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你是我今生的仓央嘉措」

“扎西巴杂在官寨吗?”看着我买的一堆油旋子、方方酥、糖锅盔,明珠问,“这些都是他爱吃的吗?”

央金拉姆把我买的东西放进后备箱,跟她从成都带出来的那些吃剩下的食品和药堆在一起,也不抬头看明珠,只是说:“去了,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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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送走杨帅、大摄郎他们,我开车带央金拉姆和明珠出了康定,一路狂奔,翻越子松垭口去月亮措。

从下了平整的柏油马路到那个必须经过的垭口,垂直高度怕是有近两千米,沿着森林中的小溪盘旋,在云雾中越过雪线以上的风化岩区,我的驾驶技术再一次接受了严峻的考验。

“你和扎西巴杂上次回来,也是走的这条路吗?一看就知道这里还是一片没被开垦的处女地。”央金拉姆在后面抱怨。

我专心盯着路面,看不到她说话时候的表情,不过我心里明白,她所谓的处女地,指的是那些还没成为旅游资源的“原生态地段”。

“你的爷爷奶奶……哦,是波拉和嫫拉,他们当年是怎么走这条路的呢?”

明珠能在这样的时候想起我的祖辈,让我感动得眼前一片模糊。不过人的眼泪真是很奇怪,即使充盈在眼眶里了,也未必就一定会流出来。我不知道它回到哪里去了,但至少我在努力睁大眼睛故意使劲儿眨了几下后,眼前一下子不模糊了。

好不容易绕过一块大石头,我抿了几下嘴唇,才想起要回答明珠的提问:“波拉骑马,嫫拉坐滑竿。”

我回答的时候,心里又想,明珠如果知道,我的嫫拉也是她的亲人,她会说什么呢?

翻过子松垭口,我终于能松口气了,后面的两位姑娘也欢呼起来:蓝天白云下的山谷,如此亮丽;绿草繁花间的牛羊,如此悠闲……这一切,不由让人想起一个曾经被用滥了的词语——童话世界。是的,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想到的是这个词,这一次再来,想到的依然是这个词。

而在这个天高地远的童话世界尽头,那经幡掩映的小寨子,就是月亮措。月亮措既是湖水的名字,也是寨子的名字——因为寨子就在湖的不远处。

远远地从山顶往下望去,草原、湖水和寨子,以及其间看似杂乱的玛尼堆和色彩缤纷的经幡,是如此的安详,就像一幅完美的构图,不仅缺一不可,就是稍微移动一下位置,也会让一切变得不协调。

拍了照片,我吆喝她们下山,往那片草地的腹地走。可没想到,她们才坐上来,我正打算开车,却猛然看见耀眼的阳光下竟飘起了雪花!

我最先看见有雪花在剔透的阳光中飞舞,呆呆地坐着,静静地看。虽然出生在藏地,但这样的时候也并不常常经历。央金拉姆大概也看到了,我听到她“哦”了一声,便再没了动静。只有明珠,她似乎还沉浸在山谷里随风摇曳的青草、小花和经幡间,对身边突然发生的变化暂时没有感觉。大概是发现车半天没动,她居然还拍了我一下,说:“走吧……”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时间回答。明珠在把手搭上我肩膀的那一瞬间,话没说完,就尖叫起来:“哦,是太阳雪啊!”她叫着,拉开车门又下去了,站在山顶,同时享受着春天的阳光、劲风和雪花。

借助风势,漫天雪花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我看见明珠伸开双臂的样子,看阳光和雪花笼罩着她娇小的身体,心里莫名地充满感激:嫫拉,是你吗?是你帮我为明珠安排的这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吗?

