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雁

柳村任

第一章 亚尔培路的窃案

这时似乎已到深夜，那亚尔培路本来是一个极僻静的地方，一到晚上几乎连一只狗都看不到。在这路口的左边电灯柱上，装着一双五十支烛光的路灯。这一段路的过客，仗着这灯所发出的惨淡的光亮，才能看见路上的一切。离开路口约摸三四十码光景的广场里，有一座新式三层的高楼。这时屋内也非常的寂静，并没有一丝灯光，似乎里面所有的人都已经安睡了。否则，这般大的一座房屋，绝不会静默到如此地步的。

但实际上并不如此：在这楼下层的右首是一间很大的客厅，这时接着那路灯的照射，很看得见那室中一切的陈设，都非常华丽。窗上用了白色的细纱蒙幕着，所有一切器物，也很名贵。凡是稍懂得些古物的人总能知道，那墙上挂着的戚化元山水、王右军行草真迹，都不是金钱所能容易换到的东西。还有那茶椅上的宣炉，和案上的一对康熙花瓶，玻璃窗中一块块的秦汉古钱古镜，以至于墙上那一幅幅其他的字画，都堪称罕见的珍品。这些都是大古玩家徐高生费了半生的精力收罗成功的。除了那些字画古物之外，这屋里的一切桌椅以及其他种种的陈设，也都是些难得的贵物。

这时里面静悄悄的，如果不是壁上还挂着那座乾隆年代进贡的大壁钟不时发出一种微笑的滴滴声而外，恐怕连一只针掉落地下，都能听得见呢！这时屋外忽有一阵汪汪的犬吠声，同时听得门外有汽车行过，喇叭呜呜作响，树叶被风刮着，也沙沙地呻吟。一会儿那时钟已经到了一个定点，嘡嘡……的一共打了十二响。在这钟声刚停止的当儿，本书所写的第一幕怪剧开始了。

屋外的草地上，突然有一阵脚步声，分明有人在屋外走动。这声音由远而近，一直到了最西首的法国式长窗之下，便现出一个人影来。这影儿慢慢地前进，走到那客厅外面尽头，然后才绕道进来，到了门外。他先开了屋门，然后再轻轻地关上。借着那远远的路上所发出的微光，照见进来的这人，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壁上电灯按钮之前，把手加在那钮上，啪的一声，这屋内便成雪亮。

从强烈的灯光上，可以看见这人矮小的身材。但他是蒙着很厚的面幕的，所以他是男是女，我们却很难分辨得出。他的衣服是一件深黑绒的大长袍，从头颈一直到了脚背，两手和两足几乎被遮没。他把电灯开亮之后，便一直走向那雕花红木长桌的旁面，把墙上那幅恽南田的小幅花卉卷起，便露出两个很小的螺旋钉。他从衣袋里取出一把小锁，先把左边的一个小钉旋起，同时又把右边的螺旋钉也照做之后，再把两口钉掉换插在原处。这时顿然听得一声响，那长桌后面的墙壁，已变成很大的一个洞。那缺口做得非常齐整。

他看了之后，不禁点了点头，似乎在那里惊叹南方雁手段的高妙。他毫不迟疑地轻轻在嘴边吹了一声，洞里立刻跳出一个人来。身材和衣饰都和先进来的这人一样，脸上也蒙着一层深黑色的面幕。这时两人低语了一会，后进来的那人，仍走去了，不多一会，便带了二十多个人进来。

说也奇怪！这二十多个人也和前两人一样，也都是一身黑绒的长衣，面上也蒙着厚幕。最后进来的一个，看去似乎是首领，他的胸前还钉着一个红色的宝石，发出一股璀璨的红芒，耀目得很。但是我们如果仔细看去，他们每人的胸前都有一颗红星的，不过样式和光色都很微小，没有最后进来的那人的巨大和炫耀罢了。

那首领模样的人，发出一种低微的语声道：“我们现在赶快一件件的搬运吧！”

他这话发出之后，那些人竟奉命惟谨地先把墙上一幅幅的画，一个个取下卷好，从那地道搬到屋外去。一会儿，那些大件的字画都已运完，接着便轮到那桌上许许多多零件的古物。什么大花瓶呀，古铜炉呀，古鼎古钱呀，汉玉呀，都一件件的搬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几幅小字画，那背后藏有机关的恽南田的小幅花卉，也是其中之一。每个人的身上，大小口袋，都塞得满满的，但他们仍不甘心，又把一幅王石谷的山水短轴撕下，抛在地下。然后又故布疑阵，把许多块法国式长窗的玻璃打得粉碎，窗键也被他们弄坏了。窗外草地上，又印上许多足迹，印得很深。一切都停当了以后，他们才一个个鱼贯而出。仍由最先进来那人把洞口关闭，弄得和先前没开门时候一样，一些痕迹也看不出，然后他才偷偷地熄了电灯，一溜烟出了屋外。这时大门外又起了一阵汽车呜呜的响声，那一帮人渐渐地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