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卷第六

唐一之什

唐,國名。本帝堯舊都,在《禹貢》冀州之域,太行、恒山之西,太原、太岳之野。鄭氏曰:「今太原晉陽,是堯始居此[1],後乃遷河東平陽。」周成王以封弟叔虞為唐侯。孔氏曰:「《晉世家》云:『成王與叔虞戯,削桐葉為珪,曰:「以此封若。」於是封叔虞於唐。』地名晉陽是也。」南有晉水,至子爕乃改國號曰晉。後徙曲沃,又徙居絳。孔氏曰:「唐叔生晉侯爕,爕生武侯寧族,族生成侯服人,成侯徙曲沃,穆侯徙絳,昭侯以下又徙翼。及武公并晉,又都絳也。」其地土瘠民貧,勤儉質朴,憂深思遠,有堯之遺風焉。《前漢·志》曰:「河東,本唐堯所居,有先王遺教,君子深思,小人儉嗇[2]。」張南軒曰:「堯之遺風,只是儉而用禮一事,亦不必事事稱有遺風也。」其詩不謂之晉而謂之唐,蓋仍其始封之舊號耳。愚按:叔虞封唐,爕侯號晉,十七傳至晉侯緡,為曲沃武公所并。然武公能滅晉之宗,而不能滅唐之號;能冒晉之號,而不能繼唐之統。君子欲絶武公於晉而不可,故總名其詩為唐,以寓意焉。然則晉詩稱唐,見曲沃武公滅宗國之罪;而魏風首晉,又以見曲沃獻公滅同姓之惡。世變如此,《春秋》欲不作不可也。唐叔所都在今太原府,曲沃及絳皆在今絳州。愚按:今太原路,改冀寧路。今絳州有曲沃縣、絳縣,並隸河東山西道。

蟋蟀在堂,歲聿允橘反其莫音慕。今我不樂音洛,下同,日月其除直慮反。無已大音泰康,職思其居叶音據。好呼報反樂無荒,良士瞿瞿俱具反。

賦也。蟋蟀,蟲名,似蝗而小,正黑有光澤如漆,有角翅,或謂之促織。陸璣曰:「一名蜻蛚。里語曰:『促織鳴,懶婦驚』。」九月在堂。聿,遂。莫,晚。孔氏曰:「《七月》説蟋蟀云『九月在户』。此言在堂,謂在室户之外,與户相近,是九月可知。過此月後,則歲遂將暮矣。」除,去也。大康,過於樂也。職,主也。瞿瞿,却顧之貌。○唐俗勤儉,故其民間終歲勞苦,不敢少休[3]。及其歲晚務閑之時,乃敢相與燕飲為樂。而言今蟋蟀在堂,而歲忽已晚矣。當此之時而不為樂,則日月將舍我而去矣。然其憂深而思遠也,故方燕樂而又遽相戒曰:今雖不可以不為樂,然不已過於樂乎?盍亦顧念其職之所居者,使其雖好樂而無荒,若彼之良士長慮而却顧焉,則可以不至於危亡也。輔氏曰:「『今我不樂,日月其除』,張而不弛,文武不能也;『無已大康,職思其居』,弛而不張,文武不為也;『好樂無荒,良士瞿瞿』,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嚴氏曰:「『職思其居』,啟其憂也;『好樂無荒』,作其勤也;『良士瞿瞿』,警其懼也。三言而君國之道盡矣。」蓋其民俗之厚,而前聖遺風之遠如此。愚按:自堯而至於周,蓋千餘年矣,而其風化流傳固結於唐人之心,故其民間質實勤儉之習,親愛和樂之恩,警戒忠告之情,備見於詩,此其俗之所以為厚也。

蟋蟀在堂,歲聿其逝。今我不樂,日月其邁叶力制反。無已大康,職思其外叶五隊反[4]。好樂無荒,良士蹶蹶俱衛反。

賦也。逝、邁,皆去也。外,餘也。其所治之事,固當思之;而所治之餘,亦不敢忽。蓋以事變或出於平常思慮之所不及[5],故當過而備之也。歐陽子曰:「職思其外者,廣周慮也。」蹶蹶,動而敏於事也。

