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坚定信念
雨滴敲打着窗外的广玉兰，让人生出隐隐困意，飞机低空飞行的声音划过耳际，紧接着嘈杂声变得真实起来。距离实习结束已经有半月了，日常接触的大多是琐碎之事，并无激动人心之处，与第一天涉足此行的心情相比，而今多了一些理智与沉稳。就如同临床医学，即便在学习与实习时取得过优异的成绩，但是真正面对患者的时候，还是需要跟随有经验的医生不断地进行历练，直到能够亲自操刀为止。所谓的成长也是如此，热情不是一个严谨的工作态度，亦不是一个刑警所具备的工作态度。
王焕觉得，现在的自己需要不断地沉淀。刑警职业，心态是第一位的，战胜恐惧倒是其次的，更多的是要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去面对罪犯。许多罪犯往往能言善辩，而在这个社会上，间接参与犯罪者比直接参与犯罪者更可怕。所以，王焕需要不断地在心中重申“正义”二字，这是铁一般的原则，不能有丝毫的动摇。
另外一个需要面对的问题就是热情的消退。每一种职业均是如此，刑侦也一样。工作时并非电视剧中演绎的那样，每日如一个大英雄。在现实中，最常遇到的事情，往往超出自己的想象。不过王焕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将自己所学的刑侦知识运用起来的机会。
今日是例行歇班，王焕昨日便计划假期要去动物园逛逛，他最喜欢的就是大型食肉动物，比如老虎和狮子。在王焕看来，这些食物链顶端的动物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它们的生存法则更是纯粹而简单—胜者为王。
但不巧的是，清晨起来便发现下雨了，打开纱窗能感觉到带雨的凉风。如果去动物园，那些动物大概都在打瞌睡，因此行程取消，变得无事可做。整整一天，王焕都在床头复习功课，累了便用手机观看新闻，偶尔会评论几句，有时也会觉得无力，因为在众多评论当中不乏高谈阔论者，他们以单一的视角来表达自己对某个案件的看法。从常人的角度看，那些推理不得不说十分缜密，但是从王焕的角度看，其实漏洞百出，带着太多演绎色彩。王焕记得曾有一个老刑警将破案比喻成织毛衣，真相是一点点拼凑出来的，即便是那种一眼能看破的案件也是如此。相比于案件本身而言，案件背后的动因是更重要的。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刑侦又仿佛是一门经验之学。
“现在的世界还真是危险啊！”王焕感叹道，视线停留在手头的那条新闻视频上，内容是我国某商人在非洲某小国被残忍杀害，但是凶手一直下落不明。在视频中，王焕便发现，那些黑人警察犯了不少的常识性错误。
“不必苛求。”王焕又如此说道。回望我国，以法治国的历史源远流长。愈是如此想，愈是心潮澎湃。
下午五点四十左右，电话铃声响起。王焕拿起手机一看，只见屏幕上赫然出现“师父”两个字。他腾地从**坐起身来。倘若说话的姿势不对，电话那头的人都会敏锐地觉察到。他深吸一口气，平稳自己的气息，而后按下接听键。
“师父。”短暂停顿，以表示微微的疑惑，却不失礼貌，而后答，“有什么事吗？”
“今晚有空吗？”江旭的声音深沉而厚重。
这让初出茅庐的王焕有些微微的紧张感，有些人天生能给周围的人带来压力，而江旭便是如此，尤其是他那一双能够洞察真相的眼睛，令人不敢直视。
江旭是东山警局的老刑警，之前局里一个喜欢古文字的新人警察给他取过“钩距之仙”的雅号。对于这个称号的来历，新人王焕自然也是好奇的，这个“之仙”二字，容易理解，应该是这个行业内的翘楚的意思，只是“钩距”两字不太容易理解，为此王焕特地查阅了资料，终于在古籍中发现了一些线索。
在《汉书·赵广汉传》中有这么一句话：“广汉尤善为钩距，以得事情。钩距者，设欲知马贾，则先问狗，已问羊，又问牛，然后及马，参伍其贾，以类相准，则知马之贵贱不失实矣。”
然后底下有古人做的注，其中有颜师古的注，他是引晋灼的话，说的是：“钩，致；距，闭也。使对者无疑，若不问而自知，众莫觉所由以闭，其术为距也。”
查阅到此，疑惑算是解开了。这所谓的“钩距”应该就是推理之意，只是在古代被叫作钩距而已。如果直接呼作“推理之仙”似乎太过浅白，而用“钩距之仙”则给这个称号加上了一抹奇幻的色彩，如此一来与其人近仙的感觉吻合。不得不说，当时为江旭定这个称号的人费了不少的心思。
早在实习的时候，王焕便分在江旭所在的小组，转正之后，王焕竟又戏剧化地分在了江旭所在的小组，不得不说是缘分了。江旭也对这新来的小伙子印象不错，将王焕收编进自己的小组，可能也是出于惜才的原因。
