唯武王之妃邑姜不稱大,蓋避大姜故也。」徽,美也。百男,舉成數而言其多也。按《春秋傳》云:「管、蔡、郕、霍、魯、衛、毛、聃、郜、雍、曹、滕、畢、原、豐、[32],文之昭也。」并伯邑考、武王十八人,然此特其見於書傳者耳,亦可見其多矣。○此詩亦歌文王之德,而推本言之曰:此莊敬之大任,乃文王之母,實能媚于周姜,而稱其為周室之婦。王介甫曰:「齊者,母道也。媚者,婦道也。為人母盡母道,為人婦盡婦道者,大任也。」至於大姒,又能繼其美德之音而子孫衆多。上有聖母,所以成之者遠;内有賢妃,所以助之者深也。李迂仲曰:「觀《列女傳》載胎教,則文王由大任而成德可知矣。」劉辰翁曰:「母妻如此,所以有文王也,美之至也。」輔氏曰:「《棫樸》詩言文王德盛而人歸之,《旱麓》言文王德盛而天福之,《思齊》又推本而言文王之所以德盛者,由聖母賢妃成之之遠、助之之深而然也。」陳少南曰:「此詩言文王之聖,本於大任、大姒。」或曰:「使文王以頑為父,以嚚為母,將不得其聖乎?」曰:「瞽叟、頑嚚,舜之所以始而終之者孝也。舜終不倦而瞽叟豫,此舜之所以聖也。舜、文王,一也。文王處其易,舜處其難;文王處君臣之難,舜處其易。」
惠于宗公,神罔時怨,神罔時恫音通。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牙嫁反于家邦叶卜工反。
賦也。惠,順也。宗公,宗廟先公也。恫,痛也。刑,儀法也。陳君舉曰:「古人於夫婦之分,極加嚴焉。『刑于寡妻』、『刑于二女』,刑之一言,蓋其法近於忍,不止於巽與也。」王晦叔曰:「大姒雖賢,非文王有以儀刑之,豈能全此婦德之懿乎?」寡妻,猶言寡小君也。御,迎也。嚴氏曰:「御,鄭讀如字,訓治也。」孔氏曰:「王肅云:『以迎治天下國家。』」○言文王順于先公,而鬼神歆之無怨恫者。其儀法内施於閨門,而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也。呂東萊曰:「毫髪不愧於隱微,然後近者孚。故神罔怨恫,始可以刑于寡妻兄弟。」輔氏曰:「此章則言文王之德足以和神人、治家國,以足前章之意。其序則先尊而後卑,先親而後疏也。」彭氏曰:「某氏云:『文王上順其先公,推其心以事天地鬼神,而無有怨恫;下治其室家,推其道以御宗族邦國,而無有不順。』言文王之治,自其近者始,而皆一道也。」孔子曰:「家齊而后國治。」愚按:《大學傳》「齊家治國」章三引《詩》文,始言家人,次言兄弟,終言四國,朱子亦嘗謂即刑寡妻、至兄弟、御家邦之意。孟子曰:「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張南軒曰:「文王之刑寡妻、至兄弟、御家邦,亦舉斯心加諸彼而已,蓋無非是心之所存也。聖人雖無事乎推,然其自身以及家,自家以及國,亦固有序矣。」張子曰:「言接神人各得其道也。」嚴氏曰:「言文王以昭事神明之德推之齊家治國也。」
雝雝於容反在宫,肅肅在廟叶音貌。不顯亦臨,無射音亦亦保叶音鮑。
賦也。雝雝,和之至也。肅肅,敬之至也。不顯,幽隱之處也。射,與斁同,厭也。嚴氏曰:「無射,如孔子云『學不厭』,如董仲舒云『復而不厭之謂道』,言安行之久也。」保,守也。○言文王在閨門之内則極其和,在宗廟之中則極其敬。雖居幽隱亦常若有臨之者,雖無厭射亦常有所守焉。其純亦不已蓋如是。嚴氏曰:「在宫則和,在廟則敬,其誠隨所寓而形見也。不顯之處人所不見,而亦若有所臨,洋洋乎如在上也。無厭之時踐履已熟,而亦自保守,悠久無疆[33]。」陳少南曰:「皆文王之誠也。」呂東萊曰:「聖人,神人之主也。如前章所載神人孚格,可謂得為主之道矣。欲求所以格孚[34],當於此章觀之。」熊去非曰:「此承上章而言,『雝雝在宫』即『刑于寡妻』以下之事,『肅肅在廟』即『惠于宗公』以下之事。」
