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之什二之一
《雅》《頌》,無諸國别,故以十篇為一卷,而謂之什,猶軍法以十人為什也。孔氏曰:「《風》及商、魯《頌》,以當國為别,詩少可以同卷。《二雅》、《周頌》,篇數既多,故分其篇,毎十為卷,卷首之篇則為什長,以統餘篇之目也。」
呦呦音幽鹿鳴叶音芒,食野之苹叶音旁。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叶師莊反。吹笙鼓簧音黄,承筐是將。人之好呼報反我,示我周行叶户郎反。
興也。呦呦,聲之和也[1]。苹,藾頼蕭也,青色,白莖如筯。陸璣曰:「始生香可食,又可蒸食。」我,主人也。賓,所燕之客,或本國之臣,或諸侯之使也。愚按:《周禮》王燕,則以膳夫為獻主;《儀禮》諸侯燕其臣或外使,亦以宰夫代為主人,而皆不自為主。燕卿與大夫,則别立大夫為賓。燕外使,則以其介為賓,而皆不以所為宴者為賓。曰主曰賓,皆代為之。則君與所為宴之臣,各得全其尊也。瑟、笙,燕禮所用之樂也。《儀禮·燕禮》云:「『工四人,二瑟』,『工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笙入,奏《南陔》《白華》《華黍》』」。又曰:「升歌《鹿鳴》。」李寶之曰:「鼓瑟,工歌《鹿鳴》之三是也;吹笙,笙奏《南陔》以下是也。」簧,笙中之簧也。嚴氏曰:「笙以匏為之,十三管列匏中,而施簧管端。吹笙,則鼓動其簧而發聲。」承,奉也。筐,所以盛幣帛者也。將,行也。奉筐而行幣帛。飲蔭則以酬賓送酒,食嗣則以侑賓勸飽也。孔氏曰:「飲有酬賓送酒之幣,食有侑賓勸飽之幣。」愚按:《儀禮》有享,有食,有燕。燕則無幣,食則無獻酒。於享有酬幣,於食有侑幣。鄭氏謂酬幣以酬賓,勸酒侑幣以為食賓,殷勤之意未至,復發幣以侑勸之。周行,大道也。古者於旅也語,故欲於此聞其言也。孔氏曰:「《鄉射記》曰:『古者於旅也語。』注云:『禮成樂備,乃可以言語先王之道,疾今人言語無節。』」愚按:燕飲至旅酬,正禮已終,然後言語,以盡嘉賓之忠告,而明聖人之大道也。○此燕饗賓客之詩也。李寶之曰:「享在廟,燕在寢,享重而燕輕。享則君親獻,燕則不親獻。」蓋君臣之分,以嚴為主;朝廷之禮,以敬為主。然一於嚴敬,則情或不通,而無以盡其忠告谷之益。故先王因其飲食聚會,而制為燕饗之禮,以通上下之情,而其樂歌又以《鹿鳴》起興,真氏曰:「鹿食苹,則相呼呦呦焉,而樂君臣賓主之相樂,亦猶是也。」而言其禮意之厚如此,庶乎人之好我,而示我以大道也。孔氏曰:「王肅云:『飲食以享之,琴瑟以樂之,幣帛以將之,則庶乎好愛我,而示我以道矣。』」謝疊山曰:「古之聖賢,無一時而忘學問,無一事而非道德。《鹿鳴》之具樂將幣,人見其和樂而已。不知吾君所望於嘉賓者,有愛我之心,則當視我以至道也。講聖人之道德,談先王之禮樂,皆相示以道也。」《記》曰:「私惠不歸德,君子不自留焉。」蓋其所望於羣臣嘉賓者,唯在於示我以大道,則必不以私惠為德而自留矣。嗚呼,此其所以和樂而不**也與!輔氏曰:「言人若以私意為惠,而不本歸於德義,則君子不肯自留處也。今其所望於羣臣嘉賓者,唯在於示我以大道,則羣臣嘉賓之受宴也,決非以其私意而不顧德以自留處也。故曰:『此其所以和樂而不**也歟?』」愚按:陳澔曰:「《記》言人有私意於我,而不合於德義之公,君子決不留之於己也。故引詩言不留私惠之義。」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叶側豪反。視民不恌他彫反,叶音洮,君子是則是傚胡教反,叶胡高反。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牛刀反。
