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初的红气球哪里去了

1、

小谢回来的时候明显晒黑了,只有眼睛附近一圈被墨镜遮住还稍微白那么一点,摘下眼镜来就觉得无比滑稽,裴北魏忍着笑:赶紧宅在家里把皮肤白回来吧。

小谢做个鬼脸,弯下腰从行李箱里往外掏礼物,一眼看到茶几上的宣传册,立刻被烫到似的跳起来:“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裴北魏摊手:影楼满天下散发宣传册,估计现在平城应该人手一份,很多男生都在打听第四页到第七页的漂亮姑娘姓甚名谁吧。至于我们家这份嘛,是季云攀带回来的。

小谢的脸一红,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我答应了帮一个摄影工作室拍一组相片,如果你有空可以去。”

裴北魏点头:我会找季云攀有空的时候去。

一个抱枕砸过来,裴北魏敏捷地闪开。

高考成绩在小谢和玫玫回来的第二天出炉,季云攀在事务所走不开,但还是打了个电话过来:“要不要我帮忙查成绩?”

小谢窝在自己的卧室里不知道在干什么,是裴北魏接的电话,裴北魏抓住一切机会打击嘲讽季云攀:“别再瞎担心了,你知道吗你的行为完全像一个中年老大叔。”

话虽然这样说,但裴北魏还是跑上楼去敲门:“喂,阿洛,你在里面干什么呢?季云攀打电话问你要不要他帮你查成绩?”

小谢没有开门,喊了一声不用了就再没说话。

直到天黑她才终于下楼,一脸的神清气爽,裴北魏紧张地问:“多少分?”

小谢做了个手势:“超过六百分。”

满分是七百五,裴北魏长舒一口气倒在沙发上:“不愧是我的妹妹,好样的!”

有人敲门,敲门声急促,裴北魏和小谢对视一眼去开门,果然是季云攀,一进门就问:“多少分?”

心中大石落地,三个人一起高高兴兴去吃饭,地点还是四年前一起去的那一家,四年来他们常常来这儿,和老板混得烂熟。听说小谢的高考成绩,老板大手一挥决定给个六六折,裴北魏笑着骂:“小气鬼,给免个单会死啊?”

老板在小谢拉出来的位子上坐下:“我们小本生意可比不上你们裴家财大气粗,哎,你听说你本家那件大八卦了吗?”

八卦是人的天性,在场众位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裴北魏问:“是裴斯羽?他出什么事儿了?”

老板诡秘一笑:“烂桃花。你也是裴家人,裴家的事儿比我清楚,裴斯羽在香港不是有个未婚妻吗?”

裴北魏点头:“这我倒是知道,据说是岑家的小女儿,那姑娘我见过两次,漂亮是漂亮,但是冷冰冰的,眼神忒吓人。”

老板感叹:“裴斯羽性格那么弱,有个这样的未婚妻其实挺不错的,可惜小子不知足,在平城勾搭了一小姑娘,这事儿你知道吗?”

裴北魏摇头,裴斯羽忌惮自己是裴家人,肯定会避着自己,怪不得来了三年多了,和自己的关系反倒不如原来热络,感情是养了外宅:“这什么时候的事儿?”

老板说:“也就是刚来平城不久吧,那时候那姑娘大约十八九岁。”

他指了指小谢:“就和阿洛差不多大吧。”

季云攀心里觉得不舒服,嗓子里轻轻咳了一声,搞的老板有些讪讪的:“带着来我这儿吃过几次饭,看样子倒是真喜欢那姑娘,不过嘛……”

他的话咽在嗓子里没说完,但是裴北魏当然明白他想说什么,以裴斯羽那样的弱性子,是绝对不可能和家里抗衡的,他再喜欢那姑娘,估计一旦岑家小姐杀来也得乖乖束手就擒。

老板最后一句感叹:“可见人人有本难念的经,你们有钱人也不见得比我们穷人开心多少嘛。”

裴北魏推搡他一把,笑骂:“感情你是来这儿刺激我们找安慰呢,滚滚滚。”

老板讪笑着走下楼,看着他的背影,小谢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句:“其实把罪过都归到外人身上是件挺傻的事儿吧?”

裴北魏笑着接过话去:“是啊,最重要是自己努力。一点努力都没付出过,最后一败涂地还要去怨别人,没有比这更可恶了。看我,我就是一个自我奋斗的经典范本啊!”