蟋蟀在堂,役車其休。今我不樂,日月其慆吐刀反,叶佗侯反。無已大康,職思其憂。好樂無荒,良士休休。

賦也。庶人乘役車。歲晚則百工休矣。孔氏曰:「《春官·巾車》注云:『役車方箱,則載任器以供役。』收納禾稼亦用此車,故役車休息,是農工畢也。」慆,過也。休休,安閒之貌。樂而有節,不至於**,所以安也。輔氏曰:「庶人之役車猶休矣,則君子可無一日之樂乎?『職思其居』[6],謂所居之職也;『職思其外』,謂所職之外也;『職思其憂』,謂思之極而至於憂也。『瞿瞿』,顧慮周旋之貌,未見於為也;『蹶蹶』,則見於為矣。蹶蹶,動而敏於事之貌,未見其安也;安則瞿瞿、蹶蹶之效也。始則瞿瞿然而思,中則蹶蹶然而為,終則休休然而安。必如是,始可以樂,而謂之良士爾。」

《蟋蟀》三章,章八句。輔氏曰:「『歲聿其逝』,則不止於歲聿其莫矣;『役車其休』,則不止於歲聿其逝矣;『日月其邁』,則不止於日月其除矣;『日月其慆』,則不止於日月其邁矣。『職思其外』,則不止於職思其居矣;『職思其憂』,則不止於職思其外矣。『蹶蹶』,則不止於瞿瞿矣;『休休』,則又瞿瞿、蹶蹶之效也。其意皆由近而遠,自淺而深,是則所謂憂深而思遠者也。」陳壽翁曰:「始思其居,則所居處之中;次思其外,則又出於所居之外;終思其憂,則思之遠而憂之深可見矣。」楊氏曰:「此詩欲及時自樂也,而卒曰『好樂無荒』,可謂有禮矣。當是時,風雖變,而堯之遺風未亡也。」○《唐風》自是尚有勤儉之意,作詩是一箇不敢放懷底人,説「今我不樂」,便又説「無已大康」。愚按:此詩必曰「蟋蟀在堂」,而後曰「今我不樂」,則能不遊于逸矣;既曰「今我不樂」,又曰「無已大康」,則能不**於樂矣。曰「職思其外」,則儆戒無虞也[7];已曰「好樂無荒」,則無怠無荒也。以詩人之克勤克儉、所憂所思,雖無唐虞君臣之德業,而其發於詩者,與伯益告戒之詞,同條共貫,信乎前聖遺風之遠也。

《序》:「刺晉僖公也。儉不中禮,故作是詩以閔之,欲其及時以禮自虞樂也。此晉也,而謂之唐,本其風俗憂深思遠,儉而用禮,乃有堯之遺風焉。」

河東地瘠民貧,風俗勤儉,乃其風土氣習有以使之,至今猶然,則在三代之時可知矣。《序》所謂「儉不中禮」,固當有之,但所謂「刺僖公」者,蓋特以謚得之。而所謂「欲其及時以禮自娱樂」者,又與詩意正相反耳。況古今風俗之變,常必由儉以入奢,而其變之漸,又必由上以及下。今謂君之儉反過於初,而民之俗猶知用禮,則尤恐其無是理也。獨其「憂深思遠」、「有堯之遺風」為得之。然其所以不謂之晉,而謂之唐者,又初不謂此也。唐自是晉未改號時國名[8],序者便牵合謂「此晉也而謂之唐[9],乃有堯之遺風」。本意豈因此而謂之唐?是皆鑿説。愚按:季札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風乎!不然,何其憂之遠也?」意序者據此,遂謂因其有堯遺風而謂之唐。不知大師特係以始封之號爾,初無與於堯也。

山有樞烏侯、昌朱二反,隰有榆夷周、以朱二反。子有衣裳,弗曳弗婁力侯、力俱二反。子有車馬,弗馳弗驅祛尤、虧于二反[10]。宛於阮反其死矣,他人是愉他侯、以朱二反。

興也。樞,荎垤也,今刺去聲榆也。榆,白枌也。呂東萊曰:「陸璣云:『樞,其針刺如柘,其葉如榆,為茹美滑於白榆也。』榆之皮色白者名枌。郭璞云:『枌榆,先生葉,却著莢,皮色白。』」婁,亦曳也。孔氏曰:「曳者,衣裳在身,行必曳之。」《廣韻》注曰:「曳,牽也,又引也。」馳,走。驅,策也。宛,坐見貌。愉,樂也。○此詩蓋以答前篇之意而解其憂。故言山則有樞矣,隰則有榆矣,詩所以能興起人處,全在興,如「山有樞,隰有榆」,别無意義,只是興起下面「子有車馬」,「子有衣裳」耳。子有衣裳車馬,而不服不乘,則一旦宛然以死,而他人取之以為己樂矣。蓋言不可不及時為樂,然其憂愈深,而意愈蹙矣。愚按:宛其死矣,而衣裳車馬徒為他人之樂,是其憂遠及於身後。其意欲盡樂於生時,則雖解前篇深遠之憂,而憂反愈深;雖答前篇為樂之意,而意則愈蹙矣。

