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爱情是赔本买卖,但有人甘之如饴

1、

小谢想要找兼职并非突发奇想。

虽然裴北魏对自己说过那些宽慰的话,但小谢知道自己毕竟和裴北魏没有血缘关系,裴北魏有万贯家财自己也不能安心享用,即使裴北魏不计较,她自己也会觉得惶恐——好运气来的太莫名其妙,心情像是中彩,一场大火烧掉了所有意外之财也觉得命运本该如此。

她始终觉得这场好运气是会结束的,早晚的问题。

她不想在好运气结束前就只依靠着裴北魏,等到那天来临的时候,回头看,自己那几年全是空。

更何况,还有两年不到她就要成年了,亲生子女成年之后尚且要脱离父母独自生活,更何况她?

这些话虽然没全对玫玫说明,但玫玫多少也能揣测出一点来,拍着她的肩膀说会帮她留意兼职信息,但前提是,绝对不能耽误学习。

她很快带来了好消息,有一家摄影工作室招聘兼职模特,要求净身高160以上面孔清秀,玫玫把宣传单给小谢看:“看,简直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小谢也很钟意这个工作,马上打电话给工作室预约面试时间。放下电话又有点忐忑:“我还没告诉家长呢,万一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玫玫想了想:“我们先去面试,如果过不了呢就当没这事儿,如果过掉了的话再去跟家长商量,如果他们同意最好,不同意的话那也只好算了。”

时间约在下午六点,下午放学后两个人立刻飞奔出学校去搭公交车,工作室的地址在与裴家方向截然相反的东郊,下车来就看见一幢小小的红顶白墙房子,玫玫唏嘘感叹:“肯定是哪家的公子哥儿烧爹妈的钱开的工作室。”

小谢一把拽住她:“哎,这可靠吗?会不会是骗子?”

她这么一说玫玫也有点踌躇:“是啊,也没调查过,万一真的是骗子怎么办?”

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极有默契地紧握住手转身向后走,却被背后一个清亮亮懒洋洋的声音喊住:“哎,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啊?”

玫玫握住小谢的手紧了紧,声音里都要带哭腔了:“怎么办怎么办。”

小谢反倒镇静了下来:“别怕,又不一定真的是骗子,再说了,我会跆拳道。”

她拽着玫玫转过身,后面小屋前一个漂亮的男孩子手里拿着花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两位美女好,我叫卓扬,是这家摄影工作室的首席摄影师,你们是来面试的吗?”

玫玫为色相所惑,一把把小谢推过去:“是她!我是陪她来的。”

卓扬上下打量了小谢两眼:“跟我进来吧。”

玫玫的表情又是一僵,伸手抓住了小谢的胳膊,小谢站在原地没动:“为什么一定要进去?”

卓扬扑哧一声笑出来,举起双手:“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对年纪比我小的女孩子真的没什么兴趣,真的,我有女朋友了,我工作室的墙上贴着她照片呢,不信你们进来看。”

他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细瘦细瘦的,说不定还没自己有力气,小谢在玫玫耳边小声说:“没关系,你忘了,我是启人恶女。”

他们跟着卓扬走进所谓工作室,才知道这个首席摄影师是怎么回事——只有一个摄影师,能不是首席吗?至于墙上贴着的那些照片,小谢用打量跟踪狂的眼神看着卓扬:“你这都是偷拍的吧?”

一整面墙上贴着的都是一个人的照片,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都是背影或侧脸,鲜少有正脸,气质里带着冷峻,有一张照片的光线不是很好,似乎是在酒吧里,那女人在用打火机点烟,一手护着火机挡着风,低头去就火,姿态是令小谢都不由会心动的漂亮。

卓扬眼神眷恋地看着照片上女人的面孔:“总有一天她会是我的女朋友。”

2、

小谢没有什么悬念地通过了面试。

接下来就是要怎样告诉裴北魏和季云攀这件事情,重点是季云攀,裴北魏这个人大大咧咧的,很少去干涉小谢的决定,可是季云攀不成,虽然他和小谢的关系从法律上讲还不如裴北魏近密。

第二天正好是裴北魏的生日,季云攀和他们一起庆祝,三个人一起吃晚饭,趁着气氛比较缓和,小谢察言观色着慢吞吞地开口:“那个,我想说一件事,我想找个兼职……”

季云攀不假思索地反驳:“不行,你就快高考了,做什么兼职?”