小谢和季云攀齐齐作呕。

但是他说的没错,恋人之间最愚蠢就是在别人说不之前自己先放开手。

2、

高一时候虽然最终推掉了那个模特的兼职,但两个人倒成了朋友,这次卓扬要拍一组照片,觉得小谢是最佳的模特,于是来找她帮忙:“这次你高考都结束了,不能说没有时间了吧?”

小谢爽快地答应了,同时开出了高价:“必须这个价格,一分不能低。”

不愧是烧父母钱的败家子儿,卓扬也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个价格。

拍摄时间定在一个周末,裴北魏告诉小谢说两个人都很忙就不去看她了。小谢无精打采地出门,到了工作室,卓扬已经把要用到的道具全部准备好了。他的工作室墙壁上还贴着那些照片,又新添了很多张,全是那个清冷冷的女人,不用说,人还没追到。

小谢拍拍他的肩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卓扬有恋物癖,是个老时装的粉丝,这次拍摄的主题就是老时装。看着那些服装,小谢再次感叹,摄影真是个烧钱的活儿。那些衣服都是仿照老杂志上的时装照片找人定做的,质料绵软舒适,光是这批衣服就不知花了多少银子。

卓扬的工作室到现在还是只有一光棍司令,倒是有几个人来应征过,都被他因为各种理由打发掉了,所以即使连化妆这样的活儿也要他自己来,他一边给小谢化妆一边絮叨:“要说时装啊,还是意大利和法国的有味道,美国就太粗野,最好笑是韩国,把欧洲十几世纪时候的宫廷风换个雪纺料子就敢号称是韩版,看着满大街哭喊着要买韩版服装的小姑娘,我简直要笑死了。”

小谢听着他的唠叨,突然灵光一现,干笑两声:“一个男人对服装那么挑剔讲究感兴趣,难道,卓扬你其实是另一个范思哲?”

卓扬推了一把她的脑袋,口红斜斜地从腮边滑过去长长一道:“再敢废话我往你脸上画小王八。”

第一套衣服是格子少女,妆也画的淡淡的,越往后越偏近成熟,到了一套露背的礼服,小谢拽着换衣间的帘子只露出个头来,颤抖着声音问:“卓扬,你准备的衣服里没有泳衣吧?”

卓扬白眼一翻:“还有裸照哦。”

小谢做个鬼脸走出来,那套衣服剪裁很流畅,**肩膀,后背是V字形,收腰,下摆垂顺,没有多余的蕾丝,很有一股妩媚动人的成年女人的气。卓扬吹个口哨:“我就知道这衣服肯定适合你。”

小谢也很喜欢这件衣服:“哎,你找谁做的衣服?手艺很不错啊。”

卓扬的万年老脸突然就红了那么一下子,扭扭捏捏的:“她啊,她是服装设计师。”

小谢恍然大悟,这小子对老时装那么有研究恐怕也是为了追心上人吧?

这一套衣服要拍三张图,一张是在镜子前,一张是坐在窗边,最后一张是在树下。

前两张还好办,毕竟镜子和窗子作为道具本身具有很强的表现力,不需要模特本身太费劲,但是最后一张就麻烦了,非主流大行其道的年代,彻底糟蹋了铁轨、花海和树下阳光这三个摄影元素,卓扬死也不肯放弃树下阳光这张,又非得拍出和非主流截然相反的作品来,来回折腾了大半天,小谢有气无力:“我要求加价!加价!卓扬我眼睛都快被阳光刺瞎了。”

卓扬只能安抚她:“再坚持会,为艺术献身光荣啊!”

给钱的是上帝,小谢只能坚持仰头看上帝,一边不停地腹诽,什么为艺术献身,卓扬肯定是要拿这些照片去讨好心上人,这种为朋友两肋插刀为情人插朋友两刀的败类。

站的太久了眼睛又被阳光灼的厉害,脚下一不小心打滑,小谢无效地挣扎了几下,歪歪斜斜地摔倒在地上,刚想站起来,突然听到卓扬的一声暴喝:“别动!”

过了一分钟,他兴冲冲地跑过来:“抓拍到了!”

小谢头皮一麻:“囧照?”

卓扬翻白眼:“我才不会用我的相机去干这种没意义的事儿。”

他把拍到的照片给小谢看,小谢顿时气炸,恨不得给他踹出第二个膝盖来:“喂!根本连模特的脸都看不到!你要拍这样的照片随便找个人好了,让我站了大半天就拍出这么个没脸的东西来?”

