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猴子

(中国香港)青谷彦

尸体是由一个的士司机发现的。

“999”报案中心听到一个颤抖的声音说:“阿Sir,我要报案,死了——人,有有有死——人呀!”

“定D来,慢慢讲。什么地方有死人?哪一区?什么位置?”报案中心值班阿Sir镇定声音的引导,果然有效。

终于知道了发现死人的位置,是石梨贝水塘边的大埔道入山处分岔点,那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警局接到报案电话的时候,是深夜十二时多。

在这样僻静的地方发现有死人,也难怪那个报案的的士司机害怕到声音也变了,连话也说不清楚。

警员很快赶到,报案司机颤腾腾,好不容易才把发现尸体的地方指出来。

他指的地方是一个路口,警员向着他指点的地方走去。

杂草丛生的小径迤逦地沾满着血,还没有去到已经嗅到一阵血腥味。“咯——”,跟随在后面的记者群中,已经有人呕了出来。

连经验丰富见惯了大场面的CID探员也不禁大摇其头,不忍目睹!

尸体就挂在树杈上,脸部砸烂,胸口开一个大血洞,肠脏流出,肩膀地方的肉外翻,血肉模糊地被撕下了一大块。山上,猕猴的叫声此起彼落,叫声令人心寒。死者手上抓着一张折皱了的纸团。

领队的凶案组督察邝其健,戴上手套小心地取下来看。

强力电筒的照射下,邝其健小心地把皱成一团的纸团抚平,是布斯韦利士主演的《十二猴子》电影海报!

“难道是猴子杀人?!”

发生凶案,大多数是人为的因素居多,这时候加入“猴子杀人”的变数,太匪夷所思了!

在场的人一下子怔住,为这个意想不到的凶案杀手震惊!

这地方是九龙山,也叫猴子山,住着成千上万的猴子,占山而居,见人即呼啸抢上,不但不怕人,还从人的手中抢食,胆小的游人固然是被吓坏。

就连胆子大的男人,在群猴围攻之下也是心怯,不敢对峙。猴子为患,早已成为了地方隐忧。区议会为了杜绝猴患,做了不少宣传工作,提出警告,挂上了告示牌,告诫游人不得喂猴。

那是白天,猴子虽然嚣张,还不至于到对人有生命威胁的地步。

这时候是深夜,他们面对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猴子杀人”的可怖遗迹,现场目睹,触目惊心,那就另当别论了!

邝其健脸色铁青,命令手下警员把尸体从挂着的树上放下来!

凶案现场就在香港人俗称为“马蹓山”的石梨贝水塘旁边——它们进山后就一直聚集在附近的猕猴,这时候越聚越多。山上树上,挂满了猴子,黑压压一片,好不怕人!邝其健不得不命令两个警员专门做驱散猴子的工作。

现场采证工作在进行。

凶器找到,是一柄大约八寸长的锋利的刀。

死者的钱包也在伏尸处不远的一个带血的草丛里找到。记者上前拍照,邝其健见到里面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夹杂在人群中。那个人原本是躲着他的,见到他看见了才在人群中举手示意,“嗨!——”

“邝Sir,这个人你认识的?”身边的警员问。

“唔,这是N杂志社的记者,我认识他,他名叫钟华生。”邝其健心不在焉地回答,向钟华生走去。

钟华生只好停下了脚步跟他打招呼:“邝Sir,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你们记者来得很快呀,我们前脚到,你们后脚跟着就来了!”

“是你们的警民关系做得好嘛!有罪案发生,记者来采访做报道。也是社会职责。这个凶手也真凶残啊。”钟华生看着草丛里血迹斑斑,摇着头。

在死者伏尸的地方,警方用胶带圈了起来。警方的拍照专家,正在拍摄尸体的现场环境镜头,负责做记录的警员记录下每样东西的位置。

绘图员在绘制现场图表。

指纹专家采证指纹、脚印。警方的强力灯光把这个地方照射得像拍电影般雪亮,却奇妙地把这种组合扭曲成畸形状态,做成了令人心悸的效果。冲鼻而来的血腥味,胶带围着尸体的刺目,在提醒人们这是个凶案的现场。

光圈背后的黑幕,正是这个城市的夜景。

满山遍野的猿猴啼叫,闻者惊心,一片混乱!

