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死寂

方迟最终从更衣室的窗子翻了出去。丁菲菲告诉她,就在今夜,nemo就会有一场大型的聚会活动,“蛹”那边的人,也很可能会出现。

她打电话告诉了母亲谷鹰关于徐铭的所有事情,让她通知警方,徐铭的失踪,很可能是某些犯罪分子针对“Nemo”这个组织所发动的针对性打击。至于姐姐方媛那边,她没有拜托母亲,而是打电话给了刚出差回来的何心毅。

“心毅叔,姐姐那边,就麻烦您了。”她说。

何心毅刚刚了解到所有情况,忧心忡忡地问方迟:“小猫儿,你要不要紧?”

“没事,我有α抑制剂。什么事情都扛得住。”她淡淡地说。

何心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方迟打车回家,路上茫然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恍然如梦幻。

【你喜欢他吗?】

【胆小鬼。】

【你最好喜欢他,狠狠地喜欢他。如果你对他不利,我跟你拼命。】

丁菲菲质问的声音,每一个字都重重打在她心上。

“——叮铃铃。”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是Maandala的公司电话。接起来,是Reboot。

“しと——”他大喘气,“我刚注意到,しと这两天上线了好几次,我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刚刚又上线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好。”方迟简略地答道。

看来上一次给しと的留言,成功地钓到了这一尾大鱼。他屡次上线,想必就是来找她的。

挂了电话,方迟准备收起手机,突然发现谢微时所在的小区就要到了——她原本是想去找他一下,说说“蛹”的事情的。

但しと的出现,让她决定改变方向。“师傅,去枫桥夜泊小区。”

“好。”

车要调转方向,仍然要经过谢微时住的那栋楼。她远远地望着那栋越来越近的楼,忽然低头,发了一条短信。

——你出来看看天,天上有个奇怪的东西。

出租车行驶得飞快,经过他楼下后,她仍不死心地回头望去。

只见老式的窗扇推开,那个人探出头来,眯起眼睛看向天空。

车辆转弯,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方迟看着窗外飞过的白鸟,视野里并没有残余的影像。手机“叮”的一声响了起来——

——你骗我?

方迟的嘴角翘了起来。笑了笑,她敲字:

——你以为这是Maandala吗?天上有个巨大的眉间尺。

他发来一个鄙视的表情。

她又敲字:

——眉间尺已经两个月没有进入Maandala了。

他回得很快:

——Maandala的漏洞被堵上了。不通过Avatar,他已经进入不了Maandala。

——你好像很懂Maandala。

——作为一只乌鸦,怎么能不懂。

——真的不注册一个Avatar吗?

沉默良久,他回过来一条信息:

——我有,不常用。

方迟看了一眼,放下了手机。他终于还是承认了。但她也不想继续问下去,毕竟,她也仍然守着Lacrimosa的秘密,她不想打破他们之间的默契。

回到家中,方迟匆匆点了个外卖,然后进入了Maandala。

しと果然还在线。她上线之后,しと很快出现在了Lacrimosa的住所前。

Lacrimosa开门引他进来。

长刀出现在他手里,他仍在地板上刻字:

【你给我留言,说有渊火行动中盛琰被捕过程的视频?】

方迟淡淡道:“这是我家的木地板。刻坏要赔的。”

【有没有。】しと那张明朗的面庞沉寂如死水,他对她的话无动于衷。

“有。”方迟平静地说,却无比肯定。

【你为什么会有?】

“因为我就在现场。”Lacrimosa缓缓说出了这几个字,她的眸光,警惕地注视着しと。

掠夺者一直是冷静的、不动声色的。但这一次,方迟感觉得出他的震惊。尽管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又刻下了几个字。笔锋飞扬而刻意隐忍,很显然,他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梅莎,还活着】

他写完,又提刀飞快一扫,将那刻字的一层木屑削去。

方迟看着那六个字一笔一划地出现,又瞬间消失,平淡地说道:“对。现在,你可以用你本来的Avatar见我了吗,Guest?”

しと抬起头,注视着她,仿佛讶异于她为何会猜到他的本来身份。过了好一会,他刻字:

【安全模式下见。】

他还给出了一个坐标。将刻字痕迹抹除干净后,しと的Avatar瞬间便消失不见。他退出了Maandala。

安全模式是Maandala的一种特别的登陆模式,通常只有Maandala环境下的程序开发者才会使用。这种环境下,系统消耗最小,几乎就相当于单机版的Maandala。

但方迟竟然从来不知道,这种模式下,竟然也可以通过坐标查找实现Avatar之间的交互!但细细一想,方迟便明白了。程序开发往往也需要多人合作,也难怪Maandala会开放这种隐藏功能。

对面的Avatar确实就是Guest。距离她之前见到Guest的手办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如今见到真实的Guest的Avatar,她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怅惘感。

她绕着Guest缓缓走了一圈。

Guest这些年很少登陆,像素态的Avatar出现了自然的成熟和老化,闪烁的光点里,多了许多的雪白,却显得更加沉静了。

“三剑客,只剩下你了。”方迟淡声说。安全模式的好处,就是不会被其他的Avatar追踪到,甚至包括Maandala的管理员。想到Reboot对Guest的狂热,她便能明白Guest为什么要求在安全模式下见面。虽然在这种模式下,他们所能做的事情也非常有限,比如他们很难轻易地调出兵器,更不可能用兵器在基岩上刻下字迹。

出乎她意料,Guest开口了。“是的。”他的声音显然是改变过的,交错着冰冷的电音,但是听得出来,如Reboot所说,是年轻男人的声音。

“为什么现在能说话了?”

“因为我是Guest,不是しと。”

一瞬间,方迟如醍醐灌顶。

一直以来,Guest虽然登录了しと的Avatar,却从来不借しと之口说话,而是用划地为字的方式,原来都是为了不改变しと这个Avatar的纯粹。

因为しと所说过的每一个字、用语音或者文字发出去的每一条信息,都会被Maandala系统自动记录下来,转为数据包沉入黑色领域。

终有一日,盛琰的Avatar会进入墓地。而那时候,黑色领域中,他过去所发出的每一个声音、所输出的每一个文字,将构成他幽灵的永恒存在。

只有用刻字的方式,Guest才不会污染盛琰的Avatar,才能让盛琰得到一个独立而自我的幽灵。

方迟扪心自问,如果是她,她不会想到这些。

“你过去是盛琰的好朋友,是吗?”方迟问道。

对面像素态的Avatar低下头,身上的像素点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烁,看久了,竟然也觉得是一个真实的人。他低沉地说:“对。”

方迟低笑了一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盛琰为什么要加入十九局?”