裴北魏一口水差点没噎死,好容易才顺过气儿来:“喂喂,阿洛才刚上高一,离高考还远的很吧。”

季云攀狠狠瞪他一眼:“一千多天,刨掉寒暑假和周末,一点都不远,高一不努力,高三徒伤悲,考试到了眼前才发现自己对课本一无所知,哭都来不及。”

小谢小心翼翼说:“可是那个工作只是摄影模特,不耽误学习的。”

季云攀皱着眉头看她:“摄影模特?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个工作?”

小谢低声回答:“在东郊的一个摄影工作室。”

季云攀几乎要霍地起身:“东郊?那么荒僻的地方你去干什么?遇到坏人怎么办?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借口招聘模特的骗子?之前也不告诉我们一声,真出了事怎么办?”

裴北魏赶紧打圆场:“算了算了,不去就不去嘛,发那么大火干什么,今天可是我生日,拜托尊重一下寿星的感受好吧?”

小谢盯着桌子,小声说:“大不了我不去了。”

小谢去楼上取东西的当口,裴北魏压低声音问季云攀:“不过找个兼职,又不影响学习,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搞的大家都闷闷不乐的,你开心了?”

季云攀闷声没有说话,他知道他的反对其实站不住脚,但在听到她开口的那一瞬间还是不假思索地反对,他隐隐觉得,她这样做是在试图脱离。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裴北魏走出去接电话,过了不到一分钟就走了回来,眼眶有些红。季云攀敏锐地觉察到:“是简真?”

裴北魏点点头:“我有事,先上去一下。”

他和正在下楼的小谢擦肩而过,却连个招呼都没打,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小谢莫名其妙地走下楼,坐回季云攀身边:“裴北魏怎么了?”

季云攀轻轻回答她:“简真刚才打来了电话,你一会找裴北魏说说话吧,我先回去了。”

季云攀走后好大一会儿,小谢估摸着裴北魏的情绪应该稍稍好了点,这才走上楼去敲他房间的门。裴北魏拉开门,这是小谢第一次走进裴北魏的房间,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两年,但却从未想过走进裴北魏的房间,正如眼前这个人,她朝夕相处,却一点都不了解。

季云攀告诉过你我和简真的事情?裴北魏用的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小谢点点头:他说你深爱简真但是你们却分手了,但是到现在你还喜欢她。

他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只相框,是一张合影,里面的女孩子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如季云攀所说很漂亮清秀,那是一张在雪地里的合照,两个人都穿着大红色的滑雪衫围着彩虹色的围巾,连帽子都是情侣款。裴北魏手指摩挲着相框:“我们分手前一天晚上她还对我说,一个人活着太累了,太寂寞了,我们结婚吧。”

第二天我拿着户口本和钻戒兴奋地去找她,扑了个空,她已经搬走了,只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不要找我。我找了她三年,才终于找到她的下落。你猜她对我说什么?她说,对她来说,曾经深爱过的人像是小时候看过的经典电视剧,在回忆里成了经典,但是却再也不想回头去看。

小谢似是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那她现在还寂寞吗?”

裴北魏淡淡笑:“无论怎样,都是自己的选择。”

小谢叹一口气:“那她到底爱不爱你?你呢?你又从爱里得到了什么东西?季云攀说爱情没有意义。”

裴北魏伸手摸她的头发:“爱一个人是一桩什么买卖?你或许得不到这个人,或许得不到一颗心,或许连最基本的快乐都得不到,但你心跳的频率会因此变动,你能从中感觉到你的生命是真实存在的,这就是最大的回报。季云攀——你喜欢他,是不是?”

小谢惊讶地看着他,裴北魏笑:“可能只有你自己觉得这是个秘密。阿洛,遇见你之后,我的生命多了一股生机,我很感谢你。我说过我把你当自己的亲生妹妹或女儿。我乐意看你是个大小姐,众人簇拥着,捧着敬着爱着,调皮任性又不招人厌。我如果有个女儿或者妹妹,就希望她是这个样子。女孩子要活得这样任性需要大笔的钱,我可以为你提供,可是你要的偏偏不是这些,多可惜,我活到现在只想对两个人这样慷慨,可是每个人都不接受。”

最后的最后,他对小谢说:“阿洛,季云攀不相信爱情的,你答应我,如果他总是这样冥顽不灵,你不要把一生都耗在他一个人身上。”

小谢只是转过头去,没有回答。

她能许诺什么呢?郑重发誓说一旦发现苗头不对自己就会及时抽身?这简直是比让时光倒流更荒谬的事,

3、

第二天小谢和玫玫去工作室找卓扬,告诉他因为家长反对,所以要放弃这份工作,卓扬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没事,以后还是朋友,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的话别客气。”

他的面孔凑到小谢眼前:“哎,阿洛,根据我摄影师的专业眼光,再过两三年你的骨架会长开些,做模特大有前途,那时候高考都结束了,如果我再请你帮忙拍照,不要拒绝我啊。”

小谢点点头:“倒是你,那时候如果我来找你讨工作,你如果嫉恨今天的事儿拒绝我,我才要用跆拳道来对付你。”

回去的路上,玫玫突然问她:“哎,阿洛,高一下学期要分班的哦,你是选文科班还是理科班?”

