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冰裂

方迟住在首城西郊一个叫“枫桥夜泊”的小区里。小区密度不高,十分的幽静,中间有一个江南园林式花园,遍植五角枫和槭树,飞桥深湖,甚至堆叠出了假山和峡谷。

谢微时背着方迟进了电梯,正要按下“8”的时候,方迟低低地说:“7层。”

谢微时诧异:“你不是住在8层么?”

这人果然查她查得细,连楼层号都记得这么清楚。方迟没好气,无奈声音还是有气无力的。“是。最后一层我们走上去,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谢微时已经习惯了方迟这种古怪里带着任性的作风,从七层电梯里出来,就背着她去爬楼。“说吧。”他说。

背后传来虚乏无力的声音,语气却是坚定的。

“谢微时,你说你是乌鸦,对吧?”

“对。”

“我想雇佣你。”

谢微时蓦地停下脚步,背着她直起身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你不是乌鸦吗?我想雇佣你,可以吗?”

谢微时笑了起来:“你以为乌鸦什么活都接?”

“既然能接别人的活,为什么不能接我的?”

谢微时侧过头去,笑了一下,又自顾自地摇摇头。

方迟说:“你想要的档案我虽然不能直接给你,但只要你问我,我就能告诉你需要的信息。冰裂这个事儿我们都在查,为什么不一块儿呢?”

谢微时迟疑了一下,说:“原来你说用冰裂的种子换档案,也是在骗我。”

方迟低笑,垂头在他颈边,说:“我没有骗你啊,我就是档案。渊火行动,盛清怀,我知道的事情比档案馆里面的还多。”

谢微时把她往上托了托,道:“到现在都没有给过我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我凭什么信你?”

“盛清怀就是sin,sin就是盛清怀。这个信息,对你有价值吗?”方迟在他耳边气若游丝地说着,语声如同吹拂。

谢微时的眉角明显一抽。方迟知道他不知道。不光他不知道,十九局之外也没有人知晓,包括Reboot。此前方迟问Reboot究竟谁能够做到像眉间尺那样利用漏洞,像“しと”那样修补漏洞,Reboot就是把sin和盛清怀当做了两个人。

sin是国内资格最老的黑客之一,中国最早的黑客组织“红色兵团”的创建者,在整个互联网界都有着十分巨大的声望。然而随着虚拟实境技术的出现,sin也渐渐淡出公众的视野。

sin活跃的时候,性格桀骜不驯,为人亦正亦邪,多次拒绝各种各种官方合作,被公认为“最不可能被招安的黑客”。

谁都以为他已经退出江湖了,可是谁又知道网络安全局的重要创始人之一盛清怀,其实就是sin呢!

“他为什么会加入十九局?”谢微时虽然仍然将信将疑,但直觉觉得方迟不像是在撒谎。毕竟在这个问题上撒谎,有什么意义?

方迟见他的胃口已经被吊了起来,自然不肯多说了,道:“只要你答应和我合作,我就告诉你。”

谢微时浅笑了下,继续往上走。“你是在找保姆吧?这几天,我把你伺候好了,你高兴就告诉我,不高兴就继续把我吊着。你当我是非吃胡萝卜不可的兔子?”

方迟伏在他背上,“话虽这么说、但一个冰裂、的小白鼠,你不想观察一下吗?”她说了这么多之后,语气开始不连贯了,谢微时背着她爬楼梯,却是如履平地。她语带引诱,他不为所动。

方迟又慢慢地说:“我不问你为什么失踪,为什么有枪;你不问我为什么受伤退役,为什么调查冰裂——这种相处模式,我们彼此都很轻松,是不是?既然、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又能从对方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那为什么、不合作?”

谢微时说:“我不和十九局的人合作。”

方迟虚弱然而笃定地说:“我现在已经脱离十九局了。”

谢微时似乎有所动摇,说:“我需要考虑一下。”

方迟说:“给你一步台阶的考虑时间。”

谢微时正好一只脚抬起来,就要落上八层的地面,闻言又收了回来。

他说:“如果我就把你搁在这里呢?”

方迟低低地说:“你知道结果的,我死都不怕,自然不怕杀了你。”

谢微时说:“我枪里一共有两颗子弹,一颗给了荤抽,还剩一颗。”

方迟在他颈边低笑:“小区里的监控挺多的。”她的手指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你好像忘了戴口罩。”

他侧过头去,过了一会,说:“我这个乌鸦,很贵。”

“开个价吧。”方迟道。

“我要这个房子。”他淡定地说,狮子大张口。

方迟竟很淡然,道:“好啊,事儿办完就去过户。”

谢微时“呵”地笑了一声,“这么大方?”

方迟道:“要不要我再立个遗嘱啊?我所有财产都转移给你。”

谢微时说:“你别急,我还没说完。”

“你还想要什么?”

