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卷第八02

予手拮音吉据音居,予所捋力活反荼,予所畜租子胡反,予口卒瘏音徒,曰予未有室家叶古胡反。

比也。拮据,手口共作之貌。《釋文》曰:「《韓詩》云:『口足為事曰拮据。』」捋,取也。荼,萑丸苕迢,可藉巢者也。孔氏曰:「薍為萑,萑苕謂薍之秀穗也。」○薍,頑去聲。蓄,積。租,聚也。卒,盡。瘏,病也。輔氏曰:「拮据,手口共作之貌。捋荼蓄租,則其所作之事也。先言手之拮据,終言口之卒瘏,亦言之法。」室家,巢也。○亦為鳥言:作巢之始,所以拮据以捋荼蓄租,勞苦而至於盡病者[24],嚴氏曰:「手拮据而捋荼,蓄租而口卒瘏,交錯言之也。」以巢之未成也。以比己之前日所以勤勞如此者[25],以王室之新造而未集故也。

予羽譙譙在消反,予尾翛翛素彫反。予室翹翹祈消反[26],風雨所漂匹遥反摇。予維音嘵嘵呼堯反。

比也。譙譙,殺去聲也。翛翛,敝也。翹翹,危也。嘵嘵,急也。○亦為鳥言:羽殺尾敝以成其室,而未定也,風雨又從而飄摇之,則我之哀鳴安得而不急哉!以比己既勞悴,王室又未安,而多難乘之。則其作詩以喻王,亦不得而不汲汲也。輔氏曰:「此詩固是周公赤心血誠[27],然流言自以周公為己謀,而周公自以王室為己之室家無所避也,此又可見其正大之情。」程子曰:「此公之詩,所以詞哀而意切也。」愚按:上章及此,周公自比其勤勞如此者,蓋公以貴戚大臣,宗社安危係於其身者,非一日矣。成王既惑於流言,則夫自言其勞而不為誇,謂王室為予室而不為嫌。良以嘵嘵之音,出於忠愛之情,所不能已也。然而成王之信其勤勞王家,猶有待於他日雷風之變,又以見讒說之易以入人,忠言之難於見信,而惜成王之見不明且速也。

《鴟鴞》:四章章五句。

事見《書·金縢》篇。《金縢》曰:「管叔及其羣弟流言於國,曰:『公將不利於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周公居東二年[28],則罪人斯得。于後,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曰《鴟鴞》。王亦未敢誚公。」蔡氏傳曰:「流言,無根之言也。商人兄弟争立者多,周公攝政,商人固已疑之。又管叔於周公為兄,尤所覬覦,故武庚、管、蔡流言於國,以危懼成王而動摇周公也。辟,讀為避。鄭氏《詩傳》曰:『周公辟居東都。』是也。周公言我不避,則於義有所不盡,無以告先王於地下也。居東,居國之東也。鄭氏謂避居東都,未知何據。孔氏以居東為東征,非也。方流言之起,成王未知罪人為誰。二年之後,王始知罪人之為管、蔡。斯得者,遲之之詞也。誚,讓也。」按《東山》詩言『自我不見,于今三年』,則居東之非東征明矣。蓋周公居東二年,成王因風雷之變,既親迎以歸。三叔懷流言之罪,遂脅武庚以叛。成王命周公征之,其東征往返,首尾又自三年也。○弗辟之說,只從鄭氏。為是向董叔重得《書》,亦辨此,一時信筆答之,謂當從古注說。從來思之,不然。三叔方流言,周公處骨肉之間,豈應以片言半語,遽然興師以征之?聖人氣象大不如此。又成王方疑周公,周公固不應不請而自誅之。若請之於王,亦未必見從。雖曰聖人之心,公平正大,區區嫌疑,似不必避。但舜避堯之子,禹避舜之子,自是合如此。若居堯之宫,逼堯之子,即為簒矣。或謂周公居東,不幸成王終不悟,不知周公又如何處?愚謂公亦惟盡其忠誠而已矣。○問:「《鴟鴞》詩,其詞艱苦深奥,不知當時成王如何便理會得?」曰:「當時事變在眼前,故讀其詩者,便知其用意所在。自今讀之,既不及見當時事,所以謂其詩難曉。然成王雖得此詩,亦只是未敢誚公,其心未必能遂無疑。及至雷風之變,啓金縢之書後,方始釋然開悟。」先生却問必大曰:「成王因何知有《金縢》後去取之[29]?」必大曰:「此二公贊之也。」又問:「二公何故許久不説?若雷不響,風不起時,又如何?」必大曰:「聞之呂大著云:『此見二公功夫處。二公在裏面調護非一日矣,但他人不得而知爾。』」曰:「東萊愛説一般如此道理[30]。」必大問:「其説畢竟如何[31]?」曰:「是時周公握了大權,成王自是轉動周公未得,便假無風雷之變,周公亦須别有道理。」李懷光反,其子璀告德宗曰[32]:「臣父能危陛下,陛下不能制臣父。」借此可見當時事勢。然於周公之事,則不過使成王終於省悟耳[33]。○詩詞多出於當時鄉談,雜而為之,如《鴟鴞》「拮据捋荼」之語,皆此類也。周公不知其人,如何其言聱牙難曉?考於《書》,如周公之言便難讀,如《立政》《君奭》篇是也。最好者惟《無逸》一書,中間用字亦有譸張為幻之語。愚按:《集傳》以為公遭流言即東征,二年而誅管叔、武庚,其後乃作此詩。成王得詩,又感風雷之變,迎公以歸,公乃作《東山》之詩。此蓋用孔氏《書》注「弗辟」之説,後來既與九峯辨其不然,以為當從鄭氏,而於《詩傳》則未及追改耳。蓋流言之興,而公弗避,居以待成王之察,則其心雖無私而義有未盡,故曰:「我無以告我先王。」是以避居二年之後,成王既知流言之罪人,而疑慮未釋,乃作《鴟鴞》以喻之,觀其告鴟鴞以「無毁我室」,可見其詩作於武庚未誅之先。自雷風之變,而周公既歸,乃承王命作《大誥》,東征。一書之中,首言「王若曰」,繼而屢言「王曰」,又言「冲人」,又曰「寧考」,皆自成王而言,可見公之東征,王實命之,當在王既感悟而迎公以歸之後也。