“明珠,上车吧,下山的路更难走呢。”央金拉姆真是个好导游,这个时候,还那么敬业,那么理智。

的确,下山的路更难走,但我还是尽量把车开得平稳些。冥冥之中,我觉得我的车上不仅仅只坐着央金拉姆和明珠,还有其他人,其他想回月亮措和想接我们去月亮措的人。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种被吸往、被推往某个地方的感觉。

不过是正午十分吧?太阳正当顶,越往山下走,风越柔和,雪越小,终于到了草原上的时候,回望子松垭口,我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下车吗?”我望着窗外如绣着锦绣花朵般的绿色草原,问明珠。

“不用了,你开慢点,边走边看吧,不然今天晚上我们回不了康定。”

央金拉姆这样说,明珠没吭声。

我不好再问什么,便放慢车速,让车徜徉在浩瀚的浅草和小花里。牦牛似乎知道自己是这里天然的主人,又或许知道来的人身上也流着和这片土地一脉相承的血液,面对外来的庞然大物,竟一点没有被惊扰,对我们的经过也没有丝毫抵触,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一眼。

我们的到来,似乎没有使这里的一切受到惊扰——这正是我最希望的。

接近月亮措的时候,我对央金拉姆和明珠说:“很多年前,月亮措周围种的都是青稞,不过最近几年寨子里的年轻人都出去做生意了,没人种地,就和草原连成一片了。”

“你怎么知道?”明珠问。

“不会是扎西巴杂告诉你的吧?”央金拉姆也问。

“扎西巴杂说,这里不仅种过青稞,还种过大烟。现在的情况,你们一会儿到寨子里,就知道了。”我解释着,又问,“月亮措到了,在这里下吗?”

“先去看扎西巴杂,这样的寨子,估计要不了一个小时就转完了,回头再去月亮措吧。”

央金拉姆在这样的时候,总会拿出“一切都是我说了算”的派头,一般不会和谁商量。

“我们先去官寨吧。”我回头看了明珠一眼,无可奈何地笑笑。

“就是土司城堡吗?”明珠问。

“是的,不过,你千万不要以为所有的土司官寨,一定都像央金拉姆他们宣传的那样,或者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缘的关系,自从和扎西巴杂来过一次月亮措后,我竟从心里认可了这里是我的故园,是我生命的源头。我不知道明珠会怎么看眼前即将到来的一切,但我知道我必须这样做,因为我相信,那些能感动我的,也最终能感动我爱的人。

车子停在寨子外面,我们就着矿泉水啃了几块央金拉姆从成都带来的压缩饼干,然后拎着在康定买的东西,进了寨子。

走在扬尘的土路上,看着两边的房子,我不敢说这对每一个人都是一种享受。艺术作品和生活的真实,会让我们在生活的某个拐角痛彻心扉。

我相信明珠也是。

所以我们都只是看着,没有说话。

但央金拉姆是个好导游,她不停地说着:如果要把这里开发出来,打造成一个能吸引人的旅游景点,那么,我们就必须首先做什么,其次做什么,最后再做什么……当然,她的每一个建议后面,都会跟一句:“这个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问题是,得先修路。”

“央金拉姆,很多年后,你会不会像陈逸飞说‘我害了周庄’一样,也说‘我害了月亮措’呢?”我说话的时候,看了看明珠。

央金拉姆头也不回,“哼”了一声:“陈逸飞第一次去周庄就说,‘站在周庄的任何一个角度都是好的,我爱周庄’,那是因为,他个人觉得那时候的周庄是他一个人的;而后来,他又说‘我害了周庄’的时候,却是因为,周庄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了。陈逸飞失去了他自己内心的周庄,但周庄却走进了更多人的心里。意西尼玛,我一向尊崇艺术家的,但过分的傲慢带给人的,不仅仅是偏见,而是偏执。”

我不想和央金拉姆辩论,不仅仅因为她真是一个好导游,还因为她是一个好姑娘——也许正因为这些,我才无论如何都不能爱上她吧?

明珠的画室里,收藏有几本陈逸飞办的杂志,《青年视觉》和《东方视觉》,我曾经想借来看看,认真研究一下那个所谓的“中国视觉图书第一品牌”,但明珠公开扬言怕我不还,坚决不借给我。不借给我也就算了,可让我非常不理解的是,她居然把那些杂志借给了杨帅!