“还想要一个人。”

“谁?”

“房子里面的人。”

方迟怔住,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她挣扎,谢微时于是把她放到最后一级台阶上。

谢微时看着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你站住!”方迟急促地喘着气,努力让自己平息下来,“谢微时,你这招数太土了,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弃?”

谢微时转过身,自下而上的看着他,整张面庞陷在阴影里。

方迟虽然很虚弱,但已经调整好了呼吸,说:“我同意。但我也把话放在前面,我也很贵的,你别忘了,对乌鸦来说,价格越高,任务越复杂。你要是完不成任务,我也会杀了你。”

*

门是指纹锁,方迟开了门,房中一片漆黑。谢微时向后一靠关上了房门,扶着方迟,伸手去摸玄关处的开关。

“先别。”方迟虚着声音说。

“怎么?”

“你听着,我家一共有四个监控摄像头。客厅一个,卧室一个,电脑上面一个。你现在就当自己是瞎子,我告诉你怎么去把那些摄像头盖上。”

“还有一个呢?”

“你左手边有一个大鱼缸,左手边最下面的水草里。”

谢微时把手探进那丛毛绒绒的水草中,摸到了那颗圆溜溜的摄像头。冰凉光滑的鳞片从他手臂擦过,像蛇一样。

“银龙鱼。”方迟微弱地说,“两条。”

谢微时把摄像头埋进底层的沙子里,道:“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他们要监视的人多了去了,我并没有那么重要。没有人会时时刻刻去看我的监控画面,除了何心毅。”方迟缓慢而又低沉地说。

谢微时没有去问到底是谁在监视她,又为什么要监视她。他们彼此的秘密都太多了,如方迟所说,像这样给对方留出空间,才是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但他知道方迟是可信的。她坚持不被警察带去医院,她坚持要在深夜里回家,她坚持最后一层要步行上楼。一切迹象都表明,她在危难之下,仍然有着清晰的计划。

指导他在黑暗中盖上所有摄像头之后,方迟的气息和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弱,最后直接趴在了他肩膀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按亮了卧室灯,谢微时把方迟放在了她的**,为她盖上了被子。她沉睡的模样,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对她自然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刚才说那些话,也无非是为了试探她的决心。他再次确认,对方迟而言,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想做的那件事,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让她觉得重要,哪怕是自己的生命与尊严。

谢微时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退出了卧室。这是个两室一厅的公寓,将近一百平米,看起来十分通透宽敞。阳台是露天的,有一把摇椅,许多花盆,种着朝颜、茉莉之类的花朵。阳台之下就是小区中那个巨大的人工湖。

卧室旁边是书房,里面凌乱地摆放着很多书籍,心理学的、经济学的、神经科学和脑科学的、社会学的……什么都有。书架之外是一个电脑操作台,有两台电脑,连接着虚拟实境的全套操作设备。墙边立着一面大白板,上面记录着眉间尺的历次行动和时间线,谢微时细细看了一遍。

谢微时打开方迟的电脑,以“Guest(游客)”身份登入。几次操作之后,电脑屏幕上便出现了一系列监控摄像画面。

他入侵了“枫桥夜泊”小区的监控系统。

他仔细地观察着每个监控摄像的画面,判断着每一个监控点的位置。很快,他确定完毕,选中那些有他背着方迟出现的录像片段,进行删除。

删除所有操作痕迹,他退出了电脑,原封不动给方迟合上。

从门口置物格中拿了张小区门卡,谢微时开门出去,轻轻地锁上了门。走到楼下,天色略微亮了一些,几只流浪猫在四处闲逛,他轻而易举抓住了一只三花猫,气定神闲地蹲下来,从颈后的衣服上摸索着剥下了一张指甲盖大的小卡片,粘到了猫的背上。三花猫“喵”地大叫一声,箭一般地逃脱了。

7点20分,房中的闹钟准时响起,方迟疲惫地睁开眼,她觉得窗子透进来的光线太亮了,亮得她无法忍受。

畏光,应该也是她听完冰裂之后的症状之一——她确实只是“听”完了冰裂,但她原本生理和精神上都有创伤,仅仅只是听完,就让她暂时性地失去了意识。倘若睁眼看完,现在应该已经在医院急救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拉上所有窗帘。

她感觉到自己进入了一种极其疲惫但是无法入眠的状态。闹钟中开始自动播放早间新闻,她觉得太吵闹,正要去按掉,突然听见播音员念道:

“……昨夜本市旧城北郊废弃厂区内发生一起恶性暴力事件,现场造成八人死亡……警方已经判定为黑社会冲突。目前市公安部门已经开展对旧城区的治安整顿工作……”

定性为黑社会冲突了,荤抽死于枪械的事情也没有报道出来。

方迟关闭了新闻播报,瘫倒在雪白的棉被里,感觉世界里一片混乱,理不出任何头绪。那奇怪的乐曲断章仍然在脑海中翻腾汹涌,令她烦躁不安。她开始感觉到α抑制剂构筑起来的冰冷而坚硬的堤坝出现了松动。

谢微时。

谢微时呢?