小谢耷拉着脑袋:“文科班吧,我对数理化完全不开窍。”

玫玫突发奇想:“不如报艺术班啊,你钢琴考到几级了?刚才卓扬也说你外型条件很好啊。学艺术的话不是省心多了吗?”

小谢摇头:“才不,我大学是要学法律的。”

玫玫吓了一跳:“开玩笑吧,我从来不知道你对法律感兴趣啊。”

小谢诡秘地笑笑:“不是同行,难以同行。”

玫玫表示不能理解,小谢学她耸肩:“不理解就算了,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玫玫以为她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到了下学期分班填志愿的时候,她竟然真的在志愿表上毫不犹豫地选了文科项,中国学生大多重理轻文,即使是数理化很差的学生也要在文理科之间挣扎很久,每次分班前全校都要召开动员大会,校长和教导主任们在台上唾沫横飞声嘶力竭,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数理化不好的同学们都选文吧选文吧。

没想到小谢竟然真的不管世俗眼光,玫玫眼泪汪汪:“你真的选文啊?陪我选理科吧。”

小谢摇头:“我的数理化太差,我不想在高考上冒险。”

谢以洛同学意志坚定,班主任看着志愿表上文科下面那个漂亮简洁的勾简直要热泪盈眶了,但是除了还懵懵懂懂的玫玫,没人知道谢以洛选文科是为了季云攀,她相信不是同行难以同行,为了他她决定大学专业选择法律,只有在高中选文科她才能保证自己能考上一所好一些的政法学校。

几天后分班结果下来,玫玫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隔壁理科班,小谢长舒一口气,还好,十五个理科班四个文科班两个艺术班,小谢在文一班,玫玫在理十五班,他们的班级就紧紧靠着。

走进文一班的教室,在靠窗的位子坐下来,小谢突然想起小楼来,小屏山的小楼,她童年时期最好的朋友,那个曾经对她说我们做一辈子好朋友,永远不分开的小姑娘。她答应小楼会给她写信的。

从书包里翻出一沓信纸,小谢甩甩笔,在纸上写:小楼,见字如面,今天我为了后半生走出了第一步……

高中不同于初中,十年寒窗全是为了高三末尾的那三天,所有人从高一起就严阵以待,整个高中就是一个分班分班再分班的过程,启人的口号就是一切为了高考,防范早恋防范友情防范一切,为了避免同学之间太过熟悉导致一起堕落无心向学,也为了尽量按照资质区分学生因材施教,每半年就要分一次班。这种分班方法被学生们戏称为更戍法。

一入校就区分出英语班和俄语班,高一下学期分出文科理科和艺术班,高二上学期再根据考试成绩从文科班和理科班剔除一部分人到艺术班里去,高二下学期从普通文科班和理科班里选拔最优的一部分组成文科和理科尖子班,可谓时时处处有硝烟。

若努力学习,时间往往过得飞快,一转眼就是一年半。

高二下学期两个人都被分进了各自的尖子班,玫玫自然是不用担心的,小谢却放松不得——她的语文成绩和英语成绩虽然不错,但是地理和数学却差劲点,每每数学老师都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她:“数学满分一百五,你连一百一都考不到,怎么能考上一本的学校?”