卓扬讪讪笑:“换个人不一定有这气质啊,气场你知道吧?气场这东西很奇怪的,再说了,这组照片的重点不是服装嘛……”

感情这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小谢知道和这个被爱情蒙蔽了眼睛的男人争论也没用,气哼哼地指着他的鼻子:“三天后要是看不到钱到账,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破工作室!”

坐上公交车,小谢不禁有些失落,季云攀果真没有来。

她不知道,季云攀和裴北魏其实已经来过了,就在拍摄那张树下阳光的照片时,他们就在不远处看着她,可是她一心抬头看着树顶,没有注意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3、

要报志愿了,裴北魏找来了一堆学校信息,又向家里正有人上大学的诸位亲朋好友征询了大量意见,打印出来堆在小谢面前:“报志愿可是比高考更重要的环节,千万要谨慎啊。”

小谢啃着苹果,翻了翻那些信息:“我已经想好报哪里了。”

裴北魏外号女性之友,最擅长揣摩人心思,就算小谢没说过他也看得出来她一定得报和法律有关的专业,他往小谢旁边靠了靠:“中国政法?西南政法?”

小谢把苹果核准确无误地投到垃圾篓里,干脆利落地说:“省大。”

裴北魏瞬时沉默了,省大就在省会城市G城,离平城只有一百里不到,虽然在全国排名也不是很差,但比起中国政法和西南政法还是相差一截,按照往年的录取情况,小谢的成绩报全国四大政法学校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她为什么报省大,没有人比裴北魏更清楚了。

半天,他才开口:“阿洛,你有没有听过投资上有一条很大众的理论叫不要把鸡蛋放到同一个篮子里?”

小谢乖巧地点头:“高中政治上讲过。”

裴北魏叹一口气:“这不只是经济投资理论,人生也是一样的。爱情只不过是人生的一部分,对于有些人来说,甚至是可有可无的一部分,你为了它把学业和前程都赔上,不是很傻吗?”

小谢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莫名奇妙地问了一句:“裴北魏,你说,对于季云攀来说,爱情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吗?”

良久,裴北魏轻轻叹了一口气:“希望你有朝一日不会为今天后悔。”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他知道,对于有的人来说,爱情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而是根本不需要有的东西。

小谢最后还是第一志愿填报了省大,其余志愿也都是选择了与平城最接近的城市。

奇异的是,季云攀对于她的志愿填报从头到尾都没有过问过,他好像并不想知道小谢将去往哪里,也不想提出任何意见做出任何干涉。小谢不免有些沮丧。

但是只有季云攀和裴北魏知道其中缘由,小谢去学校交志愿卡,裴北魏给季云攀打电话:填了省大法律系。

季云攀半天没说话,裴北魏也无话可说,只能挂断了电话。

八月下旬,录取通知书来了,省大的录取通知书是大红的底色,玫玫评价说:“像个结婚证似的。”

玫玫被北京的一所名校录取,母校的光荣榜上名字赫然在列,小谢的名字在光荣榜的最下面不起眼的地方,交志愿表的时候老师怒其不争:“这个分数明明可以报个更好的学校!”

小谢只能说不想冒风险,任凭老师唾沫横飞口干舌燥,意见虚心接受,决定死活不改。

九月五号开学,小谢整理好行李,揣着结婚证踏上去学校的火车,裴北魏和季云攀站在站台上看着火车离去,裴北魏感叹一声:“我十七岁那年去上大学,从那时候起和母亲一年里聚在一起的时间就再没超过两个月过,现在想看她人也不在了。父母健在的朋友告诉我说,现在他每年只有年假才有空回去见父母,七天的年假,来回就要耗掉两天,只有五天见面。父母辛苦养育了十几年,最后只换来每年五天见面的时间,真是个赔本到家的买卖。”

裴北魏把小谢当女儿养,此刻说的话全是站在父亲立场上的惆怅和失落,听在季云攀的耳朵里却又变成了另一种滋味,他突然觉得,自己是要失去她了。

4、

省大虽然在省会城市G城,但G城却未必比平城富庶多少,平城才是全省名流云集的经济重心城市。

小谢的母校启人是平城升学率最高的学校,父母大多不放心孩子走的太远,所以离家不远排名又不错的省大是很多学生一上高中就确定了的目标学校。

第一次班会上,小谢数了数,全班至少有五个人是自己认识的,还不排除或许有一些也是平四毕业自己却不认识的。

小谢寝室里一共有四个人,一个因病休学床位空着,其他两个也都很好相处。住在小谢下铺的姑娘心直口快:“诶,谢以洛,你为什么学法律?”

