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十三门楼风月泪

却说老鲅鱼,本姓邵氏,威海城南大户人家,祖上有钱有势,加上他练就一身好武艺,也讲一点儿江湖义气,在威海滩上打打杀杀几十年,成就江湖老大声名。他另有高于一般黑道人物之处,那就是极善见风使舵,从不与他认为的强手对抗,英国强租威海卫,他与英国人交朋友,日军侵占威海卫,他又给日本人当走狗,借着外来列强的**威,变本加厉欺压百姓。大家眼前尊他“荣爷”,背后叫他“老鲅鱼”。前段时间,他想出一条两全其美的诡计,要在威海卫成立先天道会,道会下设武会,即大刀会,目标就是对抗共产党及其抗日组织。这是为日本侵略者效力的汉奸武装,自然得到日本人的认可和扶持,威海卫的日本头目石川对此大加赞赏,与老鲅鱼来往密切,并指令伪威海卫公署专员杨绍曾对大刀会的发展加以关照。老鲅鱼因此与日本人有了厚交。当下闻听得力干将求助救急,岂有不出手相帮之理,推开两边服侍的烟花女子,起身下炕,出门而去。

老鲅鱼带着丁二娘坐了马车,一路快奔至北门外,又转向东北方,行约二里路,赶到侵威日军司令部。这是一处英式建筑,英国强租威海卫后,在围城外东北隅靠近爱德华码头一带,建了一批行政办公及居住房舍,大多已近四十年的时间,1930 年国民政府收回威海卫,刘公岛之外的所有英国建筑皆被收作他用,主要为政府公用。此处原本是英国驻威海卫行政长官官邸,后为国民政府管理专员寓所,眼下又被日军霸占,驻有日本海军陆战队海老原部队,司令叶秋。

两人下了马车,来到司令部门口警卫处,说明欲求见石川官长。警卫人员摇通电话,马上从里边走出一位日本军官,近前一看是大寺一郎,老鲅鱼和他因石川之故彼此相识。老鲅鱼道明来意,大寺一郎说石川官长去了专员公署,查检公务,会晤杨专员,不知荣爷有何贵干,能否代劳。老鲅鱼便让丁二娘把铃木崎大闹十三门楼的事说了。大寺一郎一听挠头笑道:“铃木崎的对女人有特殊的兴趣,生活上的事,我的管他不了,这事大大的难办,恐怕只有石川官长出面。”

老鲅鱼告辞而去,东行不足半里,来到华勇营大楼。该楼亦为英人所建,上下两层,东北角四层,上置钟楼,带有罗马数字的大钟表镶嵌其中,由于钟楼高大显眼,俗称钟表楼子。当年英国强租威海卫后,为强化管理,组织起一支五百多人的雇佣军队,英国人称之“中国军团”,又因军团皆为华人,故又俗称“华勇营”,总部就驻扎于此。老鲅鱼对华勇营再熟悉不过,当年他的父亲就是华勇营的一个小军官,不光在威海卫参与对抗英群众的疯狂镇压,甚至还被英国驻华海军司令兼八国联军统帅西摩尔编入英军作战部队,在天津和北京镇压义和团,让中国人杀中国人。他的父亲因为作战勇猛,还受到西摩尔的接见和奖励,后来几十年时常对此津津乐道。

“荣爷你看,那不是石川官长吗?”丁二娘指着前面说。看时,便见华勇营大门处,直挺挺站了两排伪警察,伪专员杨绍曾正陪着五个日本人走出大门,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石川,身后跟了四个随护日本兵。老鲅鱼和丁二娘快步上前,石川正和杨专员道别,杨绍曾首先看到两人,举手打招呼:“荣爷急匆匆而来,不知有何贵干?”石川也转过身,笑眯眯地问:“邵会长,你的,找我的还是找杨专员?”老鲅鱼稍稍喘息着,说:“石川官长,今天特来请您出面帮一个忙。”石川:“那好啊,我们的是好朋友,你的什么事要我帮忙,尽管说。”老鲅鱼看一眼杨绍曾,道:“杨专员也不是外人,是铃木君的事……”便把事情说了。