《序》:「周公救亂也。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為詩以遺王,名之曰《鴟鴞》焉。」

此序以《金縢》為文,最為有據。

我徂東山,慆慆吐刀反不歸無韻,未詳。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我東曰歸,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户郎反枚叶謨悲反。蜎蜎烏玄反者蠋音蜀,烝在桑野叶上與反。敦都迴反彼獨宿,亦在車下叶後五反。

賦也。東山,所征之地也。李迂仲曰:「周在豐鎬,管蔡三監叛其地,在王室之東,周公征之,自西而東,故謂之東征。」慆慆,言久也。陳少南曰:「慆,慢也,有流而不止之意。」零,落也。濛,雨貌。裳衣,平居之服也。勿士行枚,未詳其義。鄭氏曰:「士,事也。行,陣也。枚,如箸,銜之,有繣壞,又音畫結項中,以止語也。鄭氏曰:「軍法止語,為相疑惑。」蜎蜎,動貌。蠋,桑蟲,似蠶者也。烝,發語辭。敦,獨處不移之貌。此則興也。○成王既得《鴟鴞》之詩,又感雷風之變,始悟而迎周公。於是周公東征已三年矣。既歸,因作此詩以勞歸士。鄭氏曰:「管、蔡流言,周公避居東都。成王既得《金縢》之書,親迎周公。公歸攝政,三監叛公,乃東伐之,三年而後歸。」蓋為之述其意而言曰:我之東征既久,而歸途又有遇雨之勞,董氏曰:「『我徂東山』,記其地也;『慆慆不歸』,記其久也;『我來自東』,記其還也;『零雨其濛』,記其時也。」范氏曰:「人之情,憚往而樂歸。於其歸,猶閔其遇雨,則其往可知矣。」因追言其在東而言歸之時心已西嚮而悲,於是制其平居之服,而以為自今可以勿為行陳銜枚之事矣。呂東萊曰:「此亦歸士之情也。所謂序其情而閔其勞也。」及其在塗,則又覩物起興而自嘆曰:彼蜎蜎者蠋,其在彼桑野矣[34],此敦然而獨宿者,則亦在此車下矣。王介甫曰:「古用車,戰則將卒有所蔽倚,止則為營衛,與塹柵無以異。兵械衣服皆可以載其中。」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果臝力果反之實,亦施羊豉反于宇。伊威在室,蠨音蕭蛸所交反在户後五反。町他項反畽他短反鹿場,熠以執反燿以照反宵行叶户郎反。不可畏叶於非反也,伊可懷叶胡威反也。