她当时正在做面膜,这姑娘天生皮肤爱出油,痘痘冒出来简直惨不忍睹:“你看你,算是咱们班里最好看的了,去考艺术不是更好?学法律那么吃苦,干嘛要受这份罪?”

小谢正在整理刚发下来的书,随手拿一本翻翻,里面密密麻麻的字确实让人头皮发麻:“我,我男朋友是律师。”

其他两位姑娘立刻会意:“哦,为了伟大的爱情。”

小谢一股火直烧到耳根。

十年寒窗,一朝结束,无比空虚的莘莘学子尤其是男生们百无聊赖中开始了猎艳生涯,既然是猎艳,第一条件当然是看外貌,小谢在班里堪称班花,开学没几天就被神奇生物表白。

一个小谢完全没印象的本班男生举着玫瑰花在女生宿舍下表白,磕磕巴巴地念着情诗,小谢不管不顾,只是预习功课,其余两位姑娘倒是饶有兴致,趴在阳台上往下看,权当主持人实况转播。

嘴损的1号床姑娘说:“哎,我就奇怪了,他一结巴学什么法律当什么律师啊,将来在法庭上辩论怎么办?根根根根据民法第第第第十六六六条条条?”

4号床姑娘哈哈大笑:“真是的,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话都说不利索还敢追班花?”

1号床姑娘回过头问小谢:“哎,谢以洛,我们帮你把他打发走了啊?大半天了一首情诗还没念完,我听着都觉得胃疼。”

看小谢没有反对,4号床把双手聚拢在嘴边,朝着下面大声喊:“下面那位,你就死心吧!回去告诉其他想下手的人,谢以洛已经名花有主了,你们完全没机会!”

男生收起情诗羞愤而去,1号床姑娘有些惋惜:“我觉得他念的那首情诗写挺不错的,没听完,真可惜,赶他走之前应该问一下那首诗叫什么名字的。”

第二天法律系谢以洛已经名花有主的消息就在学校散播开来,无数本来跃跃欲试的男青年扼腕叹息,把从读者青年文摘上东一句西一句凑来的情诗揉巴揉巴扔进垃圾桶死了一颗少男心。当然也有那么几个大脑构造奇特的猥琐青年坚持认为这是谢以洛欲擒故纵的手段,战斗值不减反增,噌噌飙升。

看着一封比一封离奇的情书,宿舍姑娘有点吃味了,1号床挑剔地打量着小谢:“说实话吧,谢以洛你也就是比平常人五官端正了那么点,也没到惊艳四座的程度啊。”

4号床倒是看情书看的很乐呵,一针见血地指出来:“这些人就是一群斯德哥尔摩患者,两个字,欠虐,一个字,贱!”

小谢扶额,看来有这两个室友在,自己的大学生活想枯燥都没门。

季云攀第一次来找小谢是在她来到大学后第二个月的某个周末,两个月来小谢一直没有回家,其实从省大回家不过是几个小时的路程而已,即使是周末回家也完全来得及。

她老是不回家,让季云攀的多疑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来之前季云攀并没有提前告诉小谢,反正他对省大一点都不陌生,也知道小谢住在哪间宿舍。

他连说辞都想好了,就说是自己和省大的校长有交情,这次是来找校长有事儿,捎带受裴北魏之托来看看她。拿着校长给的通行证惴惴不安地走进女生宿舍,没想到小谢根本就不在。

宿舍里两个正在做面膜的姑娘齐齐看着他,眼睛里放射出可怕的光芒,看的季云攀头皮发麻:“请问,谢以洛是住在这里吗?”

两位姑娘交换了一个眼神,异口同声喊了个等等,然后争先恐后地冲进了盥洗室,再出来的时候就是两个清爽的女孩子:“你找谢以洛?你就是谢以洛的男朋友吧!”

季云攀眉头一皱,才来了三个月她就谈恋爱了?

他的表情让两个女孩子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律师?”

