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Sol·《Memories》

直到到达目的地,车内都一直鸦雀无声。

三人一块儿下了车,江念期主动走到沈调身边。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沈调一眼,果然发现他的眼尾发红。

沉默也有些尴尬,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嘴能厉害成这样,又或者说没想过沈调会这么脆弱。

“沈调,你不开心啊?”江念期伸手拉了拉沈调的衣角,问道。

沈调转过头,眼睛红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掉眼泪。

“那回家?”江念期被吓得不轻,跟哄小孩似的安慰着,沈调安静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虽说把表哥晾在一边很不好,但江念期还是很在意沈调的状态。他第一次没考好的时候,就把自己关在家里足足半个月。她知道沈调容易自闭,也抗拒和陌生人相处,但没想过会严重到这种程度:“那我先去给我哥安顿好,你在这儿等我一下,顺便帮我去买个奶茶行吗?”

沈调点了一下头,径直往奶茶店走去。江念期见状松了口气,赶紧拉着沉默往路的另一边跑去:“哥,对不起,要不你先自己玩吧。他今天状态不好,我实在有点担心。”

沉默想到沈调的情况,点了点头:“我也准备回吉他店附近,把乐队里那几个人叫出来玩,说不定能问出点关于沈调的情况来。”

“沈调跟他们不熟,他跟我们乐队的贝斯手白晶晶熟。”

“那你赶紧给我把他叫出来啊。你看沈调那个样子,我觉得他多少有点心理问题。低音的作曲风格都快固定了,没几首是欢快的,而且你总喜欢在不高兴的时候听他的歌。”

“谁说的,他有不少歌是治愈风格的好吗?而且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很正常,就是那天跟他吵架之后他才变成这样的,总是会哭。”江念期一脸愁容。

“行了行了,别说了,你难道就不好奇他为什么对第一名这么执着吗?他又为什么一定要把你从第一名的位置上拽下去?你赶紧把他的熟人都给我叫出来,我必须把他摸透了。”

“没见过你这么自来熟的。”江念期瞪了沉默一眼,却被他直接用手拍了一下头。

“赶紧的!我还没怪你把我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呢!”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她腿上的纱布,一脸嫌弃,“真有你的,还装瘸。”

“对不起。”江念期心里面也很愧疚,她掏出手机给白晶晶发了条消息,说自己表哥来了,架子鼓玩得很厉害,也组过乐队,可以去跟他交流一下经验。

看到对方回复了句“马上来”,沉默这才把手从江念期头顶上拿开:“瞧你在他面前那样,傻里傻气,换我我也坑你。”

“你还说!”江念期抬手就要打,可沉默一转身便躲开了:“明天你必须过来跟我一起吃顿饭,知道吗?”

“知道了!”她看着沉默,答应下来,接着又把自己住的酒店位置发给了沉默,“对了,我给你订了间房,地址发你了,你过去直接登记一下就行。”

“行,那我先走了,你让那个谁……让他冷静一下。”沉默说完就转身走了,江念期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去找沈调。

这条街一到晚上人就非常多,沈调正在排队等奶茶,他身边有几个女生一边聊天一边时不时地盯着他的侧脸看,显得很兴奋。

江念期加快脚步,快到沈调身边时,正好看见一个妆容精致的女生在问沈调的联系方式。她又开始装瘸,慢吞吞地走进店里,戳了戳沈调的胳膊:“不好意思,我腿受伤了,排不了队,你买的奶茶能送给我吗?”

沈调看着她,眉头蹙了一下,不过在接到店员递过来的奶茶之后,他还是递给了江念期。

那个找沈调问联系方式的女生看着江念期拿到奶茶后转身一瘸一拐走开的样子,一脸茫然。

江念期没听到店里其他人的小声议论,直接低头喝了起来,沈调跟着她走出奶茶店,到马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上车后,江念期报了家里的地址,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后座。

沈调一直低着头,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喊道:“念念。”

“嗯,”江念期手里拿着奶茶小口喝着,“怎么了?”