肆戎疾不殄,烈假古雅反不瑕;不聞亦式,不諫亦入此與下章用韻未詳。
賦也。肆,故今也。戎,大也。疾,猶難也。大難,如羑里之囚及昆夷、玁狁之屬[35]。殄,絶。烈,光。假,大。瑕,過。此兩句與「不殄厥愠,不隕厥問」相表裏。愚按:「不殄厥愠,不隕厥問」,大王事也。文王「戎疾不殄,烈假不瑕」,可謂繩其祖武。然則「不殄厥愠,不隕厥問」,文王之事固在其中矣。其後周公遭變,「公孫碩膚[36],而「德音不瑕[37],雖其天縱之聖,抑亦有得於家庭之訓化歟?聞,前聞也。式,法也。○承上章言文王之德如此,故其大難雖不殄絶,而光大亦無玷缺;呂東萊曰:「文王之德如上章所陳,故雖遭大難而不失其聖,光大不缺也。」雖事之無所前聞者,而亦無不合於法度。雖無諫諍之者,而亦未嘗不入於善。《傳》所謂「性與天合」是也。輔氏曰:「此章則摭其所遭之實事言之,如昆夷、玁狁之伐、羑里之囚,皆所謂戎疾也。大難之來,是亦定數,雖聖人有所不能免,特處之有道爾。故言其大難,雖不能殄絶之而使無,而在我光大之德終無瑕玷焉。此樂天之事,非聖人不能也。『不聞亦式』,『從心所欲不踰矩』之事。『不諫亦入』,所謂『不思不勉,從容中道』也。文王之德至是,則無以復加矣。」李迂仲曰:「其性德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豈待於有所聞、有所諫而後中道哉?」嚴氏曰:「此章言從容中道也。」
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古之人無斁音亦,譽髦斯士。
賦也。冠以上為成人。小子,童子也。造,為也。古之人,指文王也。呂東萊曰:「《典》《謨》作於虞夏,其稱堯、舜、禹、皋陶已曰『稽古』,則以文王為古之人,復何疑哉?」譽,名。髦,俊也。○承上章言文王之德見於事者如此,劉辰翁曰:「兩章兩『肆』,皆言其效。」故一時人材皆得其所成就。孔氏曰:「言長者道德已成,幼者有業學習。」蓋由其德純而不已,故令此士皆有譽於天下,而成其俊乂之美也。輔氏曰:「此章則遂言其德盛而無斁,故天下人才無小無大,皆有所觀感而蒙其成就,是以令其為士者得其名譽於天下,而成其俊乂之美也。以上三詩皆言文王之德之盛,而皆及於作成人才之事。以是觀之,則聖人之德必見於作成一世之人才者,然後為至在。《易·觀卦》曰:『觀我生,君子無咎。』象曰:『觀我生,觀民也。』意蓋如此。」嚴氏曰:「此章言至誠為能化也。」呂東萊曰:「聖人流澤萬世者,莫大於作人,所以續天地生生之大德也,故此詩以是終焉。文王之無斁,夫子之誨人不倦,其心一也。」王介甫曰:「初言大姒,則化成乎内也;終言譽髦斯士,則化成乎天下矣。」
《思齊》五章,二章章六句,三章章四句。陳夀翁曰:「文王之聖,生之者聖母,助之者賢妃。然文王固不能不資助於大姒,而實能修身以刑于寡妻。三、四章皆言修身事也。末章則不特成己,而且能成物矣。」
《序》:「文王所以聖也。」嚴氏曰:「此詩五章,皆言文王所以為聖也。」
皇矣上帝,臨下有赫叶黑各反。監觀四方,求民之莫。維此二國,其政不獲叶胡郭反。維彼四國,爰究爰度待洛反。上帝耆之,憎其式廓。乃眷西顧,此維與宅叶達各反。