感到力气恢复了一些,方迟扶着墙,蹒跚地走了出去。客厅和书房都是空的,洗手间和厨房也空无一人。

她就知道。谢微时这种狡猾的人,绝不会老老实实地待着。

她打开桌上的电脑,登进了自己的账号系统。昨晚她在谢微时背上贴了一个微型电子追踪仪,但打开追踪仪记录的路线时,她骤然吃了一惊。

区域地图上,白色的线条仿佛被**过,一团乱麻似的。从“枫桥夜泊”小区一直跨到燕西区北部,然后又一个长途奔袭到了燕西区的东南角,最后又转着圈儿绕回来。

根本就不是人类的行走路径!

方迟怔怔看了半晌,手指“啪”的一声重重落上键盘,敲下了Esc(退出)键。

又被摆了一道。

方迟按着额角,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伤之后智商也随之下降了,在Maandala中被人算计,现实中又被谢微时戏弄。

正郁闷着,床边的固定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清晨男子声音沉沉的,像大提琴的低音。

“醒了?”

方迟又惊,忙伸手在身上摸索,果然在肩膀上也摸到了一个和贴在谢微时身上一样的小卡片——编号正是她当时买的一批微型追踪器中的一个。

谢微时!可真行啊!

“起来了就给我开个门。”

方迟匆忙梳洗了一下,换了套衣服去开门,谢微时站在门口,满满当当拎着几个袋子,浑身带着朝雾的冷清。

方迟忽然觉得心跳得有些重,有些疼痛,不由自主地捂住心脏,双腿无力下蹲。

谢微时慌忙伸手扶住她,“你怎么了!”

拉着她的胳膊坚韧有力,却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方迟的眼睛忽然一酸,泪珠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难受吗?难受告诉我!”

谢微时愈发着急起来,放下手中的袋子,从玄关储物格中抽出几张纸巾出来给她拭眼泪。

方迟伸着手,看着手心的泪水,忽的笑了起来。

眼泪,她已经好久没见过了。

她听到谢微时在焦急地呼唤她的名字,她摇摇头:“没事。”又笑笑,“冰裂这个破东西,让我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谢微时认真地观察着她的状态,目光专注、幽深,手指按在方迟手腕上数着她的脉搏。

方迟轻轻叹了口气,眼前这个人,越是相处,越是觉得他其实很好。

也难怪丁菲菲会喜欢他。

谢微时松开她的手腕,“还好。”他说,似是松了口气。他牵着方迟慢慢走到餐桌旁坐下,从袋子里拿出早点。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分裂也好,躁郁也好,绝望也好,失控暴走也好,都是你本来的样子,用不着去掩饰。”

方迟忽然就静了下来。看着他分开两碗豆花,两碟煎蛋、包子和咸菜,问道:“我差点忘了,你见过很多精神病人。”她拿起筷子,“你把我当病人看?”

“我把你当甲方看。”

方迟嗤了一声。

早餐吃完,方迟房中的电话却又响了起来。

“谁?”谢微时问。

“何心毅吧。”方迟回答。她早预料到这一通电话。

方迟扶着墙过去捡起话筒,果然就是何心毅。

“小猫儿,怎么打手机没人接,家里摄像头还都看不见了?”

方迟“嗯”了一声,声音含混而慵懒,就像是贪睡懒醒的一样。昨晚她把自己的手机和手包都托给丁菲菲保存,谢微时送她回来时一并拿了回来,她到现在也没看过,手机估计是没电了。

“怎么回事?还以为你出事了。”

方迟觉得电话里的声音于她有些刺耳,听着心悸,只好将听筒放远,凑到话筒边说:“没事……昨晚睡晚了,刚醒。”声音仍然是懒洋洋的,听着就让人觉得她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谢微时在那边收拾早餐的垃圾,顺便指挥着扫地机器人把地扫了一遍。见她十分入戏,不由得笑了一下。方迟听着电话,看到他笑,瞪了他一眼。

“到底怎么回事?”电话里何心毅的声音郑重了起来,严肃地命令说,“你过去不是这个样子,你到底在做什么?”