“我想辍学。”沈调道。

“为什么?”听到这话,江念期脑中闪过的第一想法就是他是不是想去全职作曲。

“累。”沈调整个人丧丧的,有气无力地道。

江念期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读书确实很累……那要不我来读书,以后你就在家里专心作曲,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说着她盈盈地笑了起来,双眼都弯成了小月牙:“我以后努力赚钱,到时候找你约曲,我真的很喜欢听你写的曲子。”

他抿了抿唇,转头看向车窗外,车窗外闪过的光影将他的轮廓映照得清晰分明,就连喉结都很明显:“你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我是说真的。”她伸手戳了戳沈调,“行不行?”

“别傻了。”沈调轻笑道。

“是真的,实在不行我就回我妈那边住,然后把楼下的房子租出去,钥匙给你,你每个月就帮我收租就行,肯定不会让你饿着。”

听到这里,前面的司机没憋住笑了。江念期又继续安慰道:“别不开心了,你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干吗?”

沈调没说话,不过没多久,江念期就听到了他微弱的声音:“我很喜欢你这样的性格。”

“什么?”江念期被他这句话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以后能不能别不理我?我会觉得是我的错。”这句话是极小声说的,他垂着眼睛,看起来很无助,“但我会在意很久。”

江念期不太明白两人闹矛盾的这段时间沈调到底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但眼前的人毕竟是自己热爱了多年的作曲人,还是她在新学校为数不多的朋友,于是她柔声细语地安慰起他来:“所有人都会犯错,不可能出了事就都是你的问题,你很好。”

沈调闻言,又继续看向窗外的风景,不再动了。

过了一会儿,江念期听到了他平稳的呼吸声,转过头看去,沈调已经睡着了。

正值下班高峰,这一路堵车都非常严重,后半程时江念期也睡着了,下车的时候还是沈调把她叫醒的。

江念期迷迷糊糊地在小区里走着,周围还有不少吃完饭下来遛弯的住户。沈调边走边看了江念期一眼:“清醒了吗?”

江念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点了点头。

看着她有些单薄的身影,沈调又继续问道:“你怎么这么瘦?”

“我有的时候一天就吃一顿,早上基本上不吃,晚上有时候也不吃。”

“为什么吃这么少?”

“一开始是想减肥,后来就养成习惯了,也没人劝我吃,就越来越瘦了。”江念期说着叹了口气,“家里没人管我。”

沈调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江念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忙低下头:“真的。”

“以后来我家吃。”

沈调没有刻意拉近跟她之间的距离,一直跟在她后面,而江念期在前面很轻地“嗯”了一声。

进了电梯,江念期伸手想要按下七楼,可手才刚伸过去,沈调就先一步按下了八楼。

江念期没好意思再去按,她想回自己家,可直到电梯在八楼打开,他也没有要和她分开的意思。

电梯门打开后,他走出去后又回头等她,江念期只能跟了上去。到门边时,他伸手按下密码,打开了门。

沈调家里依旧冷冷清清的,江念期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待会儿要不要写作业?你今天好像也请假了,一天都没学习吧?”

沈调看了她一眼,道:“看电影吗?”

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江念期一时间有些愣住:“好……”

他将她带进自己的卧室,屋内的书桌上有很多摊开的书,从这里就能看出来他平时让她在外面帮忙通关的时候,他在卧室里绝对没闲着。

沈调在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从里面搬了音箱出来。

“你在干吗?”江念期问道,沈调似乎每次都能做出一些超乎她预料的事。

他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沈调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遥控器,带着江念期去了客厅。

到了客厅后,他按下遥控器,白墙处缓缓落下了一幅巨大的幕布,幕布完全放下后,顶上藏着的一个投影仪也跟着打开了。

调好设备后,沈调关了所有的灯,又把窗帘拉上了。

“你找个电影看吧,我去弄点吃的。”说着他把手机给了江念期,江念期拿着他的手机,眨了眨眼,最后挑了一部老电影《公主日记》。

见播放没问题,他便去厨房了。

江念期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过了一会儿就盯着屏幕看了起来。

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努力?又究竟放弃了什么?

