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苏琳
刑警支队办公楼一层东侧，有间编号为101 号的闲置办公室，面积差不多有五十来平方米，有一扇侧门通向办公楼东侧停车场。
近几天，阿特带着天眼工作室的人，里里外外把101 号办公室打扫个干净。赶着盛夏中难得的阴雨凉爽天气，天眼组的人忙得不亦乐乎。
余烬拿着拖把，与地板中间陈年的污垢战斗。阿特则带着其他几个人忙着往里搬着旧桌椅。现而今的天眼工作室，在阿特之外，已经有五个人：从110 指挥中心借来的陶美娟、从技侦支队借来的刘天明和郭子敬—他们负责接手视频账号后台工作—专门负责视频后期制作的是辅警郝胜，以及余烬。不过人员好说，东西反而没那么好要，批给的经费都要花在刀刃上，被阿特拿去全力置办硬件了。至于其他东西—得亏他死缠烂打的功夫了得，不花一分经费，从后勤仓库里磨出去年局里淘换的办公用具。仓库里旧家什摆得满满当当，随他挑选，旧是旧了点，但不影响使用。
一张桌子卡在门口进不来，阿特冲着埋头擦地的余烬喊：“余烬，过来搭把手。”
余烬丢下拖把，帮着一起将桌子调了个姿势，搬进屋来。
放下桌子，阿特摸着桌面的划痕说：“余烬，这桌子还不错吧！”
余烬点点头。
“我可没花一分钱经费，白捡的。”阿特得意地笑道。
“特哥，这桌子可都是旧的啊。”刘天明插了一句。
阿特反手就做了个敲头的动作，说：“你懂什么，旧桌子也是桌子，一样用。咱们好钢要用到刀刃上，是不是？”
旁边的陶美娟拧着抹布笑道：“行啊，就等着看看特哥的‘刀刃’了。”
“等设备到了，保证你们喜欢得都不想下班。”阿特扬着眉毛，满脸得意。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想在网络世界折腾出花儿来，好的配置是必须的。不过—“余烬，硬件我保证没问题，但软件就得靠你了。”他看着余烬，“天眼平台需要整合各类情报信息，这事你是行家。设备到了后，尽快让你的软件上线，你们一起做好调试。”
“嗯。”余烬继续对付着污迹，头也不抬。这番做派让刚刚适应了他行事风格的几个人都偷着笑了起来，阿特看着众人，摇摇头也跟着笑了。
现在这屋子里的，可都是他的宝啊！
不过，这回还不是搞团建的时候。摆好桌椅，阿特倚在桌边想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走到门外打了个电话回来说：“你们先收拾着，我出去一下。”说完便从侧门直接走向停车场。101 办公室直通停车场，是阿特选中这里作为天眼平台大本营的原因之一。
隔窗看着阿特上了车，刘天明问余烬：“小余，你说老大去干吗了？”
“找人。”余烬随口答道。
“找人？找什么人？”刘天明左看看，右看看，想了半天没想明白还要找什么人。
余烬眯着眼，透过窗户看着远去的车影。这事儿阿特并没有告诉他，不过他自己也有所推想。别看工作室这好几号人，但真正挂在刑警支队名下，属于天眼行动小组的，只有阿特和余烬。而从天眼行动小组的职能来看，这是不够的—他们要深入地介入各种复杂案件，需要对各种信息进行快速反应并进行方向研判，仅靠他们俩还做不到。他们需要一个……“痕检专家。”余烬说。
余烬完全猜中了，阿特此时正在去找痕检专家的路上。
不过去的并不是痕检中心，不是任何公安部门的办公场所。
从刑警支队离开后，他先去花店买了一束花，就直奔郊外而去，最终停在了千江市郊外一所墓园的门外。
此时正好飘起了毛毛细雨。
依山坡而建的墓园寂寥无声，树林里偶尔响起一两声鸟鸣，反衬得墓园更加静谧。阿特的心情也随之沉寂。他的师父赵维义就葬在这里。
想起赵维义，阿特不免神色黯然。
那时候他刚毕业，被分到市局刑警支队，跟着有“名侦探”
之称的赵维义。不过刑警队的现实并没有侦探小说那么浪漫而传奇，更多的是细致和琐碎。阿特性子跳脱，幸得有板正严肃的赵维义管着。后来他调到巡特警队，很快成为业务精英，和当初师父的严厉教导是脱不开关系的。
只可惜还没等他真正做出点大成绩来，已与师父天人永隔。
两年前，赵维义在一次事件中牺牲。不过“牺牲”二字是阿特自己认定的，赵维义的死亡真相，至今仍是一个谜。
给他们这支警察队伍带来了巨大阴霾的谜。
后来阿特开始经营视频账号，让大家看看警察生活到底什么样，在一定程度上也和这件事有关。
不过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阿特抬起头，一个瘦削的身影正站在师父墓前。那就是他要找的人，他的小师妹，苏琳。