興也。蒿,菣僅也,即青蒿也。《本草》注曰:「春生苗葉,秋開淡黄花,結子如粟米大。」孔,甚。昭,明也。視,與示同。孔氏曰:「古字以目視物,以物示人,同作『視』字。後世目視物為『示』傍『見』,示人物作單『示』字。由是經傳中『視』與『示』多相亂。」恌,偷薄也。敖,游也。○言嘉賓之德音甚明,足以示民,使不偷薄,而君子所當則傚,則亦不待言語之間,而其所以示我者深矣。程子曰:「言嘉賓聞望昭明,示民以厚之之意,使人儀法之。」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其今反。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音洛且湛都南反,叶待林反。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興也。芩,草名,莖如釵股,葉如竹,蔓生。陸璣曰:「生澤中下地鹹處,牛馬喜食之。」湛,樂之久也。燕,安也。○言安樂其心,則非止養其體、娛其外而已。蓋所以致其殷勤之厚,而欲其教示之無已也。毛氏曰:「不能致其樂,則不能得其志;不能得其志,則不能竭其力。」輔氏曰:「此章再言樂之以樂,以見和樂之意,永久無斁。有旨酒以宴樂其心,則又不止於養口體、為觀聽之美而已。其所望於嘉賓教示之意,益深至矣。」
《鹿鳴》三章,章八句
按,《序》以此為「燕羣臣嘉賓」之詩,而《燕禮》亦云「工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即謂此也。李迂仲曰:「武王以後,以此詩為宴羣臣之歌也。」鄉飲酒用樂亦然。而《學記》言「大學始教」,「宵雅肄三」,亦謂此三詩,《鄉飲酒》注曰:「諸侯、鄉大夫、貢士而與之飲酒,歌《鹿鳴》,采其嘉賓示我以善道,又有明德可則傚也;《四牡》,采其忠孝之至也;《皇華》,采其欲諮謀於賢智也。」《學記》注曰:「宵,小也。肄,習也。三謂《鹿鳴》《四牡》《皇華》也。」董氏曰:「古『宵』、『小』同。故謂小人為宵人。」然則又為上下通用之樂矣,豈本為燕羣臣嘉賓而作,其後乃推而用之鄉人也歟?上下常用之樂,如《鹿鳴》三篇,及《嘉魚》《魚麗》《南山有臺》三篇。風則是《關雎》《卷耳》《采蘩》《采蘋》等篇。不知當初何故,獨取此數篇也。愚按:先王作此詩以宴享賓客,後乃推而用於諸侯之燕禮,又用於鄉大夫、貢士之禮,又用於大學之教習,蓋不專用於天子也。今據《大射儀》亦有歌《鹿鳴》之文,則又通用於諸侯之射禮矣。然考《儀禮》,凡上下通用之樂,止是《小雅》二《南》諸詩,而無歌《大雅》者,可見《大雅》獨為天子之樂,此「二雅」大小所以分也。然於朝曰君臣焉,於燕曰賓主焉,先王以禮使臣之厚,於此見矣。○范氏曰:「食之以禮,樂之以樂,將之以實,求之以誠,此所以得其心也。賢者豈以飲食幣帛為悦哉?夫婚姻不備,則貞女不行也;禮樂不備,則賢者不處也。賢者不處,則豈得樂而盡其心乎?」輔氏曰:「范氏説破君子豈為飲食幣帛而悦之意,甚好。然則先王制禮,所以殷勤如此者,亦非以為媚賢之具也。各盡其道而已。」愚按:先王之宴臣下,食之以賓客之禮,樂之以琴瑟之樂,將之以筐篚之實,而其求之之誠,則又燕樂其心,而欲其示我以周行。此其多儀之及物,所以為王公之尊賢也。