山有栲音考,叶去九反,隰有杻女九反。子有廷内,弗洒弗埽叶蘇后反。子有鍾鼓,弗鼓弗考叶去九反。宛其死矣,他人是保叶補苟反。

興也。栲,山樗也,似樗,色小白,葉差狹。孔氏曰:「栲亦類漆樹,俗語曰:『櫄樗栲漆,相似如一。』」杻,檍億也,葉似杏而尖,白色,皮正赤,其理多曲少直,材可為弓弩幹者也。陸璣曰:「杻,二月中開花,似練而細蕊,正白,蓋樹。今官園種之,正名曰萬歲。」考,擊也。保,居有也。

山有漆音七,隰有栗。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樂音洛,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興也。君子無故,琴瑟不離於側。永,長也。人多憂,則覺日短,飲食作樂,可以永長此日也。孔氏曰:「《曲禮下》云:『士無故不徹琴瑟。』注云:『故,謂災患喪病。』言永日者,人而無事,則日長難度。若飲食作樂,則忘憂愁,可以永長此日。」

《山有樞》三章,章八句。謝疊山曰:「始言『他人是愉』,中言『他人是保』,末言『他人入室』,一節悲一節,此亦憂深思遠也。」呂東萊曰:「《前漢·地志》云:『《蟋蟀》《山有樞》,皆思奢儉之中,念死生之慮。』」

《序》:「刺晉昭公也。不能修道以正其國,有財不能用,有鍾鼓不能以自樂,有朝廷不能洒埽,政荒民散,將以危亡,四隣謀取其國家而不知,國人作詩以刺之。」

此詩蓋亦答《蟋蟀》之意而寬其憂,非臣子所得施於君父者。《序》説大誤。

揚之水,白石鑿鑿子洛反。素衣朱襮音博,從子于沃叶鬱鎛反[11]。既見君子,云何不樂音洛!

比也。鑿鑿,巉巖貌。襮,領也。諸侯之服,繡黼領而丹朱純凖也。孔氏曰:「此諸侯朝服、祭服之裏衣也。以素為衣,丹為緣,繡黼為領,刺繡以為衣領,名為襮。」嚴氏曰:「冕服絲衣也,中衣用素。素,絲也。皮弁服朝服,玄端麻衣也,中衣用布。凡服,先以明衣親身,次加中衣。冬則次加裘,裘上加裼衣,衣上加朝服。此以素為衣,是以絲為之,謂冕及爵弁之中衣也。」子,指桓叔也。沃,曲沃也。○晉昭侯封其叔父成師于曲沃,是為桓叔。案《左傳》《史記》晉穆侯太子曰仇,其弟曰成師。穆侯薨,仇立,是為文侯。文侯薨,昭侯立,封成師于曲沃,師服諫曰:「吾聞國家之立也,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今晉,甸侯也,而建國本既弱矣,其能久乎?」成師卒,謚曰桓叔。其後沃盛强而晉微弱,國人將叛而歸之,故作此詩。言水緩弱而石巉巖,以比晉衰而沃盛。故欲以諸侯之服,從桓叔于曲沃,且自喜其見君子而無不樂也。歐陽子曰:「揚之水,其力弱,以比昭公微弱不能制曲沃。而桓叔之强於晉國,如白石鑿鑿然見於水中爾,其民從而樂之。」

揚之水,白石皓皓古老反,叶胡暴反。素衣朱繡叶先妙反,從子于鵠叶居號反。既見君子,云何其憂叶一笑反。

比也。朱繡,即朱襮也。鵠,曲沃邑也。

揚之水,白石粼粼利新反。我聞有命叶彌賓反[12],不敢以告人。

比也。粼粼,水清石見之貌。聞其命而不敢以告人者,為之隱也。桓叔將以傾晉,而民為之隱,蓋欲其成矣。輔氏曰:「民為桓叔隱,而欲其事之成,此可見其情之大可畏也。大禹之訓曰:『予臨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奈何弗敬?』其旨深哉。」胡庭芳曰:「『不敢』云者,亦以見桓叔之强,有可畏之勢,不是不告人,特不敢耳。」○李氏曰:「古者不軌之臣欲行其志,必先施小惠以收衆情,然後民翕然從之。田氏之於齊,亦猶是也。故其召公子陽生於魯,國人皆知其已至而不言,所謂『我聞有命,不敢以告人』也。」嚴氏曰:「命,謂桓叔命其徒以舉事,禍將作矣。『我聞其事,不敢以告人也』,言不敢告人,乃所以深告昭公。」