賦也。果臝,栝括樓也。《本草》曰:「栝樓,實名黄瓜,生苗引藤蔓,實在花下,大如拳,九月熟。」施,延也,蔓生延施于宇下也。伊威,鼠婦也。室不掃則有之。劉執中曰:「伊威,壁落間小蟲也。無人掃,則出行于室。」《本草》曰:「鼠婦,一名負蟠,多在下濕處及土坎中,常惹著鼠背[35],故名鼠負,今誤作『婦』字,所謂濕生蟲也。多足,其色如蚓,背有横紋。」蠨蛸,小蜘蛛也。户無人出入,則結網當之。陸璣曰:「蠨蛸,名長踦,小如蜘蛛而足長,喜結綱當户。人觸之則伸前後足,如草,使人不疑為蟲,故名長踦。踦,音欺。」孔氏曰:「小蜘蛛長脚者,俗呼為蟢子。」町畽,舍傍隙地也。程子曰:「廬傍畦壠。」《埤雅》曰:「言町畦林疃之中也。」無人焉,故鹿以為場也。熠燿,明不定貌。宵行,蟲名,如蠶,夜行,喉下有光如螢。濮氏曰:「舊說以熠燿即螢,以宵行為夜飛,與下章『熠燿其羽』相戾,當知宵行乃蟲名。」○章首四句言其往來之勞,在外之久,故每章重言,見其感念之深。遂言己東征而室廬荒廢至於如此,亦可畏矣。然豈可畏而不歸哉?亦可懷思而已。此則述其歸未至而思家之情也。程子曰:「丁夫於伇,田事廢而室廬荒,『果臝』以下是也,在彼思念其如此也。」嚴氏曰:「别家於久住之處[36],猶或相忘。至於歸心已動,行而未至,則思家之情最切,故序其在途之情以慰勞之。」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鸛古玩反鳴于垤田節反,叶地一反,婦嘆于室。洒掃穹窒,我征聿至叶入聲。有敦都迴反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見,于今三年叶尼因反。

賦也。鸛,水鳥,似鶴者也。陸璣曰:「似鶴而大,長頸,赤喙,白身,黑尾翅。」《本草》注曰:「頭無丹,項無烏帶,身似鶴,不善唳,但以喙相擊而鳴,亦有二種:白鸛、烏鸛。」垤[37],蟻塚也。孔氏曰:「蟻輦土為塚以避濕。」濮氏曰:「垤,土之高也。《孟子》曰:『秦山之於丘垤。』舊說以垤為蟻封,恐非。」穹窒,見《七月》。○將陰雨,則穴處者先知,故蟻出垤。而鸛就食之,遂鳴于其上也。《詩考》曰:「巢處知風,穴處知雨。」孔氏曰:「將陰雨,水泉上潤,故螘避濕而上塚。鸛是好水之鳥,知天將雨,故長鳴而喜也。」行者之妻亦思其夫之勞苦,而嘆息於家。鄭氏曰:「行者於陰雨尤苦。婦念之,則嘆於室也。」於是洒掃穹窒以待其歸,而其夫之行忽已至矣。因見苦瓜繫於栗薪之上,而曰:自我之不見此,亦已三年矣。栗,周土所宜木,與苦瓜皆微物也,見之而喜,則其行久而感深可知矣。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倉庚于飛,熠燿其羽。之子于歸,皇駁邦角反其馬叶滿補反。親結其縭叶離、羅二音,九十其儀叶宜、俄二音。其新孔嘉叶居宜、居何二反,其舊如之何叶奚、河二音[38]?

賦而興也。倉庚飛,昏姻時也。熠燿,鮮明也。愚按:上章熠燿,言宵行蟲之光,故以為明不定貌;此章言倉庚之羽,故以為鮮明。《集傳》隨文解義,類如此。黄白曰皇,孔氏曰:「謂馬色有黄處、有白處。」駵白曰駁。孔氏曰:「謂馬色有駵處、有白處。駵,赤色也。」縭,婦人之褘暉也。母戒女,而為之施衿欽去聲結帨也。《爾雅》孫炎注:「褘,帨巾也。」郭璞注:「衿,衣小帶也。」孔氏曰:「《昏禮》言結帨也[39]。此言結縭,則『縭』當是『帨』。」九其儀、十其儀,言其儀之多也。○賦時物以起興,而言東征之歸士未有室家者,及時而昏姻,既甚美矣;其有室家者,相見而喜,當如何邪?程子曰:「言歸而及時,成昏姻之禮,人情之所樂也。」

