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归实践哲学的视野

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人们可能会以不同的方式去理解。从理论哲学的立场去理解，这一举动就是一种对于以现成状态存在的普遍性的马克思主义原理的具体应用过程，是外在于原本普遍原理的；而基于实践哲学的立场，则这一举动决非外在的，而是马克思主义就其本质来说所内在地要求的。毫无疑问，从后一立场看此问题，当能深化我们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之理解。

从实践哲学立场理解这一问题的关键，在于理解马克思哲学革命的实质乃是对传统哲学超验形而上学的颠覆。这一颠覆的要点则是对理论活动较之于实践活动具有优先性、本源性的否定。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明确地反对以往那种只是解释世界的哲学，即理论哲学，而主张一种使解释世界从属于改变世界的哲学，即实践哲学。这一改变决非名词概念之争，而是对于以往被颠倒了的理论与实践关系之彻底的再颠倒。从存在论上看，这一颠倒就是认为理论乃是实践之派生之物，其本身并无独立存在之根据。而这又进而意味着，人们必须在其活动中将理论置于具体的实践之中，成为现实实践的有效构成成分，而任何现实实践都是特定时空之中特定人群之活动。因而，要使一种理论成为实践之有效成分，就必须使之鲜活地存在于特定空间、特定时间内特定人群的活动之中。就此而言，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的这一本质规定包含着内在关联的三个方面的要求：将其置于特定空间、特定时间和特定人群之中，以保持其作为实践哲学之鲜活性。对于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实践来说，这一本质规定的实现就是在这内在关联的三个方面的实现，具体而言，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时代化和大众化。三种“化”在意思上自然各有其侧重点，中国化侧重的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这一特定空间的鲜活存在，时代化侧重的是马克思主义在当代中国的鲜活存在，而大众化侧重的则是马克思主义在当代中国社会实践主体人民大众实践之中的鲜活存在，但无论如何，这三个方面是基于实践的整体性而互相包含，构成为一个有机整体的。

人们往往将马克思主义解释为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超验理论。这种解释从表面上看是拔高了马克思主义，但却从根本上曲解和抹煞了马克思主义之作为实践哲学的本质规定。这种“拔高”，还在马克思在世时，就有人做了。马克思对此曾严正声明：“他一定要把我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一切民族，不管它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都注定要走这条道路……他这样做，会给我过多的荣誉，同时也会给我过多的侮辱。”[1]马克思的这一声明决非只是一位伟大思想家的谦虚，而从根本上来说是为其实践哲学所要求的。正是按照这一本质性要求，马克思认为自己的理论是一种批判的“历史科学”，而坚决反对任何思辨的“历史哲学”。但遗憾的是，长期以来，人们却往往无视马克思自己的理论立场，持续地进行着思辨的历史哲学和历史目的论的阐释。因此，我们必须认真对待并遵循马克思的“历史科学”原则。

遵循“历史科学”原则，就是要像马克思那样去理解那些一般性原则与历史现实的关系：“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考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这些抽象本身离开了现实的历史就没有任何价值。它们只能对整理历史资料提供某些方便，指出历史资料的各个层次的顺序。但是这些抽象与哲学不同，它们绝不提供可以适用于各个历史时代的药方或公式。”[2]这也就是说，任何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理论，都只能是对于特定的实际历史过程的研究，而决非一些超验的一般性原则。中国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自然也不能例外，也只能是通过对于中国实际历史过程的研究而形成的。而这种研究就是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

作为一种实践哲学，马克思主义方法论原则所要求的是持续地置理论于鲜活的实践之中，构成实践之有效成分，因而它就必然要求随着实践的变迁而不断地吸收新的经验材料，以更新理论。因此，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便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必定随时代变迁而与时俱进的。自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以来，这种与时俱进的中国化就在持续地进行着，而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时代化。显然，马克思主义时代化并非中国化之外的东西，而正是中国化所内在地包含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并非一劳永逸的，而是一个持续的历史过程。

从实践哲学立场看，任何理论都必须实现于实践之中，而这又必须通过实践主体才有可能，而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实践主体既然是人民大众，因此，以中国化、时代化了的马克思主义装备人民群众，便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之必然环节。显然，大众化并非只是一种通俗化的宣传策略，而是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的本质规定所要求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创始人就探讨过理论掌握群众的方式，后来列宁的“先锋队理论”，葛兰西的“领导权”理论，都是对马克思之理论掌握群众方式理论的推进。但这当中，尤以毛泽东的“群众路线”理论贡献最为显著。而今天倡导马克思主义大众化，亦正是对毛泽东“群众路线”理论的推进。

从马克思的实践哲学或批判的历史科学的立场出发，我们不仅能够在理论上获得一个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之内在必然性的视角，而且也能够获得一个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发展过程中何以成功与何以失误的视角。可以说，如果遵循了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的原则，就能够获得理论和实践上的成功；而如果背离了这一原则，就不可避免地会在理论和实践上导向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