“真没做什么。”方迟无力地辩解,但声音中还是透露出了虚弱。

何心毅发来了视频通话邀请。

“方迟,开视频。”何心毅虽然平时性情慈和,但严厉起来,比母亲谷鹰还要厉害几分。

方迟一边拖延,一边看了谢微时一眼。谢微时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随即认命地走过来,掀开方迟纯白的被子躺了下去。不一会那件黑色的衬衣就从被子里扔了出来。他背对着方迟,短发漆黑,后颈的发根干净利落,左半边肩膀半露在被子外面,隐约看得见紧实有力的肌肉。

方迟看得目瞪口呆,这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她本来希望谢微时来帮她制造一点小意外,比如让网络中断之类的。

但这个意外有点大。

何心毅又厉声催促了一声。方迟横下心,接通了视频通话。

何心毅仔细检查她的状态,神情将信将疑。方迟暗自庆幸昨天受到的那些伤都是在身上,从脸上看不出什么来。除了脸色苍白些,头发凌乱些,却也符合她贪睡晚起的样子。

何心毅有些不相信她没事,又远程给她测了心率、血压、体温、脉搏等。

“小猫儿,你的状态不太对。心率、血压、体温等等都偏高,还有疲劳过度的迹象,是怎么回事?有没有按时按量服药?”

方迟漫不经心地含糊应答着,她背后的谢微时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动了一下,方迟顿时如临大敌。

“等一下!”何心毅叫道,“你**有人?”

“没有啊……”方迟支吾起来。

“床,让我看一下。”何心毅命令。

方迟满不情愿地晃了一下摄像头。谢微时再度瞬时入镜。

“**是谁?”

“心毅叔!你不要明知故问!”方迟抗议。她一抬高声音,又开始心跳加剧、上气不接下气,她慌忙将对准自己的摄像头移开,暂时关闭了声音输入。

还好何心毅的关注点都在**的男伴,并没有在意这个异常。他盯着**看了需求,突然释然地笑了起来。

“我们小猫儿开窍了。”

的确,α抑制剂虽然有很强的镇定作用,让方迟变得安静、嗜睡、情感迟钝,却不会影响她身体基本冲动。她会有这方面的需求,他能够理解。也难怪她会遮挡摄像头、不接电话、贪睡不起、身体状况不佳。

“小猫儿啊,你找男朋友这种事情呢,我是鼓励的,对你身心都很有好处。但是你都这么大人了,知道有些事情要有个度,对不对?年轻人也不能太放纵,尤其是你身体还不太好……”

“心毅叔,你小声点,会把人吵醒的。”

何心毅的声音很大,**的谢微时肯定也能听到,方迟竟然尴尬起来。

“我就是说给他听的!这孩子是不是还不知道你身体不好?疲劳过度,这怎么能行呢?你看看你脖子上,都是些什么东西……”

方迟一惊,伸手摸上脖子,果然还有一截伤痕还没遮严实。幸好露得不多,让何心毅误会了。

“方迟啊,细水流深,天长日久。你的身体不能太激烈,知道吗?我看这孩子是有力气的样子,让他珍惜你点,明白吗?”

“心毅叔!”方迟真的是要炸了,尴尬得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了!”

“小猫儿,这孩子处了多久了?要不带回来吃个饭,让我和你妈看看?”

“没多久,再处处吧!心毅叔,我下线了!”方迟不由分说地关了视频,浑身力气被抽干了一样瘫倒在**。

身边窸窸窣窣的,是谢微时坐起来在穿衣服。她斜过眼去,只见谢微时肩上似乎有什么形状奇特的疤痕一闪而过,然而很快就被盖在了衬衣里。

他的身材是适合穿衬衣的,尤其是黑色的衬衣,有一种属于年轻人的清俊,又有成年人不动声色的成熟。他正介乎于这两者之间。

方迟看着,觉得耳边那奇怪的乐章又开始嘈杂了起来。强忍住那种令人不安的躁动,方迟闭上了眼睛,嘴里觉得发干。

谢微时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一层薄汗。

“又不舒服了?”他问。

他的手温热干燥,额上的皮肤敏感到感觉得到他修长匀称的手指,还有指尖细小的伤痕。

方迟睁开眼,正看见他笔挺衣领之上的喉结,浑身又是一阵抽紧,难忍的痛苦。她伸手推他:

“你离我远点。”

谢微时一愣,看了她一会,退出了她的房间。

过了许久,方迟才觉得好受了些。扶着墙走到书房,见谢微时正在里面,拿了她的虚拟现实眼镜,用他带过来的电脑调试。他用的是一个叫“atom”牌子的电脑,目前市面上少见,方迟只知道是一款发烧友级别的顶配电脑,有着出色的安全性能,一些大国的军事部门和反恐部队采购的都是这个品牌的电脑。

“谢微时?”

“嗯?”

“我刚才……”

“有性冲动了是吗?”

“……”方迟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里,之前准备好的道歉瞬间黑化成诅咒。

“冰裂造成的正常反应吧。”他语气平淡地说着。

算了,大约在他们学过医的人眼里,这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专业术语罢了。方迟这样安慰自己,就像她也听心毅叔很镇定地说过“出虚恭”一样。

她见谢微时把一个小u盘插上了虚拟现实眼镜,不由得问道:“你做什么?”