《東山》四章,章十二句。

《序》曰:「一章言其完也,二章言其思也,三章言其室家之望女也,四章樂男女之得及時也。君子之於人,序其情而閔其勞,所以說也。「說以使民,民忘其死」,其惟《東山》乎?」愚謂:完,謂全師而歸,無死傷之苦。思,謂未至而思,有愴恨之懷。至於室家望女、男女及時,亦皆其心之所願而不敢言者。上之人乃先其未發而歌詠以勞苦之,則其歡欣感激之情為如何哉!蓋古之勞詩皆如此。其上下之際,情志交孚,雖家人父子之相語,無以過之。此其所以維持鞏固數十百年,而無一旦土崩之患也。李迂仲曰:「此詩所以勞歸士也,而但述其懷思之情。蓋載其情於詩,是其情周公知之矣。知其情,所以勞之也。《東山》詩,曲盡人情。方其盛時,則作之於上,《東山》是也;及其衰世,則作之於下,《伯兮》是也。」輔氏曰:「周公之詩,《七月》述后稷、公劉衣食斯民之事以告成王,見君人之道也;《鴟鴞》述己之勤勞以悟成王,見為臣之義也;《東山》述歸士之意以慰勞之,見用民之宜也。三詩誠足以為萬世法,非周公,其孰能為之?」愚按:古之勞詩,如《四牡》《采薇》《出車》《杕杜》等篇,皆足以交通上下之情,而為固結人心之本也。

《序》:「周公東征也。周公東征,三年而歸,勞歸士,大夫美之,故作是詩也。一章言其完也,二章言其思也,三章言其室家之望女也,四章樂男女之得及時也。君子之於人,序其情而閔其勞,所以説也。説以使民,民忘其死,其惟《東山》乎!」

此周公勞歸士之詞,非大夫美之而作也。

既破我斧,又缺我斨七羊反。周公東征,四國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將!

賦也。隋駝、妥二音銎芎曰斧,方銎曰斨,征伐之用也。四國,四方之國也。皇,匡也。董氏曰:「《齊詩》作『四國是匡』,賈公彦引以為據。」將,大也。○從軍之士,以前篇周公勞己之勤,故言此以答其意。輔氏曰:「《東山》之詩,周公能得歸士之心也;《破斧》之詩,歸士能得周公之心也。所謂上下交而其志同者也。」曰:東征之役,既破我斧而缺我斨,其勞甚矣。然周公之為此舉,蓋將使四方莫敢不一於正而後已,其哀我人也,豈不大哉!然則雖有破斧缺斨之勞,而義有所不得辭矣。「聖人之心,詩人真是形容得出。這是答《東山》之詩。古人苟利國家,雖殺身為之而不辭。今人箇箇計較利害,看他四國如何不安也得,不寧也得,只是護我斨斧,莫得缺壞了。此詩説出極分明,毛注却云四國是管、蔡、商、奄。詩裏多少處説四國,如「正是四國」之類,猶言四海。他却不照這例,自恁地説。」又曰:「須看那『周公東征,四國是皇』,見得周公用心始得。這箇却是箇好話頭。」夫管、蔡流言以謗周公,而公以六軍之旅往而征之,使其心一有出於自私而不在於天下,則撫之雖勤,勞之雖至,而從役之士豈能不怨也哉?今觀此詩,固足以見周公之心大公至正,天下信其無有一毫自愛之私。抑又以見當是之時,雖被堅執鋭之人,亦皆能以周公之心為心,而不自為一身一家之計,蓋亦莫非聖人之徒也。學者於此熟玩而有得焉,則其心正大,而天地之情真可見矣。陳安卿問:「何以謂『被堅執鋭,皆聖人之徒』[40]?」曰:「不是聖人之徒,便是盗賊之徒。此説大概是如此,不必恁粘皮帶骨看,不成說聖人之徒便是聖人[41]?且如『孶孶為善』是舜之徒,然『孶孶為善』,亦有多少淺深。」對曰:「只是疑『被堅執鋭』是粗人[42]?」曰:「有粗底聖人之徒」,「亦有讀書説義理底是盗賊之徒。」「此詩大有好理會處,安卿適來只説那一句没緊要底。」對曰:「此詩見得周公之心,分明天地正大之情,只被那一句碍了。」曰:「只泥那一句,便未見得他意味。」黄直卿曰:「詩人洞見聖人之情,以為破斧、缺斨者,蓋欲誅管、蔡而正四國也。《集傳》曰:『學者於此熟玩而有得焉,則其心正大,而天地之情真可見矣。』今人須是存得箇正大之心,不然則是邪小底人,焉得謂之大丈夫?」

既破我斧,又缺我錡巨宜反,叶巨何反。周公東征,四國是吪五戈反。哀我人斯,亦孔之嘉叶居何反!