明珠很专心地在看着远远近近的景物,没有在意我和央金拉姆的对话。我有些失望,忍不住猜测着,眼前的一切会让她想到什么……猜来猜去,我竟有了一种她正在走近我的感觉。嫫拉当年要是先对这片土地有了感情,而不是单纯地喜欢仓央嘉措的诗,她会不会爱上波拉呢?就像明珠的二叔李家梁爱上她的二婶德央一样。

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谁能知道,德央是不是因为先爱上汉地,后来才爱上了从汉地来的李家梁呢?拉萨有很多嫁到汉地的姑娘,都是先喜欢汉地,然后才在汉地找到心上人的呢。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们正穿越着一座又一座民居。那些围合的四四方方的石头房子,几乎都是一样的造型,看上去,每一户都像是一座小小的城堡。城堡用一片片薄薄的石片垒成,有的干净利索,弥漫着酥油和桑烟的味道;有的似乎没有人住,石头上的光泽正在一点点地暗淡下去,就像地窖里或是墙角里的名画。

央金拉姆对干净利索的房子和房子旁懒懒晒着太阳的老人有兴趣,而明珠却对那些破朽的建筑和建筑旁雀跃的孩子更有兴趣。看她们站在不同的方位拍照片,我想,这个也许就是我对她们俩产生不同情感的原因吧?

我不会爱上央金拉姆,但我会欣赏她,疼爱她。

我用全部情感爱着明珠,和她一起欣赏,和她相互疼爱。

明珠和我先走到官寨的核心,她站在那里偏着头看,不说什么。好一阵,央金拉姆撵上来,还没跑拢,就问我:“这里就是你们家的土司城堡吧?破成这样了?”

我没有回答她,站在明珠身后,静静地看我的故园。确切地说,那已经不是城堡,而是一座废墟了。庞大的丘陵一样的砖石堆,似乎在告诉看它的人,当初这里曾经有过多么高大的建筑,而那斜躺着的长长的砖石堆,即使是汉地来的陌生人,穿过藏区走到这里,也知道它象征着主人高贵的身份。

几个小孩子正在石堆上跑来跑去地玩,看见我们过来,笑着和我们打招呼,然后哄笑着散了,跑到更远处去玩。美好的下午才刚刚开始,明媚的阳光下,那已经尘埃落定的砖石堆显得更加破败,透着物是人非的苍凉。是在哪一天呢?随着几声巨响,这座宏伟建筑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便随着飞扬的尘土归于寂静了。没有人会记得那个日子,只不过偶尔会有人来凭吊——但凭吊只会让它越发显得遥远。

“这就是你的嫫拉和波拉生活过的地方吗?”明珠轻声问。

“是。”我也轻声回答。

不知道明珠是不是和我一样,怕惊扰了这宁静废墟中飘忽的灵魂。

第一眼看到这片宏伟的废墟,我没有惊诧,但扎西巴杂很惊诧,他就跪在我和明珠现在站的地方,对我说:“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能进到里面的每个房间里呢。”

我说:“扎西巴杂,你都离开四十年了吧?它倒了,却还原样保持着倒下的姿态,多美好啊!”

扎西巴杂听不懂我说的话,他被我连抱带拖地拽起来时,还在给我指:那里是嫫拉住的地方,那里是波拉住的地方,那里是戏台,那里是马厩,那里是碉楼……

我正想着,明珠说:“意西尼玛,说说吧,说说你嫫拉和你波拉的故事。”

我问:“你真的想听吗?”

她“嗯”了一声。

“我也要听。以前扎西巴杂讲得断断续续,我一点都没记住。”央金拉姆跑过来,左右看看,说,“我们一边走一边听你讲吧,还要去看扎西巴杂呢。”

凭吊一般地望了官寨最后一眼,我们上了去仲肯多吉家的小路。路上,我简单地把从扎西巴杂那里听来的故事讲给了两个随行的姑娘——从巴桑土司还俗,到他雄心勃勃地种大烟;从他接回格桑梅朵,到他倒在月亮措旁——故事里有土司、活佛、将军、英国客人,还有扎西巴杂、拉珍姑娘、银匠、曲珍姑娘……这似乎是个厚重而精彩的故事,但我讲完很久了,她们却什么都不说,只看着路边静默的房子和嬉闹的孩子,一声不吭地走路。

她们这样做,让我非常沮丧,让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

但到了仲肯多吉家破旧的院子里,她们俩终于开口了,而且是突然同时各自说了一句让我目瞪口呆的话——

明珠说:“洛桑活佛是格桑梅朵遥不可及的来世,她抓不住。”

央金拉姆说:“巴桑土司是格桑梅朵触手可及的今生,她没有抓住。”

