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飞天

当蔡萌萌看着张祯的尸体被抬走,她只能扑到张晓风怀里哭泣。此时,张晓风才明白不管外表怎么坚强的女人内心都是脆弱的,而不管怎么样的人,是女人还是男人,面对死亡与恐怖,没几个人真的会那么无动于衷,那么坦然面对。

虽然蔡萌萌并不是张晓风喜欢的那种类型,但是,这段时间的接触,已经让张晓风不知不觉地关心起这个女人了,不,不仅仅是关心了,特别是当他发现那张可怕的画像里有蔡萌萌的面容后,一半是出于自责与担心,一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一旦一两天没有她的消息,他根本是坐立不安,无法做事。他只是想尽自己的一切所能来保护这个女人,不想令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是的,他宁可出事的是自己,而不是蔡萌萌。

此时,他发现,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接近爱情。或者,这就是爱吧。以前,虽然也喜欢过几个女孩子,但只是放在心里,时间久了,就像陈年的酸菜一样,变了味,然后长出白色的毛,到最后只能腾空了。有时候,张晓风认真地想想,真想不起自己到底喜欢过谁了,有时觉得自己真是花心,怎么可以喜欢上这么多的人呢!但是,却从未正式发展过,其实压根就没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就那么,想想而已。

张晓风轻抚着蔡萌萌的头发,却不能告诉她,她在他那幅可怕的画像里出现的事情。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的, 如果,他把画像里的女人们画得谁都不像,如果他不画那张该死的东西,如果他不把画像里的那个女人画得那么像蔡萌萌,或者,悲剧就不会发生了。不,应该说,接下来要发生的悲剧,可以预见的悲剧。不,我不会让这事情发生的,别的女人,他不能预见,因为他并不认识其他的女人,而蔡萌萌,却就在他的身边。

所以,他必须要保护她,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这是劫,逃得过,是命,逃不过,也是命。宿命是一种多么玄奥的东西啊!

当蔡萌萌去警局里做笔录的时候,她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张祯对她说过的话告诉光明他们,在那场火灾发生前,他看到一个眼睛里有着两团火的人,或者是,他看到了火神?并且,看到了火灾现场有一条长着美女头的蛇在吐着火焰?蔡萌萌抓着自己的脑袋,使劲儿地晃了晃。

是的,那是一个身体与精神受过双重摧残的病人,一个精神错乱的病人,近乎梦呓般的自言自语。但是,他自杀了,如果她不说出来,那么,他的死还有价值么?

此时,她听到窗口响起了清脆的鸟叫,一只麻雀从窗口飞掠而过。她条件反射般地跳了起来,冲到窗口,却只看到它的身影,消失于钢筋水泥的森林。张祯,一定是张祯,他在关注着我,他并没有离开,是的,我如果不把真相给说出来,他怎么死的瞑目?

光明说,“你怎么了?没事吧?”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没接光明的话,稍平静下来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过了一分钟才抬了起来,眼睛直盯着光明,“你知道忍者么?”

光明怔了一下,“忍者?日本的忍者?”

蔡萌萌点了点头,“张祯是火灾现场唯一幸存的人,他以自己的性命向我担保,在火灾发生之前,曾有一个男人去过静安公司。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燃烧着两团火……”

“你是说,除了张祯外,还有人在之前去过静安公司?那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你说的燃烧着两团火是什么意思?”

蔡萌萌咽了下口水,“他的眼睛里有两团——怒火——”

此时,她再次想起张祯临终时对她说的话,不,不管他们相不相信,不管他们是不是认为我也疯了,我一定把张祯的遗愿说出来,“他遇到一个很奇怪的人,那个人,他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火。”

光明怔了一下,“没有瞳孔,只有火?”

小鲁叫道,“传说中的火神啊?我难道要这么写:那个跳楼的人指出那火是火神放的?”

光明摆了下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对蔡萌萌说,“你刚才说的,忍者?是指这个男人吗?”

“不,我是根据张祯的描述,想起了‘忍者’这个行业,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而已。忍者最早出现在日本的江户时代,特别是战国时代更加兴盛起来,专为当时的政府或贵族从事秘密的间谍与暗杀活动,遵循忍术。这些忍者大多出身于农民,自小就开始训练,他们能飞檐走壁,在沙地上飞跑不发出一点声响;在水中屏息可长达五分钟,如用特殊器具可在水底待上一天一夜;还善于在水面和水底搏斗,甚至能潜到船底,偷听船上人的对话……这种超人技能是通过非人的磨炼才能成就的。”

“我觉得那个在火灾前出现的可能就是忍者,而这个忍者就是接受了别人所指派给他的任务。如果不是忍者,就是巫师,巫师会玩儿这种东西。我知道我推测的没任何事实根据,只是我的想法而已,可能你们会觉得荒唐,你们随便听听吧,不必放在心上。我认为不是忍者就是巫师或萨满,这种特殊职业的人……唉,我现在脑子一片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说实在的,蔡萌萌还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为什么会蹦出“忍者”这个词来,并令她自己也觉得荒唐的是,还能说了出来。一时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终有一天也会像张祯那样与世隔绝地生活,然后疯掉。