沈调几乎从不在她面前提起他爸妈的事情,江念期曾经问过他关于妈妈的事,最后是以他讲到讲不下去而结束的。那时候他俩刚认识不久,江念期的脸皮薄,也没好追问,自己胡思乱想了一晚上。

但她也清楚了沈调和她一样都没有幸福的家庭,他从没问过她家里的事,所以江念期也不再去问他。

可现在,她又开始对沈调好奇了起来,甚至开始希望沉默能够从沈调的朋友那里问出些什么。

这部电影是江念期之前一直想看但又没看的,她很快就沉浸在剧情中。

过了十来分钟,沈调端着两碗面过来了,是他自己煮的挂面。在他生日那晚,江念期吃过一次他煮的面,黄瓜丝铺在上面,清淡爽口。虽然她现在没什么胃口,但还是能吃下一碗。

江念期见他坐到了小茶几前的沙发上,就从地毯上站起来跟他一块儿坐在沙发上开始吃面。

沈调打开沙发旁边的灯,四周变亮了些,却并不影响他们看电影。

“沈调,你家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啊?”她端着面吃了一口,眼睛还盯在屏幕上。

沈调没说话,只是埋头吃面。

“说话,别装哑巴。”她不依不饶。沈调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最后还是开了口:“以前我经常在家里看电影,而且……之前我还有一套架子鼓。”

“没见你在平台上发过玩鼓的视频,待会儿能给我露两手吗?”

沈调摇了摇头:“架子鼓没在家,借给白晶晶了,他乐队缺器材。”

江念期表情古怪:“那些器材不是他自己买的吗?”

“他跟你说是他自己买的吗?”他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认真看着江念期。他的眼神太过沉静,像一摊冰冷的水,仿佛能灭火,而江念期眼中刚刚蹿上来的那股名叫“期待”的小火苗,这会儿像是被他彻底扼杀在摇篮里了。

“是。”她移开视线,低头又吃了两口面,屋子里也暂时只有电影里英文对白的声音。

“沈调,你为什么说自己初中的时候情绪不好,性格也不好?还有,你家里为什么会只有你自己?”安静过后,江念期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开口,这次她一股脑地把自己的所有疑问说了出来,但唯独没提他妈妈的事。因为沈调上次生气的模样她还没有忘记。

沈调看着碗里的面,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你也没有和我说过你以前的事。”

江念期心里一沉,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说的好像也没问题,便道:“那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她很坦诚,沈调却没有接话,一时间气氛变得压抑起来,就在这时,他手腕上的表亮了一下,提示他已经晚上九点整了。

江念期看着他手腕上的表出神,这块表沈调很喜欢戴,她从来没见他摘下来过,每次他洗完澡出来也都是戴着的。

她伸出食指,想要戳一戳表盘,但沈调在她要伸手靠近时忽然站起身,端着面直接走到厨房去了:“我去洗碗。”

江念期被他给搞蒙了,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每次都是这样,她感觉自己跟沈调之间好像隔了些什么,他似乎不想让她了解他的过去,每次都有意想要与她拉开距离。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会儿,低头吃起了面。几口解决完,她直接把碗放到了茶几上,然后抽出纸巾擦了擦嘴,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电影。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沈调回来了,但他只是把她吃过的碗给拿走了,估计是又去洗碗了,回来时端了杯水给她:“喝水吗?”

江念期不想理他,只装作没听见。

他也没说话,只是把杯子放到了她的手里,手指抽离出去时,江念期观察起了他的手。

沈调总会在江念期想得到或者想不到的时候跑去洗手,而且每次都是一丝不苟的七步洗手法,他指甲缝里也总是干干净净的,甲型修剪得很圆润。

可以说,这个男生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会让人觉得他不讲究。

沈调一直看着她,然后坐了下来。江念期稍微躲开了一点,盘腿坐在他旁边,边喝水边看电影。

江念期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她连忙几口把剩下的水都喝了,然后将杯子放到旁边的柜子上,起身就要走:“有点困,我先回去睡觉了。”

“上次留在我家里的衣服你没有带回去,我帮你收好放在衣柜里了。”

江念期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她连眨了好几下眼,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直接关上门走了。

关上门,她蹲了下来,脸热乎乎的。

她不明白,怎么感觉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江念期当晚根本睡不着,她洗了个澡,就一直躺在**玩手机。

以前她熬夜熬到极限后,进屋倒头就能睡,可今天上午她睡多了,而且还发生了这么多事,现在压根儿就睡不着。

她想起了沉默,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和白晶晶他们吃饭,她掏出手机给他发了消息,结果只收到了一句“明天再跟你说”。

江念期实在太好奇了,甚至想直接打车过去找沉默,但她刷着刷着手机,就睡过去了。

翌日清晨,江念期在闹钟响起之前就醒了,她想了想,又给王朝义打电话请了一天假,然后才爬起床。

江念期洗漱完之后,打开手机,没看到沉默发来的消息。她想了一下,主动发信息询问:“吃了吗?”