賦也。錡,鑿屬。《釋文》曰:「《韓詩》云:『木屬。』」吪,化。嘉,善也[43]。

既破我斧,又缺我銶音求。周公東征,四國是遒在羞反。哀我人斯,亦孔之休。

賦也。銶,木屬。《釋文》曰:「《韓詩》云:『鑿屬。』一解云:今之獨頭斧。」遒,歛而固之也。休,美也。

《破斧》三章,章六句。

范氏曰:「象日以殺舜為事,舜為天子也,則封之。管、蔡啓商以叛,周公之為相也,則誅之。迹雖不同,其道則一也。蓋象之禍,及於舜而已,故舜封之。管、蔡流言,將危周公以間王室,得罪於天下,故周公誅之。非周公誅之,天下之所共誅也。周公豈得而私之哉?」游氏曰:「象之志不過富貴而已,故舜得以是而全之。周公愛兄,宜無不盡者。管叔之事,聖人之不幸也。封之誅之,此天理人倫之至,其用心一也。」輔氏曰:「舜與周公,皆處聖人之不幸,使其易地而處,則皆然也。此乃是以天理處人倫之極至處。」陳安卿曰:「周公誅管蔡,自公義言之,其心固正大直截;自私恩言之,則其情終有不自滿處。所以孟子謂『周公之過,不亦宜乎』。」李堯卿問:「是時可調護莫殺否?」曰:「他已叛,只得殺。如何調護得?蔡叔、霍叔性較慢,罪較輕,所以只囚于郭鄰,降于庶人。」

《序》:「美周公也。周大夫以惡四國焉。」

此歸士美周公之辭,非大夫惡四國之詩也。且詩所謂「四國」,猶言「斬伐四國」耳,《序》說以為管、蔡、商、奄,尤無理也。

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七喻反妻如何?匪媒不得。

比也。柯,斧柄也。克,能也。媒,通二姓之言者也。○周公居東之時,東人言此,以比平日欲見周公之難。

伐柯伐柯,其則不遠。我覯古豆反之子,籩豆有踐賤淺反。

比也。則,法也。我,東人自我也。之子,指其妻而言也。籩,竹豆也。豆,木豆也。濮氏曰:「籩、豆,禮器,形制相類。竹曰籩,以薦果核;木曰豆,以薦葅醢。其實容四升,故量云:容四升曰豆。」踐,行列之貌。○言伐柯而有斧,則不過即此舊斧之柯,而得其新柯之法。言執柯伐木以為柯者,彼柯長短之法,在此柯耳。娶妻而有媒,則亦不過即此見之,而成其同牢之禮矣。愚按:昏禮用特豚,夫婦各一胖,合升于鼎俎,所謂同牢而食也。然其禮有醯醬二豆,葅醢四豆,無設籩之文,讀者不以辭害意可也。東人言此,以比今日得見周公之易,深喜之之詞也。

《伐柯》二章,章四句。

《序》:「美周公也。周大夫刺朝廷之不知也。」胡庭芳曰:「首《序》云美周公,猶未甚失。而所謂刺朝廷之不知己,是詩中所無之意。解者又推求『不知』二字,謂不知所以還周公之道,豈非所謂傳之愈失其真也哉?朱子非之,當矣。」愚按:朱子説見下篇《序》。