石川一听,皱一皱眉,又笑一笑,说:“这个铃木崎,作战的厉害,搞女人也厉害……”哈哈笑过,“走吧,过去看看。”杨绍曾忙道:“我也带警察过去?”石川摆摆手:“不用的,不用的。你的过去,铃木崎也不买账。”杨绍曾道:“那我派一个小队警察过去,保护官长安全。”石川点点头:“嗯,好吧。”向停在一旁的轿车走去。老鲅鱼和丁二娘乘上马车前边带路,石川和日本兵乘轿车随后,八个伪警跑步前行。

一行人到了十三门楼,正赶上铃木崎在院中行凶。他掉下来的耳朵再也接不上,伤处上了红药缠了纱布,像一只受伤的豺狼,疯狂咆哮:“十二花,你死啦死啦的,我要亲手宰了你!”和两个日本兵抱着一段木桩,嗵嗵撞门,撞了十几下,屋门撞开一道缝,日本兵伸手推开桌子,冲进屋内,瞬间拖出十二花,架到铃木崎跟前。铃木崎狰狞一笑,一把揪起十二花的头发,恶狠狠地说:“你的不知好歹,敢跟我作对,抓掉我的耳朵,你的大胆!今天我要砍下你的头,赔我的耳朵!呀———”后退一步举起军刀。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门口一声喊:“住手!”铃木崎一愣,刀停在了半空。杨子千已看到一队车马赶来,料想定是前来救场的,说道:“长官来啦!”话音刚落,车马便停在门前。老鲅鱼下了马车,去轿车前服侍石川下车。杨子千一看是老鬼子石川,赶紧把头埋在梁大胆身后,从梁大胆耳下的空隙偷看石川。只见石川快步进院,看到举着刀的铃木崎,低声喝令:“收刀的!”铃木崎稍一愣怔,收起刀来。石川回过头来打量十二花,一打眼,倏的一个激灵,两眼盯着十二花的脸拿不下来。旁边老鲅鱼也是两眼发直,盯视十二花不放。老鸨看在眼里,恐在心头,暗道:完了完了,麻烦大了!这两个人物哪个也得罪不起,有戏看了!她开口道:“太君长官,荣大老爷,老妇赔罪了!因老妇对女儿管教不善,冲撞了铃木太君,惊动两位官长,委实不安,还望二位大人海涵为盼,日后必有赔谢!必有赔谢!”

石川从十二花脸上移开目光,扫视一眼老鸨,转头对铃木崎说:“既然老板的赔了罪,我大日本帝国武士,岂能不大度开怀,给老板一个面子,也为大东亚共荣做个表率,嗯?”铃木崎咔一个立正:“嗨!”石川微微一笑,转身对老鲅鱼说道:“邵会长,剩下的事,你的跟老板协调,出一点补偿给铃木,这样,一切的都好!”老鲅鱼应道:“专署顾问官长放心,我会尽心协调,定叫太君满意!”老鸨也随声附和:“是的太君,我会听从荣爷安排。”石川扫视一下院里院外人众,嘴角露一丝笑,说道:“这样的很好!东亚共荣,日中亲善,大大的好!大大的好!”一挥手,“铃木君,撤!”铃木崎又是“嗨”一声,瞪视十二花和老鸨一眼,转身随石川而去。老鸨吓得一哆嗦,强装镇静,冲石川说道:“多谢太君长官!”石川没有理睬,径直上了轿车,带领人马出城去了。

杨子千和梁大胆见事态已平,便放心回返。

老鸨的担忧还真应验。当日晚间,老鲅鱼就来十三门楼,要梳弄十二花。他迈进十三门楼的时候,老鸨颠儿颠儿前来迎接。大凡妓院的老鸨,那可是精明透顶,面上是掌管女人,事实上更在意掌管男人,借此稳当当地聚敛资财。她们对地盘上的人,心中早分了尊贵卑贱三六九等,知道应当怎么对付,对于老鲅鱼这样的人物,不亲往门口迎接是万不可以的,否则她也不配当十三门楼的老鸨。尽管此时她心里真不指望老鲅鱼过来,却不敢丝毫怠慢,赶忙好酒好菜招待。