单看外表的话，苏琳很文秀，像是个长年居于办公室或实验室的行政技术人员。事实上她也的确是学痕检专业出身，只是入职后没去技术科，而是进了侦查小组，和阿特一样由赵维义带着—不过那时阿特已调走，两人并无共事经历。阿特只是听赵维义提过，这个小师妹为人热情、头脑敏锐、细致认真，好多次她的专业知识都帮了大忙，还引起过将技术人才引入侦查一线的讨论。只是赵维义身故，她似乎受到很大影响，性格也变得封闭了很多，终究还是回了技术部门。但就像不相信围绕赵维义事件的那些风言风语一样，阿特也不相信师父嘴里那个“满脑子侦探梦”的小师妹会那么容易放弃在一线打拼，不管把握有多大，他总要试一试。
也是师兄妹的默契。这天正是师父的忌日，他本想找过苏琳再一起来扫墓，不想刚才打电话到技术科，人家却说苏琳请了半天假。那就该在这里了。
他走上前去，将带来的花放在墓前，一边和师父念叨几句心里话，一边立着耳朵听动静。苏琳一见有人来就退开了，阿特想，头一回两人相遇，接下来对方应该好奇地问问他是谁，他就好顺势接上话，跟她聊聊天眼的事。
然后他就听到了离去的脚步声。
他赶紧站起来。“苏琳！”
苏琳转过头。先是有点诧异的样子，眯着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墓碑，一下恍然道：“阿特？”
阿特笑着走过去。“对。按理说，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兄呢。”
苏琳也跟着笑。“师兄。”她朝阿特伸出手来，“初次见面。
不过师父经常夸你，我还看过你的视频。”
“觉得怎么样？”
“挺有意思。”
“接下来应该更有意思。不知道你听说没有，现在局里打算以这个账号的运营为基础，再扩大规模，探索更多的应用。
现在这个工作室已经成立了……”他说到这里，看了看苏琳，“我想请你一起加入进来。”
“嗯？”苏琳不明所以地歪着头，“谢谢。不过网络这事物，我并不是很懂。”
“那没事儿，有人专门弄那些。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会更深入地参与到各种类型的案件中，不仅要搞好拍摄，也要参与处理。我需要你的经验和技术。”
他同她讲起领导给予自己的任务和自己目前的规划。慢慢地，苏琳的眉毛皱了起来。她垂下眼睛，陷入沉思。
阿特没再说话。其实他有点忐忑，但忐忑中又有一些自信。
他相信，师父教出来的徒弟，不会让他失望……“不好意思师兄，我不太感兴趣。”
……
啊？看来今天注定和心想事成无缘。
但是……说完这句话的苏琳并没有走开。那是不是可以解读为，她的拒绝也不是那么绝对？阿特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去，发现她在看着墓碑。墓碑的照片上，穿着警服的师父目光坚定。
阿特定定神，决定单刀直入。
“是不感兴趣，还是不想感兴趣？”他的脸上又挂起一点笑，但其实一点笑意都没有，“我听师父讲过你很多事，也相信你对警察这个职业很有热情，这在短时间内应该是没有改变的吧？我不知道挡住你加入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不过人嘛，总要往前走的。”他从兜里摸出一支笔来，“这支笔，你还记得吧？你应该也有。师父说过，他带过的徒弟，他都会送一支笔，希望每个徒弟能从这支笔开始，书写出属于自己的警察人生。
我希望，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情况，也不管最后我能写出什么样的故事，至少我要写得尽兴尽责，你说呢？”
苏琳看着笔的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
阿特决定再添一把火。“而且你真的是我能想到的最好人选了，缺了你，我这架子怎么搭都是有点瘸腿。求求你，看在师父的面子上，试一试？”
苏琳笑了，又接着摇摇头道：“我考虑考虑。”
阿特点头。“没问题。随时欢迎。”
话说到这儿就差不多了，毕竟也不能强求人家马上答应。
但阿特对这番交流还是很满意的，感觉得出来，苏琳离加入的门槛已经很近了。
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到墓碑的黑白照片上。或许，这也是向真相出发的开始。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