估计沉默正巧在玩手机,秒回。

沉默:我们还在吃着呢,晚上再叫你。

江念期:可以啊你,这才刚来一天,就通宵了?

沉默:那可不,也不看看我是谁。

江念期:哎,你问出来了吗?

沉默:今晚吃烤肉,六点准时到,地址发你了。

江念期回了句“知道了”,然后叹了口气。

她有点饿,打算点外卖,可刚打开手机,她突然想到楼上情绪不佳的沈调,还是上楼敲了敲门,想问问他吃不吃。

江念期敲了两下门,等了一会儿后发现里面没有人回应,难道他不在家?

她不确定沈调昨晚是不是出门了,刚想给他发消息,门就开了,对方看到是江念期又转身回了卧室。

江念期反应了一下,走进去关上了门。沈调估计是没睡醒,她便也没打扰,坐到了沈调平时总爱待着的地方,翻了几下,果然找出了他平时写的题。

随手翻了翻,看到了沈调写下来的解题过程。

她很喜欢沈调写的字,有种桀骜不驯的感觉。他喜欢连笔,但字却不潦草,很是好看。

江念期是那种一笔都要分成两笔来写的人,横撇竖捺松松散散地堆成一个字,带着点利落的粗犷,和她精致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一边揉着头发,一边认真写了起来,需要计算的时候,她就在沈调的草稿本上涂画,断断续续地,客厅里只有笔尖的唰唰声和书页翻动的声音。

事实证明写题是不会上瘾的,但思考会。

沉浸在学习中,江念期感觉时间都过得更快了,这一整个上午,她一直沉浸在学习的世界中,虽然脑子还想转,但身体已经有些倦怠了。

她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下午两点了,周遭还是静悄悄的,沈调居然还没有起床。

于是她站起身走到沈调的卧室门口,本来想着要敲门,可是才刚抬起手,她就看见门和门框之间闭合得并不紧密——他没有锁门。

她推开了卧室门,等她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后,发现少年正侧睡着,被子拉得很高,但他的鼻梁是露在外面的,黑发也凌乱地散在脸上,遮住了冷白的皮肤。

他这是睡了多久?

“沈调?”江念期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走到他床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见对方没反应,估计是还在梦乡中,江念期便打算出去。可是才刚走出一步,余光就见他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状态很不好。

江念期想起他第一次考到年级第二时,似乎也是这样的状态,不锁门,把自己关在家里待了半个月,吃的是外卖,就跟彻底废了一样。

她有点担心沈调又回到了那时候的状态,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你不开心吗?你上次好像也是这样,那次你是觉得自己没考好,这次是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突然什么事都不想做。”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没精神,江念期想了想,掏出手机,放了一首她平时很喜欢听的曲子。

这首曲子是沈调弹过的吉他曲里比较温柔治愈的一首,他刚发出来的时候,江念期就开始扒谱子学,足足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完全熟悉。

“要不要弹吉他给你听?”江念期希望可以用她擅长的事情来安抚他的情绪。虽然她不太明白沈调的心情,但她确实看出来他有时特别脆弱。

“谢谢。”

得到他的回复,江念期便去外面拿他的吉他。回来后,她将凳子拽到床边,坐下后抱着吉他弹奏起来。

沈调一直很安静,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而江念期的情绪却很稳定,一连弹了几首曲子,她的手腕也开始酸痛起来,有些使不上力气。沈调听出了她旋律中的力度变化,坐起身来,揉了揉头发,从她手里接过吉他:“想听什么?”