《揚之水》三章,二章章六句,一章四句。

《序》:「刺晉昭公也。昭公分國以封沃,沃盛强,昭公微弱,國人將叛而歸沃焉。」

詩文明白,《序》説不誤。

椒聊之實,蕃衍盈升。彼其音記之子,碩大無朋。椒聊且子餘反,遠條且。

興而比也。椒,樹,似茱萸,有針刺,其實味辛而香烈。聊,語助也。朋,比也。《釋文》曰:「比,必履反,謂無比例也。一音毗至反。」且,歎詞。遠條,長枝也。○椒之蕃盛,則采之盈升矣。彼其之子,則碩大而無朋矣。「椒聊且,遠條且」,歎其枝遠而實益蕃也。范氏曰:「『椒聊且』者,本其始也;『遠條且』者,言其枝别時遠而無窮也。」陳少南曰:「是椒也,其條遠矣,言子孫大也。」此不知其所指,《序》亦以為沃也。

椒聊之實,蕃衍盈匊九六反。彼其之子,碩大且篤。椒聊且。遠條且。

興而比也。兩手曰匊。李迂仲曰:「陸農師云:『兩手為匊,兩匊為升。』先曰升,後曰匊,互相備而已。」篤,厚也。

《椒聊》二章,章六句。嚴氏曰:「此詩言桓叔之强而不及昭公,其意則憂昭公之弱,言在此而意在彼也。」輔氏曰:「《揚之水》《椒聊》二詩,述當時民情棄舊君而樂桓叔也如此,則其俗之薄甚矣。聖人何取焉?夫民罔常懷,懷于有仁。民之去就,繫上之人如何耳。上則無道,而責民之我棄,不可也。是以古之聖人,臨乎民上,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焉。凡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而已。故聖人録此二詩,以見民無常懷,而在上者不可不强於自治也。」

《序》:「刺晉昭公也。君子見沃之盛强,能脩其政,知其蕃衍盛大,子孫將有晉國焉。」

此詩未見其必為沃而作也。

綢直留反繆芒侯反束薪,三星在天叶鐵因反。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興也。綢繆,猶纏綿也。孔氏曰:「綢繆,是束薪之狀,故云猶纏綿也。」三星,心也。在天,昏始見於東方,建辰之月也。鄭氏曰:「昏而不見,嫁之候。今見在天,則三月末,是不得其時。」愚按:心宿之象,三星鼎立,故因謂之三星。然凡三星者,非止心之一宿,而知此詩為指心宿者,蓋春秋之初,辰月末,日在畢。昏時,日淪地之西位,而心宿始見於地之東方。此詩男女既過仲春之月而得成婚,故適見心宿也。良人,夫稱也。○國亂民貧,男女有失其時,而後得遂其婚姻之禮者。詩人叙其婦語夫之詞曰:方綢繆以束薪也,而仰見三星之在天。今夕不知其何夕也,而忽見良人之在此。既又自謂曰:子兮子兮,其將奈此良人何哉!喜之甚而自慶之詞也。

綢繆束芻叶側九反,三星在隅叶語口反。今夕何夕?見此邂户懈反逅胡豆反[13],叶很口反。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興也。隅,東南隅也。昏見之星至此,則夜久矣。邂逅,相遇之意。此為夫婦相語之詞也。

綢繆束楚,三星在户侯古反。今夕何夕?見此粲采旦反者叶章與反[14]。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興也。户,室户也。户必南出。昏見之星至此,則夜分矣。粲,美也。此為夫語婦之詞也。或曰:女三為粲,一妻二妾也。李迂仲曰:「《國語》雖曰『三女為粲』,而又曰『粲,美物』,是言美女也。」

《綢繆》三章,章六句。李迂仲曰:「**泆之禍,生於奢侈[15]。唐之風俗尚儉,昏姻雖不得其時,猶未至於**奔也。」

《序》:「刺晉亂也。國亂,則昏姻不得其時焉。」

此但為昏姻者相得而喜之詞,未必為刺晉國之亂也。

有杕之杜,其葉湑湑私叙反。獨行踽踽俱禹反,豈無他人?不如我同父扶雨反。嗟行之人,胡不比毗志反焉?人無兄弟,胡不佽七利反焉?

興也。杕,特也。杜,赤棠也。孔氏曰:「陸璣云:『赤棠與白棠同耳,但子有赤白美惡。赤棠子澀而酢,無味。』」湑湑,盛貌。踽踽,無所親之貌。同父,兄弟也。比,輔。佽,助也。○此無兄弟者自傷其孤特,而求助於人之詞。言杕然之杜,其葉猶湑湑然;人無兄弟,則獨行踽踽,曾杜之不如矣。然豈無他人之可與同行也哉?特以其不如我兄弟,是以不免於踽踽耳。於是嗟嘆:行路之人,何不閔我之獨行而見親,憐我之無兄弟而見助乎?