“凶手竟然会到这个地方来作案!”华生从胶带围起来的地方转身过来,脸向着邝其健,“一般的人,晚间都不到这地方来的。”

“你是说,凶手和被害者是熟人,所以才会来这地方见面吗?”

邝其健很了解钟华生的思路,他也很喜欢这样的思维方式。就像有经验的人说的,你与一个聪明的人在一起,你的脑袋也活络起来。

钟华生,中国出生,中等身材,N杂志社编采部副主任兼记者,喜欢亲自追新闻攫取第一手资料。他姓钟取名华生,大概是他的父母亲是柯南道尔塑造的名侦探福尔摩斯迷,华生是福尔摩斯的挚友兼助手,一起侦破各种离奇古怪的案件——无独有偶,他父母本身也是精于外科手术的专业医生。

鉴于这个原因,把生下来的儿子取名为“华生”,也算是对他们推崇的名侦探福尔摩斯的一种敬意吧!

钟华生七岁跟随父母来香港,毕业于香港浸会学院新闻系。职业为记者,是个标准的推理迷,热衷于案件研究,深谙探案。

上一宗由邝其健督察负责的“港大校园情杀案”,便是在钟华生的协助下破案的——

量度距离的警员和绘图员的答问声音,在他们的背后响着。

“伏尸地点离大路五十米,记好了吗?”

“记下了,伏尸地点离大路五十米!凶刀位置,多少?”

“凶刀位置,在尸体左侧!”

“咦?凶刀在尸体左侧?十成十这个凶手是左撇子!”

“喂,不要识少少扮代表!凶手是个左撇子?胸口致命伤从前面刺进去,照你说的左撇子用左手行凶,凶刀的位置和被害人左右反向,应该在被害者的右边!叫你判案,死的人多了!”

“哎,我也是说说而已,认什么真——”

“我也是说说而已!”

“距离多少?你还没说!”

“一米七八!”

“有手袋吗?”

“不会吧,男人哪里会有用手袋的?只有女人才用手袋吧?”

“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别废话!还有什么东西吗?”

“还有你最有兴趣的钱包,满意了吗!钱包位置,距离死者伏尸位置三点五米,在草丛里,就是这个位置!”

“邝Sir,你听见了什么声音吗?”钟华生站着没有动,若有所思。

他所指的,显然不是那两个警员的对话!

“声音?”邝其健皱起了眉头,“你说的是猕猴的叫声?”

他当然知道,也听见,而且从一开始就已经听见了!这是猴山,猴子的叫声此起彼落,在黑夜中听起来极是不祥。这里是石梨贝水塘,香港有名的“马蹓山”,白天算是香港一景。香港地方狭小,住所拥挤,人口密度几乎是世界之最。

人满为患之余,还存在着一个猴满为患的问题!

这些猕猴占据了石梨贝水塘山头,专程前来喂猴的游人络绎不绝,猴子常向路经的游人攻击。喂食猴子的结果,是猴子的数量增多到失控了的地步。

尤其是晚间,遍山遍野的猴子,啼声不绝,更是恐怖!

查证的工作在进行,他们尽量不去惊动猴子。

谁都知道猴子和人类一样,休息时间都是在晚间。只要不去惹它们,快点把工作做完离开,也就不用太担心猴子对他们攻击的问题了。

他们却忽视了一点——野兽的嗜血习性。

即使是高级生物的人类,血液中的嗜血因子一旦被激发了,也会做出极其凶残的事,何况是野性难驯的猴群?

警车、记者的采访车和后来CALL了来的黑箱车开了进来,人类强行进山是对它们的扰攘(警车打出来照明强光也是一种刺激),猕猴的生活秩序被破坏了。

血腥的味道,引来了猴群聚集!