“有空啊，师父。”王焕说道。刑警这一行，亦是师父带徒弟，所以王焕称其为师父，一来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尊敬，二来也是为了表示对江旭的崇敬。钩距之仙这个名号并不是吹出来的，而是依靠老江的本事一点点地积累出来的。这几年老刑警江旭连破悬案，让不法分子闻风丧胆，不得不说这个名号实至名归，王焕也是发自内心地崇拜电话那头的江旭。
“今晚六点十五，玉玑山路，梧桐树酒馆，跟你聊聊。”江旭的话语不多，但是不知为何，王焕总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命令的味道。
“好的。”王焕回答。而后对方挂断，此时钟表上的长指针停留在四十五分的位置。还有三十分钟，王焕赶紧换了衣服，匆匆出门。
六点，正值下班高峰，路上堵车，街上的汽车排成条条长龙。王焕不断地催促着出租车司机，但是车流经过一个学校路段，接送孩子的车辆将行车道的大半占领了，而前方又恰是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会持续近两分钟，更是加重了这个路段的拥堵。江旭特地选择这个时间、这个天气让王焕出门，其实有其用意，他想看王焕能否在半个小时之内顺利赶到。这已不是江旭第一次用这样的手段为难手下了。
作为一个刑警，应该对城市的所有道路情况都了如指掌。很多时候，警察是需要与时间赛跑的，有时候早一分钟就可以挽救一条生命。现实毕竟不是条件都设置好的数学题，现实中充满着偶然。江旭之所以如此，也是为了让新人知晓现实情况之复杂，如何在规定时间内到达目的地，也是一个好警察的必修课。
“不行，肯定来不及。”王焕喃喃道，“师傅，从这里到梧桐树酒馆最近的路怎么走？”
出租车司机愣了愣，回答：“这就是最近的路了，现在这个时间点，哪里都堵车。”
“我是说步行，或者是骑自行车。”王焕从钱包里掏出五十元钱递给司机。
“小伙子，这么赶时间，是去跟女朋友约会吧？”司机见王焕一脸着急的样子，调侃道。
“不是约会，是任务，求求师傅了。”王焕的好胜心被激起了，其实下雨、道路堵车都可以作为迟到的理由，但是一想到这是师父江旭给自己的考验，就有一种不能输的冲动。
“近路是有，看见前面的学校了吗？”司机师傅不慌不忙地找着零钱说道，“这是学校的东门，从这里进去，找到北门出去，然后左拐，看到第一个红绿灯，然后右拐五十米的样子就到了。你们小伙子有力气，如果跑步的话，十分钟就可以到。”
王焕眼前一亮，果真有近路。接过零钱之后，他数也没数便冲出了计程车，从学校大门进入后直朝北门方向奔去。
学校的规模不小，现在正值学生放学时间，因此王焕只能跑跑停停，但即便如此，也比乘车绕过学校要快很多，毕竟从学校穿过大约少一大半的路程。王焕用了六分钟的时间穿过学校，按照司机的指示，朝左拐，全速奔跑两分钟后，看到第一个红绿灯，然后右拐，这时已经可以远远看见梧桐树酒馆红色的吸塑灯箱了。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酒馆门口撑着伞抽烟，看那人的身形，不是别人，正是江旭。
王焕对了一眼时间，放慢了脚步，准备在六点十五分准时出现，在此之前就让师父在那等一会儿吧。
六点十五分整，王焕从酒馆的拐角处走出来，这时江旭正扔掉手中的烟头，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正要转身回酒馆的样子，但是在转身的瞬间，视线正好落在王焕身上。即使这位老刑警用可怕的镇定掩盖住自己内心的欣喜，但是王焕还是看到了他眉间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自己无疑是完成任务了。
江旭微笑，抬着手表笑道：“六点十五，准时。从你小区到这里要经过六个街区，一共五个红灯，我给你打电话的时间是五点四十五，也就是说你在五十左右出门，三十分钟是怎么赶到的？”
王焕长舒一口气，原来这真的是老刑警江旭给自己出的一道题，如果不是自己不按套路出牌的话，恐怕现在已经被江旭批评了。
“师父，这您就不用多问了，只要我能准时出现就证明我有办法在三十分钟内到达。”王焕颇为得意。
江旭笑道：“这次是给你的一个考验，也是给你的一个提示。要知道现在很多犯罪分子往往都是高智商的，他们经常会利用时间差作案，刻意误导侦查方向，我故意如此，也是为了告诉你这点。高明的罪犯往往不会采取常用的手段，你需要一些新的破案思路，刑侦这行是需要与时俱进的，你懂，罪犯也懂，所以我们必须比他们懂得多。”
