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手势

张晓风跑下楼,露天之下,那明晃晃的太阳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一时间,他觉得很难受,他觉得厌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阳光。是的,他越来越感觉自己讨厌太阳了,那炽热的光就像火焰一样,似乎一不小心就能把他给熔化掉。但是却不清楚为什么越来越讨厌阳光,他想,至少令他难受,令他头疼,令他感到恶心。

他想,或许是这段时间经常昏天暗地的生活所致,恢复正常了就不会这样了。但是,他感到这个世界已经变得什么都不一样了。什么时候,他能像以前那样虽然平平淡淡但很坦**地生活呢?

他渴望恢复以前的宁静,渴望恢复到目睹范小雅舞死之前。

可是,他怎么能回得去?

当张晓风回到公司的时候,发现公司里的人看上去都不一样了,特别是看他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了,仿佛他是瘟神,离他越远越好。

张晓风正觉得纳闷,看到神棍正向他招手,便跑了过去,神棍把他拉到了一边,“你知道他为什么自杀么?”

张晓风摇了摇头,神棍又继续神秘兮兮,而且把语调拖得长长的,“跟——你——有——关——系——”

张晓风差点跳了起来,并看看了四周,四周的人却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你胡说些什么啊?小心被人听见了多心。”

神棍压低了声音说,“应该是真的,他留下了一封遗书,上面写了很多有关他自己的劣迹,说自己窃取别人的创意,包括你的那个方案,不知被谁给举报了,被老板发现了,并说将要在董事会上公布他的劣迹并进行撤职处理,他说他没脸见人了,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唉,我说不好,反正他遗书上就这个意思。”

总经理许海史因剽窃别人的方案被举报后因无脸见人而自杀?张晓风除了感觉有点不可置信外,同时也感到很震撼,就算他心里怎么觉得这个人是个小人,也没有恨他恨到死的地步。但是,他现在,却死了,并因自己而死,怪不得今天那些同事看他的眼神会这么怪。

“他是怎么死的,在什么地方死的?”张晓风不知道自己一团糊的脑子里居然还能清醒地想到这个问题。

“在他家的书房里发现的。他老婆当时睡着了,第二天发现他还在书房里,只是没气了,桌子上有一杯加了毒的茶水,还有一封遗书。有些同事们去他家里看了,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好。”张晓风嘴里虽然说好,自己其实也想去看看,毕竟同事一场,但是心里都有点惶恐不安,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许海史的家属给揍扁了。

他们拦了一辆出租车,便往总经理许海史的家里去。在车里,张晓风竟然睡着了。他实在是太困了,只是一闭上眼睛,眼前竟然出现了许海史的脸,他的脸苍白之至,嘴角渗着暗红色的血,眼眶乌青,像是被人给毒打过,他不停地说,“张晓风,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接着他又哭了起来,“但是,你不能派人杀我啊,我死不瞑目啊。”

“不,我没有,我没有杀害你啊。”

张晓风实在没想到许海史会这么说,会认为是自己杀了他。一时间他什么话都解释不出来,只能重复着这句话,使劲地摇着头摆着手。

这时似乎有什么声音吱地一声嚣叫,张晓风一下子从梦呓中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却还是许海史那七窍流血面目全非的脸。那一刻,他大声地尖叫,“不,不是我!”

神棍在旁边紧张地摇晃着他,“你怎么了啊?”

原来是车来了个急刹,一个扭头从一辆发了疯的凯美瑞旁边擦了过去,里面是个红头发的女人,脸也红扑扑的像是喝醉了酒。三个人包括司机都出了一身冷汗,司机冲着那车大骂了一番,然后继续开车,而张晓风倒是被撞醒了过来。

满身的冷汗,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或者是许海史的死令张晓风感到内疚,如果他不告诉顾董是他剽窃了自己的果实,或者,许海史也不会自杀了。但是,他真的是做梦都想不到,许海史居然会自杀。而且,他对顾董说过的,他并不计较。

他纵然想过很多人,而想不到许海史的死,他虽然可恨,但没有可恨到死的地步。

张晓风隐隐觉得许海史的死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这是他的第六感。

下了车,就看到许海史的家门口摆着几个花圈花篮。他们俩进去的时候,看到顾长城与他的秘书几个人刚从里面出来。顾长城还是像往常那样,戴着一幅宽大的蛤蟆墨镜,面无表情,仿佛这世上没任何好事会令他微笑,也没任何事值得他难过。

他朝张晓风点了点头,然后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大理石一样从张晓风的身边直直地走过。不知为什么,张晓风感觉到一阵寒意。

张神棍看着顾董的背影,推了推张晓风,小声地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董事长很奇怪?”