群猴在他们身边聚集,越来越多,满山遍野都是猴子。

连他们要回去的路也被猴子堵住了。他们在猴子团团包围之中!当时在场的警员,事后回想起来也觉得场面滑稽可笑——手握精良现代武器的香港警察被猴子围困在中间,很有点围城被困的味道!

猴群把他们包围住,在场的警员和记者人数相加也不过是区区的二十多人,比起猴子的数量,相差得太远了!

身陷群猴的包围中,当时的情境,相当的可怕!

黑暗中,猴群守着,越聚越多——

人与群猴对峙,猕猴在外围,他们在圈内。在他们之中有一具尸体,这具尸体被群猴虎视眈眈,情况极为危急!

群猴越逼越近,“吱吱吱”的噪音,刺人耳膜!

看得出来,猴群的目标是那具尸体!

大家都知道海里的鲨鱼可怕,血的味道会引来鲨鱼向人攻击——有人便利用鲨鱼的这个习性,向水里扔下新鲜生肉引来鲨鱼群,把来不及上岸的对手除掉。

可见兽类的嗜血特点被挑动起来的可怕。

“保护尸体!不要给猴群接近了!”邝其健发出指令,指挥警员把尸体围在中间,同时拔出手枪!

尸体不能够被毁坏,那是一宗凶案的证物!

因此,当那黑压压一片的群猴在刺耳的嗥叫中,向着尸体和他们扑过去的时候,邝其健被逼朝天开了一枪!

黑夜里。“砰!——”干脆利落,一枪定乾坤。

说起来也真狼狈。这肯定可以在参与其事的警员未来荣休岁月时可以大书一笔——邝其健督察的枪声响了,不是向人开枪,而是为了保存一具尸体,向天开枪!

响亮的枪声,划破夜空!

猴群惊散。在群猴惊魂未定还没来得及重新组织进攻的时候,众警员在邝其健的指挥下匆匆把那具尸体抢上黑箱车,开车离开了猴山。

那具尸体的重要,是因为它还没有被证实身份,死因还没有被确定。尸体本身虽然是一具残缺无言的没有了生命的“物体”,但是它仍然可以透过它自己揭露出很多东西。尸体会告诉执法人员是谁杀了他,他是怎么被害的。若是尸体被毁坏了,那么死者的死亡真相就没有办法去查证了!

尸体不能够被毁坏,不能够没有那具尸体,哪怕是一具多恐怖难看,令人恶心的尸体——

这正是邝其健开枪鸣警的原因。

尸体被送往医院的解剖部门。

法医官柯俊仁负责验尸,证实致命处是胸口处刀伤。肩膀上伤处是咬痕,也就是说,死者被刀伤的同时,兼且被某种动物咬过!

负责案件的邝其健把数个疑点清理如下:

A:猴咬死人。(有咬痕,死处在猴山)

B:死者带刀杀猴,反被猴所杀。(猴有模仿人类动作举止的能力)

C:死者想杀某人,被某人所杀。(若如此,身上的咬痕似无法解释)

D:死者被人约到案发当地,凶刀为约他的人所有,他也为约他的那人所杀。(身上咬痕疑点与C相同)

“死者是谁?”成为案中的关键。

调查工作立即展开。一是从报失人口的名单上去查,另一个途径,是透过电视、电台、报刊广为报道,呼吁知情者报案。警察总部的网站也发出电子邮件,把呼吁报案的扩大面涵盖至香港以外,全国各地及世界各地。

没有提供线索的人出现。

报失的人口名单中,也没有近似死者年龄的男性失踪者。

报案司机在警署录取的口供时声称,他是因为接载一个客人到石梨贝水塘。根据那个客人的透露,这人是石梨贝水塘的员工,到外边吃晚饭晚了,要赶回去值勤,没有交通工具,只能够叫部“的士”前往。

“我是在回程时,为了抄近路经过那个地方的,要是早知道会遇上这样可怕的事,打死我也不敢去!今后要再有客人晚上去这样偏僻的地方,情愿赚少一些,我也不敢去了!怕怕了!”

“的士”司机脸青唇白,惊魂未定,犹有余悸的样子,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面对着一具尸体。

尤其是面对着一具脸孔被砸烂的,如此恐怖血淋淋的可怕尸体!