九罭于逼反之魚,鱒才損反魴音房。我覯之子,衮古本反衣繡裳。

興也。九罭,九囊之網也。《爾雅》曰:「緵罟謂之九罭,魚網也。」孫炎云:「謂魚之所入有九囊。」郭璞云:「緵,今之百囊網也。」鱒,似鯇渾上聲而鱗細、眼赤[44]。《埤雅》曰:「鱒魚圓,魴魚方。鱒好獨行,制字從尊,殆以此也。」魴,已見上。愚按:見《汝墳》。皆魚之美者也。我,東人自我也。之子,指周公也。衮衣裳九章:一曰龍;二曰山;三曰華蟲,雉也;四曰火;五曰宗彝,虎蜼壘、佑、胃三音也;皆繢繪於衣;六曰藻;七曰粉;八曰黼;九曰黻;皆繡於裳。蔡九峯曰:「龍,取其變也。山,取其鎮也。華蟲,取其文也。火,取其明也。宗彝,取其孝也。藻,水草,取其潔也。粉米,白米,取其養也。黼若斧形,取其斷也。黻,兩己相戾,取其辨也。」天子之龍,一升一降[45];上公但有降龍。以龍首卷衮然,故謂之衮也。○此亦周公居東之時[46],東人喜得見之,而言九罭之網,則有鱒魴之魚矣。我遘之子,則見其衮衣繡裳之服矣。

鴻飛遵渚,公歸無所?於女音汝,下同信處。

興也。遵,循也。渚,小洲也。女,東人自相女也。再宿曰信。○東人聞成王將迎周公,又自相謂而言:鴻飛則遵渚矣,公歸豈無所乎?今特於女信處而已。此章飛、歸字,是句腰亦用韻,詩中亦有此體。

鴻飛遵陸,公歸不復,於女信宿。

興也。高平曰陸。不復,言將留相王室,而不復來東也。

是以有衮衣兮,無以我公歸兮,無使我心悲兮!

賦也。承上二章,言周公信處信宿於此,是以東方有此服衮衣之人。又願其且留於此,無遽迎公以歸,歸則將不復來,而使我心之悲也。

《九罭》四章,一章四句,三章章三句。「此詩分明是東人願其東[47],故致願留之意。公歸豈無所?於汝但寓信處耳。公歸將不復來,於汝但寓信宿耳。『是以』兩字而今都不説,蓋本謂缘公暫至於此,是以此間有被衮之人。其為東人願留之詩[48],豈不甚明白?正缘《序》有『刺朝廷不知』之句,故後之説《詩》者,悉委曲附會之,費多少辭語,到底鶻突。某嘗謂去後千百年,須有人知此意,自看來,直是盡得聖人之心。」愚按:《周官·司服》云:『凡兵事,韋弁服。』蓋用赤色皮為弁與衣,而素裳白舄。今東人所見者乃公之冕服,則此詩其作於周公避居之日,成王將迎公歸之際乎?

《序》:「美周公也。周大夫刺朝廷之不知也。」

二詩,東人喜周公之至,而願其留之詩,《序》說皆非。寬裕温柔,詩教也。若如今人説《九罭》之詩,乃責其君之詞,何處討寬裕温柔之意?

狼跋蒲末反其胡,載疐丁四反其尾。公孫音遜碩膚,赤舄音昔几几。

興也。跋,躐也。胡,頷下懸肉也。載,則。疐,跲鍼入聲也。《説文》曰:「跲,躓也。」老狼有胡,進而躐其胡,則退而跲其尾。公,周公也。孫,讓。碩,大。膚,美。赤舄,冕服之舄也。鄭氏曰:「舄有三等,赤舄為上,冕服之舄。《詩》云:『王錫韓侯,玄衮赤舄。』則諸侯與王同。複下曰舄,禪下曰屨。禪音丹。」李寶之曰:「天子、諸侯冕服用舄,他服用屨。」几几,安重貌。王介甫曰:「几,人所馮以為安,故几几,安也。」○周公雖遭疑謗,然所以處之不失其常,故詩人美之。言狼跋其胡,則疐其尾矣。公遭流言之變,而其安肆自得乃如此。蓋其道隆德盛,而安土樂天有不足言者,所以遭大變而不失其常也。「此興是反説,亦有些意義,畧似程子説。但程子説得深,如云狼性貪之類。」程子曰:「周公至公無私,進退以道,無利欲之蔽,故雖危疑之地,安於舒泰,赤舄几几然安也。」嚴氏曰:「凡人處利害之變則舉趾不安。其常懼者或至於喪屨,喜者或至於折屐。詩人以『赤舄几几』見周公之聖,其善觀聖人矣。」夫公之被毁,以管、蔡之流言也,而詩人以為此非四國之所為,乃公自讓其大美而不居耳。蓋不使讒邪之口得以加乎公之忠聖,此可見其愛公之深、敬公之至,而立言亦有法矣。問:「《集傳》謂詩人以為『非四國所為,乃公自讓其美』,看來詩之意,也回護委曲,却大傷巧。」曰:「自是作詩之體當如此[49],詩人只得如此説,如《春秋》『孫齊』,不成説昭公出奔?聖人也只得如此説,自是體當如此。」「魯昭公分明是為季氏所逐,《春秋》却書『公孫于齊』[50],如其自出云耳。」愚按:《集傳》所謂四國,蓋指管、蔡、商、奄,與《破斧》詩所言四國又不同也。