老鲅鱼喝了两杯酒,吃了几道菜,就迫不及待要让十二花过来陪几杯酒,好共度佳夜良宵。老鸨揣着明白装糊涂,问:“荣爷是要开盘?”老鲅鱼哈哈一笑道:“开火。”老鲅鱼虽然此前来十三门楼并不太多,他是以抽大烟为主,但这里的行话还是懂的,开盘是吃喝弹唱,开火则是嫖宿。老鸨心里咯噔一下,最担心的还是来了,只能拿出看家本事抵挡,实在抵挡不了,十二花也只能听天由命。她给老鲅鱼斟满酒,嘿嘿一笑,沉吟道:“荣爷,这个……”老鲅鱼一瞪眼:“嗯?”老鸨忙说:“有个事儿,不知……当说不当说。”老鲅鱼喝一口酒,盯着老鸨:“你要跟我讲价钱?”老鸨摆摆手:“哪里哪里!还别说一个十二花,就是十个十二花,荣爷想怎么的就怎么的,十三门楼的姑娘还不跟您的一样?我是为您的前程考虑呐。”老鲅鱼瞅一眼老鸨:“此话怎讲?”

老鸨再给老鲅鱼续上酒,一本正经地说:“全威海卫的人哪个不知荣爷是有本事干大事的人,提起您来,都竖大拇哥!尤其是听说您又拉起了大刀会,为大伙儿撑腰做主,这真是大伙儿难得的福气吆!”老鲅鱼听着心里美滋滋的,对老鸨摆手道:“好好,你说的真是那么个事儿,但眼下别扯远了,这跟十二花有何关联?”老鸨笑道:“荣爷别性急,十二花也跑不了,待我说完话您掂量掂量该当如何。我是说荣爷您是干大事的人,眼光肯定比我们这些庶民百姓长远,眼下这个当口儿,您一定不愿意得罪那石川官长……”

老鲅鱼正搛了块红烧肉往嘴里送,听了这话筷子停在半空,两眼看着老鸨,不解道:“你这婆娘天上一脚地下一脚,怎么又扯上石川了?我怎么就得罪他了呢?”老鸨正色道:“荣爷,我是干什么的,吃这碗饭也有二十多年,不怕您见笑,你们男人的心思,我不用看第二眼,这心里就跟明镜儿似的。今天石川官长,看我姑娘十二花一眼,那魂儿都飞啦,要不是当着那么多人,他会立马吃了十二花!他看我那眼神,就是通告我,这姑娘,给他留着,谁也不准动!您看,要是荣爷动了十二花,那就是动了石川的心头肉,那还不把他痛死?也许石川表面上跟您照样客气,可他心里必定恨着您,说不上什么时候,石川找机会对付您!”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画着。老鲅鱼手一抖,筷子夹的红烧肉掉到桌上。老鸨忙道:“不好意思荣爷,惊着您啦!”老鲅鱼放下筷子,瞪着她:“会这样?”

老鸨见老鲅鱼上了钩,更加神气十足地说:“荣爷,我跟您还能说格外的?我还想不想留着脑袋吃饭啦?您眼下啊真不能动十二花,威海卫的百姓还指望着您飞黄腾达,跟着您享福呢!”老鲅鱼接着问:“那你说怎么样?”老鸨压低声音道:“十二花在我这,我给您看着,石川我没办法,别人是动不了,您安心去办您的大刀会,等您声势大了,他石川也不敢对您怎么样,到那时,十二花还不是随您……嘻嘻。”老鲅鱼转着眼珠子想想,仰脸把杯中酒灌进肚里,一拍桌子,骂了句“娘的日本鬼子”起身而去。

老鲅鱼离开十三门楼,西院偷听着话儿的十二花闪身过来,进了屋,对老鸨作礼道:“多谢妈妈搭救!”老鸨瞅她一眼:“我打小养你,就比别的姑娘多花了本钱,到如今,又惹出这么多事端,又得搭进不少银子……”十二花撒娇道:“妈妈对我好我知道,我会多唱戏,多陪客,给妈妈多挣钱。”老鸨伸出手指戳她一下额头,说:“古话说得好,红颜祸水,一点儿不假!”自斟一杯酒,仰头喝下。

杨子千和梁大胆两人离了威海城一路向南,首先要赶到梁大胆那位老哥的坟头,回个话儿。路上买了香纸,拿到坟前,从旁边石缝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包里是火柴盒,打开了,里面有十几根火柴。日军侵占威海卫后,日伪对老百姓实行经济封锁,物资限制,以防被共产党八路军及其他抗日组织所利用,像火柴、煤油等都严加控制,每个家庭每月只给一盒火柴的配额,很多家庭为了节省火柴,做饭时先看看邻居哪家烟囱冒了烟,赶紧拿个草把过去,引着火跑回家,烧火做饭。梁大胆好不容易弄了小半盒火柴放在这里,就是为点香烧纸之用。

