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我下了楼,大家都说火熄了,我讶道:“熄火哪里熄得这样快呢?这不是一桩奇事么?”

那时我才知起火的那一间房子,正是我们那一间楼下的那一间房子。那么,空房又哪里来的火呢?即使是有人放火,为甚又熄得这般快呢?孟信两夫妇都说必定是鬼,于是我们都到花园里去,刚刚碰着常云进来,气喘个不住,只说要到里面去休息,我们跑到那空房里去看,一点东西也没烧了,只有窗上有点焦。孟信说:“这还不是鬼吗?”

我也不好怎样回答他,后来我们回到书室里,常云已靠在睡椅上了。他见了我们进去,就坐起来道:“孟先生,林家大概受了不少的影响了,请你快请他两兄弟来。”

不一会,兄弟俩来了,坐定之后,常云问:“你俩昨夜听见枪声吗?”

文侃点头说:“听见的。”

常云笑道:“我知道了,以前鬼鬼祟祟的事,都你兄弟二位做的,可是的么?只不知是什么道理罢了。”

这时孟信同我都诧异得不得了,因为常云平生探案,破案的时候,从来没有这般客气过,哪知还要奇怪的是,文侃、文侯两人听了常云的话,只是大笑,呵呵的合不拢嘴来。常云道:“别笑了,请说这道理吧。”

文侃就道:“这些房子,前清时候,原是我们的,刚刚在钱塘门外,我们一家住在这里,常遭旗人的虐待,那时候,园中石山那面种的菜,还都是房子,就是我祖父的卧室,最外面的那些房子呢,租给人家居住。那一年,有洪杨之乱,快乱到杭州来了,我们一家人多倒听他,但是我祖父手中储蓄一万多金,带了走既不便,放在家里叫人管也怕遭抢,那就怎样呢?如放在地板下面,他们放一把火,把房屋烧了,也要失掉,于是我祖父就把那些金子尽行放在那卧室的地板下,又叫些人,将这卧室拆了,卧室附近的厢房也拆了,不是只剩了地板了吗?于是再拿些泥土盖在地板上,种了些菜,费了半个月工夫,才把这些东西弄得妥当,就全家逃走,幸而没遇着乱,到得乱平了,我们都在南京经商,一直到了许多年数,仍没来取金子。后来我兄弟两人娶了亲,民国十年才到杭州来,暂时住在城头巷,再一打听,这些房子都非我们所有了,这里租住的是一家姓赵的,到了今年,姓赵的才搬了,我们就租了这一些房子,孟先生已经搬来,花园虽归公,但是我要去取金子,总有些不便,因此想出种种法子来吓孟君,必定使他搬了,我再去取那些金子。”

孟信笑道:“原来是你么,呵呵,你想我晓得园中有金子,我就掘了逃走么?”

文侃红着脸道:“这也不过我神经过敏罢咧。”

于是我同常云也都笑了,孟信道:“哦,怪不得种菜的地方比旁的地方高些呢。”

常云道:“那么你怎样做那些吓人的东西呢?”

他道:“餐室里走路和花园里怪声叫,这都是我做的,书室里闩门,却是放一块吸铁石,只等门一关,那铁闩就被吸铁石吸了过来,后来文侯进去开时,顺手将他拿开,至于饭中的口香糖也是我故意的,但经道破,所以就不再做了。园中的争声,也是我和文侯做的。”

常云道:“那么放火又怎样的呢?”

文侃道:“这是放了樟脑丸在窗上,将他一烧,仍烧的是樟脑,所以窗上仍没有烧掉什么,烧的时候,不是有股樟脑丸气味吗?刚刚烧时,又立刻将一桶水泼着,当时逃入那条弄内,回到家里。咦,徐先生,你又怎样知道是我呢?”

常云道:“我先看见书房门闩着,听见园中的叫声和相争声,我的理想正和仁之先在房里说的一样,既而一想,可大大的不对了,怎样呢?园中既无门可以通街,那么枪打了那人之后,又逃到哪里去了呢?必定是逃向林家去了,但林家两兄弟怎样会相争?如是与外人相争,那么他可以呼救咧,既不听见呼救,又无影无踪的逃了,林家又没事般的过去,不是林家特地做出来的么?即使是两个外面的人,到园里杀了人,负了尸跳出墙外,那么我将电筒四面一照,为甚看不见什么呢?并且餐室里有皮鞋足音,既是秘密的事,为甚还要这般张声,给人家知道?就是书室里的门闩,也是笨事,可见这些都是故意做出来的。等到起火,匆忙跳下楼去,隐约之中,看见有人逃进弄中,一望而知是两兄弟中之一咧。”

说着,大家呵呵大笑,常云又道:“于是我叫人请了你们来,只见文侃气喘,这不是许多证据吗?”

后来我们在这里吃了早饭,孟信道:“我们五个人去游西湖去吧。”

常云道:“不,我还有曾绅士家被窃案没完结呢。”

文侃道:“那么待完结了那案后,请打个电话给我们,我们一齐去,好么?”

常云答应了,文侃又道:“哦,不错,还有话要问你呢,你知道我昨天来时骑脚踏车跌了一跤,你怎能知道呢?”

常云道:“我看见你手中有黄泥的印子,一格一格的,这自然是脚踏车上的,还有点湿,可见跌到泥中去过了,但这几天又没有雨,泥又很像马路泥,并且你说从钱塘门外来,自然要走过迎紫路,这几天迎紫路正在那里修,可见得你在迎紫路上跌了一跤,幸得长衫没弄脏。”

文侃道:“你又怎知我车子是在永利公司买的呢?”

常云道:“这倒很容易,因为你手中的纹,是每个方格中一小点,又有一个卍字记号,这不是永利公司的商标吗?至于那辆车,因为那一只车轮是新的,你想脚踏车天天在街上跑,哪有这样新呢?可见换了还没几天咧。”

他说完大家都叹他精细,我倒不以为奇,因为司空见惯了。后来曾绅士家被窃案有了结果,便打个电话给他们,他们林家金子的事已经妥当,可以去游西湖了,我笑道:“侦探同罪人同游西湖,不是奇闻吗?”

常云大笑,至于曾绅士家被窃案如何,游西湖如何,这些都不关于这篇《人耶鬼耶》,我也不必再去记他,如今暂与读者诸君告别吧。

原载《星期》,1922年8月第二十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