他愈发地沉默起来。良久,他说道:“为了给Creeper复仇。”

方迟震惊得后退了两步。

她之前只是隐约感觉到,wither对盛琰的恨,超乎寻常。他对盛琰的虐杀,甚至带有几分警诫和示众的意味。这种仇恨,可能不仅仅是因为盛琰毁灭了他的玫瑰之路。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件事,还和Creeper有关。

她咬着牙,说:“所以Creeper是真的已经死了,而且死于玫瑰之路,是吗?”

“是的。”

方迟控制着Lacrimosa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Guest说:“你之前答应我的录像。”

“我不会食言的。”方迟说,她手指一挥,整个世界变化了。

清晨,望不到边的林海上还弥漫着乳白色的浓雾。正红的旭日阳光从东方的云层里直射过来,将一切都浸透成艳丽的红色。

地上是新翻的红色泥土。鸡蛋花的花瓣落得一地。响亮的水流声从东方传来,那边正是宽阔的湄公河流淌而过的地方。这时正是汛期的尾声,河水弥漫过两岸的树林,缥缈着白雾的水面上支棱着疏疏密密的树杪。

虚拟实境之境中境。方迟给他看的,是一段VR录像。

Guest忽然发现看不到自己Avatar的所在,旁边Lacrimosa的声音响起:“摄像头当时在我的头顶,所以你看不见我。”

Guest问:“掸邦?”

Lacrimosa应答:“掸邦,中缅老泰四国交界之地。”

*

神经玫瑰的人马相继到齐,为首的一人,手中提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金属保险箱。

不久之后,对面的浓雾中走过来一排全副武装的人,为首者身材健壮,浓眉豹眼,提着一个更大的保险箱。

“对面提箱子的人,就是白鸦最信任的手下,叫丁武。”Lacrimosa的声音在给Guest介绍所有人的名字。

“白鸦来了吗?”

“来了。藏在后面。雾气太大,我们看不见。”Lacrimosa又说,“这也是我们失手的原因之一。白鸦团伙中有一名国际刑警卧底,就是对面黑衣服白色头发的那个人,名叫Khin。Khin反馈给我们的信息,是白鸦不会参与此次交易,所以我方低估了白鸦团伙的武装力量。回头反观整个过程,其实是因为Khin的卧底身份已经暴露,白鸦将计就计,传递了假的消息。”

两边的人开始交涉。神经玫瑰的人使用英文,丁武那边使用缅语,Khin充当了英文翻译。

价格确认妥当,丁武打开密码保险箱,展示其中整齐的一沓沓美钞,此外还有大量的钻石原矿。

“为什么一定要使用现钞,面对面交易?”Guest问道。

“白鸦团伙背后是政治力量。他们充当的是洗钱的角色。”

双方交换保险箱。然而剧变只在一刹——

Guest只觉得视野突然剧烈晃动,身边一个声音蛮横地命令:“Go!(走)”她被两名突然上前的携枪男子抓住,拖到了丁武那边!她转头,却只见黑洞洞的枪口抵着她的头颅,“Freeze!(不许动!)”

“这时候我的双手被他们在背后拷起来了。他们动作十分迅速,早有预谋。”Lacrimosa平静的声音传来。

正在此刻,丁武忽然调转枪口,“砰”的一声,将Khin爆头。

晨雾之中,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国际刑警和十九局从西面的方位猛然扑出,盛琰就在其中。镜头再次剧烈晃动,梅莎被两名白鸦手下拖着,向浓雾中奔去。

“暂停。”Guest忽然说道。

这个世界陡然静止。子弹和飞溅的鲜血凝固在空中。

Guest走出梅莎所在的位置,去探索现场中的每一个人,只是他没有形体,他伸出手指,能穿过现场中每一个人的身体,就仿佛他们是鬼魂一般。

他能进入这个世界,却改变不了其中的一毫一厘,哪怕是拨动子弹的方向。

Guest走向了盛琰。

这可能是盛琰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次完整而鲜活的记录。

他短发,穿着墨绿色的特种作战服。黑色防弹衣紧贴在他身上。

他的面孔年轻而富有朝气,双手持枪,子弹飞向丁武,按照丁武的运动轨迹,下一秒就将击穿他的右边肩胛骨,那时候他的手掌将要松开,装着“海妖塞壬”配方的箱子将要掉在地上。

他的目光锋利,嫉恶如仇。紧接着,他将拼死去抢夺那个装着神经玫瑰犯罪证据的箱子。然而浓雾之中,魔鬼的面孔已经显露出来——白鸦,鹰鸷一样的目光,手中握着漆黑的重型枪支,背后人头隐隐,枪械如林,一场实力悬殊的猎袭即将开始。

Guest的目光又投向神经玫瑰。那一群人提着装有美金和钻石的保险箱,正趁着对面双方火拼,在飞速撤退中。他们的眼神闪动着狡诈和得意,衣服因为行动的迅速而在晨风中飞起。

就像在看一幅画。一幅极其残忍的,注定了其中所有正义一方悲剧结局的画。

Guest又注视了盛琰许久,张开嘴唇,缓缓说:“继续吧。”

子弹。染着血色阳光和晨雾的尸体。死一般的寂静。

镜头转移到了湄公河的水面上,激烈的抵抗和挣扎。忽然一个血淋淋的东西被拿在梅莎手里,出现在Guest眼前,就好像是他自己的手一样。随即整个世界一片漆黑,又瞬间回到Maandala的安全模式下。

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Guest抬起自己的手,光点闪烁,像晶石一般。

“刚才那是个什么东西?”他指的是那血淋淋的、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物件。

“神经玫瑰在我身体里植入的定位装置。”Lacrimosa静静地说道。“我摆脱了那两个人,就自己从身上挖出来了。”

“为什么神经玫瑰要这样做?”

“确保我的忠诚。我只有接受,才能参加他们的交易。但也并不是没有好处,十九局也是通过这个装置知道我的位置的。”

“这个东西你扔了吗?”

“我当时拔掉了它的电池,然后就昏迷过去了。待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大水不知道冲到了哪里,但是发现这个东西还抓在手里面。”

“所以现在这个东西在哪里?”

“我家。”

“为什么十九局没有拿走?”

“因为梅莎已经被定义‘死亡’,十九局目前为止不想在档案中体现任何与此相矛盾的记录。所以它作为证据由我自己保存。”

“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Guest突如其来的问题,方迟一时茫然不明,“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盛琰抢到了装着‘海妖塞壬’配方的保险箱,结果最后十九局发现其中空无一物,是吗?”

“是的。”

“你一直以为你被白鸦抓走,是因为你的卧底身份被暴露,是你牵连了你的战友。是吗?”