梁大胆朝坟墓鞠躬行礼,念叨了威海卫一行找到六朵儿之事,让老哥放心。接着取出火柴烧纸燃香,可是划了十根火柴也没点着纸。摸摸那纸并不太潮润,怎么会点不着呢?梁大胆看着剩下的三根火柴,对杨子千说:“看来我们此行有啥事做得不周全,老哥不满意。”杨子千道:“那会有啥?是不是有啥话忘了跟六朵儿说?”梁大胆说:“可能是吧。”想了想又对着坟墓说,“老哥,小弟有什么没给六朵儿传达到的,我还回去告诉她,我要是说对了,就让我把纸点着。是让六朵儿好生保重自己吗?”说完划着一根火柴,还是没能点着纸。梁大胆又说:“是让她逃离青楼吗?”仍未点着。

只剩一根火柴了,梁大胆拿在手里,对杨子千说:“最后一根火柴了,杨兄想想会是什么话吧。”杨子千想想说道:“是不是要让六朵儿知道谁是他们家的仇人?”梁大胆一听说:“嗯,这差不多。”便又对坟墓念叨,“老哥,是要让六朵儿知道谁是咱家仇人吗?告诉她梁筠懿和日伪军就是仇人对吗?”说完郑重地划着最后一根火柴,一下把纸点燃。两人忙对着坟墓鞠躬行礼。梁大胆说:“老哥放心,我会尽快再去威海卫,完成你的心愿。”杨子千接话道:“我还跟梁兄一起去。”梁大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两人商量好,当晚先去墩前村,跟王冰议议近前这些事。明天赶去卧龙村,看望毕云。然后再回一趟威海卫,把坟前应承的话传给六朵儿。梁大胆找出两支藏着的匣子枪,给杨子千一支,各自揣了赶路。

薄暮时分到了墩前村,径直去王冰宅院,恰逢王冰在家。王冰见了二人高兴万分,家里晚饭已快做好,赶紧吩咐驼背老汉宰一只鸡,炖了下酒。这一晚三人都喝得有些醉意,躺在一铺炕上南扯北拉,说到向阳山打鬼子的事,王冰兴奋不已,说到毕云参加了郑维屏的部队,王冰又唉声叹息,直说他加错了队伍……

翌日起来,吃过早饭,二人要去卧龙村看看毕云。王冰也要出去开会,没工夫陪二位,便各行其路。临行前梁大胆把两支手枪交给王冰,王冰答应临时予以保管,等组织研究如何使用。又说随时欢迎二位前来吃住,以后凡是打日本鬼子者,他都提供生活方便。梁大胆说:“看我们春万兄,为了抗日不惜家业,我们梁家人好样的!”杨子千打趣道:“我也算梁家人吧,春万兄和我可是一个头磕出来的兄弟。”三人哈哈笑过,挥手道别。

二人一路西去,行了小半天路程,到了卧龙村。寻着毕云,自是高兴一番,三人晚间住在一起,夜深长谈,少不了梁大胆拜师学武之事,直至子时方才入睡。待二人醒来,毕云已不在住处。杨子千道:“毕兄说他每天早起练武,我们寻他看看吧。”两人便出门而去。

没费多大工夫,依稀看见毕云在远处一小山坡练武,二人快步行去。因恐打扰了毕云,两个也未声张,轻脚快步而行。至五六十丈远近,杨子千忽地拽了梁大胆胳膊,扯到两株紧靠的大树后。梁大胆疑惑不解,见杨子千趴在树后窥视,也透过树隙察看,看到两个遮头盖脸的黑衣人,鬼鬼祟祟猫腰隐形,向毕云靠拢。梁大胆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妙,回头看杨子千。杨子千沉着脸低声道:“这两人衣着奇怪,其行诡异,目标所向毕云兄,恐为不良之徒。你我小心监视,莫叫毕兄受害。”梁大胆点点头。两人矮了身形,蹑手蹑脚尾随两个黑衣人。正所谓: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居后,妖魔作恶岂料神明在天!