有杕之杜,其葉菁菁子零反。獨行睘睘求螢反[16],豈無他人?不如我同姓叶桑經反。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無兄弟,胡不佽焉?

興也。菁菁,亦盛貌。睘睘,無所依貌。嚴氏曰:「同姓,亦謂兄弟。變文成章耳。」

《杕杜》二章,章九句。

《序》:「刺時也。君不能親其宗族,骨肉離散,獨居而無兄弟,將為沃所并焉。」

此乃人無兄弟而自歎之詞,未必如《序》之説也。況曲沃實晉之同姓,其服屬又未遠乎?

羔裘豹袪起居、起據二反,自我人居居斤於、斤御二反。豈無他人?維子之故攻乎、古慕二反。

賦也。羔裘,君純羔,大夫以豹飾。袪,袂也。孔氏曰:「袂是袖之大名,袪是袖頭之小稱。」居居,未詳。

羔裘豹褎徐救反,自我人究究。豈無他人?維子之好呼報反,叶呼候反。

賦也。褎,猶袪也。究究,亦未詳。

《羔裘》二章,章四句。

此詩不知所謂,不敢强解。

《序》:「刺時也。晉人刺其在位不恤其民也。」

詩中未見此意。

肅肅鴇羽,集于苞栩況禹反。王事靡盬音古,不能蓺稷黍。父母何怙候古反?悠悠蒼天,曷其有所!

比也。肅肅,羽聲。鴇,鳥名,似鴈而大,無後趾。集,止也。苞,叢生也。栩,柞櫟也。其子為皂斗,殼可以染皂者是也。《本草》注曰:「櫟木,三四月開黄花[17],八九月結實,其實為皂斗。斛、櫟皆有斗。《爾雅》:『櫟,其實捄。』釋曰:『捄,盛實之房也。其實,橡也。有捄彙自裹。』柞櫟也,杼也,栩也,皆櫟之通名。橡斗子煑食可止飢,殼堪染皂。」盬,不攻緻稚也。孔氏曰:「盬與蠱,字異義同。《左傳》:『於文皿蟲為蠱,穀之飛亦為蠱。』然則蟲害器、敗穀者,皆謂之蠱。是盬不攻牢不堅緻之意也。」李迂仲曰:「王事靡盬,謂勤於王事,而無不攻緻也。」蓺,樹。怙,恃也。○民從征役而不得養其父母,故作此詩。言鴇之性不樹止,而今乃飛集于苞栩之上。如民之性本不便於勞苦,今乃久從征役,而不得耕田以供子職也。悠悠蒼天,何時使我得其所乎?孔氏曰:「鴇連蹄,樹止則為苦,喻今從征役亦甚危苦。此王家之事,無不攻緻,故盡力為之,不復能種黍稷,父母當何所怙乎?人窮則反本,困則告天,故訴天而告怨也。」輔氏曰:「『王事靡盬』者,或勤王之事,或敵王之愾,皆不可知。天子不恤侯國,侯國不恤其民,使民久從征役,不得耕耨,父母飢餓,無所恃賴,則其窮亦甚矣。然但呼天而告之,猶冀有時而得所也。雖《唐風》之厚,然其情之危,亦岌岌然矣。惟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故王道必使斯民養生送死、仰事俯育之無憾,不然則亦何所不至哉?」

肅肅鴇翼,集于苞棘。王事靡盬,不能蓺黍稷。父母何食?悠悠蒼天,曷其有極!

比也。極,已也。

肅肅鴇行户郎反,集于苞桑。王事靡盬,不能蓺稻粱。父母何嘗?悠悠蒼天,曷其有常!

比也。行,列也。稻,即今南方所食稻米,水生而色白者也。《本草》曰:「稻米有粳米,即人常所食,但有白、赤、大、小四五種。」粱,粟類也,有數色。《本草》注曰:「凡云粱米,皆是粟類。青梁,殼穗有毛,粒青,米亦微青,而細於黄、白粱。黄粱,穗大,毛長,殼、米俱粗於白粱。」嘗,食也。常,復其常也。范氏曰:「思得休息,以反其常,厭亂之甚也。」

《鴇羽》三章,章七句。陳少南曰:「春秋之時,諸侯猶以王命征役,故曰『王事靡盬』。但調發未必均,故君子苦之。」愚按:變風多作於春秋時,斯時也,天下不知有王之時也,而《北門》云「王事適我」,《伯兮》云「為王前驅」,此事亦云「王事」,而且以「靡盬」為言,雖皆怨者之詞,猶幸王命之行於列國,亦可以見君臣之義根於人心也,亦可以見文武成康之遺澤也。