《序》:「燕羣臣、嘉賓也。既飲食之,又實幣帛筐篚以將其厚意,然後忠臣、嘉賓得盡其心矣。」嚴氏曰:「古者上下交而為泰,於《鹿鳴》諸詩見之。」
《序》得詩意,但未盡其用耳。其説已見本篇。
四牡騑騑芳非反,周道倭於危反遲。豈不懷歸?王事靡盬音古,我心傷悲。
賦也。騑騑,行不止之貌。周道,大路也。倭遲,回遠之貌。盬,不堅固也。董氏曰:「《説文》:『煑海為鹽』,『煑池為盬』。盬苦而易敗,故《傳》以不堅訓之。」○此勞使並去聲臣之詩也。夫扶君之使臣,臣之事君,禮也。故為臣者,奔走於王事,特以盡其職分之所當為而已,何敢自以為勞哉?然君之心,則不敢以是而自安也,故燕饗之際,敘其情以閔其勞。言駕此四牡而出使去聲於外,其道路之回遠如此,當是時,豈不思歸乎?特以王事不可以不堅固,不敢徇私以廢公,是以内顧而傷悲也。臣勞於事而不自言,君探其情而代之言,上下之間,可謂各盡其道矣。輔氏曰:「古之勞詩皆如此。」《傳》曰:「思歸者,私恩也;靡盬者,公義也;傷悲者,情思去聲也。孔氏曰:「傷悲出自其情,故曰情思。情思,即私恩,正謂念憶父母也。」無私恩,非孝子也;無公義,非忠臣也。君子不以私害公,不以家事辭王事。」范氏曰:「臣之事上也,必先公而後私;君之勞臣也,必先恩而後義。」
四牡騑騑,嘽嘽他丹反駱音洛馬叶滿補反。豈不懷歸?王事靡盬,不遑啓處。
賦也。嘽嘽,衆盛之貌。白馬黑鬛曰駱。遑,暇。啓,跪。處,居也。項氏曰:「古者席地,故有跪有坐。跪起身,居則坐也。」嚴氏曰:「跪者,雙膝著地而直身;坐者,雙膝著地而坐也。」李迂仲曰:「大意謂不遑暇居處耳。」輔氏曰:「『我心傷悲』,既述其私恩之不能忘;『不遑啓處』,又述其公義之不可已。所謂天理人情之至也。」
翩翩音篇者鵻當作「隹」,朱惟反,載飛載下叶後五反,集於苞栩況甫反。王事靡盬,不遑將父扶雨反。
興也。翩翩,飛貌。鵻,夫不弗平聲也,今鵓鳩也。凡鳥之短尾者皆隹屬。將,養也。○翩翩者鵻,猶或飛或下,而集於所安之處。今使人乃勞苦於外,而不遑養去聲其父,此君人者所以不能自安,而深以為憂也。范氏曰:「忠臣孝子之行役,未嘗不念其親。君之使臣,豈待其勞苦而自傷哉?亦憂其憂如己而已矣,此聖人所以感人心也。」輔氏曰:「君之於臣,能體悉之如此,則臣之所以報上者,又當如何哉?古人事君,得以展布四體,而死生以之者,亦以人君感之者,無不盡其道也。」謝疊山曰:「忠孝不兩全,此人情之所難也。先王勞使臣,而言之及此,探人情真切而言之也。」
翩翩者鵻,載飛載止,集於苞杞音起。王事靡盬,不遑將母叶滿彼反。
興也。杞,枸苟檵計也。嚴氏曰:「《本草》云『根名地骨,莖榦三五尺作叢[2]。』詩中有三杞:《將仲子》『樹杞』,柳屬也;《南山》『有杞』[3]、《湛露》『杞棘』,山木也;此詩『苞杞』、《四月》『杞桋』、《北山》『言采其杞』,枸杞也。」輔氏曰:「上兩章既述其私恩公義矣。故三章、四章又述其託物起興,而自道其不遑養親之情。」
駕彼四駱,載驟助救反駸駸侵、寢二音。豈不懷歸?是用作歌,將母來諗深、審二音。