他黑发凌乱,鼻梁高挺,眉眼藏在阴影之下,脸色因状态不佳看着有些苍白,在黑发的映衬下,就像常年游走于暗夜之中的鬼魅。

江念期觉得沈调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差,忍不住关心道:“你确定身体没事吗?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

“不用,你想听什么?”沈调回道。

“我想想。”江念期思索了两秒,看着他说道,“弹你最熟悉的吧。”

他把被子掀开,堆到一边,抱好吉他后,垂下头敛目低眉地看着琴弦,指尖轻缓地拨动起来。

流畅的乐声在少年干净整洁的卧室里响了起来,几缕光从没有关紧的卧室门缝中透进来,江念期看着他的侧脸,有些出神:“弹完这个就去吃饭吧,我饿了。”

“好。”少年又继续弹了起来。

江念期后知后觉地听出沈调弹的是《Memories》,这是外国一个指弹高手的曲子,和沈调那些治愈系的曲子风格有一个相似之处,就是会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这一首弹完后,江念期等他洗了个澡,收拾完两人便出门去吃饭。

沈调在这里住的时间长,知道哪家店好吃,他带着江念期走了一条平时上学完全不会走的路,最后来到一家开在居民楼下面的面馆,点了两份牛肉板面。

吃饭时他还是很安静,把面都吃完后,江念期擦了擦嘴,说道:“我和我哥约好六点一起吃饭,待会儿可能就先走了。”

“我可以跟着去吗?”沈调突然问道。

“啊?”江念期稍微愣了一下,想起沉默今晚要跟她说的那些事情,觉得还是别让沈调去比较好。她刚想找个理由拒绝,沈调却又开口道:“昨晚我状态不是很好,想和他见面再解释一下。”

见沈调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江念期也不好再拒绝。

吃完面,两人在外面溜达了一会儿,最后各自回了趟家。江念期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屋子还保持着她和沈调吵架那晚的模样。现在两人已经和好了,没必要再继续避着他,她打算抽空去酒店把房间退了。

她在家里休息了一会儿,快到六点时,沈调给她发来消息,江念期把自己刚才弄乱的地方稍微打扫了一下,这才和他一起出了门。

去的路上,江念期和沉默说了沈调也要去的事,沉默的反应和她想的差不多,只说来就行。

两人赶到时刚好六点,这时正是用餐高峰期,沉默已经占了位子,所以江念期和沈调直接进去了。

看到沉默的时候,这人已经自己点好肉吃上了。江念期坐下来,又拉着沈调点了些其他想吃的。

这顿饭吃得挺平静的,虽然是沈调主动提出要来的,可真坐到一块儿吃饭之后,他又开始高冷起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烤肉,然后往江念期盘子里塞。

沉默倒还好,时不时跟江念期抢肉吃,但不知为何,他也不像之前那样说些很能刺痛人心的话来问沈调了,只跟江念期聊以前一些朋友的事。

江念期虽然有意想找些话题拉上沈调一块儿聊,可奈何对方不爱开口,遇到抛过来的话茬也只是随便回应一下。

江念期以为他就是单纯不想说话,所以后面也就没再打扰他,把眼前的肉都烤完后,沈调摘下手套,和江念期说他要去一下洗手间,于是餐桌上就只剩下了她跟沉默两个人。

见沈调走了,江念期连忙放下筷子看向沉默,一脸紧张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觉得你俩今天都有点奇怪?”

“我哪里奇怪?”沉默继续吃肉,江念期被他的话噎住了,想了想,说道,“他提出要过来的时候,用的理由是说自己昨晚状态不好,想和你解释一下,结果来了之后他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还有,你刚才说话的时候表演痕迹特别重,我感觉你的平静根本就是装出来的。”

“因为我想劝你离他远点。”沉默放下筷子,很认真地看着江念期说出了这句话。

江念期被沉默这话搞得一脸茫然,眼睛一眨不眨:“为什么啊?有什么情况吗?”

“嗯。”沉默的脸上没有一丝笑,他抬头看了看沈调离开的方向,将声音压到了最低,“昨天我带着白晶晶他们吃完火锅后去唱了歌,出来后又在路边的烧烤摊吃到了天亮,但你别说,还真让我给探出了不少事,我估计你肯定都不知道。”

“什么事?你说。”江念期问道。

“两三年前,他就读的初中有个女生意外去世了,听说跟沈调有关。”

“什么?”江念期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待她回过神来后,浑身凉了个彻底。

“难道这件事和他有关?”