《序》:「刺時也。昭公之後,大亂五世,君子下從征役,不得養其父母,而作是詩也[18]。」

《序》意得之,但其時世則未可知耳。

豈曰無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

賦也。侯伯七命,其車旗衣服,皆以七為節。王介甫曰:「《周禮·司服》所謂『侯伯之服,自鷩冕而下如公之服』,即《典命》所謂『侯伯七命,衣服以七為節』也。」呂東萊曰:「《周禮》注:『鷩冕七章,衣三章:一曰華蟲,畫以雉,即鷩也,二曰火,三曰宗彝,皆畫為繢;裳四章:一曰藻,二曰粉米,三曰黼,四曰黻,皆以為綉[19]。』」鷩音鼈。子,天子也。○《史記》:曲沃桓叔之孫武公,李迂仲曰:「桓叔生莊伯鱓,鱓生武公稱。」伐晉,滅之,盡以其寶器賂周釐王。王以武公為晉君,列於諸侯。此詩蓋述其請命之意。言我非無是七章之衣也,而必請命者,蓋以不如天子之命服之為安且吉也。輔氏曰:「安謂不杌[20],吉謂無後患。此特以利害言耳,非誠知義命之所在也。」李迂仲曰:「唐劉仁恭嘗謂使者曰:『旌節吾自有,但要長安本色耳。』此詩與仁恭之言無異。」蓋當是時,周室雖衰,典刑猶在。武公既負弑君簒國之罪,則人得討之,而無以自立於天地之間,故賂王請命,而為説如此。然其倨慢無禮,亦已甚矣。輔氏曰:「請命于天子,而敢自謂『豈曰無衣』,不如子之所命,則其辭之悖慢無禮亦甚矣。大率意得志滿者,其辭多如此。」嚴氏曰:「武公有無王之心,而後動於惡。簒弑,大惡也,王法之所不容誅也。彼其請命于天子之使,豈真知有王哉?正以人心所不與,非假王靈則終不能定晉也。此正與唐蕃鎮戕其主帥而代之,以坐邀旌節者無以異。」釐王貪其寶玩,而不思天理民彝之不可廢,是以誅討不加,而爵命行焉。則王綱於是乎不振,而人紀或幾乎絶矣。嗚呼痛哉!

豈曰無衣六兮?不如子之衣,安且燠於六反兮。

賦也。天子之卿六命。變七言六者,謙也。不敢以當侯伯之命,得受六命之服,比于天子之卿,亦幸矣。王介甫曰:「六者,子男之服也。子男之服以五為節,而曰六者,天子之卿六命,與子男同服故也。」燠,煖也。言其可以久也。呂與叔曰:「義理有所未安,雖食不飽,雖衣不煖。」

《無衣》二章,章三句。嚴氏曰:「武公之事,國人所不與也。以《晉世家》考之,初潘父弑昭侯而迎桓叔,欲入晉,晉人發兵攻桓叔。桓叔敗,還歸曲沃。晉人共立昭侯子平,是為孝侯。此桓叔初舉而國人不與也。其後曲沃莊伯弑孝侯于翼,晉人又攻莊伯,莊伯復入曲沃,晉人復立孝侯子郄,是為鄂侯。此莊伯再舉而國人又不與也[21]。及鄂侯卒,莊伯伐晉,晉人立鄂侯子光,是為哀侯。此莊伯三舉而國人又不與也。至武公虜哀侯,晋人復立哀侯子小子,是謂小子侯,此武公四舉而國人又不與也[22]。及武公誘小子侯殺之,晉復立哀侯弟緡。此武公五舉,而國人終不與也。最後武公伐晉侯緡,滅之,盡以其寶器賂周僖王,王命武公為諸侯,然後晉人不得已而從之耳。聖人致嚴于名分之際[23],陳成子之事,至沐浴而請討。蓋以人倫之大變,天理所不容,人人得而討之[24]。《無衣》之詩不刪者,所以著世變之窮,傷周之衰也。」呂東萊曰:「以《史記》《左傳》考之,平王二十六年,晉昭侯封成師于曲沃,專封而王不問,一失也;平王三十二年,潘父弑昭侯欲納成師,而王又不問,二失也;四十七年,曲沃莊伯弑晉孝侯,而王又不問,三失也。桓王二年,曲沃莊伯攻晉,王非特不討,反使尹氏、武氏助之,四失也;至是武公篡晉,僖王反受賂,命為諸侯,五失也。以此五失觀之,則禮樂征伐移於諸侯,降於大夫,竊於陪臣,其所由來者漸矣。」愚按:春秋之始,魯惠公以其妾仲子為妻,及仲子沒,平王則使宰咺來歸賵。魯桓公以弟殺兄,及沒,莊王則使榮叔來錫命。周之典禮,皆周之自壞也。歲改月化,下愈陵,上愈替,於是武公篡晉,僖王命為侯,三晉又滅武公之祀,亦得以威烈王之命為侯。嗚呼!司馬公之《通鑑》,固不得不後《春秋》而作也。然以釐王、武公之事觀之,朱子所謂迷先幾者,信矣。