确切地说,不是我一个人目瞪口呆,她们俩在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又听了对方说的话之后,也都有了和我一样的表情。

我们三个人呈等边三角形站着,每个人都把目光架在对面两人的肩头,想看明白远方……

又有小孩子风一样从那边的废墟跑来这边的废墟,尖叫声像秋千一样在废墟之间**漾,让想起来似乎应该荒凉的一切,都不再荒凉。

我看着飞来飞去的孩子们,说:“这里是我父亲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也是扎西巴杂心爱的人生活过的地方。虽然这家人在我父亲被部队带走后,搬到银匠的老家去了,但却还是扎西巴杂一生最留恋的地方。”

我举起手里的食品袋,对那些孩子招招手。孩子们立刻拥过来,三五两下就把那些油旋子、方方酥、糖锅盔全抢光了。

明珠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问:“扎西巴杂呢?不是给他买的吗?”

“扎西巴杂一辈子,最喜欢吃康定的锅盔,也最喜欢意西尼玛和我……喜欢小孩子。他要是活着,看到他的锅盔被孩子们这样吃了,一定很高兴。”央金拉姆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盯着争抢锅盔的孩子们。

我知道她在想扎西巴杂以前买零食给我们吃的旧事,就岔开话题,看着已经破败不堪的房子,说:“扎西巴杂一辈子只喜欢拉珍姑娘,可银匠先去仲肯多吉那里提亲……”

“有些事情,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明珠这才知道扎西巴杂已经不在了,低着头,轻声打断了我的话。

我想她说的是扎西巴杂和拉珍姑娘,重重地答应了一声:“是啊!”

看着孩子们举着食物跑远,我们走原路返回停车的地方。经过官寨那宏大的废墟的时候,央金拉姆很难得地说:“这个不能动了,一点都不能动,就这样完整地保存着,是最有观赏价值的。”

明珠却又说了一声:“有些事情,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这一次,我感觉她说的不是扎西巴杂和拉珍姑娘,但却想不明白她到底说的谁:波拉和嫫拉?嫫拉和洛桑活佛?嫫拉和布莱克?嫫拉和杨孟真?

似乎都不是。

我们上了车,慢悠悠地到了月亮措。央金拉姆还没等我把车停稳,就指着窗外说:“草原、湖水、民居、土司城堡遗址,有了这几个元素,这里就能火起来呢。”

“火不火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打扰所有的生灵,让一切自然地生长。”我看见明珠已经下去了,也赶忙边应付央金拉姆,边去推车门。

“你以为你还是在扎西巴杂怀里听故事的小意西尼玛?”央金拉姆一掌把我推下车,大笑道,“你们俩去说悄悄话吧,我在车上等着。”

我有些不好意思,对她笑笑,关上车门。

草地从雪山下面一直铺排到我们脚下,镶嵌在草地中的月亮措,就像一颗美丽的明珠——一汪碧水清澄透明,静谧苍凉。

我和明珠穿过草地,并肩走向那个神秘的湖泊。和往常一样,明珠的半朵格桑花在T恤外面晃着,而我的半朵格桑花却在衬衣里面藏着。

明珠歪歪斜斜地迈着步子,生怕踩着了满地的花朵。

我和她开玩笑说:“这里哪朵是格桑花呢?”

“考我啊?只要你喜欢,它们每朵都是格桑花。”

“你怎么知道的?”

“央金拉姆告诉我的。”

说到央金拉姆,明珠回头看了一眼,转身间,没站稳,摇晃着好像马上就要摔倒,我赶紧贴上去,想扶住她。但我太心急了,自己也没站稳。结果,她倒在我身上,我倒在了铺满格桑花的草地上。

明珠偎在我的胸前,不抬头,也不看我,只是问:“想扶着我,怕我摔了,是吗?”

我说:“是。”

她问:“为什么?”

我说:“有些事情,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她抬头看着我,眼里有泪,泪水滚下来,顺着下巴,滴落在她胸前的半朵格桑花上。

我吮吸着她即将滚出眼眶的泪,说:“不找另外半朵格桑花了?”

她说:“不找了。”

我说:“不做仓央嘉措的小情人了?”

她说:“你就是我今生的仓央嘉措啊!”