賦也。皇,大。臨,視也。赫,威明也。監,亦視也。莫,定也。二國,夏、商也。不獲,謂失其道也。四國,四方之國也。究,尋。度,謀也。耆、憎、式廓,未詳其義。或曰:耆,致也。程子曰:「《頌》云:『耆定爾功。』《毛氏傳》曰:『耆,致也。』」愚按:耆,《釋文》音鬐,《集傳》疑訓為致,則當音指,讀如「耆定爾功」之耆。憎,當作增。式廓,猶言規模也。輔氏曰:「式,如式様之式。廓,如匡廓之廓。」此,謂岐周之地也。○此詩叙太王、太伯、王季之德,以及文王伐密、伐崇之事也。愚按:一章至四章叙太王、太伯、王季之德,五章至八章則叙文王之德業。此其首章,先言天之臨下甚明,但求民之安定而已。彼夏商之政既不得矣,故求於四方之國。程子曰:「此泛言天佑下民,作之君長,使得安定也。天惟求民所定,故君不善則絶之。如彼夏商二國不得其政,則於四方之國求謀有德之君,使王天下。」孔氏曰:「紂既喪殷,桀亦亡夏,其惡既等,故配而言之,猶《崧高》之美申伯而及甫侯也。」苟上帝之所欲致者,則增大其疆境之規模。於是乃眷然顧視西土,以此岐周之地與大王為居宅也。輔氏曰:「『皇矣上帝,臨下有赫』者,言天之威明可畏也;『監觀四方,求民之莫』者,言天之心意所在也。夏商之政不得其道,則遂舍之而不顧。四國之君則於是尋究,於是謀度,然後予之,而不敢輕易焉。大抵天之為道,栽培之者難,傾覆之者易也。」
作之屏必領反之,其菑莊持反其翳一計反。脩之平之,其灌其栵音例。啟之辟婢亦反之,其檉丑貞反其椐羌居反,叶紀庶反。攘之剔它歷反之,其檿烏劍反其柘章夜反,叶都故反。帝遷明德,串古患反夷載路。天立厥配,受命既固。
賦也。作,拔起也。屏,去之也。菑,木立死者也。翳,自斃者也。孔氏曰:「立死之木,妨他木生長,為木之害,故曰菑。生木自倒,枝葉覆地為陰翳,故曰翳。」或曰:小木蒙密蔽翳者也。脩、平,皆治之使疏密正直得宜也。灌,叢生者也。栵,行生者也。啟、辟,芟除也。檉,河柳也,似楊,赤色,生河邊。《爾雅》注云:「今河傍赤莖小楊。」陸璣云:「生水傍,皮正赤如絳,一名雨師。枝葉似[38]。」椐,樻音匱也,腫節,似扶老,可為杖者也。陸璣曰:「節中腫似扶[39],即今靈夀是也。今人以為馬鞭及杖。」攘、剔,謂穿剔去其繁冗,使成長也。檿,山桑也,與柘皆美材,可為弓榦,又可蠶也。《本草》曰:「柘,木裏有紋,亦可旋為器。」明德,謂明德之君,即大王也。串夷載路,未詳。或曰:串夷,即混夷;載路,謂滿路而去,所謂「混夷駾矣」者也。配,賢妃也,謂大姜。○此章言大王遷於岐周之事。蓋岐周之地,本皆山林險阻,無人之竟,而近於昆夷。大王居之,人物漸盛,然後漸次開闢如此。歐陽子曰:「此章本周作宅之始,岐周之民樂就有德,皆共刊除樹木而營理邑居。」乃上帝遷此明德之君,使居其地而昆夷遠遁。天又為之立賢妃以助之,是以受命堅固而卒成王業也。輔氏曰:「此章首八句,人事也;後四句,天命也。由天命時,故人事應;由人事治,故天命從也。菑、翳則因其死斃而拔去之,灌、栵則因其叢列而脩治之,檉、椐凡木則芟除之,檿、柘美才則攘剔之。蓋順理而為之,舉此開辟林木一事言之,則餘可知矣。」彭氏曰:「太王之遷,從之者如歸市,非人之所能為也,必有主宰之者,故詩人託辭以為帝遷之。帝遷之則天命之,蓋帝所以主宰乎天者也。《書》言『昭受上帝』,而後言『天其申命用休』;言『帝休』,而後言『天乃大命文王』,皆此類也。」