她说的是事实,小谢不免气馁。因为数学成绩,全班二十个人,她排在倒数第五。

玫玫虽然是个理科天才,数学好的不得了,但却是个属茶壶的:心里有,嘴上倒不出来,当年帮小谢辅导初中数学已经很勉强,更不用说现在那么忙,高中数学又比初中数学难了不只一个段位,只能掩面同情,爱莫能助。

尖子班的数学课代表李默是个清秀木讷的男孩子,留很规矩的小平头。全班只有四个男生,都很聪明,但除了李默,其他人都是自恃聪明的一类,李默为人谦逊,又画得一手好画,班里的黑板报经常是小谢和他一起出,小谢这些年练书法,也能写出一手漂亮的楷字,她写字,李默画画,该换板报了就提前约好个时间,到时候一起留下,李默先设计好版面,画完画儿,小谢再往里面填字。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交集,但做完了自己的工作他也老是不走,陪小谢一起写完,自己再修饰下,小谢觉得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对他颇有好感。

当然除了办板报,两个人绝无其他交集,哦不,也不能这样说,每次小谢被数学老师提进办公室里训斥,李默都在,默默地整理着数学老师桌子上的作业和试卷,时不时同情地看小谢一眼。

就这样做了一年的同学,高三上学期要结束了,还有半年就高考了,墙上挂着触目惊心的倒计时牌子,数字一天天的缩减下去,小谢每次抬头都觉得懵。

季云攀说的没错,三年时间真的就是弹指一瞬间,书到用时方恨少,临到高考悔从前。

离放寒假还有一个星期,下课时候小谢正在埋头做数学题,突然收到李默的短信:“下学期应该就不换板报了,我们明天把最后一期板报办出来吧。”

小谢随手回了个好字,继续埋头钻研该死的数学题。

4、

第二天小谢几乎忘了黑板报那件事,都上了公交车才想起来,马上喊司机停车,跳下车跑回学校去。

教室门虚掩着,小谢推门进去,李默正在设计版面,听到声音回过头:“你来啦?”

他一手拿着抹布,画了又擦擦了再画,小谢掏出数学题研究,等了大半个小时也没等到李默喊自己,不禁觉得纳闷,李默是个高效率的人,原来都是十五分钟之内搞定,这次怎么还没喊自己?

她回过头,黑板上竟然还是空空****的。

李默看见她回头,淡淡一笑:“我在想,最后一次板报,怎么做才比较有意义?”

小谢不禁有点羞愧,办黑板报她一向是应付差事,本来她就不怎么想承担这项义务,但是班主任硬说班里没有人比她的字体更漂亮,其实她也知道,班主任叫她做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尖子班的学生个个都忙的陀螺似,根本没人愿意做板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是涉及班级评比又不能空着后面,所以班主任只能顾全大局,找上小谢这种既有板报能力又在学习上比其他人缺乏潜力的学生。

至于李默,这倒很奇怪,他可是班里的第二名,数学课代表,班主任的心肝儿宝贝呢。

老师的心思啊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李默倒比自己上心,小谢走过去:“写励志什么的未免太傻,这个时候写和学习有关的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了,不如走温情路线?”

李默看着她:“什么叫温情路线?”

小谢大胆设想:“不如我们在黑板上画一棵许愿树什么的东西,上面画满许愿的桃符,让每个同学签名,写上自己的座右铭。既是一张班级全家福,也让每个同学都参与进来,很有意义啊,估计大家都会印象深刻的吧。”

李默眼前一亮:“好办法!”

这个办法让小谢省力不少,她只需要在框子里签上自己的名字和座右铭,她想了想,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用公正的小楷写上一行字——不是同行难以同行,谢以洛。

李默看着这一行字,在心里揣测着它的意思,他在小谢的数学课本上也见到过这行字,这句话对于小谢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小谢把粉笔递给他:“到你了。”

李默看了她一眼,在黑板前走来走去,最后还是把粉笔放下了:“我不知道该写在哪里,等等再说吧。”

如小谢所料,大家果然都对这个板报充满了热情,连班主任都踩着板凳在最高处的桃符上写了一句话签上名字,班主任是个功利的小男人,签的是那句喊了一年半的名言——争做平城第一班。

很快所有人都签完了字,只剩下李默。

黑板上也只剩下了一个空位,在角落里紧靠着小谢的位子,李默拿起粉笔小心翼翼地写下一句话。

不知是谁起哄:我们在黑板报前拍个合照吧!

立刻有人从自己的桌子里翻出相机,班主任怒目而视:上学时间带相机,下次再发现就没收!