“奇怪什么?”张晓风没好气地问。

“他一出现,就感觉一股阴气扑面而来,好像……好像……不是活的人似的。”

张晓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压着声音说,“你别在这里乱说话,也不看看地方。”

嘴里虽这么说,但心里却更加忐忑不安,张神棍的这句话,准确地表达了他一直想要表达的却一直不敢表达的想法。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对顾董会有这样的感觉,想不到神棍也如此,不是活的人?切,什么乱七八糟的,难道还是鬼不成。呸,更乱七八糟了。

他们走进了客厅,里面放着一只很豪华的棺材,看样子应该是用上好的楠木做的。外形也非常奇特,前段大,后段小,呈梯状。棺材的正面画着琉璃瓦大厅,大厅里有着两只白色的仙鹤,棺材的两边是两条龙戏珠,周围是八仙用的兵器,还有古琴、古画、梅兰菊竹等,色调是古代唐三彩的绘画风格,整个看上去流光溢彩,非常贵气。

看样子这棺材是刚刚送到的,因为许海史还躺在床板上,眉头是微拧的,有着一条深深的眉间纹,张晓风似乎看到了他死之前痛苦的挣扎,当他渐渐什么都不能动,心脏也即将停止了跳动时,那痛苦渐渐地被失去知觉的麻木所熨平,只剩下了那道心灵创口般的眉间纹。

这时,张晓风又注意到他的一双手挨在一起,左手的手指屈到手心,大拇指横于手心上抵住其他四个手指,右手微拢作弓状,这手势看起来有点奇怪。

这时张晓风看到自己被指点,同时许海史的老婆与女儿在直直地盯着他,仿佛有人对她们说,那个人就是张晓风,遗书上写的就是他。她们的眼神看起来非常不友好,仿佛他就是凶手,这令张晓风感觉非常气短,浑身都不自在。再待下去,他还真怕自己会被打,于是推了推神棍,两人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些节哀的话,然后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外面的空气好多了,但张晓风却怎么都清爽不起来,脑中依然浮着许海史那深深的眉间纹与他那奇怪的手势。

左手的五指屈到手心是什么意思?还有右手的弓起手势,又代表着什么?究竟是许海史无意中屈成这样,还是在暗示着什么?这样的手势,怎么看都不像是无意的,特别是左手那四个手指整齐地屈到手心。

如果不是无意,那么,一定是他在暗示什么。这是一种死亡语言,最后留下的想要告诉别人的话。

那么,这究竟代表着什么呢?是代表某种东西、某个人,还是某两位数字?

这时,他不知觉地模仿起那个手势来,若不是张神棍推了他一把,他差点被自行车给撞了,“你小子在想什么啊,没长眼睛,还是活得不耐烦了?”

张晓风这才回过神来,神棍看他那神魂颠倒的样子叹了口气,然后贴着张晓风的耳朵嘀咕了起来,“许海史死后的房子可是比活着的气派多了,那棺材可值不少钱啊,听说是咱老板送的。妈的,他就喜欢对死人慷慨。”

张晓风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也想轮到他对你慷慨?”

神棍忙摆了摆手,“免了免了,我穷是穷了点,但活得挺好。”

这时张晓风突然想到了什么,“交给你一件事情,打听下许海史在死前有没有人来过他房间,或者,死前他跟谁接触过,或谁给他打过电话。我现在不好问她老婆孩子,你知道,现在她们对我恨都恨死了。还有既然是自杀,警方也不过问。”

神棍点了点头,“放心,这点小事难不倒我,你怀疑?”

“行了,你先回公司,我要先回下家里再去公司。”

因为,他想起了桌子上的画,他出去的时候已经不记得是不是把门给锁好了,万一蔡萌萌进来看见了,那岂不糟糕了。还有,他必须马上把这画给光明交差。

张晓风拦了一辆出租车,扔下神棍就跑了。在汽车尾气中,张晓风看到神棍还在原地“喂喂”地叫。

到了宿舍,他看到蔡萌萌的房间门关着,但是,却响着音乐,而他的书房也是虚掩着的。所幸,那画还在,放的位置也没什么改变。

他松了口气,把画放在防水袋里装好,就去警局。

他心里有一个目标变得十分明确,交了之后,他必须要去一趟敦煌,哪怕丢了这份工作。

是的,他必须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才会有对策阻止这个可能会继续发生的杀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