帝省息井反其山,柞棫斯拔反,松栢斯兌徒外反。帝作邦作對,自大音泰伯王季。維此王季,因心則友叶羽已反。則友其兄叶虚王反,則篤其慶叶祛羊反。載錫之光,受禄無喪息喪反,叶平聲,奄有四方。
賦也。拔、兌,見《緜》篇。此亦言其山林之間,道路通也。對,猶當也。作對,言擇其可當此國者以君之也。大伯,大王之長子。王季,大王之少子也。因心,非勉强也。嚴氏曰:「李氏云:『孝弟之[40],豈可以偽為哉?因其心而然耳。生而無不知愛其親,長而無不知敬其兄,本於良知良能,豈非因心而然哉?』」善兄弟曰友。兄,謂大伯也。篤,厚。載,則也。奄字之義,在忽、遂之間。○言帝省其山而見其木拔道通,則知民之歸之者益衆矣。於是既作之邦,又與之賢君以嗣其業,蓋自其初生太伯、王季之時而已定矣。彭氏曰:「『柞棫斯拔,松柏斯兌』,精神氣象見於林木之間,有方興未艾之象。夫以周之建國,既得其地,而為君者又得其人,皆非人力所能為。故詩人又託詞以為帝省、帝作,蓋有主宰之者也。」於是太伯見王季生文王,又知天命之有在,故適吴不反。太王沒而國傳於王季,及文王而周道大興也。太王欲傳位季歷以及昌,太伯知之,逃之荆蠻。於是太王乃立季歷,傳國至昌,是為文王。又曰:太王欲立賢子聖孫,為其道足以濟天下,而非有愛憎之間、利欲之私也。是以太伯去之而不為狷,王季受之而不為貪。蓋處君臣父子之變而不失乎中庸,此所以為至德也。黄勉齋曰:「太伯知王季之後又有文王之聖,必能基成王業,從而讓之,亦太王之志也。是太伯之讓,上以繼太王之志,下以成王季之業,無非為天下之公而不為一身之私也。」然以太伯而避王季,則王季疑於不友,故又特言王季所以友其兄者,乃因其心之自然,而無待於勉强。真氏曰:「王季之友太伯,蓋其因心之本然,非以其遜己而後友之。使太伯未嘗有遜國之事,王季所以友之者,亦若是而已。」既受太伯之讓,則益脩其德以厚周家之慶,而與其兄以讓德之光,猶曰彰其知人之明,不為徒讓耳。彭氏曰:「太伯以天下讓,則是詒其慶於王季矣。王季乃能篤其慶,而有以成其光。使太伯讓國之美赫然光顯於後世者,王季與之也。」其德如是,故能受天禄而不失,至於文武而奄有四方也。真氏曰:「夫王季之友,不過盡其事兄之道耳,豈有心於求福哉?閨門之内敬順休洽,固産祥隤祉之基也,故厚其慶而錫之光,受天之禄而有天下。天之報施,其亦明矣。」
維此王季,帝度待洛反其心,貊武伯反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類,克長丁丈反克君。王如字,或于況反此大邦,克順克比必里反,比毗至反于文王,其德靡悔叶虎洧反。既受帝祉音恥,施以豉反于孫子叶奬里反。
賦也。度,能度物制義也。貊,《春秋傳》《樂記》皆作「莫」,謂其莫然清靜也。克明,能察是非也。克類,能分善惡也。克長,教誨不倦也。克君,賞慶刑威也。言其賞不僭,故人以為慶;刑不濫,故人以為威也。順,慈和徧服也。比,上下相親也。比于,至于也。悔,遺恨也。○言上帝制王季之心,使有尺寸,能度義,猶言天誘其[41],使能制義也。輔氏曰:「《孟子》曰:『權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先生解以為人心有『本然之權度』者,蓋謂是也。」又清靜其德音,使無非閒之言,是以王季之德能此六者。嚴氏曰:「明、類是一意,長、君是一意,順、比是一意。類者,明之[42];君者,長之推;比者,順之積也。」彭氏曰:「克長則出於其類也,克君則居人上而為之君也,王此大邦,則可以朝諸侯有天下。由小至大,其序如此。」孔氏曰:「王季君其國耳,以其追號為王,故以王言之。」莆田鄭氏曰:「能為人長,能為人君,故使之主此大邦,又能惠順親比其民人也。」至於文王,而其德尤無遺恨,是以既受上帝之福,而延及于子孫也。嚴氏曰:「比及文王,其德無有可悔。人有過則悔恨,靡悔則無過,從容中道,無毫髪之慊也。言王季之德傳於文王而益盛,故能受天之福而延于孫子也。」
