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出人意料的动机

郁冰倩之客厅中,挤满了西区新屯的邻居。他们都来听大头侦探之演讲。本来演讲不比绍兴戏,前者完全免费,尚无人愿意聆听。后者争先恐后,排队买票,以先睹为快。但今日之演讲却打破了往例,后至者几乎无插足余地。国辉与老苏站在临时所搭造的演讲台前照料。他们二人亦尚未知晓谁是割耳凶徒,所以不得不来一听。

不久,大头侦探登台,开始演讲,众人肃静无声,屏息而听。

“这割耳案与西区新屯住户们俱有切身利害关系,所以今日我讲述破案经过,使诸位感觉甚大之兴趣。现在我先将案情叙述一遍。”大头侦探用不疾不徐的语调,把割耳案全部事实讲述完毕。

“大家认为疯人赵若愚最有犯罪可能,但他仅尚空言,而无实际行动。”大头侦探继续讲下去。

“那么你为什么将他捕往警局?”赵若愚的大哥若律问。

“这是我们的烟幕弹。”大头侦探说,“现在欲讲程愈良医师与业已退休之职业打手俞永泰之窃窃密议。程愈良医师有花园洋房一幢,被人占住不肯还让,程医师欲收回创设医院,乃委托俞永泰设法用武力收回,此与割耳案毫无关系。一小瓶药水,并非××麻醉剂,乃是松节油,程医师给俞永泰治腿酸之用。虽然割耳凶徒确用××麻醉剂,使郁冰倩与郝菊芬暂时失去知觉,但他是从别种地方获得麻醉剂,与程医师亦无关系。”

“那么俞永泰左手背之伤痕,从何而来?”老苏插口问。“俞永泰在霞飞路另有金屋藏娇,他的手背确被这位神秘如夫人所抓伤。而住在这西区新屯的如夫人,却不知他还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妾,因此俞永泰欲保守此秘密,宁愿蒙受犯罪嫌疑。”

“至于周世昌左手背之创痕,亦确为一不知名之舞女所抓伤。而丽珊曾用指甲抓破凶徒左手之背,可惜她当时因惊慌过度,未曾察及凶徒用橡皮手套护手。凶徒之用橡皮手套,并非预知欲抓伤他的手背。他因为要避免遗留指纹,及一种迷信作用,他用橡皮手套。”

“因此这四个嫌疑者已无嫌疑可言。至于大力牌橡皮底足印,凶徒亦曾向张家声购得一双。我详细视察两部绳梯,发觉根本并无一人应用绳梯上楼,因为绳梯百分之百新鲜,并且毫无践踏痕迹,亦无泥渍,这证明凶徒并非自荒地缘绳梯而侵入被害人卧室,他是由自己晒台搁木板一块与被害人晒台连接,以沟通出入之路。周世昌家的竹竿亦是凶徒所窃,与足印、绳梯等俱是有意布成之疑阵,引诱侦探走入歧途。”

“邵丽珊割耳之翌日,众邻居在邵宅集会之一举一动,郁冰倩小姐有详尽之记录,我阅看此记录后,就对他有一种狐疑,我猜疑他是喜观一切杂书,尤其土方丹方等无价值之医书,这在他教导郝光民用绿茶与甘草煎汁,可治失眠症,以及善观手相这两点上,推索而得之结论。”

“现在再查察被割耳之少女,共有五人之多,计是唐家弄邢姓邱姓二少女及西区新屯邵丽珊、郁冰倩、郝菊芬三位小姐。将被割而未割下者是郭葆贞小姐。”

“她们俱被割去右耳,而非左耳,而且所有被割耳少女之姓,俱是耳部,姓字右边亦均有耳朵一只。”

“在邵宅集会看手相时,他屡屡以男左女右改正他人这错误,所以我知他对于这一套男左女右的迷信邪说,中毒甚深。”

“以这个观点出发,证之被害人俱是女性,又俱是右耳,则他的嫌疑更重大。”

“他在邵宅集会替周世昌看手相时,周世昌言语稍轻微他就听不清晰,屡次要冰倩小姐重复转述一次。由此我猜测他患有轻微之耳聋症。但他曾说,从此不相信任何中西医师,那么以他样一个巨富,当然不愿意他自己的耳聋症渐渐加剧,同时又不信仰正式医师,只能在土方丹方那种白莲教化的医书上寻求良方,医治他的耳聋症。”