“……说不好。”沉默垂眸,摇了摇头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江念期,一脸郁闷地问道:“你和他也认识一段时间了,你到底了解他多少?”

“你这话什么意思?!”江念期被吓坏了,呼吸好像都有些困难,双手甚至开始发抖,“他不可能……”

“你了解他的家庭环境吗?你知道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吗?”

沉默一连问出了许多问题,江念期一时间竟全都答不上来。她以前虽然问过,但这些话题就是沈调的雷区,让他非常敏感,后来她也就不问了。

所以在那些她不了解的过往里,真的隐藏着什么吗?

“哥,你快告诉我吧!”江念期急得都快掉眼泪了,沉默说的那些事她完全没办法联想到沈调身上去。

沉默抿了抿唇,压低声音说道:“他是和那个女生同一天出事的,那个女生是当天下午出的意外,而沈调晚上就晕倒了,得亏被家里的钟点工及时发现,这才平安无事。”

“那他……”江念期有些无力,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在那之前他是个特别乖张的人,和初中那会儿比,现在的他简直不要好太多。”

这件事让江念期觉得很不真实,她摇摇头,觉得太疯狂了。

他是沈调,也是低音!

他以前怎么会是一个那样的人?

“所以那个女生和他是什么关系?”比起那一团乱麻的思绪,江念期更想知道这一点。

“普通朋友,白晶晶说沈调当时耐不住那些女生崇拜他,所以就当朋友相处,让她们既可以自我满足,又可以少来打扰他。”

江念期愣了一下,心说这还真是沈调能干出来的事,对于敷衍别人的好意他向来很有一套。

“但那个女生特别固执,还是天天围着他打转。那个时候的具体情况到底是怎样的,估计除了沈调和那个女生,没有任何人知道……但那个女生已经离开了,你要想知道事情真相就只能去问沈调,不过看他那样,我建议你还是别去刺激他。”

听完沉默说的这些话,江念期非常乱,浑身都是冰凉的,她觉得有必要一个人冷静一下。

“还有沈调的身世……”沉默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块牛肉,边嚼边说。

“什么?这你也问出来了?”江念期又连忙看向了沉默。

“我套话套出来的,白晶晶还以为沈调已经把那些事都跟你说了。”把肉咽下去后,沉默坐直身体,看着江念期一脸认真地说道,“沈调他爸是沈从来。”

一瞬间,江念期的心跳都停摆了。

她愣住了,过了半分钟才勉强回过神来与沉默对上视线:“你是说那个拍电影的鬼才导演沈从来吗?”

“嗯。”沉默估计已经把这个惊天大新闻给消化完了,在江念期还在目瞪口呆时,他却继续淡定地在夹沈调之前烤好的肉吃。

“那电影院里最新上映、票房排第一的《无相人》,不就是他爸的作品吗?”

“是啊。”

“他可是国际知名的顶尖导演啊!”

“是啊。”

“他是沈调亲爸?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他都没回过家,我感觉他也不太关心沈调。”

“所以说,这是个问题!但现在的重点不是他爸,是沈调这个人。你不觉得他太敏感了吗?我昨晚才说了他几句,他就哭了。”

不知道是不是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的缘故,当江念期听到沉默说沈调太敏感时,她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反驳,但这也实在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江念期拿起来一看,是沈调发来的信息。

沈调: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江念期心里一慌,连忙起身四处看了一圈,生怕沈调听到刚才的话。

江念期:我来找你,一起走。

沈调:已经上车了,在路上。

江念期:你……

沈调:你慢慢吃。

江念期:好吧,那你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结束对话后,江念期坐了下来,沉默看她脸色都变了,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沈调直接回去了,你说他会不会是听到我们聊天了?”

“别瞎想,刚刚他在这儿坐着我就觉得他想走了,应该就是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吧。”

江念期叹了口气,沉默夹了块肉放到江念期嘴边,江念期没理会,过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

沉默见状,又说道:“别这样妹妹,这可是沈调亲手烤的,你不吃我可吃了。”

说罢,沉默就要把眼前的肉夹走,江念期手疾眼快,迅速用筷子把肉给抢走了。

“好身手。”沉默拿着筷子拍了拍手,然后成功得到了江念期的一个白眼。

“怎么样,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说绝交?”沉默皱着眉头看她。

“为什么?”江念期有点蒙,“他做错什么了吗?”