《序》:「美晉武公也。武公始并晉國,其大夫為之請命乎天子之使,而作是詩也。」

《序》以《史記》為文,詳見本篇。但此詩若非武公自作以述其賂王請命之意,則詩人所作,以著其事而陰刺之耳[25]。《序》乃以為美之,失其旨矣。且武公殺君篡國,大逆不道,乃王法之所必誅而不赦者。雖曰尚知王命之重,而能請之以自安,是亦禦人於白晝大都之中,而自知其罪之甚重,則分薄贓餌貪吏,以求私有其重寶而免於刑戮,是乃猾賊之尤耳!以是為美,吾恐其奬姦誨盗,而非所以為教也。《小序》之陋固多,然其顛倒順逆,亂倫悖理,未有如此之甚者。故予特深辨之,以正人心,以誅賊黨,意庶几乎《大序》所謂「正得失」者,而因以自附於《春秋》之義云。愚按:晉趙盾亡不越境,反不討賊;許世子不嘗藥,《春秋》且不少從末減,皆結正其殺君之罪。況武公篡逆如此,而請命之事反可以為美乎?朱子此論,足以正人心於千載之後,誅亂賊於千載之上矣!然則此義行,而亂臣賊子懼。

有杕之杜,生于道左。彼君子兮,噬《韓詩》作逝肯適我?中心好呼報反之,曷飲於鴆反食音嗣之?

比也。左,東也。噬,发語詞也[26]。曷,何也。○此人好賢而恐不足以致之,故言此杕然之杜,生于道左,其蔭不足以休息,如己之寡弱,不足恃賴,則彼君子者,亦安肯顧而適我哉?然其中心好之,則不已也,但無自而得飲食之耳。夫以好賢之心如此,則賢者安有不至,而何寡弱之足患哉?

有杕之杜,生于道周。彼君子兮,噬肯來遊?中心好之,曷飲食之?

比也。周,曲也。

《有杕之杜》二章,章六句。

《序》:「刺晉武公也。武公寡特,兼其宗族,而不求賢以自輔焉。」

此《序》全非詩意。

葛生蒙楚,蘞音廉蔓于野叶上與反。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興也。蘞,草名,似栝樓,葉盛而細。蔓,延也。予美,婦人指其夫也。○婦人以其夫久從征役而不歸,故言葛生而蒙于楚,蘞生而蔓于野,各有所依託。程氏曰:「葛之生,託於物;蘝之生,依於地,興婦人從君子[27]。」而予之所美者,獨不在是,則誰與而獨處於此乎?

葛生蒙棘,蘝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興也。域,塋營域也。息,止也。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賦也。粲、爛,華美鮮明之貌。獨旦,獨處至旦也。

夏之日,冬之夜叶羊茹反,百歲之後,歸于其居叶姬御反。

賦也。夏日永,冬夜永。居,墳墓也。○夏日冬夜,獨居憂思,於是為切。然君子之歸無期,不可得而見矣,要死而相從耳。張南軒曰:「知其死亡之無日矣,則斷之以百歲之後,庶幾得同歸于丘而已。其亦傷之至也。」鄭氏曰:「言此者,婦人專一,義之至,情之盡。」蘇氏曰:「思之深而無異心,此《唐風》之厚也。」

冬之夜同上,夏之日,百歲之後叶胡故反[28],歸于其室。

賦也。室,壙也。

《葛生》五章,章四句。輔氏曰:「前三章,人情之常也;後二章,唐風之厚也。《大序》所謂『發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者,是詩可以當之矣。」

《序》:「刺晉獻公也。好攻戰則國人多喪矣。」

程氏曰:「此詩思存者,非悼亡者。」朱子説見下《序》。

采苓采苓,首陽之巔叶典因反。人之為言,苟亦無信叶斯人反。舍音捨,下同旃之然反舍旃,苟亦無然。人之為言,胡得焉?