賦也。駸駸,驟貌。諗,告也。以其不獲養去聲父母之情,而來告於君也。非使去聲人作是歌也,設言其情而勞去聲之耳。謝疊山曰:「聖人以孝治天下,聞有以養母來告者,安得不俞其請乎?此蓋設言欲使人臣忠孝兩全也。」孔氏曰:「臣有勞苦,患上不知。今君勞臣,言汝曰『豈不思歸,作歌來告』,是探其情以勞之。」獨言將母者,因上章之文也。孔氏曰:「母以恩意偏多,故承上章再言之。」范氏曰:「父,至尊也;母,至親也。知母之親,則知父之尊矣。卒章再言母,本其恩所起,以教愛也。愛母則敬父矣,敬父則尊君矣。未有愛親而不愛其君者也。」輔氏曰:「三、四章既述其不得養親之情矣,此章又言其以是情而告於上,所謂臣下不敢自言,而君上探其情,而為之言者。詳於私恩,而畧於公義。君之勞臣,當然也。」
《四牡》五章,章五句。
按《序》言此詩所以「勞使臣之來」,甚協詩意。輔氏曰:「或己國使臣之歸,或諸侯使臣之來,皆可用也。」故《春秋傳》亦云,而《外傳》以為章使臣之勤。所謂使臣,雖叔孫之自稱,亦正合其本事也。襄公四年《左氏傳》曰:「穆叔如晉,晉侯享之。歌《鹿鳴》之三,三拜。韓獻子使子員問之,對曰:『《鹿鳴》,君所以嘉寡君也,敢不拜嘉?《四牡》,君以勞使臣也,敢不重拜?《皇皇者華》,君教使臣曰:必諮於周,敢不重拜?』」○《外傳·魯語》云:「叔孫穆子對曰:『《鹿鳴》,君所以嘉先君之好也,敢不拜嘉?《四牡》,君所以章使臣之勤也,敢不拜章?《皇華》,君告使臣曰:每懷靡及,諏謀度詢,必咨於周,敢不拜教?』」但《儀禮》又以為上下通用之樂,疑亦本為勞使三字並去聲臣而作,其後乃移以他用耳。潘子善問曰:「《鹿鳴》《四牡》《皇華》,《儀禮》皆以為上下通用之樂,不知如君勞使臣『王事靡盬』之類,庶人安得而用之?」曰:「鄉飲酒亦用,而大學始教宵雅肄三,官其始也,正謂習此。蓋入學之始,須教他知有君臣之義,始得。」○愚按:此詩始作,本為勞使臣也,其後又與《鹿鳴》之宴賓,《皇華》之遣使者,同為一時通用之樂。而此詩中以王事為言,則此三詩其皆作於武王以後也歟?
《序》:「勞使臣之來也。有功而見知則説矣。」
首句同上,然其下云云者,語疏而義鄙矣。
皇皇者華芳無反,與夫叶,于彼原隰。駪駪所巾反征夫,每懷靡及。
興也。皇皇,猶煌煌也。華,草木之華也。高平曰原,下濕曰隰。駪駪,衆多疾行之貌。征夫,使臣與其屬也。孔氏曰:「使與上介、衆介也。」懷,思也。○此遣使臣之詩也。君之使臣,固欲其宣上德而達下情;而臣之受命,亦惟恐其無以副君之意也。輔氏曰:「惟恐無以副君之意,此所以『每懷靡及』也。苟存此意,則諏謀度詢,必咨於周,自不容已也。」程子曰:「遣使四方,以觀省風俗,采察善惡,訪問疾苦,宣道化於天下,故為使者惟慮不能宣達也。」故先王之遣使臣也,美其行道之勤,而述其心之所懷曰:彼煌煌之華,則于彼原隰矣。此駪駪然之征夫,則其所懷思,常若有所不及矣。歐陽子曰:「言原隰者,其道所經也。每懷靡及者,於事每思,唯恐不及也。」蓋亦因以為戒,然其辭之婉而不迫如此,詩之忠厚亦可見矣。輔氏曰:「以為戒者,即穆子所謂君教使臣之意。夫欲以為教戒而不遂直言之,乃設言使臣之情自如此,所謂婉而不迫也。」
我馬維駒恭于、恭侯二反,六轡如濡如朱、如由二反。馳載载驅虧于、虧由二反,周爰咨諏子須、子侯二反。
賦也。如濡,鮮澤也。周,徧。爰,於也。咨諏,訪問也。李迂仲曰:「周爰咨諏[4],徧於其所而詢問之。」○使臣自以每懷靡及,故廣詢博訪,以補其不及而盡其職也。程子曰:「咨訪,使臣之大務。」歐陽子曰:「周詳訪問,以博采廣聞,不徒將一事而出也。」輔氏曰:「『每懷靡及』者,心也;『諏謀度詢』者,事也。有是心則有是事矣。程子之意,蓋謂人君正以耳目不得與遠民相接,故遣使以宣己意而通下情。為之使者,豈可不咨訪以副君意哉?故後四章,皆述此意而已。」
