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查勘

他们上车之后,徐福便把徐家盗案的详细情形,从第一次失窃起,直到一天前发现的第三次失窃止,一一讲给培云听。并把他自己侦查时所得,也一并告知培云。他说这第三次发生的窃案的情形,和第一次的情形是差不多的。他并坚决地表示说那帮贼人一定是爬过墙头,打破玻璃窗偷进去的,接着就急急搬运。所以不但那窗键已被弄坏,就是窗栏上也有很深的足印,也是贼人留下的。凡此种种,都和第一次发生的窃案的状况相同。

培云对于他的说话,除了静听而外,默不置答,更不发表什么意见。因为他觉得探案时最大的成就,还是实地的查勘。若仅在事前妄加猜测,结果不但不能得益,却只是虚耗时光罢了。

徐福又说到那主人徐高生的家庭状况。他说徐高生实在是本城的一个大富人,不幸妻子已于前年去世。膝下还有二子一女。长子名圣平,在南京文理研究院做教习,轻易不回家来的。次子名澄平,在上海市立初中教书。女儿静芬,才十五岁,也在市中求学。家里的佣人也不很多,只有管家梁升,还是徐高生从前在北京做官时使用的,到现在已七八年了。汽车夫钟德和厨子李阿兴,也用了很久了。此外还有女仆江妈和婢女青芸二人。

培云因问道:“你向他们盘问过没有?他们说些什么?”

徐福摇头道:“没有!没有!因为这贼人既是外来的,何必多此一举呢?你莫非疑心有什么内应吗?这可错了!那主人徐高生曾告诉我说他们都用了多年,绝无嫌疑的。何况又早知是那南方——”

培云接嘴道:“我现在还不能说什么对于案情上主要的话,不过你的答语也太笼统了。试想那帮贼人虽是由外面进来的,但里面就不会有内线么?并且你只知道据那窗上的种种迹象来推断一切,怎知不是故意假造的,来引你走上歧路么?你又没有仔细察看那大门和短垣上的情况,又怎能断定他们是爬过墙头进来的呢?那南方雁的诡计多端,我们从前都已尝过他的厉——”

他还要继续说下去,但汽车已停住。原来早已到了那亚尔培路徐宅的大门旁。培云见徐福这时面上火辣辣的,非常不自在。不便再多发议论,便也跟他走进去。

他们进去不久,主人徐高生出来会面,大家谦逊了几句,便即谈到这桩案子上面来。培云因问道:“徐先生!这次听说你失去的各种古玩,着实不在少数,我现在受你和徐兄的委托,来侦探这一件非常的盗案,我很希望你能把发案时一切情形,详细告诉给我听,我想对于侦查方面,一定有不少裨益的。”

徐高生连忙道:“可以!可以!我想我应先从我家庭的状况讲起,再到那七月十二日的窃案,以至七天后(就是前天)的交换失物和当天夜里的再度失窃。不过徐探长也许早已讲过了,我现在重讲,未免有些累赘呢!”

培云道:“这却不是的。刚才徐兄在车上只讲了一个大概,至于一切详细的事实,还须你老先生从头到尾的述说一下,以便使我格外的清楚一点。”

徐高生道:“好的!好的!我在四年前因为弃官的缘故,由旧都迁至上海来。一面经营些古玩的小买卖,顺便保存些高值的古玩。先室已于前年去世,至于我们家里几个人,或者梁先生早已知道的。

佣人方面,那管家梁升我在北京时用下的。车夫钟德和厨房李阿兴,都也用了几年光景。还有女仆江妈和婢女青芸二人,这也是先室在时用的,这些人都很忠实可靠,不像做什么歹事的。

七月十二日,那天我因有些应酬深夜才回来,当天我便没有到那放古玩的客厅去过,直到第二天早起,才发现种种失窃的情形,事后盘问大家,他们都一无所知……”

培云这时忽插嘴问道:“据徐兄说,似乎那女仆江妈曾听……”

徐高生道:“正是!正是!伊说过的。伊说伊当夜睡得很浓的时候,忽被一阵汽车声惊醒,不久便即驶去。那时伊知道是十二点钟。可是话虽如此,我们究竟不能作为南方雁来行窃的根据。并且这点似乎无关紧要,因为我们知道了以后,也不能捉捕到那厮的。”

培云默不作声,老者便继续道:“我立刻打电话到警署给徐兄,谁知徐兄接到那南方雁的恐吓信。”

徐福开口道:“是的。这事和我来查勘的种种情形,以致南方雁乔装我的面貌来骗取宝石,和我闻讯前来捕捉又被逃脱的事,梁兄早已知道了。现在就请你把那第二次失窃的事,重讲一遍吧!”