光明与小鲁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讲什么好。小鲁凑近光明的耳朵,“还是让她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继续。”

光明点了点头,对蔡萌萌轻声地说,“关于是谁放的火,那个奇怪的人又是谁,跟火灾有没有关系,我们会好好调查的。你看样子也很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蔡萌萌长长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张晓风一直在外面等着他们,一看蔡萌萌出来,光明与小鲁跟在后面,就忙地迎了上去,“怎么了萌萌,脸色这么难看?”

光明把张晓风叫到一边,“她可能精神受了点儿刺激,出了点小状况,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张晓风点了点头,就要送蔡萌萌回去,又被光明叫住了,“记住,画啊!”

张晓风拉过蔡萌萌就走,他还真怕被蔡萌萌知道那画的事情。蔡萌萌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幸好也没问。现在,任何事情都引发不了她的兴趣了,她太累了,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关注别的事情,张晓风也用不着刻意避开这个问题了。

“从现在起,你搬到我那里住吧,我家里没人,爸妈都在外地做生意,有好几个房间空着。”

蔡萌萌看他的眼神很不解,“干吗要跟你住一起?”

“你现在精神状况不好,需要别人照顾啊。”

“谁说我精神不好,要人照顾我可以回家的,不住宿舍就是了,我家人会照顾我的。”

“他们又不知道你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啊。”

蔡萌萌想了想,是的,这些非同寻常的事情绝对不能让父母知道。而且,如果殃及了他们,那么,后果有多么严重啊!

一想到这里,她发现自己真的是晕了头了,怎么会跳进这个可怕的坑里?而现在,想出来都难了。是的,现在无论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我现在就去给你搬家。”

“好——吧——”蔡萌萌看着张晓风那坚定但并不高大的背影,内心有种无以名状的温暖,这种温暖,一时间令她眼眶潮润。她想,可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令她异常的脆弱。

她擦了擦眼泪,跟了上去。

这边,光明他们在搜索与图像上长得相似的女子。而她们之间却似乎互不认识,看起来没什么联系性,年龄跨度又比较大,范小雅27岁,而两个孪生姐妹是19岁,所以,调查起来有点儿难度。

但是看看画像里的女人们,也就介于20岁至30岁之间,于是,他们把城里所有的这个年龄之间,性别为女的资料翻出来,初步鉴别资料上的照片是不是跟上面的女人相似,这真是一项可怕的大工程。

而另一方面,模仿秀跟本市的电视台已经达成协议,将举行以隋唐时期的“飞天”图作为各位选手的模仿对象,要求人似,神似,并粗通乐器或舞蹈。

张晓风请了假,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是的,他必须要避开蔡萌萌,他不想让蔡萌萌知道所谓的模仿秀其实跟舞死事件有关系,也不想让她知道这画的原图其实是出自他手。这事对于任何人都是要严格保密的,这是光明千嘱咐万叮咛的事。

因为这一点,张晓风真有点后悔把蔡萌萌接过来,因为,他根本没时间照顾蔡萌萌,而且在这画没完成之前,他不能让她进自己的房间。而幸好,蔡萌萌是知趣的人,本来,她感觉到张晓风对她有种不同寻常的爱护,那种爱护似乎超过了友情的范畴,但是,她又不明白,现在他们同居一室了,离得那么近,反而却变得那么远了,为什么他突然对她冷漠起来,目光闪烁,总是避开她的眼神,而且一看到她就把自己的房间关得严严的,令她有种拿自己像是防家贼的感觉,很不舒服。

但是,她想不明白,张晓风为什么把自己关在画室里,足不出户,他不是要上班么?关于他的事,她是不想过问,她感觉自己也没这个权利,但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感觉。她很想关心他,出了什么事,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么拼命?可是这无故的冷落却令她心里长出疙瘩来。

算了,仅限朋友而已,何必有那么多的想法,而张晓风也只不过把她当作朋友罢了,或者是一时的心生怜悯而收留了她,这是一种短暂的慈悲,现在,可能他已在后悔了。这么自我嘲弄地想一通,闷气也就解了很多。蔡萌萌还是比较会自我调节的人,于是她下班一回来便回自己的房间。有些人,挨得越近,反而离得越远。

而画室里的张晓风进入了紧张忘我的工作状态,根本就忘了隔壁的房间里还住着一个女人。他按照原图里的女人相貌,把她们画成敦煌壁画里的飞天图主角儿。是的,她们即将成为盛装并俊逸绝美的飞天女子,飘曳的衣裙,飞舞的彩带,手握着乐器悠然地凌空翱翔。

六个女人,除了已死的三个,还有蔡萌萌与另外两个女人,另外那两个女人在哪里?她们是不是还好好地活着?