方迟仿佛心头被狠狠捅了一刀,咬着牙齿,说:“是的。”

“但其实神经玫瑰和白鸦根本都不知道你是谁。你的卧底身份,实际上是被十九局曝出来的。”

“不可能!”

方迟大惊!然而Guest继续说道:

“十九局也同样以为你的卧底身份暴露,于是在之后的公报中,承认了你的卧底身份。他们的出发点并没有错,只是想还你一个清白,给梅莎应得的荣誉。

“然而对于神经玫瑰来说,你只不过是被选中的一个人体保险箱,一个用来骗过国际刑警和十九局的工具。

“你是不是卧底,对于神经玫瑰和白鸦来说,都不重要。你是活人还是尸体,对他们来说,也不重要。”

Guest说:

“你身体中被植入的,并不只是一个定位装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其中还有保存着‘海妖塞壬’配方的微型存储卡。”

方迟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她死死地按着心口,问道:“你凭什么?”

“神经玫瑰的人根本不在乎你被抓走。你仔细看他们的表情,就好像他们早就知道你会被带走一样。我上一次给你看的盛琰被害过程的录像隐去了声音——我不希望你看了有心理负担,但他们其实是在以盛琰威胁十九局把你交出来。”

“因为你的身上,有足以判定神经玫瑰罪行的证据。”

方迟悚然而惊,猛地摘下虚拟现实眼镜。她的眼前晕眩了一下,撑着桌子站稳脚跟,她开始去翻找搬家之后,那个定位装置的所在。

这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方小姐,外卖到了!”

“稍等!”她下意识地喊道。然而——

方小姐?

他怎么知道自己姓方?她注册的外卖信息中,从来不会使用真名。

她的直觉没有给她更多的思考时间,闪电般地扑到阳台上,纵身跳下!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她身后响起。

她深深坠入小区那个巨大的人工湖里。稠绿的湖水灌进她的耳朵、鼻孔,脑袋里嗡嗡作响。多年训练出来的求生本能让她滑动湖水向上浮去,爬出湖泊,跌跌撞撞地向一个隐蔽的小区侧门跑去。

她那间公寓已经变成了整栋大楼中的一个漆黑的大洞,滚滚浓烟从里面冒了出来。

她定神,摸了摸口袋,手机和一些钱还在里面。手机是防水的,她给母亲发出了一条信息:

——身份暴露,人安好,注意安全,勿念。

却又看到一条信息,谢微时发过来的:

——今晚六点,Lifeline,熊出没。

她果断地删除所有信息,拔出sim卡和存储卡,将手机扔进了人工湖的湖心。

在茂密的树丛里,她脱掉T恤和热裤,拧干了上面的水分,穿在身上,飞快地翻出了小区。

“海妖塞壬”已经彻底没有了。

那么,“蛹”呢?

这已经是仅剩的希望。

*

“炸了?老板真是太疯狂了!”

祖枫坐在神经玫瑰的总裁办公室中,关上灯,用投影仪看着最新从枫桥夜泊小区传回来的现场图景。

“仅仅通过一个nemo的一面之词,就判断梅莎可能没死,老板如果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他悠然自得地坐在天王椅上,享受着舒适的按摩放松时间。总裁办公室规整宽敞,养着大盆绿油油的富贵树、大树萝和散尾葵,一朵硕大的铁铸玫瑰花正对着窗口,细细看去,花朵由精密复杂的神经网络纠集而成,正是“神经玫瑰”的标志;窗边和透明的玻璃墙上垂下灰白色的幕布,挡住了所有的自然光;墙面和桌面上处处装饰着儿子祖沥的照片,圆圆的脸蛋天真可爱。他从桌上拿起一沓被翻得纸张已经不那么整齐的报告,又仔细看了一遍。

这是一份来自冰裂实验室的报告,记录了昨晚23:18开始,nemo徐铭和组织的一次对话。

徐铭提出疑问,“蛹”究竟是否会对人体产生伤害。

组织否认。

徐铭指出,妻妹在无意中观看了“蛹”之后,出现严重的头痛症状。他质疑如果他怀孕的妻子观看“蛹”的话,可能会对孩子产生影响。

组织指出,“蛹”比LSD药品更加安全,不会对孕妇产生生理伤害,鼓励和亲友一同体验“蛹”。同时组织也指出,“蛹”的体验感受因人而异,希望徐铭介绍其妻妹的详细情况。

徐铭详细介绍了妻妹观看“蛹”之后出现的症状,并称,妻妹在首大信息安全研究中心工作,过去一直被外派到海外岗位,今年年初因为身体状况不佳归国,未知其具体病症。他过去并不曾见过这位妻妹。

组织疑问:为何会不曾见过妻妹,家中难道没有家庭合影。

徐铭否认在家中见过妻妹的照片。

冰裂实验室注:对于神经系统具有陈旧性创伤的人群,以及精神障碍人群,“蛹”会直接诱发其症状。考虑该患者头部曾受到手术、击打、穿透等创伤,伤及颅腔内神经系统。

“还真是都能和梅莎的情况对上。”祖枫喃喃自语道,天王椅腰椎部的按摩力度加大,让他又疼又舒服地哼哼了两声。

他还清晰地记得去年给梅莎植入定位装置时,采用了电极与神经元对接的技术。如此通过可控制的电刺激,他们将有能力影响梅莎的大脑,让她成为一个忠诚的、可回收利用的人体情报传递工具。

整个计划都周密无误地推进着。猎物进了笼子,海妖塞壬的交易也即将成功完成。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梅莎,逃走了。

祖枫至今记得监测植入定位装置的记录仪“嘀”的一声,变成一片空白的那一瞬间。

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定位装置的微型电池被强行拔除的时候。

梅莎,那个疯狂的女人,竟然活生生地把那个植入大脑皮层的定位装置给抠挖了出来!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能维持清醒,拔掉定位装置的电池,逃出了他们的追捕范围!