“我去过那地方的管理处,找到了‘的士’司机说的乘客,证实了当晚他确实是搭乘了‘的士’回去,时间上也吻合。”

探员齐白,被派去石梨贝水塘作调查,回来报告说。

“会不会凶手就是那个石梨贝水塘的员工,先到行凶现场作案,然后再走出大路叫车,以‘的士’司机作时间证人,好洗脱自己的嫌疑?”其他的人发出质疑。

“也有这个可能,石梨贝水塘那员工,我会再盯着他的!”

“其他的呢,有没有问出什么来?”

“我问过他们,有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在那地方出现过?他们说,这里本来就是公众的地方,大白天来的人很多,他们只负责水塘的保养维修和巡查,对来爬山的人没有去特别注意。晚上这地方鬼影也没有一个,印象中,更没有见到有什么人出现过。”

“那当然,除非是有特殊需要的人,就例如小齐要媾女挑一些越黑越好的路去走,否则谁会在夜麻麻去那个地方?”

这句促狭的话,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他们是见惯了死亡的人,参透了人生无常。不少凶案的死者死于非命,就如猴山上遇害的死者,那个人在死亡之前,可会知道这一天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太阳升起的曙光,最后一天见到月亮凄然的清影?

邝其健同意华生的看法——死者与凶手是认识的。

凶案发生的地点,不在人们相约见面的热门地点,例如酒吧、饭店、车站、餐馆、卡拉OK、戏院门前的地铁站、恒生银行门口等地方。

死者与杀人者,见面的地点是在猴山。

猴山那地方,黑夜里黑影憧憧,满山都是猴子,猕猴啼声此起彼落,叫声不绝。令人心寒!如果死者不认识这个人,他不会在夜晚跟随着那人,去一个如此僻静还会被群猴骚扰袭击的去处。

在猴山相约见面,更是匪夷所思——除非有些什么特别的原因,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原因,要选择那个地方见面。

凶手杀人,被害者被杀。

凶手的行凶动机,初步排除了凶手为钱杀人。被害者的财物未失(凶案现场发现的一个钱包,里面连同数张千元大钞在内,一共有九千多元,没有被凶手取去),相信与钱银无关。

案发地点的冷僻,死者的死亡惨状。

还有的是凶手把死者的证件取走不留下任何指纹,说明了凶手的残忍,心思缜密,冷静——当然冷静的背后是必然的冷血。要不然何能施施然地离开现场,不留半点痕迹?

“凶手把钱包里的证件取走,是想隐瞒死者的身份,更加证实了凶手与死者是相识的,害怕揭出了死者身份同样也揭出行凶者的身份。”华生说,“另一个可能是,死者的身份隐藏着什么秘密,那也证实了凶手是知情者,知道这个秘密,蓄意去隐瞒。”

“这个看法我同意。问题是毫无线索!那晚上下过一场大雨,路上满是泥泞,把现场证据毁坏了不少,死者的脸部被砸烂,追查死者身份也有困难,作为旁证的目击者也没有!”

“那当然,作案者与死者是在晚间出现的嘛,谁会在夜麻麻去那个地方?”

“凶手是个对当地环境很熟悉的人,这个人是谁?”

问题就在于这一点上——谁会在深夜里去猴山那地方?

“谁会在深夜去猴山那个地方?”

假如尸体会说话,这个谜团自然很快会被破解,但是必须把死者的身份找出来,“凶手是谁”才会披露出来。

死者身份的暴露,源自一个很不起眼的广告。这是个发廊转让的广告,刊登在报刊的广告栏末端。

广告是这样写的——

“发型屋转让:地点好,有固定客路,全盘廉让,有意请洽2344×8×2”

“矛盾!既然地点好,有固定客路,那么这生意赚梗了的,既然是赚梗,为什么又要廉让?”

警署的会议室里,“包拗颈”的韩东星指着那则广告评论。

“这还不明白?这里说的赚梗就是蚀钱的意思,从相反去看就对了!”

“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大的蛤蟆周街跳的?”