帝謂文王,無然畔援于願反,無然歆羡餞面反,誕先登于岸叶魚戰反。密人不恭,敢距大邦叶卜攻反,侵阮魚宛反徂共音恭。王赫斯怒叶暖五反,爰整其旅,以按音遏徂旅,以篤于周祜候五反,以對于天下叶後五反。
賦也。帝謂文王,設為天命文王之詞,如下所言也。天豈諄諄然命之?只是文王要恁地便是理合,恁地便是天命之也。嚴氏曰:「天不言,以意謂之也。必謂之帝謂者,言文王之心天實知之也。」無然,猶言不可如此也。畔,離畔也。援,攀援也,言舍此而取彼也。歆,欲之動也。羨,愛慕也,言肆情以徇物也。呂與叔曰:「畔援,中有所離;歆羨,外有所慕,皆私心也。」岸,道之極至處也。密,密須氏也,姞其入聲姓之國,在今寧州。阮,國名,在今涇州。徂,往也。共,阮國之地名,今涇州之共池是也。胡庭芳曰:「阮、共距岐周不遠,故云敢距大邦。」愚按:岐周在今鳯翔路岐山縣,與今鞏昌路寧州、莊浪路涇州皆隸陜西省。其旅,周師也。按,遏也。徂旅,密師之往共者也。愚按:二「旅」字所指不同。祜,福。對,答也。○人心有所畔援,有所歆羡,則溺於人欲之流而不能以自濟。文王無是二者,故獨能先知先覺以造道之極至。蓋天實命之,而非人力之所及也。彭氏曰:「登岸,喻此心之無所溺也。蓋無畔援則中正而不溺於私,無歆羡則剛大而不溺於欲。故能造道之極也。」王氏曰:「人心未嘗不正也,有所畔援,則不得其正;有所歆羨,則不得其正。無畔援歆羨,則使之正其心也。」輔氏曰:「用兵行師之際,情欲易縱之時,而二病不去,幾何而不流於窮黷也哉?故此章將言文王之征伐,而先言文王之無此病也。誕先登于岸,以涉水為譬也。」是以密人不恭,敢違其命,而擅興師旅以侵阮,而往至于共,則赫怒整兵,而往遏其衆,以厚周家之福而答天下之心。蓋亦因其可怒而怒之,初未嘗有所畔援歆羨也。呂與叔曰:「雖赫怒用師,皆出於無心也;畔援歆羨,皆有心者也。」王介甫曰:「有所畔援歆羨,不得其欲而怒,則其怒也私而已。文王之怒,是乃與民同患,而異乎人之私怒也。」〇此詩稱文王德處,是從「無然畔援歆羨」上説起,後而却説「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見得文王先有箇工夫,此心無一毫之私,故見於伐崇、伐密,皆是道理合着恁地,初非聖人之私怒也。〇《孟子》曰:「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此文王征伐之始也。胡庭芳曰:「此是文王興師之始,詩人必原於天之所命以見文王之怒,非出於己私也。」
賦也。依,安貌。京,周京也。矢,陳。鮮,善。將,側。方,鄉也。孔氏曰:「鄉,人嚮望之也。」○言文王安然在周之京,而所整之兵既遏密人,遂從阮疆而出以侵密。嚴氏曰:「侵自阮疆,謂自阮疆而侵密,猶《春秋》書『公至自晉』。密、阮接境也。」愚按:《春秋》書法:潛師掠境曰侵,聲罪致討曰伐。此詩於密言侵,於崇言伐,固非如《春秋》書法例。然其師既按徂共之衆,則密人退歸矣,故周師既出阮疆而遂侵之,蓋亦出其不意而謂之侵也。所陟之岡,即為我岡,而人無敢陳兵於陵,飲水於泉以拒我也。