那一边,毕云练武正练得出神,全未在意歹人已近身,待他练完一套“阴阳太极拳”,收势吐纳,闭目调息,身后灌木丛中腾地蹿起一道黑影,持一柄利刃扎向毕云后心。毕竟毕云并非凡辈俗人,虽闭目吐纳调息,两耳却将身后异声听得清楚,腾空一个侧身撩腿,右脚踢中黑衣人持刀手臂,利刃嗖地飞了出去,左腿顺势踢在歹人肩颈处,那厮毫无预料,跌倒在地。毕云飞身过去要擒住歹人,另一黑衣人从树后闪身而出,匣子枪瞄向毕云扣动扳机。说时迟那时快,一枚鹅卵石闪电飞至,不偏不倚击中枪身,砰的一声枪响,子弹偏出,从毕云耳畔飞过。那厮一惊,调转枪口对着抛石的杨子千又开一枪,杨子千闪身躲过。不容他再扣扳机,绕至其后的梁大胆飞身扑上,将他掀翻在地。杨子千赶过来,两人扭了那厮双臂,扯下头布,杨子千看时大吃一惊,这人不是别个,正是郑维屏的卫队营长王木芳!那边毕云也制伏了行凶歹人,竟是大刀营营长商立旦!

三人将二人押到一起,梁大胆气得抡起拳头要揍人,毕云止住他,冷冷地说:“二位营长,毕某历尽艰险来投奔郑司令,是看中这是一支抗日武装,兄弟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攥成一个拳头打跑日本鬼子,还我大好河山。没想到鬼子还没开始打,却对我毕某动刀动枪,下起黑手,这是缘何?”王木芳转着眼珠子皮笑肉不笑地说:“毕……毕毕、毕教官误、误会,误会了,我跟商、商营长崇拜毕教官武……武艺超、超群……”商立旦斜目看王木芳两眼,着急地接过话道:“是的是的,大刀营和卫队营官兵都、都见识过毕教官的本事,我们二位更是由衷地钦佩,私下商议化装偷艺……”

梁大胆惊笑起来:“化装偷艺?你们这是化装偷艺?!刀捅枪击害人性命是偷艺?”商立旦看梁大胆一眼,接着对毕云说:“毕教官,我们二位与你早日无怨近日无仇,缘何要加害于你?真的只是偷艺。”王木芳附和道:“偷……偷艺,偷艺。”毕云皱着眉问:“为什么要偷艺?明来明去相互切磋有何不好?用得着如此偷艺?”商立旦道:“毕教官乃礼仪之辈,我二位也算是军中要员,倘是明着跟你学武,我们碍于颜面,你也不好意思真拳实脚地教,所以……所以就出此下策,出此下策。”

杨子千鼻子里哼哼两声,说:“那刀,眼看就扎进后心,那枪,差一点儿就打中脑袋,这是偷命吧!”商立旦辩解道:“我这大刀营长,使刀比使筷子还顺溜,断毛发而不伤肌肤,亮出刀来只是为了装得逼真,诱出毕教官真功夫,绝对伤不到毕教官。”王木芳也朝着杨子千说:“我……我也没、没打算开枪,是你那、那、那一石头打……打开了枪、枪机。”

毕云见这两个耍起赖皮,无奈地摆摆手:“去吧去吧,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偷艺!”商立旦点头哈腰笑道:“那好,毕教官不喜好这样,我们引以为戒,不会再为之。”王木芳附和:“对,引、引……引以为戒。”杨子千瞪视着两人,郑重说道:“你们两个,剥了皮我也认得出,倘是毕兄日后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去找你们算账!”两人吓得一哆嗦,急忙转身溜走。

毕云转身对杨子千、梁大胆抱拳,说道:“真是老天有眼,今天若不是两位仁兄来此,我这性命可就难保。诚谢二位仁兄!”杨子千说:“看来我们兄弟真是有缘。”转眼对毕云道,“为了我们兄弟能长久相处,毕兄在此定要多加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梁大胆上前一步朝毕云行礼:“师父,抓紧教我武功吧,我也好助你一臂之力。”毕云道:“好吧,我答应收你为徒。练功要吃得下苦,耐得住累,要持之以恒。昨晚二位说还要去一趟威海卫,那就抓紧吧,快去快回,我集中时间教你武功。这样如何?”杨子千点头道:“那好,就这样说定了。”朝着梁大胆道,“我们这就动身。”梁大胆一笑:“好!”两人告辞毕云,直奔威海卫。