韩东星这么一说,引起注意,都围过来看。一时之间议论纷纷,都说这广告骗人。

“你们的说法,我不同意!现在香港经济复苏,我看过的时装杂志里说——现在市民的消费意欲提高了,林青霞丈夫的名牌时装店里面还附设有名师发型屋呢,可见发型屋的生意有得做,不一定是蚀钱的!”

“喂喂喂!我们没有听错吧?原来是女人吗?我们都以为你与我们一样,是有枪的男子汉呢,想不到你居然还有一点点的女子气质,识得学女儿家看时装杂志呢!”

在座的探员们哄然大笑。

被取笑的女探员程佳美,气定神闲,说:“你听过陀枪师姐这个名词了吗?不一定男子汉才有枪的!”

“但是此枪不同彼枪呀,小妹妹!”他们笑得更乐。

“不许再欺负Madame,你们看她脸都红了。”邝Sir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再拿她来开玩笑,她可要申请调组了!”

“邝Sir!她看见你,脸更红呢!”

这班家伙,开起玩笑来,连上司邝Sir也不放过!

程佳美见到邝Sir来了,脸上果然更红!

“我不跟你们说了,说来说去,你们都是歪理,蚀底的还是我!”她低着头要走出去,被邝Sir叫住。

邝Sir说,“阿佳,你进来我办公室一下,有任务叫你做。”

程佳美跟邝其健到了他的办公室。

邝其健交给她的任务,与他们说的广告有关。是要她以买家身份,打电话去发型屋,找负责人问价。

她打电话问价,没有想到会有这个结局——她接触不到卖家。

发型屋出让,卖家竟然不愿意出面!

邝Sir、程佳美和冯飞,走在上山的小路上。

他们去探访的,是个住在斋堂的女人。

事情有了转机,猴山上的死者身份证实了,他正是发型屋的老板石广天。程佳美假扮买家,却见不到卖主,只接触到发型屋的伙计。

这是一间旧式理发店,坐落在元朗新市镇。

由伙计全权代表卖主。

“叫你们老板来和我当面谈。我出资承顶你们这间理发店,老板不见面,我不会考虑买的。”程佳美皱着眉说:“讲到明,出让生意这么大件事,你们老板不出面,令我倒怀疑你们的诚意,是不是真的要把发廊出让?”

“小姐,你信我吧!这盘生意老板真的不做了,我们不骗你的!”代表卖方的老伙计一脸为难,“我们打工的,没有理由去骗你!”

“你这么一说,就更有问题了!这间发廊的生意有问题!你们的招卖广告,可是说的有固定客源的,蚀钱的生意,我不会去干!”

程佳美作势,转身要走。

“哎,小姐你慢走——”老伙计急急叫住她。

“那么你最好是跟我说实话,”程佳美停了下来,回头瞅着那老伙计说,“我接手这里的生意,一个人做不来,也是要请员工帮手做的,是不是?旧伙计要留下来我也欢迎。但是顶个生意来做,不是买棵葱那么简单,换转是你,你也要问清楚吧?”

“算了,我就跟你说实话吧。我们的老板,不在了——”

“不在了?你这‘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原本是说失踪了的——”

“失踪?”程佳美故作夸张,“那也不用把店铺卖了呀,或者是到邻近什么地方访友,一天两天就回来的,老板回来了岂不是有我的麻烦?这么复杂,我看我还是不买算了!”

“一两天就回来——像你说的那样敢情是好!我们老板失踪了十多天,老板娘说,他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他们去见斋堂里的女人——理发店的老板娘,面对的却是一垛墙。

一垛顽固的墙。

斋堂里的女人什么也不肯说,从她的嘴里什么也问不出来。

死者的身份已经证实,正是发型屋的老板石广天。从死者的家庭环境,交友的边际范围内去追查,对这个人却有很好的评价。

“你问石广叔呀?石广叔很好人的啦,从来没有惹是生非的——”被访问的街坊邻里都这样说。

六十二岁的石广天,看来是人缘很好。

入屋检查,却意外发现这个人的身份。从他一张影于越南的军装相片里看到,石当时的军阶是上尉。

陈旧的相片拍摄于丛林,石的背后是燃烧着的小屋,从照片中可以看到是一场激烈的战斗过后。石广天擎枪站立,仰天大笑。

所谓“好好先生”,原来表里不一,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邝其健面前,有一份报道,一份关于香港难民营记录的报道。