“看冰裂。”谢微时简洁地答道。

冰裂的种子很小,否则也不可能通过存储容量有限的U盘在离线状态下传播。

而正因为要做到足够的小,制作者放弃了让它成为一个独立运行的软件,而是依附于Maandala。只有在Maandala的运行环境下,种子能够被释放出来,成为可以观看和体验的“冰裂”。

“你真要看?”

“真要看。”

“我才听了一遍就这样了,你就不怕出事?”

谢微时站起来看向她:“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方迟一怔。

她看清了自己内心深处对冰裂的恐惧。

她并不怀疑谢微时的自控能力。昨晚,她半昏半醒中,看到谢微时开枪射穿了荤抽剩下的一只眼睛。那样的微型手枪,瞄准起来非常不容易,更不用说那么远的距离。能练出那样的准度,没有强大的自律能力和自我控制能力,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这是冰裂。就算是再普通的毒品,也能够摧毁最坚定的人的意志。冰裂呢?

方迟犹豫了一下,说:“我有一个看冰裂的方法。”

谢微时笑道:“我也有一个。”

方迟一挑眉,“那咱们各自写出来,看看是不是一样,如何?”

“行。”谢微时点头。

两个人各拿了一支笔,在掌心写字。握拳,张开来时,只见方迟掌心写的是:

【降维】

谢微时写的是:

【解构】

方迟会心一笑,看向谢微时,谢微时也正在看着她,俊挺面容上有着含蓄的笑意。

方迟所说的“降维”,实际上就是将冰裂翻录下来,从三维的VR体验变成二维的视频录像,直接在电脑上观看。

要知道虚拟现实最大的特点就是“身临其境”——“我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而不是一个旁观者。降维之后,冰裂的致幻效果必然会大打折扣。

而谢微时所提出来的“解构”,则和方迟的体验有些类似:借助虚拟现实眼镜所独立的音场、显示和触觉三大系统,将一个完整的冰裂拆分成声音、画面和触觉来分别进行体验。

冰裂的基本原理就是通过具有强烈心理暗示意义的视听触内容来对人体造成特殊的刺激,从而唤起人们记忆、意识、感官和情绪等多方面的强烈变化。经过这种解构拆分之后,所能够造成的影响自然也就被削弱了。

“试试’降维’吧,更安全一些。”方迟向谢微时营销自己的建议。毕竟亲身经历过冰裂声场的洗礼,她知道那种心魂俱裂的痛苦。

谢微时不以为意地挑挑眉,“不自己试一下,怎么治得了别人?”

方迟看向他仍留有不少细碎伤痕的指尖,问道:“做医生和做黑客,你怎么还是选了做黑客?”

谢微时笑笑:“家里是医生世家,小时候心气盛,一心想超过父亲。想把手练好,没事儿就去玩电竞。玩着玩着半条腿就踩进黑客圈了。”

方迟想起那天在图书馆,他的手背在身后敲击键盘,修长的手指精确飞舞,像是弹奏钢琴。

“后来呢?”

“还是想做医生,但医生这条路走不下去了。人总还是得活下去吧,就做只乌鸦,混口饭吃。后来也慢慢想通了。手术手技算什么呢?路上找个修车师傅说不定都比我强。说到底,我只是想救一些人。做一个医生和做一只乌鸦,有什么区别呢?”

白色和黑色的区别。方迟心想,有人记得你,和没有人知道你的区别。

谢微时已经戴上了虚拟现实眼镜。

当他准备做出“开始”的手势时,方迟拉住了他。

“不要陷进去。”

他的嘴角弯了起来,反握了方迟的手一下:“一定要陷进去。但是等我迷失的时候,把我拉出来。”说着,他启动了冰裂。

方迟心中还是紧张起来。

——一定要陷进去。

她明白谢微时的意思。

谢微时是敞开了自我进入冰裂的。

虽然和谢微时只有过短暂的几次接触,但她已经很清楚,谢微时是一个有着坚硬密实的自我的人。一个出生于和平年代医生世家的人,要怎样才能够面不改色地扣下扳机?方迟只知道,除了像她这种从小接受训练的,其他人都不那么容易做到。即使是优秀如盛琰,当年第一次执行刺杀任务后,仍然接受了心理辅导。

任何人都有心理弱点。只要抓准了,一击即破。但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看到谢微时的弱点在哪里。

这样的人,对冰裂的免疫力是最强的。

如果说冰裂是一瓶硫酸的话,那些本来就遍体鳞伤的人,会被腐蚀得面目全非,透过伤口腐烂到骨头里面去,就比如她。但谢微时呢?不但浑身的皮肤完好无损,甚至还有一层厚厚的外壳。如果他不自己把外壳除去,冰裂对他的伤害能有多大呢?