嚴氏曰:「文王以西伯討密之罪,豈有一毫畔援之私耶?阮不幸而與密為隣,幸而遇文王為伯也。伐崇有訊馘伐肆之事,而伐密不言者,是師次其境而密人即服,不待戰也。」於是相其高原而徙都焉,所謂程邑也。輔氏曰:「文王之兵侵密,乃遽曰『我陵我阿』、『我泉我池』,無敢陳其兵、飲其水者,辭直理正,威靈氣燄莫有敵者,所謂帝王之道出萬全者也。程邑,在岐山之南、渭水之側,為萬邦之所趨向,下民之所歸往。」嚴氏曰:「文王用心廣大,威德暢洽,歸者益衆,非舊邑所能容故也。」胡庭芳曰:「『度其鮮原』以下,即上章『以篤周祜,以對天下』之實事也。『其』字,指密而言。」孔氏曰:「程邑在岐山之陽,是去舊都不遠也。」愚按:文王伐密之後而作程邑,亦猶伐崇之後而作豐邑。方其伐之,討罪而已,固未嘗先有作邑之心也。自常情觀之,必謂貪其土地矣。詩人知其心之無私,故言伐密、伐崇之事皆先以帝命發之。其地於漢為扶風安陵,今在京兆府咸陽縣。愚按:即今安西路咸陽縣,亦隸陜西省。
帝謂文王,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不長丁丈反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帝謂文王,詢爾仇方,同爾兄弟,以爾鉤援音爰,與爾臨衝,以伐崇墉。
賦也。予,設為上帝之自稱也。懷,眷念也。明德,文王之明德也。以,猶與也。夏革,未詳。呂東萊曰:「此句雖難强通,然與『不大聲以色』立文既同,訓詁亦當相類。『聲以色』,謂聲音與笑貌;『夏以革』,謂侈大與變革也。」則,法也。仇方,讎國也。丘氏曰:「即崇也。」兄弟,與國也。彭氏曰:「以諸侯之國為兄弟,亦未嘗稱王,一驗也。」鉤援,鉤梯也,所以鉤引上城,所謂雲梯者也。臨,臨車也,在上臨下者也。衝,衝車也,從旁衝突者也。皆攻城之具也。崇,國名,在今京兆府鄠縣。愚按:鄠縣,即今安西路鄠縣,亦隸陕西省。墉,城也,《史記》:崇侯虎譖西伯於紂,紂囚西伯於羑里。西伯之臣閎夭之徒,求美女、奇物、善馬以獻紂,紂乃赦西伯,賜之弓矢鈇鉞,得專征伐。曰:「譖西伯者,崇侯虎也。」西伯歸三年,伐崇侯虎而作豐邑。○言上帝眷念文王,而言其德之深微,不暴著其形迹,程子曰:「天謂文王,予懷爾之明德,不大其聲色而人化。夫聖人之誠感無不通,故所過者化,所存者神,豈暴著其形迹也哉?是不發見大其聲色[43],故曰聲色之於以化民,末也。」呂東萊曰:「『不大聲以色』,則不事外飾;『不長夏以革』,則不縱私意,明德之實也。」愚按:明德者,文王之德所得乎天之本體也。不大、不長者,文王之心,不暴其德之形迹也。又能不作聰明以循天理,嚴氏曰:「不識不知,不作聰明也。天理自然謂之則,謂理之不可踰也。」故又命之以伐崇也。詩人稱伐密、伐崇事,皆以帝謂文王言之,若曰此蓋天意云爾。呂氏曰:「此言文王德不形而功無跡,與天同體而已。雖興兵以伐崇,莫非順帝之則,而非我也。」輔氏曰:「文王之明德,上則與天為一,下則三分天下有其二,可謂至矣。然未嘗暴著於聲色之間,其所云為,但『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而已。此天所以又命之,使伐仇方也。夫文王之以崇為仇,蓋亦天理之當然也。」嚴氏曰:「崇侯譖文王而文王伐之,疑於報私怨者,然虎倡紂為不道,乃天人之所共怒,文王奉天討罪,何容心哉?蓋由其心純乎天理,故喜怒皆與天合,所仇者非私怨,所同者非苟合也。」