狼疐其尾,載跋其胡。公孫碩膚,德音不瑕叶洪孤反。

興也。德音,猶令聞也。瑕,疵病也。孔氏曰:「瑕者,玉病。疵,亦玉病。」○程子曰:「周公之處己也,夔夔然存恭畏之心;其存誠也,蕩蕩然無顧慮之意。所以不失其聖,而『德音不瑕』也。」

《狼跋》二章,章四句。

范氏曰:「神龍或潜或飛,能小能大,其變化不測,然得而畜之,若犬羊然,有欲故也。唯其可以畜之,是以亦得醢而食之。凡有欲之類,莫不可制焉。唯聖人無欲,故天地萬物不能易也。富貴、貧賤、死生,如寒暑晝夜相代乎前,吾豈有二其心乎哉?亦順受之而已矣。舜受堯之天下,不以為泰,孔子阨於陳、蔡,而不以為戚,周公遠則四國流言,近則王不知,而赤舄几几,德音不瑕,其致一也。」

《序》:「美周公也。周公攝政,遠則四國流言,近則王不知,周大夫美其不失其聖也。」

豳國七篇,二十七章,二百三句。

程元問於文中子曰:「敢問《豳風》何風也?」曰:「變風也。」元曰:「周公之際,亦有變風乎?」曰:「君臣相誚,其能正乎?成王終疑周公,則風遂變矣。非周公至誠,其孰卒正之哉[51]?」元曰:「居變風之末,何也?」曰:「夷王以下,變風不復正矣。夫子蓋傷之也,故終之以《豳風》。言變之可正也,唯周公能之,故係之以正。變而克正,危而克扶,始終不失其本,其惟周公乎?係之豳,遠矣哉!」范氏曰:「《邠》居《風》《雅》之間,何也?《風》之所為終,而《雅》之所為始也。變風終於《曹》,思明王賢伯之不可得;於是次之以《邠》,反之於周公;而後至於《鹿鳴》,言周之所以盛者由周公也。」○《籥章》龡《豳詩》以逆暑迎寒,已見於《七月》之篇矣。鄭氏曰:「邠詩,《邠風·七月》也。」又曰:祈年于田祖,則龡《豳雅》以樂田畯;鄭氏曰:「祈年,祈豐年也。田祖,始耕田者,謂神農也。田畯,古之先教田者。」祭蜡乍,則龡《豳頌》以息老物。鄭氏曰:「蜡,歲十二月,而合聚萬物索饗之也。蜡之祭也,主先嗇而祭司嗇也。萬物助天成歲事,至此為其老而勞,乃祀而老息之。」則考之於《詩》,未見其篇章之所在,故鄭氏三分《七月》之詩以當之,其道情思者為風,正禮節者為雅,樂成功者為頌。愚按:鄭氏分一章、二章為風,三章、四章、五章、六章之半為雅,又以六章之半、七章、八章為頌。又於《籥章》注云:「邠雅者,以其言男女之正;邠頌者,以其言歲終人功之成。」然一篇之詩,首尾相應,乃剟取其一節而偏用之,恐無此理。故王氏不取,而但謂本有是詩而亡之,其説近是。或者又疑但以《七月》全篇,隨事而變其音節,或以為風,或以為雅,或以為頌,則於理為通而事亦可行。饒氏曰:「雅有雅之音,頌有頌之音,風有風之音,故邠風亦曰邠雅,亦曰邠頌,蓋一詩而備三體也。」如又不然,則《雅》《頌》之中,凡為農事而作者,皆可冠以豳號。其説具於《大田》《良耜》諸篇,讀者擇焉可也。