他有理由判断梅莎保留了那个定位装置,因为如果她不选择保存的话,不用拔除电池,直接将它丢弃就行了。

但这半年多来,神经玫瑰安然无恙,说明十九局仍然没有掌握“海妖塞壬”配方这个证据,十九局和梅莎始终没有想到,那个定位装置中就藏着十九局付出了巨大代价想要得到的“海妖塞壬”的配方。

——老板真的是个天才,想得出这样阴险而又离奇的招数。祖枫暗暗感叹。梅莎丢在白鸦他们手里,白鸦最终配方和钱财两空,神经玫瑰却稳赚不赔。

梅莎逃走之后,祖枫委实紧张失眠了好一阵子。然而随着“海妖塞壬”生产线的拆除,所有证据抹杀得一干二净,他彻底地放松下来。望着投影中被远距离喷洒灭火剂的公寓楼,祖枫哼起了歌。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谁?”祖枫竖起耳朵,警惕问道。

“老板您好,我是植新公司员工,过来护理写字楼绿植的。”门外的人答道。

植新公司是神经玫瑰所在的写字楼外包出去的绿植服务公司,每个星期都要来做一次绿植护理。

祖枫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半,接近下班时间了。“今天怎么这么晚?”他抱怨着,从天王椅上走下来,一边关闭投影仪,一边把手头上这份冰裂实验室的报告一沓沓放进碎纸机里面去碎掉。“进来吧!”他喊。

绿植工人穿着浅蓝色的工服,带着白色的线织手套,提着工具箱和水壶,头上的帽檐压得低低的。他向祖枫带着歉意解释:“老板不好意思,今天还有杀虫作业,所以花的时间长了些,到您办公室就晚了,您多担待,我很快做完就走!”

这个绿植工人抬起头来,帽檐下一双鹿一样的眼睛,漂亮又无辜,看着是有灵性的。祖枫对这样的人没什么敌意,只是见他带着消毒口罩,以为他在这里也要喷洒杀虫剂,抬手道:“千万别在我这里做杀虫作业!我要原生态,知道么?”

绿植工人连连点头:“好的好的!”目光瞟到碎纸机前的祖枫手中所拿的文件上,很快又收了回来。他给几盆绿植浇了营养液,拿枝剪熟练地把所有枯叶和旁逸斜出的枝干都剪了个干净。“打搅到老板了,我先出去了。”绿植工人说。

祖枫正在碎最后一沓纸,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绿植工人出去,又修剪了几盆办公桌边上放着的绿萝,很快藏身进了一个无人的角落。他揭开工具箱,一台“Atom”电脑赫然其中。

*

晚上六点,暮日西沉。巴庄艺术区中,美术馆、展览馆相继闭馆,Livehouse却才刚刚拉开夜生活的帷幕。

这一晚的Lifeline异常火爆。入口处因为增加了安检程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来自芬兰的一支名叫“日暮颂歌”的剧院金属乐队今夜要来举办一场小型演出,吸引了大量粉丝慕名而来。

舞台上,“日暮颂歌”已经到位,正在调试音响系统。桁架上射下炫目的光线,杀破幽暗,仿佛日光刺透浓雾。

优先进入Lifeline的都是nemo们,正拿了鸡尾酒,或痴痴观看台上“日暮颂歌”的试唱,或相互之间低声攀谈。

“Walk the dark path…”(走在黑暗的道路...)

“Sleep with angels…”(我与天使同眠…)

“Call the past for help…”(希冀过往能伸出援手…)

“Touch me with your love…”(用你的爱触摸我…)

“And reveal to me my true name…”(然后默示我的真名...)

nemo们跟着低声吟唱,一个红发女孩在nemo之间穿梭,她的发辫从头顶编织而下,苍白的脸上有着点点雀斑,身材纤细,像一只玲珑的雀鸟。她在给那些nemo们分发卡片,一副烟嗓十分诱人——

“我有比‘蛹’更好看的东西。想要种子请联系我。”

卡片上手写着她的联系方式,Nanum Brush Script的字体,生动有趣。

红发女孩发完了一把卡片,又蹦蹦跳跳地准备出去。刚到侧门,忽然被人从背后钳住,拉进了黑暗之中。

“啊——你是谁——”

“之前在网上发布模仿‘蛹’的种子的,就是你?”

“放开我!只许你们做,就不许别人做?Maandala被你们家承包了?”红发女孩尖锐地反驳。

“山寨货还有理了!我们老板想找你谈一谈,劳烦你随我走一趟!”散发着淡淡果香的东西覆上红发女孩的口鼻,女孩很快手足瘫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

神经玫瑰办公室的员工陆陆续续下班回家,角落里,身着浅蓝色工服的男人正低头飞快地操作着电脑。黑色背景的屏幕上,白色的英文字母汇聚成一道道光流闪过。

借助神经玫瑰内部的局域网,他正试图向内部数据库发起攻击。

一次。两次,三次。那鹿一样漆黑的眼睛中倒映出电脑屏幕上走动的进度条。

[error](错误)

一个带有warning(警告)标志的对话框突兀地弹出,他鲜明的眉峰蓦地凛冽起来。

[unknown attack is blocked](未知攻击已被拦截)

猛地,巨量的提示错误的对话框疯狂弹出,瞬间就将他的整个电脑屏幕淹没!系统停止响应,他正要强制关机,忽然觉得屏幕上的样子有些奇怪,站起来后退两步,只见所有对话框角上的【X】组成了一个惊悚的图案,仿佛在向他冰冷地微笑——

十字架上,一朵凋零的玫瑰花。

“嘟——嘟——嘟——”整栋大楼的火警装置突然响起,急迫的警报声一声紧连一声,所有楼层的电梯停止使用。留在楼中各家公司里加班的员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地匆匆从安全通道离开。

谢微时拔掉atom电脑上的电池,迅疾起身,往楼层电梯口相反的方向跑去。他身上还背着刚才没有取下来的杀虫剂喷雾器,**在容器里撞击出水花四溅的声音。他一边跑,一边“啪”地将电池重装了回去,重新启动电脑。

追捕者从电梯口包抄了过来。大多是大厦保安,手中提着高压脉冲电击警棍,数十双皮鞋重重踩踏在地毯上,沉闷得令人窒息。

祖枫在最后方,整齐的西装三件套,耳中插着无线耳机,修剪得整整齐齐地手指挡着嘴唇,低声道:“那边抓到人了?很好。查明背景,不留活口。”

谢微时单手托着atom,在两侧都是独立办公间的走道上疾奔。atom的启动速度极快,根本不受奔跑时剧烈震动的影响。谢微时没看键盘,五指熟练地敲下数道密码,Atom很快进入了操作界面。

“快到门口了!抓住他!”追捕者高喊着。谢微时的速度被托着的电脑拖累,抵达门禁的时候,身后的追捕者已经触手可及!

电警棍上跳动起蓝色的电弧,噼里啪啦的爆响,强光乍现,谢微时骤然转身,压下背上喷雾器的摇杆,大量有机磷杀虫剂猛喷向那些追捕者!

浓烈刺鼻的大蒜味一瞬间充斥了整个楼道。“有剧毒!”有人拿衣领捂住口鼻,大声喊道,“后退!”