但如谢微时所说,只有真正迷失一次,才知道冰裂真正可怕的地方在哪里。他说一定要找一个同伴一起看,就是这样的原因吧。

他是信任她的。

谢微时起初的表情很正常,放松地站着。但渐渐的,他的神情愈发的紧绷,微微上翘的嘴角,随着他用力地抿紧双唇,而变得平直起来。

一分钟,一分半,两分钟,两分半……谢微时的额头上开始渗出豆大的汗珠,他开始张嘴,模模糊糊地发出了一个声音,像是“龙震”。

这是迷失的信号。

方迟走过去,双手握住他的双手,推着他向后退步,喊道:“谢微时!谢微时!”

谢微时的身体猛的震了一下,双手张开,五指岔开她的五指,用力地反扣住。

他的手心火热。方迟却心中落定。谢微时他出来了。

在Maandala这种虚拟实境中,虽然有着非常出色的沉浸感和临在感,但用户大多内心清楚,自己是在虚拟实境而非真实世界中。

而冰裂最可怕的地方应该就在它能够让看的人失去自我,开始分不清自己是在虚拟实境还是真实世界。就像昨晚,她在冰裂的声场中时,就失去了自我意识,感觉到自己和那个黑暗而诡异的调子融为了一体。

刚才谢微时也是这样。这时候,就需要借由真实世界中的人给予他在虚拟世界中不一致的感受。倒退逆行是最好的方式,因为很少有在虚拟实境中会倒退行走。

一旦谢微时意识到自己眼中所看到的一切和自己的身体行动产生了冲突,他便能从虚拟实境的体验中脱离出来,认识到他所经历的一切,全都是虚妄。

就像是他进入了一个梦境,而方迟是他的唤醒人。

三分十四秒。这么短暂,方迟却觉得仿佛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她的手心都是潮热的。

摘下谢微时的虚拟现实眼镜,他的眼睛睁着,茫然无神。方迟过去抓着他的肩膀用力摇了一摇,却感觉到他的双臂一收,把她拥在了怀里。

“谢微时……”

方迟微微惊讶,随即感觉到他在她的颈边深嗅她的气味,手指深**入她蓬松未梳理的长发,摩挲着她的发根。他修长的身躯散发着微潮的热气,将她紧紧包裹。尽管方迟知道他是在努力分辨虚拟实境和真实世界,但这样的行为还是让她莫名紧张。

谢微时原来也是有软肋的。他被唤醒了什么记忆?是那个“龙震”吗?

“结束了吗?”她问。

“结束了。”他沉沉地说,气息仍然不是十分的均匀。没过多久,他放开了方迟。

“对不起。”他说,侧过脸不看方迟,走到电脑前面坐下。手指落在键盘上,却半晌没有动作。

方迟注意到他刚才步履微浮,鹿一样的双眼上蒙着一层潮润的雾气,灼热而又微红。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右手按下去,覆上了他落在键盘上的右手。她的手相比他的要纤细许多,苍白而没有血色,在他手上仿佛一拗即折。

这样的一只手的五指顺着他的指缝插进去,扣住了他的手掌。

“能感觉到我吗?谢微时?”

谢微时没有说话。

方迟俯下身去,侧头轻轻与他的嘴唇相触,凉薄的呼吸顿时缠在一起。

“你的虚拟世界里,有人这么吻过你么?有我这么真实么?”

谢微时忽的仰起头,推开她。他迷惘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起来,摇了摇头。

方迟笑笑。能分清虚拟和真实了。这时候,他是真的走出来了吧。

“还试吗?”方迟问。

“不用了。”谢微时揉着自己的额心,回避着她的眼神,说道,“冰裂,应该能破解了。”

方迟大为惊讶:“这么快?!”

从最初的二维电脑端软件到现在的虚拟实境系统,破解的难度越来越大。方迟也是学计算机的,虽然自认资质平平,但大小也算是个内行。所谓内行看门道,她还是看得出来个中门道的。

仅仅试看一遍,就能破解冰裂的,如果谢微时不是吹牛,那么他就是个一个水平堪与Guest媲美的隐藏大神。

在这个道上走的,没有人不知道Guest最令人叹为观止的一点就是从未失手过的破解能力。

无论什么系统,只要到了Guest手里,就没有不被破解的可能,只是一个时间长短的问题。

当年世界顶级黑客大赛Pwn2Own中,相比更善于防御的T.N.T、思维天马行空常有神来之笔的Creeper,匕首投枪一般强于攻击的Guest无疑发挥了最关键性的作用。

只是这个医学院出身、没有正经学过计算机技术的谢微时,能有Guest那么强的破解sense(感觉、直觉)吗?