再说威海卫城里,十二花逃过一场劫难,却让十三门楼损失了不少银两,内心过意不去,暗下思定要多多唱戏,卖力演艺,给妈妈挣回银子来。好在经过这番折腾,日本兵头目石川露了面,小鬼子轻易不会再来捣乱,十二花聊且安心。这天她又来新乐茶社唱戏,一反常态,是化妆演出。通常只有在小戏园单唱的时候才化妆,出来在茶社演出则装扮随意,可她这回不但化了妆,而且化得精细,分明是要招徕更多的客人,挣到更多的打赏。她一亮相,台下观众就惊得瞪大了眼,只见她:粉面玉颈鹅蛋脸,水袖玉手似葱管,白色腰饰白褶子,婀娜多姿好身段,幽怨愁云眉宇藏,神色凄楚有缠绵,曼妙戏子牵人魂,绝色佳丽勾人眼。勾了谁的眼?最勾的是老鲅鱼荣爷的眼。

老鲅鱼也在台下看戏,他是专门冲着十二花来的。此前他听过十二花的名声,但每每泡进大烟馆里,无数的风尘女子侍奉左右,他就销魂在这样的温柔乡。自打前几天见了十二花,他的魂儿就被勾了去,觉得这十二花才是真正的花中之王,必须得而占之。可是十三门楼老鸨一席话,给他燃起的火焰浇了一盆冷水,石川鬼子现在就是一个活阎王,掌握着威海卫每个人的生杀大权,就连他荣爷这样被称作老鲅鱼的人,在他眼里也只是一盘菜,想啥时吃掉就啥时吃掉,除非能逃离石川的控制,抑或拉起队伍跟石川对着干。可这不是他的选择,他要像藤子一样缠住石川这棵大树,借着大树而参天,故而像处理十二花这种个人欲望的事情,他还是能够控制自己,不会得罪石川,因小失大。不过对十二花的思恋愈发浓重起来,每每得知十二花在茶楼演出,便会忍不住前来观看。

不过这一次特意前来观看十二花演出的可不仅是老鲅鱼一人,还有一位美女子,也是闻十二花大名,特来一睹威海卫名伶风采。她正坐在老鲅鱼侧前方,也就隔了一人距离,看戏看得入神,时不时地鼓掌喝彩。老鲅鱼虽只能看她侧背,却已被她的靓影深深打动,眼光在十二花和她身上移来移去。身旁跟随的丁二娘和追风张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明白老鲅鱼的心思,两人对视一眼,点头暗笑。此时十二花入室换妆,丁二娘寻机靠近老鲅鱼耳边轻声说:“荣爷,旁边这美娘们挺有味儿,比十二花也不差,我听了她的声儿,不是威海卫的,兴许是外地新来的**,要不先弄了给爷泄泄火……”老鲅鱼斜瞅丁二娘一眼,不露声色地轻轻“哼”了一声。丁二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老鲅鱼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台上十二花换妆复出,头上乌云散落,斜穿黑团花帔,脸上的抓痕尤显娇媚,唱一出《宇宙锋》反二黄,大段腔白韵味十足,加之琴师的胡琴伴奏精美,赢得台下连连叫好。十二花愈发卖力,一声道白“奴的夫哇……”行腔三个气口中徐徐下腰,有如玉树临风,在二十余拍过门中,妙曼缠绵,摇摇曳曳,复原了身段接唱“随奴到红罗帐倒凤颠鸾……”眼神生动身段冶美,行腔低回婉转,将角色中赵氏女的娇媚风情展示得淋漓尽致。台下那美女子**难抑,两手举过头顶鼓掌叫好,细嫩白滑的玉指勾得老鲅鱼目瞪口呆,垂涎欲滴。

一曲终了,戏尽场收。台上收拾道具杂什,台下美女子起身去台上。坐着时老鲅鱼只被她侧面身形所勾惑,这一起身上台,老鲅鱼真是酥了,但见她身着深色旗袍,足踏高跟皮鞋,身材高挑,苗条而丰腴,行动妖冶,扭胯又摆臀,直叫满场的男人聚齐了色眼,竟把十二花也晾晒一边。老鲅鱼不由自主跟着起身,两眼直勾勾盯了她身肢腰臀,半天才说了句“好”,朝丁二娘递个眼色。丁二娘会心一笑:“好啊爷,您就回去等着吧,舒舒服服受用就是!”