谢微时夹着电脑,手中握着长长的喷杆,将喷射剂量调至最大,将那群追捕者逼得节节退后。他扯出临时门卡,刷开门禁,冲出了神经玫瑰的办公室。

追捕者脱下西装,挥舞着驱散空气中残留的杀虫剂,又猛扑过来!谢微时站在玻璃墙外,低头看向手中的电脑,大厦的电力系统控制界面显示正在加载。

89%……93%……97%……99%!

眼看着追捕者手中的门卡正要靠上门禁感应器,电脑屏幕上加载终于显示完成!“嘀”的一下,门禁上的绿灯亮了,几乎是同时,谢微时敲下了手中的键盘——

“咔”,极轻微细小的一声,门禁上的指示灯熄灭。整层楼中的所有灯光熄灭。警报声戛然而止。

一片漆黑之中,追捕者们重重地拍打着玻璃门,“嘭嘭嘭”的声音不绝于耳。谢微时抓着电脑,重重地靠在墙上,喘出一口气,将背上的喷雾器解下,甩在了地上。

然而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落到电脑屏幕上,却发现电脑再一次突然down机!一朵硕大的玫瑰花绽放在他的屏幕上!

阴魂不散的wither!再一次抢夺了他对大厦电力系统的控制权!

他猛然合上电脑,举起来,重重向对面这间办公室的玻璃墙磕去!随着整栋楼灯光亮起的那一刹那,无数的玻璃碎片应声而落,他飞身钻了进去,

*

方迟悄悄睁开眼睛。

正在一辆旧式金杯面包车里。她的手脚都被缚住,丢在座椅拆除之后的车后厢里。车中地面肮脏而布满污渍,散发着浓浓的机油味道。她嗅觉敏锐,分辨得出各种污秽的气味中,藏着隐约的血腥味。

这群人没少行恶事。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次想要见她的人,就是冰裂的开发者——那个在她的判断之中,任性而好胜心强的一个人。

他应该会认为冰裂是一个天才的作品,除了他自己,绝不容许有任何人模仿或者山寨。任何抄袭于他而言,都是一种不可容忍的亵渎。

但他们的手法显然也并不怎么高明。

刚才那点麻醉剂于她是小意思。这种手法在过去都被用滥了,对付她,太小儿科。

当然这种“不怎么高明”,也只是相对十九局来说。他们的装备还算先进,之前搜她身时,使用了反间谍电子扫描仪,将她身上的一切电子仪器都搜了个干干净净。

会在暗网上采购这种东西,这个开发者,看起来野心不小。

注意到没人监视她,她无声无息吐出一枚刀片,扭身拿在手里,将所有的绳子割去了三分之二,只留下一挣即开的一股。随后又将刀片含回口中。她悠然欣赏着车窗外的夜景,将金杯车的行驶路线默记在了心里。

金杯在两栋紧邻的高楼前停了下来。

这两栋楼在夜色中黑黢黢的,足有四五十层。两栋楼呈现双玦之状,紧挨在一起。方迟认得,这两栋楼名叫长安璧,是首城中出了名的烂尾楼,至今没有竣工完成。

方迟被粗暴地扛上了施工电梯,在满工地刺鼻的水泥气味中,直升向上。

这两栋烂尾楼,就好像被穿起来的豆腐串儿。搭建好的钢筋模板上被浇灌了混凝土,地板还是最粗糙最原始的状态,楼层中可见**的承重墙和柱子,外围却还没有砌起任何的墙壁。在若干年前公布的设计图中,这两栋楼的外围都采用透明的钢化玻璃,整体看来熠熠生辉,仿佛嵌满了钻石。然而现在,却只是新城中饱受诟病的两个钢筋水泥柱子。

施工电梯一直到顶层才停下。顶层原本的设定应该就是巨大的观景台,空间十分宽敞。地面各个角落以巧妙的角度摆放着几个强光电筒,光柱恰好触达天花板的边缘而不溢出,难怪远远观望时,并没有觉察到顶层有人。

四个人站在楼层边缘。两栋高楼之间,横亘着一座塔吊的铁臂。

方迟被扛出了电梯,重重地丢在了地上。一大团水泥粉灰在她身侧蓬了起来,气味冰冷发腥。她屏住气,很快挨了重重一脚。

“醒来!”

她装作幽幽转醒的样子,面前站着的,竟然是一个少年。看他的样子,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

方迟心中一沉。

神经玫瑰,竟然找了这样一个孩子来领衔冰裂?这样年纪的孩子,最是可怕。他们有极强的表现欲,却又缺乏应有的判断能力。他们最容易被挑拨和刺激,却又没有真正成熟的价值观。

“喂!你!那个山寨货,就是你做的?”那少年嚣张地问道。

方迟眼角余光注意到自己那顶红色的假发片仍然还在头上,于是抬头,尖锐反驳道:“你谁啊?冰裂就是你这小屁孩做的?”

少年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脚,又将她踹翻在地,“你骂谁?我问你话!那个山寨货,是不是你抄我的!”

方迟把头一甩,哑着一副烟嗓,继续肆无忌惮地激怒他:“是我啊!别说我山寨喔,冰裂和蛹,也不像是你这种小屁孩想得出来的!小屁孩哪里抄的作业啊!”

少年果然暴怒。他长得壮实,比方迟都大出一圈。他拎着方迟的衣领把她提起来,怒喝道:“放屁!——我不信是你一个人做的,还有谁,告诉我!”

方迟说:“我告诉你喔,是神经玫瑰的祖枫,他给了我一笔钱,请我帮忙开发的。”

少年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气急败坏地说:“祖枫明明——”

旁边的一个成年男子伸手拉住了少年,示意他闭嘴。少年登时反应过来,明白自己险些被套了话,顿时对方迟拳打脚踢。

少年打够了,拿出一把从方迟身上搜出来的东西:“一个定位装置,两枚窃听器,还有一个微型摄像头——你很专业嘛!说吧!是不是十九局的!”

他把方迟的头拨正过来面对他,轻蔑而狂妄地说:“还跟我玩蜜罐?阿姨,你太过时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十九局的?”

少年傲慢地咧嘴一笑,“当初Maandala突然不声不响地屏蔽冰裂,除了十九局,谁还有这么大本事?蜜罐,钓鱼,呵,这不就是十九局最爱用的下三滥招数嘛!”

方迟在地上冷笑:“既然知道我是十九局的,还这么大胆!”