我馬維騏音其,六轡如絲叶新齎反。載馳載驅,周爰咨謀叶莫悲反。
賦也。如絲,調忍音刃,直也也。謀,猶諏也。變文以協韻爾,下章放此。歐陽子曰:「諏、謀、度、詢,但叶韻爾,詩家此類甚多。」陳少南曰:「穆叔言咨事為諏,咨難為謀,咨禮為度,咨親為詢。彼蓋敷衍文詞,經旨不在是也。」
我馬維駱,六轡沃烏毒反若。載馳載驅,周爰咨度待洛反。
賦也。沃若,猶如濡也。度,猶謀也。愚按:「沃若」,有鮮澤之義,故猶二章之「如濡」。「咨度」,則變文以叶韻,故猶三章之「咨謀」也。
我馬維駰音因[5],六轡既均。載馳載驅,周爰咨詢。
賦也。陰白雜毛曰駰。陰,黑色。孔氏曰:「雜毛,是體有二種之毛相間雜。」均,調也。詢,猶度也。
《皇皇者華》五章,章四句。
按《序》以此詩為「君遣使臣」。《春秋》内、外傳皆云「君教使臣」,其説已見前篇。《儀禮》亦見《鹿鳴》。疑亦本為遣使臣而作,其後乃移以他用也。然叔孫穆子所謂「君教使臣曰:每懷靡及,諏謀度詢,必咨於周,敢不拜教」,可謂得詩之意矣。范氏曰:「王者遣使於四方,教之以咨諏善道,將以廣聰明也。夫臣欲助其君之德,必求賢以自助。故臣能從善,則可以善君矣;臣能聽諫,則可以諫君矣。未有不自治而能正君者也。」輔氏曰:「范氏説是餘意。夫君臣一體,己不能咨諏善道,則君亦安能聽用己言哉?」○蘇氏曰:「《四牡》《皇華》,先勞而後遣,何也?《鹿鳴》之三,常施於禮樂,不獨用於勞遣。意者以其聲為先後歟?」○《大雅》氣象宏闊,《小雅》雖各指一事,然説得精切至到。古人工歌《宵雅》之三,將作重事,近令孫子誦之,則見其詩果是懇至。如《鹿鳴》見得賓主相好之誠,如「德音孔昭」、「以燕樂嘉賓之心」,情意懇切,而不失義理之正。《四牡》古注云:「無公義,非忠臣也;無私情,非孝子也。」此語甚切當。如既云「王事靡盬」,又云「不遑將父、母」,皆是人情,少不得底,説得懇切。如《皇華》,首云「每懷靡及」,其後便咨謀咨詢,看此等詩,不用《小序》,意義自然明白。
《序》:『君遣使臣也。送之以禮樂,言遠而有光華也。』
首句同上,然詩所謂華者,草木之華,非光華也。
常棣之華,鄂五各反不韡韡韋鬼反。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待禮反[6]。
興也。常棣,棣也,子如櫻桃,可食。李迂仲曰:「《何彼襛矣》與《論語》言『唐棣之華』,則《爾雅》所謂『栘』也。此《常棣》與《采薇》言『維常之華』,則《爾雅》所謂『棣』也。」鄂,鄂然外見之貌。不,猶「豈不」也。韡韡,光明貌。○此燕兄弟之樂歌。故言常棣之華,則其鄂然而外見者,豈不韡韡乎?凡今之人,則豈有如兄弟者乎?孔氏曰:「《毛傳》以為常棣之木,衆華俱發,實韡韡而光明。故以興兄弟。」范氏曰:「『凡今之人』,言舉世之人也。『莫如兄弟』,親之至也。」輔氏曰:「只是以豈不韡韡,興豈有如兄弟一句耳。」
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叶胡威反。原隰裒薄侯反矣,兄弟求矣。