賦也。閑閑,徐緩也。言言,高大也。連連,屬續狀。馘,割耳也。軍法:獲者不服,則殺而獻其左耳。孔氏曰:「《玉藻》云:『聽嚮任左。』故『不服者殺而獻其左耳曰馘』。罪其不聽命服罪,故取其耳以計功也。」安安,不輕暴也。類,將出師,祭上帝也。禡,至所征之地而祭始造軍法者,謂黄帝及蚩尤也。《考索》曰:「《漢書》稱高祖祠黄帝、蚩尤於沛庭,管仲稱蚩尤作劍戟,《史記》稱黄帝與蚩尤戰于阪泉。豈軍法之興始於此,故後世祭之歟?」致,致其至也。附,使之來附也。茀茀,强盛貌。仡仡,堅壯貌。肆,縱兵也。忽,滅。拂,戾也。《春秋傳》曰:「文王伐崇,三旬不降,退脩教而復伐之,因壘而降。」孔氏曰:「僖十九年《左傳》云『因壘而降』,則似兵合不戰。此言執馘,必嘗戰矣。蓋知戰不敵,然後乃降。」○言文王伐崇之初,緩攻徐戰,告祀羣神,程子曰:「暴明其罪,告之神明。伐而告神明,其伐合神明之道也。」以致附來者,而四方無不畏服。及終不服,則縱兵以滅之,而四方無不順從也。輔氏曰:「『是致是附』,仁也;『是絶是拂』,義也。仁以附之,天下畏之而不敢侮,仁之至也;義以絶之,天下從之而不敢拂,義之至也。非文王與天同德者,其孰能之?」李迂仲曰:「文王所伐者崇耳,而四方之國無不服從,以文王之伐當其罪故也。」夫始攻之緩,戰之徐也,非力不足也,非示之弱也,將以致附而全之也。愚按:此其三旬不降之時乎?及其終不下而肆之也,則天誅不可以留,而罪人不可以不得故也。愚按:此其復伐之日乎?此所謂文王之師也。程子曰:「聖人之伐,未有不俟其革心順服[44]。既不服,然後攻之也。」
《皇矣》八章,章十二句。
一章、二章言天命大王,嚴氏曰:「首章原天初眷大王之意,次章述大王遷岐也。」愚按:兩章稱「帝」者三,稱「天」者一,可見天之所以命大王者矣。蓋其始去邠則邠人從之,其居于岐則四方歸之。民之歸往如此,即大王已受天命矣。然而求大王之所以得乎天者,則以帝遷明德而然也。三章、四章言天命王季,嚴氏曰:「三章述大伯、王季相遜之事,為文王張本。四章則述王季之德,以及文王也。」愚按:三、四章内言「帝」者四,可見天之命王季者矣。然而王季之所以得乎天者,則以其德克明而然也。五章、六章言天命文王伐密,七章、八章言天命文王伐崇。程子曰:「文王之伐始於密,王功之始也;終於崇,天下遂無不服王功之成也。」〇看來文王只是不伐紂耳,其他事亦都做了,如伐密、勘黎、伐崇之[45]。後人因孔子「以服事殷」一句,遂委曲回護文王,説教好看,殊不知孔子只是説文王不伐紂耳。〇又曰:「詩自從大王説來,如云『至于大王,實始翦商』,如文王伐崇一節,不是小小侵掠。『詢爾仇方,同爾兄弟,以爾鉤援,與爾臨衝,以伐崇墉』,此見大段動衆。岐山之下,與崇相去自是多少[46],因甚如此?這般處要做文王無意出做事,都不得。又如説『侵自阮疆,陟我高岡,我陵我阿,我泉我池』,這看見都自據有其土地,這自大段施張了。或云:『紂命文王得專征伐,紂不得已授之,文王不得已受之。』横渠云:『不以聲色為政,不以革命有中國。默順帝則,而天下歸焉,其惟文王乎?』若如此説,恰似内無純臣之義,外亦不屬於商。這也未必如此,只是事勢自是不可已。當商之季,上下崩頽,忽於岐山下突出許多人也,是誰當得?文王之事,惟孟子識之,故七篇之中所以告列國之君,莫非勉之以王道。」愚按:五章至八章言「帝」者四,而帝之所以命文王者,唯拳拳於武功,求其所以然者,則又以帝之懷具明德也。唯其祖父子孫相傳一德,是以天之眷命有加而無替,及至商罪貫盈,而天又命武王誅之,天豈私於有周也哉?