“十九局算个屁!”少年趾高气扬地说着,“啪”地打了个响指,旁边的一个成年人拿出一支激光笔,一个红点射向了对面。

对面楼的顶层一瞬间亮了起来。

楼层正中,站着一个人。远远地看不清楚那个人的模样,但隐约能感觉到他有些茫然,最开始像是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处地东张西望,随即,便摇摇晃晃地迈动了步子。

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不像是正常人。

“谁?”方迟问道。

少年的话语声中有着压抑不住的骄傲:“盛放。‘蛹’目前为止最成功的试验品!你来查‘蛹’,一定看过他在医院中的画作吧?简直就是天才!”他眼睛中放着光亮,“他过去也就一个普普通通的VR画家,‘蛹’真是化腐朽为神奇啊!”

方迟定定地望着对面脚步趔趄的盛放——

——盛放已经分不清虚拟与现实了。

——他觉得和在Maandala中一样,从高处跳下也不会有什么事儿。

这一层,这个烂尾摩天大楼的顶层!盛清怀到底干什么去了,拿了十九局的特别许可出来照顾儿子,却连盛放深夜被带到这里都不知道!

方迟忽的回头,对少年说道:“你真的觉得你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电脑天才,是吗?你觉得自己能把十九局、Maandala都踩在脚底,是吗?”

少年一怔,不明白她突然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大声说道:“没错!三剑客成名的时候才二十出头,我会比他们更早!你们以为一个蜜罐就能让我上钩?幼稚!”

方迟冷笑一声:“小屁孩,你算个什么东西?真以为蜜罐的目标是你?”

她霍然跃起,束缚着手脚的绳子都在那一瞬间崩断!她一脚扫踢,将站在边缘上的两个人全都提了下去!在两声惨叫中,另外的两个人同时拔出枪来,然而方迟已经一把制住了那个少年,手中的刀片对准了他的咽喉。

“都放下枪,举起手来。”她冷声道。

那两人迟疑着,方迟手中刀片骤然割下去,少年颈上血流如注,一阵惨叫。

一个人放下枪来,举起了双手,另一个人仍然举着枪。

少年惊恐地大喊:“救我啊!没有我,你们还想‘蛹’怎么升级!”

“把枪踢过来。”方迟平静地命令举着手的那个人。

“不许动!”举枪的那人突然对方迟喝道,“放开他!你现在去救盛放,还来得及!”

“盛放?盛放又不是我儿子!你当我是圣母,是个人就要救?”方迟紧压着少年的脖子,让他完全挡在自己身前,一步步逼近持枪那人面前,逼得他接连后退。“放下枪!”方迟忽然怒喝!

那人震了一惊,“砰”地一声,子弹紧贴着少年的耳侧擦过!少年哪里经历过真枪实弹的场面,顿时吓得嘶声大喊一动也不敢动!方迟却是镇定至极,几乎是那人扣下扳机的同时,飞起一脚将那人踢下高楼!她足尖一勾一挑,手枪飞入她手中,对着举起手的那人又是一枪!

这一枪并未对准那人,然而那人求生心切,本能退步躲闪,谁知脚下一空,也跌下楼去!

短短几分钟之内,四个人接连跌下长安璧!那少年已经吓得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你杀人……”他抱着头低泣着控诉。

“错了,是正当防卫。”方迟冷酷地说,用衣服擦干净那把枪上的指纹,丢在地上用脚踢开。

她走到少年面前,冷冷地说道:“小屁孩,阿姨今天就好好教你做人,让你看看,十九局到底是怎样一个‘屁’!”她勒令道,“手机拿出来,给祖枫发一条讯息,照我说的,一个字一个字打!”

方迟看清楚少年的手机上确实是祖枫的联系方式后,一字一句地念道:“照您安排,已经将‘蛹’的模仿者抓获,造成其失足跌落长安璧身亡的假象。”

“你好卑鄙!”

“对付卑鄙的人,我从来不介意用更加卑鄙的方式。”方迟冷漠地说,“手机别放回去,再给他打一个电话,告诉他,你接下来计划通过Nemo组织,将‘蛹’推广到更加广泛的艺术爱好者群体中去。届时,神经玫瑰的精神类药品的销量,将呈现滚雪球式的上升。”

少年抖抖索索地打完电话,说:“你打这个电话有什么用?难道你身上还有监听?我不是已经搜干净了吗?”

方迟冷冷道:“我身上是没有,但是,祖枫那边现在有了。”说完,她拿着刀片,对准了少年的喉咙。

少年急中生智,大叫道:“盛放掉下去了!”

方迟一回头,却见盛放的确已经到了边缘,一脚抬出了楼外。方迟大惊,倏然站起,然而盛放那一只脚却堪堪停在了那里,缓缓又收了回去。

方迟一咬牙,转头回来,却见少年已经跑了!他跑去枪的方向,方迟疾扑,从后面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她的拳头毫不留情地向少年头上的要害处落下,却在最后一秒偏移三厘米,一拳将少年击得失去了意识。

*

神经玫瑰办公室对面,是一家大型虚拟现实社交游戏公司的办公场地。这家公司租下了这栋写字楼一共八层的位置,楼层之间以扶梯连通。

谢微时冲进这家公司之后,从手扶电梯下行,却发现他走到哪里,哪里的电梯就突然逆行!身后追捕的保安却是接踵而来!

是wither。wither一直锁定着他的位置,操纵着整座大厦的电力控制系统,像猫逗老鼠一样地逗着他!只要他还在这栋大厦之中,他就逃不出wither的监视。

谢微时在办公区内狂奔,所到之处,日光灯便像闹鬼一样不停地一明一暗,向那些保安们提示着谢微时的位置。整栋大厦的电力控制系统就像wither的琴键,他在上面弹奏着一首名为追捕的乐章。

谢微时路过一个办公桌,只见上面放着一个鱼缸,养着一只小乌龟。他抓着缸缘把鱼缸提了起来,一边飞奔,一边把乌龟掏了出来,搁在了一个桌子上。奔到投影仪旁边,地上整整齐齐排着十几个电源插座。他拎着缸,把半缸的水全泼进了插座。只听见“哧”的一声,整个办公室的电路跳闸,灯光骤灭,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开灯!”那群保安手忙脚乱地打开了电警棍上的照明灯,数十束强光四下扫射,却不见谢微时的人影!

保安们四下搜寻,可是哪里还找得到谢微时的半点影子?祖枫随后赶来,在办公区里暴跳如雷!

“这样都能把人丢了!你们这些废物!”他拿出对讲机,“所有大厦出入口!给我严格封死!一只蛾子都不许飞出去!大厦外围给我三步一岗地安排人手,以防有人从低楼层的窗户跳出来!今夜搜不到人,不许下班!谁抓到人,我奖励三百万现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祖枫的对讲机刚放下,所有保安都精神抖擞地行动起来。祖枫扶了扶耳机,聆听半晌,眉头紧锁,快步回到神经玫瑰的办公室。

阿尐和一众保镖还在办公室中候命。

“每个人都给我拿一个反间谍电子扫描仪,在办公室里仔细搜寻,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尤其是有绿植的地方,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看。刚才那个人,就是Guest,极有可能在我们办公室安装了窃听器!”