明珠俯下身来回应我的亲吻时,她的半朵格桑花垂下来,落到了我的胸口,隔着我的棉布衬衣,一朵八瓣格桑花就这样团聚了……

「后记」

1

当我们在月亮措被汽车喇叭声催回车里的时候,央金拉姆正和杨帅打电话:“杨帅,你准备好,明天就向我求婚!”

明珠抱住央金拉姆的脖子,冲着手机高叫:“有些事情,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央金拉姆“啪”地关掉手机,回敬我们:“看看,看看,太阳都偏西了!你们再缠绵一会儿,天就黑了,今天别想回康定,明天别想回成都!”

2

回到成都,我发现真像鲍勃说的那样,我发财了——我收到老布莱克的礼物:一笔英镑和两本中英文对照的手抄仓央嘉措诗集——一个蓝色封面的笔记本和一本黄色封面的书。

我摩挲着两本情诗。汗渍已经把纸张都浸润得失去了本来的光鲜,但那看不见的重叠的指印,却使这两本情诗变得厚重。我想像当年嫫拉摩挲它们的样子,决定用月亮措的木头做一个书匣子,把它们珍藏起来,送给明珠。

至于那些英镑,根据老布莱克的意愿,我将送回嫫拉当年生活过的月亮措,去建一座学校,一座比较结实的学校。想到那些抢锅盔吃的孩子们将要坐在官寨一样的教室里学习,我仿佛沐浴着月亮措透明的阳光,看到了月亮措透明的湖水。

当然也不仅仅是老布莱克的英镑,还有我和明珠将要从鲍勃、卓玛那里挣来的人民币。

杨帅说也要把他卖图片的钱捐出来,我原本不同意,可他说那样做是为了一个叫“杨孟真”的人,我不好再说什么,就决定接受。

只有央金拉姆,她除了工资,已经开始从卓玛那里挣外快了,却还是表示不会拿钱给我们。她说,她得给我们准备酥油茶和牦牛肉,免得我们“饿着肚子高尚”。不过,她已经在整理资料,希望开通康定到月亮措的旅游线路。如果这个项目能被批准,去月亮措的路况很快就会有改观,那可是一件大好事呢。

3

在正式向明珠求婚之前,我给明珠看了我这些年写给她的诗。

我很汗颜,和仓央嘉措的情诗相比,我写的都只能算是“意西尼玛体”,但明珠说:“是的,这些诗不会像仓央嘉措的诗那样,被很多人关注,但你本来就只是写给我一个人的,对吗?”

我这人一向知情识趣,立马见风扬麦,借着她的话说:“是啊是啊!如果我把这些诗亲手抄写一本,亲手装订起来,再亲手交给你作为求婚的礼物,你会不会觉得这礼物太轻?”

“当然会,只有一本诗集当然很轻,不过,再加上一个智慧又温暖的太阳,分量就够重了。”

我和明珠准备十一回拉萨去见我的父母,春节和我的岳父岳母、二叔二婶一起回古城去见奶奶。明珠说,以后的日子,她不会叫我“意西尼玛”,而要叫我“智慧而又温暖的太阳”。我觉得很幸福。不过我还是希望她以后不要这样教我的儿子学藏文,因为如果那样,儿子以后回到拉萨,他的波拉和嫫拉就会听不懂他们可爱的孙子在说些什么。

4

不仅仅有诗集,我还给明珠写了这本书。

当然,这本书的原稿我也发了一份给古城佬翁,既希望得到他的订正,也希望书里的故事能给他的“考证”工作带来一些微不足道的启发。

更主要的是,我想把这本书送给所有对藏文化倾注了热情的人们:我知道还有很多和明珠一样的姑娘,她们对那片纯净的土地和在那土地上虔诚地生活着的我的同胞,满怀敬意。

心里有了,眼里有了,他就成了你的一部分——我期待每一个好姑娘都能找到她们今生的仓央嘉措。

5

还要说说我那半朵格桑花。

让一个女人一生都有梦想,应该是一个男人最大的快乐吧?

也许我会在某个时候、通过某个人、某种方式,告诉明珠,其实她要找的半朵格桑花一直就在她身边,但我更希望她不再刻意地去寻找什么,而是在暗夜的寒风中牵着我的手回家时,甜蜜的心里只有一点点遗憾,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