比也。首陽,首山之南也。孔氏曰:「首陽,在河東蒲坂南。」李迂仲曰:「亦名雷首山。」愚按:《集傳》以首為山名,陽為山之南,《春秋傳》亦曰「趙宣子田于首山」。然此詩下章又云「首陽之東」,則似「首陽」二字同為山名。《論語集注》亦嘗指首陽為山名矣,豈泛名其山則曰首山,主山南而言,則又獨得首陽之稱乎?巔,山頂也。旃,之也。○此刺聽讒之詩。言子欲采苓於首陽之巔乎?然人之為是言以告子者,未可遽以為信也。姑舍置之,而無遽以為然,徐察而審聽之,則造言者無所得而讒止矣。彭氏曰:「某氏云:『人之為言不可遽信,則固當舍置。然舍之而不究其實,則讒言猶幸於得中而無所懲,必究其有無之實,則為言者,無所得而自止矣。』」或曰:興也。下章放此。呂東萊曰:「采苓,采苦,采葑,不曰郊野,而曰首陽者,興采聽之當遠也。孔子曰:『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遠也已矣。』不輕聽易動,而徐觀其是非,惟遠者能之。」

采苦采苦,首陽之下叶後五反。人之為言,苟亦無與。舍旃舍旃,苟亦無然。人之為言,胡得焉?

比也。苦,苦菜[29],生山田及澤中,得霜甜脆而美。孔氏曰:「苦,所謂堇荼也。」與,許也。

采葑采葑,首陽之東。人之為言,苟亦無從。舍旃舍旃,苟亦無然。人之為言,胡得焉?

比也。從,聽也。

《采苓》三章,章八句。《埤雅》曰:「苓生於隰,葑生於圃,則首陽之巅不必有苓,其下不必有苦,其東不必有葑,則理可以無聽從矣[30]。」

《序》:「刺晉獻公也。獻公好聽讒焉。」

獻公固喜攻戰而好讒佞,然未見此二詩果作於其時也。

唐國十二篇,三十三章,二百三句。黄實夫曰:「鄭、衛、齊、陳之國,皆以世變多,故有**奔之風。惟魏、晉以聖人所都之故,而**奔之俗不聞,聖人之化入人深如此。」

[1] 「此」原作「比」,據《毛詩正義》卷六之一改。

[2] 「嗇」,《漢書》卷二十八下作「陋」。

[3] 「敢」原作「能」,據朱熹《詩集傳》卷六改。

[4] 「隊」原作「墜」,據朱熹《詩集傳》卷六改。

[5] 「以」原作「其」,據朱熹《詩集傳》卷六改。

[6] 「思」原作「居」,據經文及輔廣《詩童子問》卷三改。

[7] 「儆」原作「敝」,據明修本改。

[8] 「晋」字原在「號」字下,據《朱子語類》卷八十改。

[9] 「牵」原作「率」,據《朱子語類》卷八十改。又,此句係檃括《語類》兩句原文而成。

[10] 「祛」原作「袪」,據朱熹《詩集傳》卷六改。

[11] 「鎛」原作「縛」,據朱熹《詩集傳》卷六改。

[12] 「賓」原作「并」,據朱熹《詩集傳》卷六改。

[13] 「懈」原作「觧」,據朱熹《詩集傳》卷六改。

[14] 「章」原作「昌」,據朱熹《詩集傳》卷六改。

[15] 「生」,李樗、黄櫄《毛詩集解》卷十三作「在」。

[16] 「螢」原作「塋」,明修本同,四庫本作「瑩」,據朱熹《詩集傳》卷六改。

[17] 「三」原作「二」,據明修本改。

[18] 「詩」原作「時」,據《毛詩正義》卷六之二改。

[19] 「皆」下,呂祖謙《呂氏家塾讀詩記》卷十一有「絺」字。

[20] 「[img alt="" src="../Images/image304-1.jpg" /]」,輔廣《詩童子問》卷六作「隉」。

[21] 「而」,原無,據四庫本及嚴粲《詩緝》卷十一補。

[22] 「至武公虜哀侯」以下四句,原無,據嚴粲《詩緝》卷十一補。

[23] 「聖」上原有「然」字,據四庫本及嚴粲《詩緝》卷十一刪。

[24] 「討」,嚴粲《詩緝》卷十一作「誅」。

[25] 「耳」,原無,據明修本及朱熹《詩序辨說》補。

[26] 「也」,原無,據朱熹《詩集傳》卷六補。

[27] 「從」,《程氏經説》卷三作「依」。

[28] 「胡故反」原作「音户」,據朱熹《詩集傳》卷六改。

[29] 「菜」下原有「也」字,據朱熹《詩集傳》卷六刪。

[30] 「聽從」,陸佃《埤雅》卷十八作「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