祖枫在自己的ipad上飞速地写完这段话,拿给阿尐和几个保镖看。

阿尐和保镖们郑重点了点头,去实验室设备箱拿了扫描仪,开始在办公室中扫描搜索。祖枫在自己办公室中,仔仔细细研究那几盆绿植。

数分钟后,他从散尾葵的一片新叶的根部背面,摸出了一颗米粒大的金属窃听器。他咬咬牙,将窃听器狠狠摁进了泥土里,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三盆绿植全都挪出了办公室。

祖枫舞动了一下拳头,“全都毁掉!”他低声命令道。想起刚才冰裂实验室那边打过来的电话,恰好他在办公室外面,不由得头顶一片冷汗,立即低头删掉了那条方才收到的短信,又将sim卡拔出来折断扔掉。

“所有绿植,全都扔掉!办公室里仔仔细细地再复查清理几遍,一定要确保没有任何带电磁信号的物品留下!”

这时,对讲机中突然传来声音:“祖老板,在刚才那人失踪的那一层楼发现了他穿的植新公司工作服。”

祖枫愣了半晌,猛然醒悟过来,对着对讲机大吼道:“所有在底层的都听好了!如果有穿着保安服的人要求换岗,抓住他!”

然而这时,一条街区之外的小巷中,那一双鹿一样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冷静的光,一套保安西装被他塞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小巷昏暗的路灯将那一道修长的身影拉得颀长,黑影渐而变淡,最终隐没在灯光之下。

*

谢微时回到了自己家中。打开灯,看到熟悉的一切时,忽然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又一次劫后余生么?

手中atom电脑的电池早已经被他拔下,以防wither通过他的电脑定位到他的位置。

已经多少年没有和wither正面对上了,他已经快要不太记得。但这是他的宿命,他从来都知道。

夏末秋初,天气依然是挥之不去的炎热。他忽然觉得手足都有些冰凉,从饮水机中打了一杯热水,不自觉地又走到了家中贴满各种照片的墙上。

各种各样黑客的照片,或者是打印出来的网页报道。醒目的位置贴着的是一张有些陈旧褪色的彩色打印图片——是三剑客当年在美国洛杉矶参加Pwn2Own世界黑客大赛夺冠之后的合影,也是三剑客唯一的一次在真实世界中的合照。三个人都穿着costumes,都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然而那种意气风发,确是连密不透风的costumes都无法遮掩的。

谢微时一点一点地将热水饮尽,肚腹全都暖热了起来。这时手机响起,他拿起来一看,竟是丁菲菲。

“谢微时。”电话那头,丁菲菲的语气头一次很平静。“你喜欢的人现在那个好像叫长安璧的烂尾楼里,不知道脱身了没有。你要不要去帮帮她?”

“怎么回事?”

“你果然紧张了。”丁菲菲笑了一声,有些失落。“冰裂的人把盛放抓了,放在烂尾楼顶上,让那个姑娘去救他。”

“你怎么知道?”

“我就在lifeline工作啊。她被从lifeline带走后,我就跟了过去。恰好看到有人带着盛放过来,我就偷偷跟了上去。”她顿了顿,“哈,她真猛啊,我只看到一个又一个人从对面楼顶上掉下来,我都不敢往下看。那姑娘硬是从塔吊上面从对面楼爬过来救盛放。不过盛放差点掉下去的时候,被我拉住了——谢微时,我突然觉得我也有点厉害。”

“谢微时,你这话我还挺喜欢听的。”

“你现在到底有没有事?”

“没事,真的。本来有人想杀我,被她一枪崩了。”丁菲菲说,“谢微时,你要是一直都这么关心我,就好了。”

“我什么时候不关心过你?”

“是啊……你一直都很关心我。但……”丁菲菲叹了口气,“不说了。她让我带盛放回首大附属一医院,她来掩护。我现在已经带回去了。刚回家拿到手机,希望现在给你打电话还不晚。”

“我知道了。你要是害怕,就回去和家里人一起住。”

“嗬,我害怕?”丁菲菲挂了手机。

谢微时放下手机,手机背面竟然有掌心的汗留下的洇湿痕迹。他去床底下拿出那支消音手枪,快步走向门边。他的步子太快,竟然还被自己绊了一下。

刚要开门时,敲门声便响起了。

“谁?”他警惕地问。

“我。”低而熟悉的声音,冷静又清韧。

他猛地拉开门,红发的、皮肤苍白的女孩扑了进来。

他低头,紧紧抱住了她。

胸口紧贴,能感觉到她的心脏在快速跳动,有些虚浮,却有着顽强的节奏。

“还活着。”他低声说。

“哪有那么容易死啊。”她的笑容竟然带了些他从未见过的顽皮。

“怎么脱身的?”

“这么快就知道了?”她抱紧他的腰,“用枪啊。没留活口。放心,丁菲菲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我想知道你会不会有事。”

“管他会不会有事呢?”她随意地说着,放开手,扯下头顶上的假发片,道:“我脏死了,要去洗一洗。”说着四下里一看,径直往洗手间走去。“给我一件你的衣服,谢微时。”她说道。

浴室中的水声哗啦啦的。谢微时把一件干净衣裳搁在浴室外的洗衣机上,走了出去。站到那堵墙边,扯下了那张三剑客的合影画面,走去书架边上,小心翼翼地夹进了一本高等数学的书里。

在房中走了一圈,他终于还是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又回到那堵墙边,将那样东西贴在了一堆凌乱的剪贴画之间,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他又退后几步,仔细地看了一遍,确认看不出任何奇怪的东西。

这时,忽然听见身后的声音道:“你家里真是干净。我还以为突然过来,会看到一堆臭袜子臭**什么的。”

谢微时笑着说:“让你失望了。”

“那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她狐疑地四面巡视,“如果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的话,上次从医院出来,你理应邀请我来你家住才对。”

“这是我租的房子,又小又破旧,怕你住不习惯。”谢微时说。他这间位于老城区的公寓,还是上世纪80年代的老房子。无论是房屋结构还是采光,都不如新城区的新小区,只是胜在干净整洁,更有柴米油盐的气息。

“你先慢慢研究,我去洗澡。”谢微时坦然说。“家里的东西你自助就好。”

“有酒吗?”她忽然问。

“有,冰箱里。”

待他洗完澡出来,方迟正坐在桌子上,出神地望着那一堵墙。身边已经有了好几个空的酒瓶。葡萄酒,薄荷清酒,一杯入魂,她样样尝了一遍。

“看什么?”他问。

“你把这些黑客,研究得真细。”她依然望着那些图片,喃喃说道,“你不进十九局,可惜了。”

“有你比较喜欢的黑客吗?”他问。

她转过头,望着他的眼睛说:“你啊。”

她的眼睛中竟然有几分热忱。

“我?一文不名的乌鸦,你喜欢?”