那张照片小谢后来不知怎样弄丢了,很久之后再见到,李默就站在自己的身后,温柔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寒假开始后的第七天,小谢收到了一封来自李默的快递,沉甸甸的,打开来里面是一沓数学笔记,写的工工整整干干净净,黑蓝色的墨水看上去很舒服。

笔记里夹着一封信,没有折成任何形状,写着谢以洛亲启。

信里写很珍惜这些和她一起办板报的时光,说自己已经被家里安排好去新西兰留学,不会参加来年的高考,可能不会再见到小谢了,所以把这些笔记留给她,希望对她的数学有帮助。

最后面详细地写着自己的数学心得:掌握基础才是重要的,必须要先把基本课本熟练地记下来,挑出重点,按照性质分成板块,提炼出公式和公式下的题型,做题切忌贪多,掌握类型至关重要……

一封信里一千字倒有九百是在指导她的学习。

合上信小谢静静地在**躺了会儿,她不是傻瓜也不是迟钝,她知道李默肯定是喜欢自己的,若是自作多情的多想一步,李默向老师要求协同办板报,或许就是为着自己。

一千个字里有九百是在指点学习,可是有多少情书能比这封信更动人些?

5、

李默的笔记一向是数学老师拿来给大家做范本用的,威力自然不必说。

按照他信里所写,小谢原来的复习方法全然是错误的,她之前一直在打题海战术,完全不知道高中数学有哪些东西,陷在一些小泥潭里,觉得数学简直浩瀚无边,想想就恐惧。

现在按照李默教给的方法去学,果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找到门道之后学习也不再是苦事,反倒很有成就感,一个寒假小谢都关在屋子里钻研数学,连裴北魏喊她出去玩都统统拒绝掉,裴北魏无奈,季云攀的父亲又坚定地把季云攀召回了香港的家。

直到季云攀回来,打电话约他们吃饭,小谢才终于答应出行。

裴北魏无奈地笑:“我这哪里是养女儿养妹妹啊,简直就是给人养媳妇儿。”

小谢脸一红,把抱枕砸到裴北魏身上,蹦蹦跳地冲进卫生间:“我去洗个脸!”

高考迫在眉睫,吃饭的时候难免提到这个话题,季云攀问:“你的数学怎么样了?”

季云攀对小谢的成绩几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知道她数学成绩差,提这个话题也是斟酌了许久,怕会破坏了她的胃口,没想到她竟然神清气爽:“很好啊。”

裴北魏笑嘻嘻地插嘴:“是啊很好啊,小谢收到了爱慕者提供的葵花宝典,一整个寒假都在研究数学,据我观察已经打通任督二脉达到人书合一的境界。”

听到爱慕者这三个字,季云攀眉头一皱,小谢在桌子底下踹了裴北魏一脚:“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是买到了一本很好的辅导书。”

裴北魏忍着笑:“是是是,名师指导,非常有效。”

季云攀不以为意,以为只是她在敷衍自己:“高考快来了,你不要放松啊。”

然而开学后第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让季云攀大跌眼镜,满分150,小谢第一次考到了130以上。

小谢高兴却不觉得惊讶,早在意料之中,寒假里她看了几十遍李默的笔记,李默的笔记说是葵花宝典一点都不夸张,逻辑严明,条理清晰,公式加题型的模式清爽干净易于理解,而高中的数学基本上又都在高二就已经完结,高三只是复习而已,小谢对于那些东西其实已经烂熟于心,只不过都是一些散乱的珠子,李默的笔记和方法就是那条把珠子穿起来的线。

尖子班的学生分数本来就咬的紧,这次数学没有拖后腿,小谢一跃进入前六名,简直要被视为万众楷模,数学老师点名表扬,说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能。

没人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李默的男孩子,那个男生没有对自己说过喜欢,一年以来他们说过的话加起来还不到二十句,但是穷小谢一生,没有人比这个早早离去的男孩子更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了。

倒计时上的数字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最后终于到了一位数。

高考的第一天全城暴雨,季云攀亲自开车送小谢去考场,一路上不停地叮嘱:“一定不要心慌,做完后一定要检查,如果有人让你帮忙作弊就当没听到,东西都带齐了吗?再检查一遍。湿巾带了吗?一定不要让手上的汗渍和铅笔屑沾到试卷上,有的老师很偏向卷面分的……”

小谢第一次知道原来季云攀那么唠叨。

她撑开伞跳下车,满脸的轻松:“等我好消息!”