經始靈臺叶田飴反,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經始勿亟居力反,庶民子來叶六直反。
賦也。經,度也。靈臺,文王所作。謂之靈者,言其倏然而成,如神靈之所為也。天子靈臺始此。毛氏曰:「神之精明者稱靈,四方而高曰臺。」愚按:文王之臺,其名如此。豈至周有天下,遂以為天子之臺,而諸侯别名觀臺也歟?營,表。攻,作也。不日,不終日也。嚴氏曰:「不多日也。」亟,急也。○國之有臺,所以望氛祲音浸、察災祥、時觀游、節勞佚也。呂東萊曰:「作臺主於望氛祲、觀民俗以察天人之意,因以疏瀹精神,宣節勞佚。蓋一弛一張,無非事也。」愚按:《韻注》:「氛,祥氣。祲,妖氣。」蓋察災祥則於此望氣,節勞佚則於此遊觀,皆取其高明也。文王之臺,方其經度營表之際而庶民已來作之,所以不終日而成也。雖文王心恐煩民,戒令勿亟,而民心樂之,如子趨父事,不召自來也。輔氏曰:「『經始勿亟,庶民子來』兩句,乃申説上四句意。」陳夀翁曰:「不欲其急而過於勞者,愛民之仁;子來而忘其勞者,事君之義。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也。」張南軒曰:「文王則勿亟,庶民則子來,君民之相與如此。」李迂仲曰:「速成出於民之意,則可;出於君之意,則不可。出於君之意,則為勦民;出於民之意,則見其得民心也。」勦,焦上聲。嚴氏曰:「首章述作臺之功。」孟子曰:「文王以民力為臺為沼,而民歡樂之,謂其臺曰靈臺,謂其沼曰靈沼。」此之謂也。言文王雖用民力,而民反歡樂之,加以美名也。
王在靈囿叶音郁,麀音憂鹿攸伏。麀鹿濯濯直角反,白鳥翯翯户角反。王在靈沼叶音灼,於音於,下同牣音刃魚躍。
賦也。靈囿,臺之下有囿,所以域養禽獸也。孔氏曰:「築墻為界,域禽獸在其中。」麀,牝鹿也。伏,言安其所處,不驚擾也。劉執中曰:「鹿易逸,王在靈囿,徒御非少,乃不驚不逸而攸伏也。」濯濯,肥澤貌。翯翯,潔白貌。靈沼,囿之中有沼也。牣,滿也,魚滿而躍,言多而得其所也。曹氏曰:「鹿自如而不驚,鳥翔集而不去,魚亦跳躍而自適,則文王之時,飛潜走伏皆遂其性也。」嚴氏曰:「次章言既作臺而遊焉。夫車馬羽旄一也,有見之而欣欣喜色者,有見之而疾首蹙煩者,由人心之樂不樂也。文王之鳥獸魚鱉何以異於人[47]?特民心樂之耳。孟子最善説《詩》,只『民樂其有麋鹿魚鱉』一[48],道盡一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