“问题不在于他做没做错什么!”沉默将身子往前倾了一点,说道,“你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交朋友?他情绪不稳定,初中时还经历过那样的事,你知道他背地里是什么样的吗?”

江念期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还在思考,沉默又把另一个人搬了出来:“我要是把这事告诉我妈,你觉得她会不会马上买机票过来找你?”

“不要,我觉得沈调不是这样的人。”江念期觉得沉默的话越说越难听,回他的语气也稍微重了些。

沉默一听就怒了,连声音都变了:“那我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没有?我是真的担心你,万一他骗了你怎么办?”沉默表情严肃地看着江念期,他的心情已经糟透了,可面对着她,他还是强压着愤怒。

“我不会这么盲目地跟他绝交。”江念期下定决心,很认真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你!”沉默握紧拳头,显然是在压抑着情绪,他极为认真地说道,“江念期,我没在和你开玩笑,我、我妈还有我去世的舅舅也就是你爸,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跟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人亲近。”

“哥,我知道,你别着急,让我先去把事情弄清楚。”江念期知道沉默是在关心她,但她也不愿意在不了解事情全貌的情况下,因为过去的事而误会沈调,就像她不喜欢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来误会她一样。

“行,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确定你不会被他影响吗?”

“我不会被影响的,他现在在学校里也学习得很认真。”

“那他为什么会学习得那么认真?你有想过吗?”沉默反问道。

江念期咽了下口水,直直地看着桌面,说不出话来。

“那他是为谁学习的,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还是因为愧疚所以才这样的,你又有所了解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这么笃定地说自己不会被影响,你可长点心吧!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给我妈打电话,她要是过来把你接走,你跟谁闹都没用!”

此话一出,这片区域仿佛安静了下来一样,因为沉默刚才那些话中显然夹杂着发怒的迹象,他说话声音太大,周围的人还以为他们这桌吵架了。

而此时,坐在他们隔壁的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少年又把帽檐压低了几分,几乎整张脸都被挡住。除此之外,他甚至紧紧地戴着卫衣兜帽,让人根本看不到他长什么样子。

沈调说要去洗手间时,刚好看见隔壁桌的人起身离开。

他在洗手间拉住那个人,给了他一笔钱,在对方不解的注视下与他互换了衣服,然后让对方打了个电话把同桌的人叫走,自己则坐到了他们那桌。

听着沉默对江念期说的那些话,沈调脸色惨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呼吸不畅,湿润的黑眸中氤氲着脆弱与寒气。

尤其是当沉默问出“他是为谁学习”的时候,沈调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眼圈发红,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那种刺骨的冷意就像是被人绑起来扔进了冰窟窿里一样,伴随着下一秒仿佛就要溺毙般的窒息感不断袭来,让他完全喘不过气来。

江念期并不知道沈调此时就在她隔壁,她只觉得害怕,怕沉默真把这件事说给她姑姑听。

她很怕她的姑姑,哪怕她知道姑姑是个很好的人,可面对着那个统管公司上下的女强人,她和沉默都还是不自觉地怕到发抖。

姑姑对江念期可谓是高标准严要求,这也与她一贯严格要求自己有关。为了不辜负死去的哥哥,她就像是把江念期当成自己亲女儿和未来的左右手在培养,她要把哥哥唯一的女儿养成最优秀的人。

这么多年来,江念期从来都不敢让自己的成绩下降。她最怕的就是姑姑在自己成绩单上签字时,脸上不带着一丝表情地、盘根究底地问她这次为什么比上次少考了一分。

来这边后变得放纵,敢放任自己考到全校两百多名这件事,也算是江念期之前被管束严格所带来的后遗症。就像节食减肥的人会暴食一样,虽然两者有着不同的表现,内核却是相同的。

江念期心里慌得厉害,她现在和姑姑之间那些情绪上的矛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如果沈调这事让姑姑知道了,姑姑绝对会把她给接回去。

“给我一点时间吧,哥,我想跟他谈谈。”想到沈调往日里那冷漠的样子,江念期叹了口气,说不定沈调其实只是缺少一个能陪着他的朋友,那这样的角色,本来就没有非谁不可,她自己又何必执着?