季云攀点头:“是,我的职业是律师。”

两个姑娘兴奋地对视一眼:“那就不要遮遮掩掩的啦,谢以洛都告诉我们了,她的男朋友是个律师,她就是为了男朋友才学法律的。”

长时间一直遮掩在心底里的事情突然暴露在天日下,季云攀脑袋晕眩了一下:“哦,对,没错,是这样,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别告诉她我来过。”

季云攀几乎是落荒而逃。

5、

那之后季云攀再也没有去过G城,甚至连裴北魏家都很少再去。

可是有些事情没有办法躲避,比如,小谢的生日要到了,十八岁的生日,成人礼,至关重要。

裴北魏打电话来,说小谢生日那天会回家来,问季云攀觉得是三个人平平淡淡过掉这个生日好,还是请一些平常较为玩的来的人一起热闹一下比较好。

不知不觉间,季云攀成为与谢以洛有关的大小决策中不可缺少的一股力量,大致相当于监护人、兄长、朋友,或者还有其他的身份,人人都忽略了季云攀其实与谢以洛没有半分关系,说起来,他其实只是她名义兄长的好朋友。

怎么就会变成了这样?

如果那天没有去省大,季云攀或许会希望这个生日就三个人一起平淡而温馨地度过,但是现在他不敢,只有三个人,裴北魏一稍微走开他就要和小谢单独相处,他不知道时至今日单独相处时他可以对她说什么,或许只能尴尬,只能沉默。

也不能太热闹,请一些不相干的人来,届时人人好奇地看着他,心里揣测他和当日的主角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以主人的身份出现,在那样的目光里他会觉得芒刺在背。

名单写了又删,最后终于确定下来:小郭警察、餐厅老板。

看着那两个可怜兮兮的名字,季云攀惊觉原来他们的世界这样小,这些年来他困住了小谢,他们的世界里人丁寥落,每个人都在彼此的视线里,逃脱不掉。

裴北魏打电话给小谢,问她需要邀请哪些客人,名单很快发回来,长长的一串,让季云攀又吃了一惊,都是一些他从未听说过的名字。不,小谢的世界没有那么小,不是只有自己,她的世界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早已经变得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像是一个大大的宴会厅,季云攀只是其中的一个客人,人来人往,谢以洛并不能一眼看见他。

生日的当天晚上,小谢是和自己的客人们一起进门,都是一些极年轻的人,每个人都有一张朝气蓬勃的面孔,小谢和他们在一起,一群年轻人,衬得客厅里的水晶吊灯都黯淡了光芒,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小郭警察已经结婚,小肚腩都生出来了,坐在沙发上端着杯酒,凑到季云攀耳边感叹:“时间过的真快,小毛丫头一眨眼变成漂亮姑娘了,我们都老了。”

听的季云攀冷汗涔涔,我们里也包括季云攀,季云攀老了,谢以洛却还年轻。

他们根本就是两代人!

裴北魏倒是一脸我女儿长大了的欣慰表情,很热情地招呼着客人。

庆幸小谢的两个室友有事没来,小谢的客人里有几个男生,据她介绍是学校社团的前辈,季云攀却是横竖看不上眼。

一群人聚在一起无非就是笑和闹,裴北魏和小郭为老不尊,和年轻人打成一片,季云攀却生硬地坐在沙发上兀自别扭着,小郭玩累了,扑回沙发,喘着气看季云攀:“季云攀你真没意思,一起去玩玩会死啊。”

季云攀口气生硬:“对不起,我老了,折腾不起。”

原来还在为刚才那句话耿耿于怀,小郭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开玩笑的话你也信,你不才三十多吗,还是个少年呢,来,美少年,融入集体才是王道啊!”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九点不到,切过蛋糕客人们就纷纷告辞了,今天请的客人基本都是平城本地人,大多住在市区,需要赶公交。

小郭和餐厅老板也告辞了,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季云攀裴北魏和女主角小谢。

小谢正在用纸巾擦头发上的奶油,裴北魏去盥洗室洗脸,季云攀觉得气氛压抑的喘不过气来,刚想告辞却被小谢拉住袖子,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季云攀,过了十二点再走可以吗?”

他只能坐下来。两个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打开电视胡乱调一个频道,竖着耳朵等裴北魏出来。

电视里正在播报晚间民生新闻,说到一个偷窥狂因为用望远镜偷窥对面邻居家女主人而被抓,季云攀清清嗓子:“人的感觉真奇怪,背后没有长眼睛,但如果有人长时间盯着自己却能够感觉到。”

小谢轻声问:“那么,如果一个人被偷窥了十几年,会不会有感觉?”