賦也。威,畏。懷,思。裒,聚也。○言死喪之禍,他人所畏惡烏故反,惟兄弟為相恤耳。至於積尸裒聚於原野之間,亦惟兄弟為相求也。此詩蓋周公既誅管、蔡而作,故此章以下,專以死喪急難鬬鬩之事為言。其志切,其情哀,乃處兄弟之變,如孟子所謂「其兄關彎弓而射石之,則己垂涕泣而道之」者。此詩是制禮作樂時作,這是先被他害,所以當天下平定後,更作此詩。故其詞哀切,不似諸詩和平。胡庭芳曰:「王氏云:『文武以來,宴兄弟亦必有詩。然《鹿鳴》《四牡》等篇,詞多和平。惟《常棣》一篇,詞多激切,意若有所懲創,則周公因管蔡之事,其後更為此詩無疑。』」《序》以為「閔管、蔡之失道」者,得之,而又以為文武之詩,則誤矣。大抵舊説《詩》之時世,皆不足信。舉此自相矛盾石凖反者,以見其一端,後不能悉辨也。輔氏曰:「二章至四章,雖是周公處管蔡之變,故以死喪急難鬬鬩之事為言,然兄弟真切之情,亦惟於此際而後見分曉。若於安平之時,觀之則人或以為朋友,與兄弟等耳。先王之制,朋友之服視兄弟,故特言之。」
脊井益反令音零在原,兄弟急難叶泥沿反。每有良朋,況也永歎吐丹反,叶它涓反。
興也。脊令,雝渠,水鳥也。陸璣曰:「大如鷃雀,長脚,長尾,尖喙,背上青灰色[7],腹下白,頸下黑如連錢[8]。」況,發語詞。或曰:當作「怳」況上聲。○脊令飛則鳴,行則搖,有急難之意,故以起興。程子曰:「脊令首尾相應,急難之際,兄弟相應,如是也。」丘氏曰:「脊令,飛則鳴,行則搖,不少自止,猶兄弟在急難中,其心亦不少自止。」濮氏曰:「《小宛》『題彼脊令,載飛載鳴』,亦言於兄弟之詩。」而言當此之時,雖有良朋,不過為去聲之長歎息而已,力或不能相及也。東萊呂氏曰:「疏其所親而親其所疏,此失其本心者也。故此詩反覆言朋友之不如兄弟,蓋示之以親疏之分去聲,使之反循其本也。蘇氏曰:「人之急難相救,不舍斯須,如脊令者,唯兄弟也。雖有良朋,其甚者不過為之長歎息而已。小人好以親為怨,而樂從其疏,故此詩每以告之。」本心既得,則由親及疏,秩然有序。兄弟之親既篤,朋友之義亦敦矣,初非薄於朋友也。苟雜施而不孫去聲,雖曰厚於朋友,如無源之水,朝滿夕除,胡可保哉?或曰:人之在難去聲,朋友亦可以坐視與?曰『每有良朋,況也永歎』,則非不憂憫,但視『兄弟急難』為有差等耳。詩人之詞,容有抑揚,李迂仲曰:「以天屬之親,故急難之際,能盡其兄弟之恩也。然則朋友之義,可廢乎?曰:非也,親疏之義則然。鄉人鬬者,閉户可也;同室鬬者,被髪纓冠而救之,親疏之義如此。」然《常棣》周公作也,聖人之言,小大高下皆宜,而前後左右不相悖音佩。」
兄弟鬩許歷反於牆,外禦其務《春秋傳》作「侮」,罔甫反。每有良朋,烝之承反也無戎叶而主反。
賦也。鬩,鬬很也[9]。禦,禁也。烝,發語聲。戎,助也。○言兄弟設有不幸鬬很於内[10],然有外侮,則同心禦之矣。雖有良朋,豈能有所助乎?王介甫曰:「狠於内,非令兄弟也。然及其禦侮,則雖每有良朋,曾不如不令兄弟之可恃也。」富辰曰:「兄弟雖有小忿,不廢懿親。」僖公二十四年《左氏傳》注曰:「懿,美也。」言内雖不和,猶宜外扞異族之侵侮。《國語》富辰諫襄王曰:「古人有言曰:『兄弟讒鬩,侮人百里。』」注云:「鬩,很也[11]。兄弟雖以讒言相違很,猶禁他人侵侮己者。百里,諭遠也。」輔氏曰:「死喪相恤,急難相救,固足以見兄弟之情矣。至於方且鬬鬩於内,而忽有外侮,則同心而禁禦之,則尤見其情之不容已者。朋友於此,則豈能如兄弟之相助乎?」
喪亂既平,既安且寧。雖有兄弟,不如友生叶桑經反。
賦也。上章言患難之時,兄弟相救,非朋友可比。愚按:經文所謂喪亂者,通言二章之死喪、三章之急難、四章之外侮也。《集傳》所謂『非朋友可比』者,雖言三章之良朋永歎、四章之良朋無助,然二章之所謂懷與求者,亦非朋友所能及也。此章遂言安寧之後,乃有視兄弟不如友生者,悖理之甚也。蘇氏曰:「人居喪亂既平之後,不知前日兄弟之可恃,而以至親相責望,則兄弟易以生怨,故有以為朋友賢於兄弟者。」