此话一出,沈调的手猛然间紧紧地握成了拳……

“但你起码也先让我把事情弄清楚,行吗?”江念期强忍着情绪与沉默对视,“我的确不能否认他的过去,但也决不会抹灭他的现在。如果我就这么草率地跟他绝交的话,那我会后悔一辈子的。而且,我也是真的很欣赏他的才华,我想要了解他,如果他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我自会有我自己的判断和决定。”

语毕,沈调已经紧到泛白的指关节,似乎微微松开了一点。

沉默想了很久,最后无奈地妥协:“我再帮你瞒一段时间,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江念期点了点头,沉默也没胃口再吃下去了,道:“我今晚就买机票回去了。”

江念期愣了一下,心里很舍不得:“怎么就走了?你还没见睿睿。”

“我怕我再待几天会忍不住直接把你从这里带走。”沉默起身要去结账,“接下来我每天都会给你打个电话,你最好别被他影响。”

“我知道了。”江念期不敢再顶嘴,只能老老实实地点头应下。

沉默去结账时,发现这桌的账已经结了。

江念期没想到沈调走之前还把账给结了,她陪沉默回酒店取了东西后把房退了。江念期本来还想送他去机场,但沉默怕太晚了,她一个人回来不安全,非让她回家待着,自己好好冷静地想一想。

上出租车前,沉默看着江念期还特意嘲讽地笑了一下,说道:“沈调今晚虽然来一起吃饭了,但你看他高兴吗?他闹情绪,说走就走,他是自在了,可你呢?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不是我,是你未来不能得罪的人,你该怎么办?”

等出租车开远后,江念期像一座雕塑一样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

沉默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可实际上他的心思比谁都要细腻,他总能一眼看透别人,眼睛毒得很。

沉默的父母在他四岁那年就张罗离婚,结果因为财产划分,这婚一直拖到他八岁才离成。

江念期还记得小时候他经常会跑到她家里来住,因为他的家总是争吵不断,挤满了陌生人,不管是在饭桌还是客厅,不是剑拔弩张,就是冷冷清清。

江念期并不太了解当年的具体情况,只知道沉默的爸爸利用姑姑差点吞掉江家的家产,好在最后江念期的爸爸把所有的股权都给了姑姑,两人打了好几年的官司,姑姑才保住了江家董事长的位置,可最后还是因为经营不善破了产。

当年文安琪撇下孩子,杳无音信时,是姑姑把这个孩子和江念期都一并养了起来,她本以为这个孩子是哥哥的遗腹子,结果最近才知道,原来这孩子根本就不是她哥哥的。

沉默和江念期一样经历过不少事,但沉默要比她更加少年老成。他从小照顾江念期,江念期家庭圆满时,他就像个孤儿一样总是跑到她家来找温暖。后来江念期家出事了,他就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照顾。

他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亲人,他说的话,江念期无论如何都要听。

街上有无数陌生车辆闪过,装修富有格调的店铺一家接一家地亮起霓虹灯,五光十色,灯红酒绿。街道两侧人来人往,但此刻她只觉得吵闹。

江念期的心头酸涩,沉默走了之后,她又开始有了那种被乡愁和孤独笼罩的错觉。

她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酒店门口,不会有人来管她,也不会有人在意她在想什么,就算她原地消失,这个世界也不会有半点不同。

但……

江念期闭上眼睛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然后睁开双眼,睫毛上挂有晶莹的细小水珠,零零散散的,被灯光穿透,像是一颗颗精致的玻璃球。

沈调会知道。

她想去找沈调,可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她的脚步又不自觉地在原地徘徊。最后她谁也没联系,自己走到了三条街外的书店,在店里买了一堆可爱有趣的文具,然后买了几本各科的课外练习跟参考书,甚至还买了好多套卷子。

拎着两大袋书勉强走出书店后,江念期喘着粗气站在店门口,再次对自己不过脑的“剁手”行为无语了,她一脸郁闷地看着两大袋书,头隐隐作痛。

她本来想挪到路边打车回去的,但想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给沈调发了消息。

江念期:沈调,我买了好多书拎不动。

江念期:[位置]

她站在原地,大概过了一分钟,他回复了。

沈调:我在附近,稍微等一下,站那儿别动,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