“你别是Guest吧?”方迟打趣说。

“你觉得像么?”谢微时仍然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就像他刚才明明还没走出来,却非要一个人强撑那样。

“Guest沦落到做乌鸦……”方迟自嘲地笑了笑,“挺想得开的。”

别说去网安局和Maandala这种金字塔尖端的地方,随便去一家普通的网络公司,Guest都足以一辈子吃穿不愁。方迟想起谢微时昨晚找丁菲菲借的一百块,再看看他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穿着,觉得他说穷,恐怕是真穷。

“Guest就不能做乌鸦了?”谢微时操作着电脑,闷声说。刚才观看冰裂的时候,冰裂的内容已经转录到了他的电脑上,如方迟所建议的那样,从三维降维成了可以在电脑上观看的二维视频。

“真是Guest啊?”方迟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拿了个空白笔记本过来,“给我签个名吧。我有个朋友,老崇拜你了。”

“别开玩笑。”谢微时抿着笑,把本子推开。他点开冰裂的二维视频,将播放速度大幅调低,一帧一帧地指给方迟看。

那是巨大的冰裂纹、地震波、火山喷发的红外图像、熔岩奔流烧尽一切的末世图景。

仅仅是作为静态图片这样看着,都令人心生紧张、恐惧和绝望的感觉。方迟忽的想起眉间尺第一次出现时的签名: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腐朽。】

在这些画面之中,又夹杂着大量的分形几何图案,混沌、绚丽、神秘,宛如令人置身于宇宙的深邃与无限之中。

方迟还从来没有在虚拟实境中看过分形几何,但分形几何在三维立体的虚拟实境中,一定更加的真实而美妙吧!那无穷无尽仿佛深到时空尽头的漩涡,让方迟简直有冲动戴上虚拟现实眼镜,深入冰裂之中去探索。

“在一开头,通过自然与数学中具有强烈视觉冲击感、心灵神秘感的画面来瓦解人的心理防线。我猜音场也有类似的设置。”

他调出音场的频谱图,在开头20Hz以下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个突起的局部小高峰。

“次声波。”方迟脱口而出。

次声波的频率小于20Hz,不能被人耳所听见。

谢微时点头。“是的。这段次声波的振**幅度应该和人类的大脑接近,能够引起人的大脑共振,从而对大脑造成强烈刺激,引起人的恐惧不安,甚至疯癫。具体的影响有多大,就取决于不同人的大脑的震动频率了。”他看了眼方迟,“显然,它和你的大脑共振了。”

“对。”谢微时说,“你知道LSD致幻剂吧?”

方迟当然知道LSD致幻剂。

LSD学名叫D-麦角酸二乙胺,1938年被化学家艾伯特霍夫曼合成出来。这种LSD致幻剂仅仅只需要100微克,就能让一个正常人产生连续6到12个小时的幻觉。这种剂量,还不到一颗沙子的重量的十分之一。

LSD致幻剂在西方五六十年代的嬉皮士文化运动中被广泛滥用。人们把服用LSD致幻剂视为一次未知的旅行(trip)。在这一趟旅行中,人们有可能看到扭曲的时空、魔幻的世界,感受到灵魂出窍,身体飞行在空中。他们甚至能能够回到过去,踏入自己失序的回忆。

LSD虽然不像海洛因等毒品那样令人产生生理依赖性,却会因为造成感知障碍而造成社会危害。所以在如今,世界各国都将LSD列入违禁药品之列。

去年年初,十九局在暗网中监测到大量的LSD致幻剂交易,方迟收到洪锦城的指令,以梅莎的身份介入调查,发现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专注于精神类疾病的跨国药品研发公司——神经玫瑰。

3月,她向十九局提交调查报告,合理怀疑神经玫瑰在进行新一代致幻剂的研发与走私交易。

4月,针对神经玫瑰的“渊火行动”特别小组成立,盛清怀任行动组长,梅莎以卧底身份进入神经玫瑰,盛琰担任特别行动小组指挥,以及梅莎的联络人。

进入神经玫瑰之后,方迟发现该公司十分狡猾,并不参与致幻剂的生产。他们将致幻剂的配方销售给国外的非法药品生产商,获取高额的授权费。而神经玫瑰在国内的药品研发实验室处于高度机密状态,方迟多次试图接近神经玫瑰的CEO祖枫及其他几名高管,除了能够得知新一代致幻剂的研究进展之外,别无所获。调查受阻。

9月,新一代致幻剂“海妖塞壬(Siren)”研发成功,方迟获得确切情报,“海妖塞壬”的合成配方将在10月2日,于缅甸掸邦和金三角毒枭“白鸦”进行交易。梅莎作为神经玫瑰一方的成员将参与交易。“渊火行动”特别小组整装待命,联合国际刑警,准备一举拿下神经玫瑰和“白鸦”团伙,将其一网打尽。

10月2日,交易如约进行。移**方的过程中,“白鸦”团伙突然挟持梅莎,射杀其团伙中的另一名国际刑警卧底。

国际刑警立即行动,大火拼爆发。面对此突发事件,“猎狐”特别行动小组不得已也立即做出反应,加入战斗。盛琰为夺下那个装着“海妖塞壬”配方的箱子而被俘。

然而最后谁也没想到的是,盛琰用命换来的那个箱子,是空的。

谢微时见方迟发怔,问道:“想什么?”