天知道。

整整48个小时,他不睡不眠,实在困乏了就拿针扎自己的手臂,饿了以泡面充饥。而蔡萌萌在他的隔壁,但是她也懒得理他,她是客他是主,他无好客的心,她凭什么反客为主?骨子里,蔡萌萌是一个有着极度自尊的人。

当他画好最后一笔的时候,久久地盯着那画面,这图是他按敦煌莫高窟的飞天壁画揣摩的。这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曾终日被风沙淹盖的珍贵宝窟,492个洞窟中,几乎窟窟画有飞天,从十六国开始,直到元代末期,历经十个朝代,历时千余年。

此时,张晓风不禁想起了高中时期的暑假,他跟两个同学特意去了一趟敦煌。那时,当他看到那些壁画的时候,忍不住地连声赞叹,如此绝美的图案,仿佛在倾诉着中国一千多年的盛世年华。

关于敦煌的飞天,张晓风有一定的研究,毕竟他是学美术的。敦煌飞天不是一种文化的艺术形象,而是多种文化的复合体。飞天的故乡虽在印度,但敦煌飞天却是印度文化、西域文化、中原文化共同孕育成的,它由印度佛教天人和中国道教羽人、西域飞天和中原飞天融合而成。

关于敦煌飞天的起源,它不是一位神,而是乾闼婆与紧那罗的复合体。乾闼婆是印度梵语的音译,意译为天歌神,原来的任务是在佛教净土世界里散香气,为佛献花、供宝、作礼赞,栖身于花丛,飞翔于天宫。紧那罗是印度古梵文的音译,意译为天乐神。乾闼婆和紧那罗原来是印度古神话和婆罗门教中的娱乐神和歌舞神。神话里所说他们一个善歌,一个善舞,形影不离,再后来,乾闼婆和紧那罗男女不分,合为一体,化为后世的敦煌飞天。莫高窟西魏时已出现了持乐歌舞的飞天。隋代以后,乾闼婆和紧那罗已混为一体,无法分辨了。

唐代慧琳《音义》上解释说:“真陀罗,古作紧那罗,间乐天,有微妙间响,能微妙音响,能作歌舞。男则马首人身,能歌;女则端正,能舞。次此天女,多与乾闼婆为妻也。”其在壁画中的形象由原来的马头人身的狰狞面目,逐渐演化为眉清目秀,体态俏丽,翩翩起舞,翱翔天空的天人飞仙了。

而飞天的壁画大多也出现于墓室之中,象征着墓室主人的灵魂能羽化升天。人真的有灵魂么?但是,古人就信奉这个。

令张晓风很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调查这件诡案到现在,却是搞了这么一张飞天画?而画里的女人真的看起来那么熟悉,而且她们本身就像是跟这画合为一体的。一想起这个,张晓风突然就激动了起来,难道我现在画的飞天图,原本就是敦煌壁画里的一幅?她们本身就是飞天里的人物,她们的面孔被我记得太深,或藏在了记忆的深处,所以,作那幅画的时候,我就不知不觉地把她们的面孔给画了出来?但是,这也太过巧合了吧,巧合得有点像神话故事一样离谱。

但是,一想到这里,张晓风却有一种万箭穿心的焦迫感,恨不得立即飞向敦煌,然后一幅一幅地寻找。不管有四千幅还是一万幅,只要找出有蔡萌萌她们面孔的壁画就行,如果她们的面孔真的就存在于那些壁画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会跟飞天联系上呢,难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切都是冥冥中安排好的?命,真的是宿命?像一支命运之箭,猎猎而过,谁都不能阻挡它那势不可挡的锐气?

可是,他现在真的很困很累,困倦就像席卷的洪水一样朝他一阵一阵地涌来。他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中午12 :35,眼睛一闭就趴在桌子上死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睡梦中,他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那么坚持不懈地响了一遍又一遍。他神志模糊没看清上面的来电名字,就接了起来。

是神棍打过来的,“你丫还不来上班啊,马上回公司,出大事了啊!”

“什么大事?”张晓风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一点,但是,耳鸣加眩晕令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个电力十足的马达,在轰轰地响。

“许经理自杀了。”

一时间,他还没明白张神棍在说什么,也没听明白,含糊不清了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神棍沉默了几秒,仿佛这样才可以酝酿足够的底气,把这几个字说得非常有气势非常有力度,“那个剽窃了你成果的家伙,死了。”

张晓风搁在耳朵上的手机掉了下来,他忙地捡了起来,确定还在通话中,“你是说许经理,他死了啊?”

张神棍的吐字变得更加有力度,“千真万确。祝贺你!”

祝贺我?祝贺我什么?难道他的死对我是一件大喜事?我不想这样啊。

张晓风晃了下脑袋,越来越觉得迷糊,但是有一件事他却非常清楚:现在,他必须要往公司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