培云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徐高生道:“我自从换回许多失物之后,不觉大为欣喜。当夜立刻布置停当,一一复了旧观。谁知当夜又被窃取。这事非常奇怪,我想梁先生总……”

培云忽止住他道:“且慢!那第二次失窃的夜里,你们可有什么声息听得?”

“没有。一些声息都没有。”

“那么,事后可有什么发现,足为探案时的助力吗?”

“多着啦!那窗下的玻璃屑和脚印,以及南方雁的留言,都和第一次有同样注意的价值,可是这许多证据对于我们又有什么益处呢?”

培云把背紧靠着椅背,力吸烟斗,那浓厚的白烟,一缕缕的从斗中冒出。他默忖了一会,随道:“现在我对于职务上,暂时还不需要再问什么话,就请徐兄引导到那客厅实地去察看一番吧。”

徐福忙点头答应,便立起来在前引导。培云和那老者徐高生都跟在后面。

那时客厅里的一切陈设,都没有弄好。什么半幅被撕的古画,和那窗下的许多玻璃碎屑和足印,毁坏了的窗键,白粉墙上的黑字,也依旧存在着。这都是徐高生遵照了徐福的吩咐,保留着待培云来察看的。

培云先大略瞧了一会,又把墙上的黑字看了一个仔细。从手提的小箱中,取了一只显微镜和短尺来。先把窗键看了一遍,又细看了一会石栏上剥损的痕迹,跳到窗外,俯着身子把下面的足印一一瞧看。那些足印因为是特别留存着的,所以还很清楚。他一一量过之后,顺着那许多足印一直走到那屋外草地中心,然后折回来。徐福见他脸上微露着些得意之色,正在默忖间,培云已走进屋来,微笑道:“徐兄!你看那许多贼人可是破窗来的。”

徐福瞠目道:“怎么?难道你对于这事还有些疑惑吗?那时大门既已关上,别处又没有什么出入的痕迹,那唯一的通道只有窗上。何况那里又留着这许多迹象,更属毫无疑义呢?何——”

培云缓缓地道:“是呀!但你对于那许多迹象,可仔细察看过?”

“那自然看过的。你不是要我说那侦查时的经过吗?好!好!让我再说上一遍罢!那扇长窗的玻璃,已被贼人打碎,窗键也被铁器弄损,还有……”

“够了!你的话我完全知道,不必重说了!不过……我却有些疑惑——”

“疑惑什么?”

徐福说话的时候,脸色已和刚才略有不同,那一阵高兴的神气,和那挺胸凸肚的架子,也消减了。分明觉得培云这重叠的两句话,很有些注意的价值。

他接着又继续地发问道:“还有什么可疑?”

培云道:“我觉得是南方雁故布疑阵,你又中了他的计策,而走上歧途里去。”

徐福错愕了片刻,仍反驳道:“什么话?难道你另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培云依旧冷冷地道:“在你一方面的确可以如此说的。我们知道无论什么人要是先从外面进来的话,拿出去时候的足迹,一定要比进来时印的深。我刚才在窗下见一个足印,是一进一出叠在一起的,那进来的一个反比出去时印的清晰,这是一个疑点。我又把许多足迹量过,二十多个足印中,只有三个不同的尺寸,这是第二个疑点。那扇长窗的玻璃已统被打碎,照理只要一伸手之劳便可把窗键拨开,是一点痕迹都看不出的。但这里的窗键却另被铁器毁掉,即露下一个破绽,这是第三个疑点。并且,还有——”

“还有什么呢?”

徐福红涨着脸,那一双圆瞪着的眼睛,不住地向培云望着,似在静候着他的答话。

培云却淡淡地回答道:“还有那石的窗栏也被剥损,这在理也是讲不通的。这几个疑点,都是使我觉得由窗口爬入的理想是不对的。而且要搬运许多东西,这小小的一个窗口,也绝对是不方便的。因此我很觉疑惑。”

徐高生见这驰名全国的大侦探家在片刻之间已把这案的疑云揭开了不少,不禁非常佩服。像徐福那种普通的侦探,自然不能望其项背了。

这时徐福忽然发问道:“梁兄!你的话固然不错,但那帮贼人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呢?”

培云沉吟了一会答道:“这问题我现在还不能解决,不过自信已有把握,你且不必多问。最好先把这宅里一切的佣人们统统带来这里,让我一一问过,方可有些端倪。”

徐高生接口的:“梁先生以为这案有内线么?”

“如果我的理想不错的话,那恐怕是对的。但我却并无成见,且待问过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