儐賓胤反爾籩豆,飲酒之飫於慮反。兄弟既具,和樂音洛且孺。
賦也。儐,陳。飫,饜。具,俱也。孺,小兒之慕父母也。程子曰:「孺,親慕之義。小兒親慕父母,故謂之孺子。」○言陳籩豆以醉飽,而兄弟有不具焉,則無與共享其樂矣。謝疊山曰:「凡人飲燕,待親戚朋友之禮常盛,待兄弟之禮常簡。愛有餘者,敬或不足。顔情稔熟者,禮文有時而脱畧也。籩豆畢陳,飲酒而至於饜飫,亦可樂矣。何如會集兄弟,不惟和樂,其情親義厚,無異於孺子相慕也。孺子之無不愛其親,無不敬其兄者,人欲未萌,天理昭著也。」
妻子好呼報反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許及反,和樂且湛答南反,叶持林反。
賦也。翕,合也。○言妻子好合,如琴瑟之和,而兄弟有不合焉,則無以久其樂矣。謝疊山曰:「兄弟不和,則家庭之間無非乖氣。雖有妻子之樂,亦不安其樂矣。惟兄弟和樂,則一家之情,無不相宜;妻子之樂,亦可長久。蓋天合者微有乖睽,人合者亦不得康寧也。」李迂仲曰:「兄弟既翕,必先於妻子者。人之壯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兄弟之所以乖爭者,未必不本於此。若不能敦兄弟之愛,則雖家室妻孥,必不能久相樂也。」蘇宜久問:「六章、七章就他逸樂時良心發處指出,謂酒食備而兄弟有不具,則無以共其樂;妻子合而兄弟有不翕,則無以久其樂。蓋居患難,則人情不期而相親,故天理常易。復處逸樂,多為物慾所轉移,故天理常隱而難尋。故卒章有『是究是圖,亶其然乎』之語,反覆玩味,真能使人孝友之心油然而生也。」曰:「此所謂『生於憂患,死於逸樂』,那二章正是遏人欲而存天理,須是恁地看。」輔氏曰:「二章至四章,言急難危殆之時,惟兄弟為能相救;六章、七章,又言燕樂和平之際,無兄弟則亦無與共享而久安之。反覆而言,則兄弟之情,相與切至而不可解者,自見矣。」
宜爾室家叶古胡反,樂爾妻帑音奴。是究是圖,亶其然乎就用「乎」字為韻!
賦也。帑,子。究,窮。圖,謀。亶,信也。○宜爾室家者,兄弟具而後樂且孺也;樂爾妻帑者,兄弟翕而後樂且湛也。兄弟於人,其重如此。試以是究而圖之,豈不信其然乎!東萊呂氏曰:「告人以兄弟之當親,未有不以為然者也。苟非是究是圖,實從事於此,則亦未有誠知其然者也。不誠知其然,則所知者,特其名而已矣。凡學蓋莫不然。」王晦叔曰:「人情皆知保其室家,私其妻子,而罕知厚其兄弟。然兄弟不咸,以至毁其室家,危其妻子者,有之矣,管蔡是也。今欲室家之相宜,妻子之相樂,豈可獨忘兄弟哉?誠能窮究樂妻子之理,以圖謀好兄弟之事,必以我言為然。常人思慮不能及遠,以為兄弟親疏無甚損益。患其淺陋而不信,故使深思而遠圖之也。」輔氏曰:「儐爾籩豆、飲酒之飫,然兄弟不具,則雖和樂而無親慕之意;妻子好合,如鼓瑟琴,然兄弟不翕,則雖和樂而無不厭之誠。然則兄弟之具翕,是乃所以『宜爾室家,樂爾妻帑』也,此理固當『是究是圖』,而信其然矣乎?疑辭也,不自以為然,而使之反求諸心,以見其真情實理之所在。周公亦可謂善教人者也,又觀周公之言如此,則其所以誅管蔡者,是豈得已者乎?所謂處聖人之不幸也。」
《常棣》八章,章四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