台上的十二花正要拾掇离去,忽见有个年龄稍长的美女子笑盈盈朝自己走来,有了上回梁大胆那件事,加之是个女辈,她便停住脚步等一等。美女子径直走近眼前,落落大方地伸出右手跟她握手,说道:“十二花小姐,久仰大名,真是名不虚传,佩服佩服!我姓鄂,比你年长,喊我鄂姐就行。”十二花忙道:“小女不才,姐姐过奖了!一看您这气度,定是位高贵的大小姐,小女有礼了,鄂大小姐吉祥!”说着给鄂大小姐行个万福。

鄂大小姐忙出手扶她一把,同时递给她一张大额银票,说:“姐姐有幸听了妹妹的戏,真是大饱耳福,大开眼界,区区一点儿薄礼,还望笑纳。”十二花一看双手推辞:“不不,小女子何才何德,岂敢受姐姐大礼?不敢不敢!”鄂大小姐微笑道:“真的是区区薄礼,妹妹莫要推辞,收下就是。”十二花轻轻摇首:“小妹无功不受禄,唱几句小曲,不敢受姐姐这么大的赏赐。”鄂大小姐笑一笑说:“那好吧,如果妹妹觉得礼重了,那我提个小建议,妹妹方便的话,再单独给姐姐唱上一个钟头半个钟头,让姐过过瘾,这银票权当是买你唱戏的费用。”

十二花一听这话,知道鄂大小姐是真心要给她奖赏,也是真心想听她唱戏,稍一思忖说:“恭敬不如从命,那就随姐姐的吧。新乐茶社那儿正好有上好的茶室,我们这就过去,我给姐姐单唱。”鄂大小姐高兴道:“太好了,太好了!鄂某最大的爱好就是听戏,宁愿不吃不喝,也要听场好戏。来到威海卫,打听来打听去,众口皆夸十二花小姐戏唱得最好,果真如此,能单听妹妹演唱,实属荣幸。”十二花挪步要带鄂大小姐走去,旁边琴师问道:“十二花小姐,可需我同去?”不等十二花说话,鄂大小姐说道:“这位师傅就不需劳烦。我听清唱就行。”琴师点头哈腰:“那好,那好。”转身退下。十二花又转身对身后几个人说:“回去告诉妈妈一声,我给鄂大小姐单唱一个点儿,待会儿谁过来接我就行。”有人应承了。十二花便领鄂大小姐去茶室。

前头二人刚进茶室,后边便有一帮人鬼鬼祟祟尾随而至,领头的便是追风张。到了茶室门外,听见里面已经咿咿呀呀唱了起来,追风张一挥手,四个歹人立马戴上头套,一哄冲进屋去。茶室共里外两间,外间是会客厅,里面是休息室,两个女子见有歹人冲进来,惊叫着跑到里屋,关上门。外边大汉便去撞门。眼看门被撞开,里面的鄂大小姐赶忙低声对十二花说:“妹妹,我感觉这些歹人是冲我来的,待会儿你若脱身,赶紧去城外东海边的国王饭店,找 202 号的林先生,他会搭救我。”十二花答应着。

外边歹人一起发力,推开了门冲进来,不由分说两人控制一个。十二花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有事冲我来,不要为难鄂大小姐,她是尊贵的客人……”绑了她胳膊的歹徒轻蔑一笑:“尊贵个屁!脱光了都一样的**,尽等着荣爷……”旁边歹徒见说漏嘴,推他一把,将一块汗巾塞了十二花的嘴,黑色布袋扣了大半身。另一边鄂大小姐叫骂几声,照样被塞嘴捆绑套头。随后两个女人被大汉撂上肩头,扛出茶室,自是少不了受到摸捏揩油,只能蹬腿扭身抗争。

茶楼大门外,守候在这里的丁二娘,带几个喽啰,已经叫了两驾带篷马车等着,里边的人一出来,一个车上放一个女人,丁二娘和追风张每人押解一个,众喽啰随后跟了,往城西而去。丁二娘故意押解鄂大小姐,一路上两只贼手就没闲着,把她全身摸捏个遍。鄂大小姐受尽侮辱,但捆了手脚无可奈何,气得几次用头撞击丁二娘,丁二娘躲过了照常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