季云攀感受到她的话外音,心里一紧,嘴上只能回答:“可能已经当作习惯了,就像吃饭喝水,这个时候就不要去管它好了,权当作不知道,不存在。”

小谢不肯善罢干休:“那偷窥的人怎么办。”

季云攀霍地起身:“偷窥是一种坏习惯,当然要自己改掉。”

他快步走到门边,拿起大衣推开门,正要迈出大门的脚步却被小谢一句话钉死在原地:“季云攀,我喜欢你。”

6、

季云攀,我喜欢你。

不是像喜欢一件玩具或者喜欢亲人那样喜欢你。

季云攀手足无措,沉默了许久终于回答:“等到你还在青春年少,某次为我挑选礼物却不得不到中老年专柜咨询,那时候你会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小谢站起身来:“你只比我大十四岁!”

她走过来,在身后轻轻地抱住季云攀,季云攀大脑一片混乱,丝毫没有力气推开她,积蓄了半天的力气才终于能说出话来:“小谢,你喜欢的,或许只是初见那一刻的我,那个形象在你脑子里不断地发酵膨胀,最后占据整个思维,但那只是一个幻象,像一只气球或者肥皂泡,一戳即破。你的心还停留在十四岁孤苦无助的时候,可是你没有看到,你现在身处的已经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你的世界有那么多人,我只是其中一个,迟早有一天你会睁开眼睛,发现世界不只是我,你会抱怨,会后悔。”

小谢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你有没有听说过鸡尾酒会效应。”

鸡尾酒会效应,据说,在不管多么嘈杂的鸡尾酒会中,只要有人提到和自己有关的信息,当事人总会敏锐地觉察到,循着声音回过头去。

小谢轻轻的呢喃,似是呓语:“一场鸡尾酒会里,和我有关的全部信息,就是季云攀三个字。不管多嘈杂的酒会,听见你喊我我就会转过头去看你,不管多缤纷的世界,我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你。”

季云攀掰开她的手:“小谢,来日还长,每个说不后悔的人,老来都在忏悔年轻时候的草率和坚定。这个世界很大,你会遇到无数很好的男孩子,他们年轻,有作为,有勇气,每一个都比季云攀好十倍百倍。”

小谢抬起头看着他:“你记不记得那年我们一起看一部法国电影,小男孩被坏孩子们围追堵截,失去了自己的红气球,可是从天而降五颜六色的大捧气球,那些都属于小男孩了。那时候我对你说,如果我是小男孩,我只想要那只最初的红气球。”

无论如何,他们不能说服彼此,季云攀认定小谢会后悔,最后,他疲惫地说:“小谢,为我想想吧,你十四岁那年,我违背原则救你出来,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让别人有把柄说,哦,原来,他是为了给自己培养一个童养媳。”

他的手握着门把手:“小谢,我可以是兄长,可以是朋友,但不可以是你希望的角色。原谅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不是你应该选择的对象,你从我这里得不到你想要的,而我也一样。”

他拒绝的这样彻底,小谢的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却找不到一个词汇。

季云攀躲避着她的眼睛:“如果你仍旧认为我是你的朋友,我婚礼那天,请和裴北魏来喝一杯喜酒。”

听到婚礼两个字,小谢如轰雷掣顶,摇摇晃晃地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季云攀的脸,还有那张不停开合的嘴,吐露着如生锈的钝刀般残酷的语言。

“姚成诗要回来了,她这些年也还没有男朋友,我们都是单身,当年我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毁弃婚约,心里一直觉得愧疚,我们青梅竹马,我一直以为她会是我的妻子,错过了这许多年,还好如今还可以补救。我三十二岁了,三十二岁的老男人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坚持那些所谓的原则,我愿意为了她收敛些锋芒和锐气,给她一个完整安定的家,这也是我从小就一直渴望的。反正我们四年前已经订过婚,我们已经商量好婚期,就在来年春天。”

说完这些话,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寒风灌进来,小谢头昏眼花地扶住门框,腿软的站不住,像是被剜掉了膝盖骨,灵与肉被这些话生生地切割分离。

胸臆间被一口恶气紧紧堵住,她喘不上气来,模模糊糊的视线里,四壁沉沉地向中央挤压下来。

在她闭上眼睛之前,最后看到的是一张焦急的脸,喊着阿洛。

那不是季云攀,也不是裴北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