詩傳通釋卷八

[1] 「立年」,原無,據朱熹《詩集傳》卷八補。

[2] 「履」原作「里」,據朱熹《詩集傳》卷八改。

[3] 「周人」,原無,據吕祖謙《呂氏家塾讀詩記》卷十六補。

[4] 「窒」原作「室」,據經文「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句改。

[5] 「意」原作「章」,據上文「既終其意」及明修本改。

[6] 「郎」原作「良」,據朱熹《詩集傳》卷八改。

[7] 「而」原作「則」,據朱熹《詩集傳》卷八改。

[8] 「銎」原作「鞏」,據《毛詩正義》卷八之一改。

[9] 「悉」原作「窒」,據朱熹《詩集傳》卷八改。

[10] 「文」,原無,據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卷下補。

[11] 「其詩」、「四之日舉止」、「十月蟋蟀入我牀下」、「聿為改歲」,原無,據《漢書》卷二十四上補。

[12] 「辭」原作「詞」,據朱熹《詩集傳》卷八改。

[13] 「之」,原無,據朱熹《詩集傳》卷八補。

[14] 「爰」原作「遠」,據《小雅·大田》篇經文改。

[15] 「桑」原作「乘其心」,據輔廣《詩童子問》卷三改。

[16] 「正歲」,原無,據朱熹《詩集傳》卷八補。

[17] 「食」原作「客」,據《毛詩正義》卷八之一改。

[18] 「札」原作「扎」,據明修本及《春秋左傳正義》卷四十二改。

[19] 「尊兩壺」,朱熹《詩集傳》卷八作「兩尊壺」。按《儀禮注疏》卷八作「尊兩壺」,則朱熹《詩集傳》誤。

[20] 「羔羊」原作「羊羔」,據明修本、范處義《詩補傳》卷十五及嚴粲《詩緝》卷十六改。

[21] 「叶」,原無,據朱熹《詩集傳》卷八補。

[22] 「根」下,四部叢刊三編本朱熹《詩集傳》有「皮」字,而元十卷本、明正統本、明嘉靖本、八卷本無。

[23] 「徹」原作「撤」,據明修本改。

[24] 「而至於」,原無,據朱熹《詩集傳》卷八補。

[25] 「前日所以」,原無,據朱熹《詩集傳》卷八補。

[26] 「祈」原作「所」,據朱熹《詩集傳》卷八改。

[27] 「血」原作「至」,據明修本及輔廣《詩童子問》卷三改。

[28] 「二」原作「三」,據《尚書·金縢》篇改。

[29] 「後去取之」原作「啓得之」,據《朱子語類》卷七十九改。

[30] 「東萊」,《朱子語類》卷七十九作「伯恭」。劉瑾此書引《語類》所涉及呂祖謙之說時,多改「伯恭」為「東萊」。

[31] 「説」原作「事」,據《朱子語類》卷七十九改。

[32] 「璀」原作「謹」,據《朱子語類》卷七十九改。

[33] 「李懷光反」至「悟耳」一段,為《朱子語類》卷七十九注文。

[34] 「其」原作「則」,據朱熹《詩集傳》卷八改。

[35] 「著」原作「着」,據四庫本及唐慎微《證類本草》卷二十二改。

[36] 此句,嚴粲《詩緝》卷十六原文作「蓋别家之情於久住之處」。

[37] 「垤」原作「蛭」,據朱熹《詩集傳》卷八改。

[38] 「河」原作「何」,據朱熹《詩集傳》卷八改。

[39] 「也」,原無,據四庫本補。

[40] 「何」上,《朱子語類》卷八十一有「破斧詩傳云」五字。

[41] 「說」,原無,據《朱子語類》卷八十補。

[42] 「人」下,《朱子語類》卷八十一有「如何謂之聖人之徒」八字。

[43] 「善」原作「美」,據朱熹《詩集傳》卷八改。

[44] 「鯇」原作「鯶」,據朱熹《詩集傳》卷八改。

[45] 下「一」原作「二」,四部叢刊三編本朱熹《詩集傳》同,據元十卷本、明正統本、明嘉靖本改。

[46] 「之時」,原無,據朱熹《詩集傳》卷八補。

[47] 「東」原作「來」,據《朱子語類》卷八十一改。

[48] 「其」上,《朱子語類》卷八十一有「無以我公歸兮,無使我心悲兮」句。

[49] 「當」原作「常」,據明修本及《朱子語類》卷八十一改。

[50] 「公孫于齊」原作「孫齊」,據《朱子語類》卷八十一改。

[51] 「卒」原作「能」,據朱熹《詩集傳》卷八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