谢微时浅浅一笑:“聪明。”

方迟思索着,说道:“你这么一对比,确实有道理。冰裂和LSD一样,都是让人产生情绪和感知觉障碍,不像海洛因之类的毒品,会对人体组织器官造成直接伤害。”

谢微时道:“比如LSD经典的‘回溯性体验’,在你身上就出现了。你之前不是说,冰裂中的那段音乐,现在仍然在你脑海中不断重现?”

方迟阴郁道:“现在都还在。”

谢微时说:“那就对了。致瘾性我推测也差不多。看过冰裂的人,其实不会真正成瘾。他们会想再看,只不过像是吃了一次好吃的,忍不住想要再吃一次一样。”

方迟说:“Good trip?”

谢微时笑了起来,“对,Good trip。LSD还会给人带来bad trip,但我猜冰裂人为地降低了出现bad trip的概率。”

方迟点了点头,心中却有几分震惊。

谢微时的这句话看似云淡风轻,其实背后还有一层意思——冰裂给人带来的体验是随机的。每一颗种子都会给人带来不一样的体验。

谢微时只看了一次冰裂而已,竟然就能推断出冰裂的每次体验都不一样。这样看来,他说他已经基本能够破解冰裂,根本不是一句自吹自擂的话……

方迟也是这时候突然意识到冰裂不同的种子所带来的体验是有区别的。联想起上一次在“黑铁时代”所看见的那些姑娘们的反应,确实都不太一样。

冰裂的每一颗种子,都通过虚拟实境完美地模拟一次类似LSD的trip。却又能够排除掉LSD中的那些bad trip,难道不是比LSD更可怕的东西吗?

脑海中电光石火一般突然划过一个念头,方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急急地问谢微时:

“你既然能破解冰裂,那么能推断出是谁做出来的吗?”

谢微时怔了一下,鹿一样的双目中,有一闪而过的波动。他说:“推断不出来。”

方迟是何等的敏锐,怎么会放过他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她问:“没有什么感觉吗?比如,像是谁做的?”

谢微时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了些。“看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很熟悉。但是不可能。我认识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方迟失望了,却又听见谢微时说:

“冰裂应该不是一个人做的,是一个团队做的。”

方迟眸中一凛,咬紧了嘴唇。

那天,洪锦城对她说,自从上次渊火行动之后,神经玫瑰就停止了违禁生化药品的研发。

本来她就一直没能摸到那个神秘的实验室的情况,现在停止研发行动之后,再想从这条线上拿到证据,就基本上不可能了。

但神经玫瑰难道真的会就此金盆洗手,彻底变成一个妙手仁心的医药公司吗?

虽然方迟并不相信人性本恶,却相信基因论。一个公司的出现和存在中带着“恶”的基因,它就不可能彻底地拥抱光明。

冰裂的出现,时间上这么的巧合,正像是对停止致幻剂研发之后的填补。没有了“海妖塞壬”,还有“冰裂”——冰裂难道不正是海妖塞壬的完美继承吗?

方迟胸中猛一阵的翻腾汹涌,登时头痛欲裂,心中涌起强烈的愤怒、仇恨、憎恶,堆叠出狂热的破坏欲。

不,这只是她方迟的直觉,她的第六感。

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冰裂就是出自神经玫瑰之手。

她只能合理怀疑,展开调查——

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暴力冲动,方迟扑到餐桌边上,抽开桌子下方的一个抽屉,摸出几颗药就着桌上的凉水吞进了肚子里。

她仰着头,靠着桌子颓然坐在了地上。

一天半没有吃α抑制剂,原来,还是不行……

谢微时见着她这样的异常举动,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方迟的身体是药物敏感型,α抑制剂吃下去之后,情绪很快镇静了许多,然而仍有几成戾气没消,直勾勾地盯着谢微时。

谢微时又去检查她的脉搏,道:“冰裂的性与暴力冲动被抑制了。”他拿出那瓶药看了看,瓶身是白的,什么都没有。不可能有什么标签或者说明的,这本来就是何心毅为她特配的药物。她这种情况罕见,并没有大规模生产的、恰好针对她的症状的药物。而且十九局也不允许专门为她进口特殊药物——这种情况势必会引起国外情报组织的怀疑。

谢微时拧开瓶盖,方迟按住他的手。

“你做什么?”

“想吃一颗试试。”

“你才是神经病。”方迟“啪”地从谢微时手里把药抢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