江旭说得很有道理，但是王焕觉得江旭这话未免有些夸张，他说道：“其实刑侦就是设谜与解谜的过程吧。”
“可以这么说，但是也不尽然，有些案件谜底已经昭然若揭，但是没有证据，依旧不能抓捕罪犯。”江旭说道，“我倒喜欢把刑侦比喻成雕刻，我们需要一点一点细细推敲，才能使真相显露。”
“这个思路很新颖，第一次听说把刑侦比喻成雕刻艺术的。”王焕说道。
江旭轻声笑道：“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非常人思路。”
“非常人的思路？”王焕有些不理解。
“对，非常人的思路。”江旭笑道，“先上楼，慢慢聊。”
梧桐树酒馆二楼，两人在靠窗位子坐下，江旭点了啤酒与烧烤，夏季的雨天如此搭配再合适不过了。然后他将菜单推给王焕说道：“我的菜单很简单，看你的，记住这不是白请客，所以你也不要客气。”
老刑警江旭总是一副严肃的表情，说话方式也与常人不一样，换作常人往往会感到压力，不愿意与这样的人共事。但是深入了解他之后，会发现老刑警只是将自己的一些个人情感藏在心底。不过尽管如此，江旭对王焕的欣赏之意还是能从话语之间透露出来，他将王焕收编到自己的小组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我就不客气了。”王焕的笑容很大方。
啤酒、烧烤以及一些王焕爱吃的小菜肴陆续上桌。“例行干杯。”江旭端起酒杯与王焕邀酒，王焕举杯，刻意将杯子压低。
“停，把杯子抬起来！”江旭表情严肃。
王焕悻悻地将杯子抬到与江旭杯子同样的高度。
“王焕，你要记住，所谓酒桌文化很多都是我们文化中的糟粕，正因为这些文化，原本单纯的酒桌上就会衍生权钱交易，这些都是我平生最厌恶的事情。记住，你我是挡在黑暗前面的第一道防线，不要有虚伪，不要有这些套路。也许我有些借题发挥了，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学生懂得这些，哪怕他被人说不礼貌。”江旭说道。
王焕突然感到一阵温暖，印象里，老刑警江旭总是沉默寡言，这次居然会破天荒地说这件事情，尤其是那句“我的学生”，让王焕感动不已。
“对了，师父，您方才说的那些非常人思路怎么讲？”王焕问道。
“我们先来讨论一个案例吧！”江旭说道。
“好。”王焕抬起酒杯邀酒，两人同时将啤酒一饮而尽。
“通常的犯罪，其起因只是一个点，也就是作案动机。那么我问你，作案的动机一般有几种？”江旭问道。
“通常情况下，是情杀、仇杀、劫财、劫色等。”王焕说道。
“不错，侦破案件的最基础步骤就是找到犯罪的动机，这样就可以顺藤摸瓜，一点点地将真相牵扯出来。”江旭往酒杯里倒满了酒，说道，“但是在现实中，狡猾的罪犯会将真实的作案动机隐藏起来，只要侦查方向出现错误，那么整个案件将会陷入一个死循环。”
王焕点点头，说道：“现实中真的有这么狡猾的罪犯吗？”
江旭微微一笑道：“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我曾经接过一起案件，是多人合伙犯罪，他们混淆了作案动机，最后将我们的思路引到罗生门上去了。”
“罗生门？”王焕来了兴趣。
“是的，现在的犯罪分子会估量犯罪的代价，因此他们会想方设法利用法律的漏洞，以及我们侦查的漏洞。有时候我们明明知道罪犯是谁，但是却没有确凿的证据进行逮捕，这是很令人头疼的。”江旭说道。老刑警在说这话的时候，似乎话里有话。
“所以干刑侦的必须有无比的耐心，还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对吧？”王焕说道。
“说得很好，要的就是你这态度。”沉默了一会儿，江旭又说道，“不过仅仅有态度还是不够的，你需要努力了解罪犯的心理。一般来说，作案手段越是高明的人，犯罪心理越与常人不同，像那些莫名其妙的杀人事件，就更是复杂了。”
“莫名其妙杀人？”但凡杀人必有因由，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呢？
江旭一笑道：“我的意思是说杀人取乐的犯罪。这些罪犯往往心思缜密，有很高的反侦查能力，会利用各种现有的条件，更有甚者，会将犯罪现场伪造成意外，面对这样的案件，可以说是无从下手。”
王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师父，您遇到过类似的案件吗？”