“我喜欢你,谢微时。”她的眼睛漆黑得像水银,漾漾地在一汪水里。

谢微时单手撑在她的身边,头颅埋进她刚吹干的长发里,觉得像是无尽的海洋。

“我觉得你喝醉了。”他低低地说,“酒混着喝,很容易醉。”

*

谢微时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清晨的曙光像淡蓝的精灵从窗帘缝隙里穿进来,温柔地落在**。

首城昼夜温差大,他觉得有些冷。低头看时,发现方迟大半个身体都伏在他身上,右耳紧贴着他的心口。她身上搭着薄毛毯,漆黑的长发像海水一样漫漶过他的胸膛。

他拉过毛毯,将她连同毛毯一同紧抱在怀里。她还在熟睡,像一只猫。

他很小的时候读过圣经的故事。那些故事大多已然忘却了,印象最深的,竟然是睡在麦垛边上男人,早上醒来时,发现心中喜欢的姑娘在半夜里来到了他身边,睡在了他的毯子里。

他已经不太记得那到底是怎样一个故事,也无关乎情欲。只是清晨醒来,那种相互偎依的温暖与柔软,让他一直铭记到了现在。

一切的一切,大约都是因为他的感情来得太慢。

他的感情像一杯水,也不知是要静置多久,才会沉淀出一些东西来。一个人静默地生活久了,也会产生一种幻觉,感觉他与这个世界是不同密度的两个存在。这个世界原本并不需要他,而他也不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就不能生存。

对方迟的感觉也是如此。

最早在冷泉陵园见到她,后来又一次次机缘巧合地见面,他都没什么感觉。对她的兴趣缘起于她救下丁菲菲的那个晚上。她在咖啡厅里那样奇怪而突兀地站着,等了他五分钟,他就在她身后守了五分钟,看她会是怎样的反应。随后在废弃的工厂里看到她,她昏迷着躺在肮脏的地面上,浑身的肌肤苍白而无血色,像一具尸体。

他那时候忽然有一种离奇的想法,她和他一样,她的密度与这个世界,是不同的。她如果躺在他身边眠歇,一定极其安静。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是对的。只是当他看着现在在他身边安眠的这个人,纤细苍白的面容,暗红的唇心,并不冰冷,却是冰层之下的死火。

他侧身,把方迟慢慢地放平在**。耳朵一离开他的胸口,她的眉心就蹙了起来。他低头亲吻她秀美肩头的齿痕,修长手指插进她的长发中去,拇指抚过她的面部轮廓。

不一样的吧?

和他在冷泉陵园看到的那张照片完全不一样。谁会出现在自己的葬礼上。

他紧拧着眉,希望自己的联想只是过于诡诞。可是手指又摸到了她耳后那道长长的伤疤,扭曲如蜈蚣。

眼前又闪过那个血淋淋的东西。

——神经玫瑰在我身体里植入的定位装置。

——我摆脱了那两个人,就自己从身上挖出来了。

没有意义。

就算确认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看了看床头的时钟,五点四十三分。时间还早,他闭上眼睛,想再睡两个小时。

然而五分钟后,他霍然睁开眼睛,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片刻,他静悄悄地下床,走去隔壁房间。

隔壁房中,放置着另外一台电脑,还有虚拟现实设备等各种各样的电子产品。

他打开电脑,从硬盘的隐藏区中,点开了一个程序。

程序界面中,是一个二维坐标平面,坐标下方的时间飞快地变化着,随时时间的流逝,坐标平面上的黑点不断地出现和运动,形成清晰的运动轨迹。

有几个位置的黑点格外的密集,而随后,越来越多的黑点都落在了同一个位置,形成了一个漆黑的斑块,颜色越来越深。

时间最终停止在了十六分二十三秒。

这正是他昨晚洗澡所用的时间。

谢微时静静地看着这个二维坐标图,半晌,他导入了一张照片——正是他家中那一堵墙的照片。

坐标与照片自动校准,最终固定了下来。

谢微时在那些黑点集中的位置用蓝线画上圈,又用红色的线把那块黑斑圈了起来,随即移除了黑色点线的图层。

蓝色的圈中,最大的是wither,其次就是他,Guest,其他还有sin,Creeper、眉间尺等。

而红色的大圈中,赫然是一个黑客的全部资料,以及Avatar的图片——

T.N.T

谢微时的手指,缓缓从鼠标上落了下来。

昨晚他在那堵墙上,贴了一个眼球视点追踪仪。这种仪器能够追踪用户目光所聚焦的位置,一般是软件开发者在测试产品的用户体验时使用的。

结果,不言而喻。

*

方迟醒来时,谢微时已经不在身边。出去听见厨房的燃气灶的声音,知道谢微时去准备早餐了。她心道这未免也太早了些,却还是走去洗手间洗漱。

“谢微时,你怎么了?”

谢微时回了一下神,看见方迟丢到垃圾桶的两片黑蛋,怔然道:“我再做两个。”

方迟看了他一眼,说:“我来。”

但她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

她忘了,她所有的α抑制剂全都毁于大火之中。失去了药物支持,她的所有感官都异常敏感。打火的声音和耀眼的火光都让她十分的难受,端着煎锅的时候她的手臂都在颤抖。她咬着牙,想证明自己能做好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然而她拿着木锅铲去给鸡蛋翻面时,却无论如何不能稳稳当当地把鸡蛋翻过来。心中一急躁,汗水涔涔而下。

谢微时忽然夺过她手中的锅铲,把两片煎蛋都翻了过来。他回头盯着方迟,方迟回避他犀利的目光,向一旁走去。

这时,流理台上谢微时的手机突然“嘀”的一声,一条新闻信息推送了出来——

“昨日下午,本市’枫桥夜泊’小区某公寓突然发生爆炸,幸无人员伤亡……”

方迟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厨房中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

“房子没了。”

身后的人忽然淡淡地说。

“原来你是无家可归才来这里。”

方迟忽然想到,史峥嵘现在一定在拍桌子暴跳如雷,因为愚蠢的记者指出了“没有人员伤亡”。wither对她的追杀一定不会终止,而谢微时——他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到来会给他带来危险一样,他说:

“没关系,我保护你,梅莎。”

——第二卷·玫瑰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