看着她的背影走进考场,季云攀松了一口气,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是语文考试啊,是小谢最拿手的一科,自己又何必紧张成这个样子呢。

他没有离开,一直等到考试结束。

考场外有很多等待的家长,似曾相识的场面,上次他等小谢从考场出来是在什么时候?是三年前了,那时小谢中考,他和裴北魏就等在外面,那时候的小谢只有十五岁,一转眼三年过去了,小谢……今年秋末小谢就要成年了。

她会去上大学,会离开平城,会离开裴北魏……离开自己。

不知为什么,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突然想起了木头姑娘的故事,很小的时候看这个故事他没有任何感觉,看过后就忘了,直到一年前在小谢的英语课本上看到皮格马利翁,木头姑娘的故事与皮格马利翁有相似,却更加深刻,也更让人觉得痛楚,打造她的成为了父亲,装扮她的成了师父,给她颜色的成了兄长,唯有给她灵魂使她快乐的,成了她的丈夫。

她离开了父亲、师父、兄长,最终陪伴在丈夫的身旁,可是焉知前三个人怀有的不是一颗被爱情射中的心呢?然而事与愿违。

她会离开自己的父亲、师父与兄长,季云攀想永远抬起头来就能看到谢以洛——可是季云攀是谢以洛的什么人?

6、

三天的考试很快结束,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从考场出来,玫玫摸着心口对小谢说:我突然觉得人生失去方向了。

从懂事以来,十年寒窗全为着一朝高考,现在高考结束,顿时觉得前路迷茫,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小谢并不,她的目标定的太远太不切实际,脚步永远停不下。

高考成绩要等很久才会出来,小谢和玫玫胜券在握,根本没有估分来自找烦恼,两个人相约去旅行,神秘兮兮的,连目的地都不肯透露,季云攀定死了要求——必须每天至少打一个电话回来报平安,才答应放人出去。

小谢满口答应,蹬蹬跑上楼去收拾行李,季云攀看着她的背影顿时觉得心里空****的,上次她毕业旅行的时候是和自己一起,高中三年每次去看望外婆也都是和自己一起,有时裴北魏也会随行。

但是这次她根本就没有和自己商量,都和别人定好行程才向自己和裴北魏做一个可有可无不答应也得答应的征询。裴北魏拿着一张图纸走过来,怪声怪气地感叹:“女大不中留啊。”

季云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小谢出发那天季云攀赌气没有去送她。

距离相识已经是四年时光,四年里季云攀在平城的名声越发壮大,从当初那个刚正不阿有精神洁癖的小律师变成了如今名声大噪如日中天的王牌律师。裴北魏吊儿郎当地做着建筑师,竟然也闯出了点名堂。

唯一没变的一点是,两个人已年过三十,却仍旧没有结婚,都在平城黄金单身汉榜单上赫赫有名,成为诸位名媛心仪的猎物。

可惜一个洁身自好,另一个虽然被称为女性之友,却只是嘻嘻哈哈地从不谈感情。裴北魏心里有简真,嘴上虽然说已经不报希望,但心底里还是存着侥幸,盼望哪天佳人再回头。而季云攀,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每当被老爷子逼婚,嘴上都是一句在等姚成诗,可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裴北魏,姚成诗走的豁达漂亮,四年里几乎没有和季云攀主动联系过。而季云攀就更不必说了。

两个人就这样各自心怀鬼胎,有默契地缄默不语。

某天季云攀去商场,在大门外被发宣传册的小姑娘塞了一本婚纱影楼宣传册,不好意思直接扔掉,只能攥在手里,上电梯时候无聊,翻开看竟然在彩页上看到小谢,小谢穿着一身纯白的婚纱,婚纱式样简单却高贵典雅,或许是因为背上的伤疤,照片只有正面,人的脸可以看得很清楚,少女的皮肤白皙完美,不必用浓妆掩饰瑕疵,脸上清透干净,季云攀忍不住用指尖去触碰纸张,叮的一声电梯停下,季云攀生生吓出一头冷汗。

这宣传册上怎么会有小谢?

从商场买完东西出来,季云攀开车直奔裴北魏家,一进门就把宣传册递过去:“怎么回事?”

裴北魏莫名其妙地接过去,看到小谢的时候瞬间了然,啧啧作声:“真是女大十八变,我们家阿洛越来越漂亮了,不知道以后谁那么有福气。”

抬头看到季云攀黑着脸,裴北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应该是婚纱影楼招模特所以她就去了嘛。”

他把宣传册放到桌子上,起身去洗杯子,小谢不在,裴北魏一个单身男人活得邋邋遢遢,连咖啡杯也懒得洗,厚厚一层垢:“你知道吗,小谢的房门从来都不锁的,有时候我去找她就直接推门进去。她高考完后的第二天,我在下面画图,画到得意的地方上楼去找她炫耀,推开门看了一眼马上就退了出来。从此再去找她一定先敲门。”

季云攀疑惑地看着他,裴北魏吐一口气:她在睡觉,穿着睡衣。我突然感觉到,她已经长大了,长到了即使和自己的父兄也应该男女有别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