“遇到过，当年那桩沉尸案耗费了三年的时间才被侦破。当我们将凶手的犯罪思路破解后，他也没有辩解，直接认罪了。”江旭将啤酒上的泡沫喝掉，说道。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东西，包括犯罪。只要你做了什么事情，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们警察的工作就是与这些狡猾的犯罪分子斗争到底。”江旭继续说道。
王焕在江旭面前就像是一个小学生，觉得江旭说得十分有道理。江旭饮了一杯酒之后，换了一种语气又问道：“你对死刑怎么看？”
“死刑？”这两个字对刚踏入刑侦行业的王焕来说，还是显得有些沉重。
“你觉得应该存在死刑，还是不应该存在死刑？”江旭又问道。
“我觉得死刑作为最高的刑罚，应该是存在比较好。如果没有死刑，犯罪的代价会更小，另外对受害者来说也不公平。”王焕说道。
江旭点点头，又说道：“最近不少人在呼吁废除死刑，他们往往不是在黑暗第一线的人，单纯地从人道主义角度考虑问题。王焕你记住，你今后所面对的黑暗，比你想象的要罪恶一百倍、一千倍。”
王焕紧抿着嘴唇，重重地点点头。
“说个例子吧。”江旭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有一次聚餐，几个老同学在一起，有律师、法官，还有警察，我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死刑是否需要被废除的话题，大家的意见各异，莫衷一是，但是后来我讲了两个实例，他们都沉默了。”
王焕坐直了身体，期待着师父接下来的话。
“那是在我年轻的时候接到的一个案子。有一个男子从少年时代就开始盗窃、抢劫，成年之后变本加厉，后来因为情节严重被判刑两年。但是出狱之后他又入室抢劫，加上强奸，被判了无期。说是无期，其实是有期，只要表现好，可以减刑。那个人入狱的时候不到三十岁，出狱时也就四十出头。没想到，出狱之后的两个月，他又入室抢劫，这次不仅强奸还杀人，终于被判了死刑。”江旭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这就是所谓的迟来的正义。”
王焕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愤怒之火被点燃。
“将那人逮捕归案之后，我与他聊了聊。我问他出去之后为什么不好好做人，要干这种事情，他的回答让我震惊。他说他出去都已经四十多岁了，不会用手机，不会用电脑，找工作没人要，也不想一辈子在工地打工，他想来想去，除了抢劫，别的都不会，所以他还是选择了犯罪。”江旭说道。
“太可恨了！”王焕握起拳头说道。
“所以，你必须坚持你的正义，将黑暗扫除干净，就算面前有万丈深渊，你也必须跳下去，这是我们警察的天职。从你踏入这行开始，你的命就不属于你自己，而是属于千千万万的人民。”
“是！”王焕坚定地回答道。
短暂的沉默，两人同时将视线转向窗外。
而后江旭打开了手机微信，点开其中的一条新闻，将手机递给王焕。
“这是？”王焕问道。
“你的第一个任务，记住，这次不是演习。”江旭双眼中充满着坚定。
王焕将视线转移到了手机上的新闻，是一起诈骗案，坐标夕阳小区。这里近一半的住户被不法分子诈骗，总金额近五十万元，这些受害者大多是老年住户，至今不法分子所在的保健品公司已经不知去向，前日东山警察局接到报警，将此案列为重点案件。
“师父，这是我的任务？”王焕有些不相信。
江旭点点头说道：“是的，不过我会在背后给你提供帮助，但是这次主要是你负责，警局不可能永远由我们这群老刑警支撑，重要的是培养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也是我邀请你出来的原因。”
王焕有些微微的激动，这是自己从事刑侦事业来接到的第一个案件，而且还是一个涉案金额如此之大的诈骗案。在接受挑战的同时，王焕觉得有一点点的压力。
“怎么了？”江旭笑着问道，“如果觉得有难度，我可以让其他人负责。”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一开始就接手这么大的案件，师父可是非常信任我啊。”王焕说道。
“记住，案件没有大小，人民群众的事情都是我们的事情。另外，千万不可以妄自菲薄，挑选你，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而是队里几个老刑警一致的要求，你可不能让大家失望啊。”
“我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希望的！”王焕与江旭二人将啤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