“他对于这种丹方与土方,信仰甚深,因为偶然用绿茶与甘草治愈了他的失眠症。事实上失眠症原因极多。不药而愈之失眠症亦极多,他恰巧患的是轻症,纵使不服任何药品,亦能自然而愈。但他以为这是土方的功效,于是奉这本土方医书为神明。大概他在这书上觉得治耳良方,而与耳朵有关。这虽是我当时的猜测,但后来由事实证明之。”

“当我去向他询问时,适值他全家外出,仅留女佣一人在家看守门户,我见机会不可失,就在他书室中搜索那本左道旁门之医书。果然在书柜中寻获。那是一本木刻版非常古旧之书。翻阅之下,见有土方一则,与本案有连接关系。”

“其方曰:‘活割牝性小猪耳一只,或别种牝性年幼动物之耳亦可。人参七钱,黄芪七钱,古钱七枚,同煎一个时辰。煎时与服时须不为肉眼所见。猪耳不能用人手碰触。服用其次可治耳聋之症,并能闻声于千里之外。’”

“至此我才肯定他是割耳凶徒,我的推断已成为事实。他割耳时用橡皮手套,既为人手不能碰触之故。在他的心目中,也许认为牝猪之耳不及少女之耳有效。如用姓字右边有耳之少女右耳与药同服用,非但能治愈耳聋症,且能变成顺风耳朵,闻声于千里之外,因此他根据男左女右以及以心补心、以肺补肺、以肾补肾的原则将秘方中之猪耳改用少女之右耳,以人耳补人耳,则使该药发挥更惊人之效力。于是荒谬地割耳案从此开展。”

“大家以为赵若愚是疯人,事实上他的癫疯有过之无不及,只是在外表上不容易被人察觉而已。此种丹方服之并非无益,并且有害。他却以为神效灵方。”

“此时我虽知吕尚康是犯罪者,但仍不知他用何种利器,使割耳工作如此快速顺利。若用刀割,绝不至于每一个被割者受伤情形完全相同。”

“又因为我未曾获得他犯罪确凿证据,因此不能立即逮捕他。我出金三百元,威胁利诱嘱吕宅女佣勿将大头侦探曾来翻阅书籍之事,告诉其主人吕尚康。仍将医书照原样置入书柜。不动声色地离开吕宅。”

“根据过去被害人割耳之先后次序,测知吕尚康是依照姓字笔画多寡,而定割耳之次序。因此断定这一次牺牲者,必是郭葆贞小姐无疑。乃与郭志勤教授及郭葆贞小姐议定应付方法后,故意将赵若愚逮捕,并散播割耳案结束空气。”

“果然不出所料,他于昨晚几乎将郭葆贞小姐之耳割下,幸而事先预防,他非惟未能成功,且被我们所擒获。他的割耳利器是一种像挖冰淇淋用的圆匙般的东西,同时又像一柄特殊的剪刀。总之他将这圆形剪匙套于耳上,用力轧动,耳朵就堕落于这圆匙内。他很方便的取耳回去,秘密与药同煎服用。”

“这利器是他自己设计秘密制造。好在他是机器厂老板,制造这凶器易如反掌。”大头侦探说。

“大头侦探,我有一点尚不了解,”邵健珊说,“郁冰倩与郝菊芬卧室中足印,非常明显地告诉我们,这足印由晒台北面绳梯进入,而乃由原处出去,这是什么理由?”

“吕尚康的住宅,处在郁、郝两屋之中,他用木板搁置于晒台空间后,就成了一座天桥。他至被害人晒台后,即脱去橡皮底皮鞋,安置绳梯及竹竿,于是再穿着皮鞋,伪装他是从绳梯而入并使足印十分显著地留在晒台上、走廊中、卧室内,逃逸时,当他至绳梯之旁,即脱去皮鞋过天桥而去。因此晒台的左右两旁是无橡皮底足印的。”大头侦探回答。

从此以后,西区新屯宁静无事,虽然疯人赵若愚依然住在其内,依然沿着人行道边缘前进三步,后退一步地走路。某日大头侦探在霞飞路看见老苏学着赵若愚的走路方法,沿着人行道边缘前进三步,后退一步。

“你也疯了吗?”大头侦探问。

“那天赵若愚在警局中秘密告诉我,他这走路方法可以养性冶情,能使脾气躁急之人变成一个脾气温和的人。据他意见,全世界的人都像他一样的走路,一定可以避免第三次世界大战!”

原载《蓝皮书》,1949年第二十三期至第二十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