时间是十一年前。那个时候,正是香港收容越南难民人数最多的时候。报道文的原文——第二号战场:

“孩子的啼哭就在身边不远的地方,孩子母亲——一个瘦小的妇人紧搂着静止了啼哭的婴孩,满目惊慌地望着他。

这是在香港,香港的船民羁留中心营内。

“三营那边还没有动静,我们现在怎么办?”阮文雄的旧下属,与他一起随着难民潮逃来香港的石锦仔敬畏地问他。

原始丛林的哲学适用于今朝,谁是强者,谁便可以做统领。

所有的人都望着他,像要从他尖削的脸上找出答案来。

三营那边与这里一样,有他们自己的头领,两雄并立,谁也不让谁。

从傍晚开始就有第三营的海防人要攻打他们的消息传来。

阮文雄一早就派人把留在营外的人都叫了回来,热闹的营仓外顿时一片冷清。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营仓里的人都没有睡,这许多人聚在一起,像在个密不透风的谷底。被布块遮住的窗口,雨道上那盏微弱的灯光,都给他们一种动摇的,焗闷在船舱的感觉。

遮窗的布幕是阮文雄叫挂上去的。他的话在这里就是法律,没有人敢违抗。营仓内的男子被阮文雄纠集在一起,阮文雄的手下在分派武器。

郭带娣的丈夫丁海,也在获分派武器之列。

昏暗的灯光中,地面上摆着各种削尖了的锐利武器,灿然发亮。

郭带娣坐在铺位的下格抱着小儿阿方,身边的二儿阿光头靠着她肩上,睡得正沉。她搂着孩子的手粗糙有力,空洞洞的眼神,没有表情地直视前方。

她的大儿子阿宝,就是死在前来扫**的突袭兽兵手下。为何波涛汹涌的大海能载负他们离开疮痍满目令人心魂泣血的家园,却不能助她逃离嗜血仇杀的命运?

“不要以为懦弱退避就可以免受攻击,”阮文雄的声音从营仓后面的黑影里传来,他目光灼灼地扫视着手下一伙拿着武器的伙伴说,“广宁人和海防人的世仇永远不会消除,你不打他,他也会打你。我们的事自己解决,谁也不能够帮得到我们,要生存就要靠自己!”

“现在先给我把阿兰带上来!”

他坐下,拭抹着手中的长刀威严地说。

阿兰是广宁人,却爱上了敌对营的海防人罗广。

她是偷听自己营内突袭海防人计划时被发现,捉了起来的。

阿兰被带上来,傲气地昂头向着阮文雄。

羁留营内挤满了从各地拥来的越南人,很多一家数口或是数户人家在狭小的床位中拉起布帐自成一隅,那些布帐根本就遮挡不到什么,男女的私生活呈半公开。体态诱人的阿兰,更成为一众男船民的注目焦点,追逐对象。

阮文雄也是垂涎她美色中的其中一个。

阿兰知道,得不到她,才是阮文雄与罗广产生仇恨的真正原因。去年夏天一个溽热的夜晚,她刚从洗澡房里出来,挽着洗过的衣服去晒衫场晾晒。那个地方很黑,当时空旷无人,阮文雄从黑暗中突然扑出来,用布紧捂她的嘴把她拖往草丛中,她挣扎,却不敌他强壮有力——在这千钧一发间,罗广刚好路过,把她救下来,才使她免受阮文雄的强暴。

阮文雄和罗广的仇隙就此开始,以她和罗广相恋而加剧。

不单是阮文雄,其他无法得到她的男船民,对罗广也恨得牙痒痒。

看着同营男子望在她身上的贪婪目光,阿兰有种女性的自傲。我能给你们,却偏不给你们——她想。

在同一个营生活惯了,这些人脑海里想些什么,要些什么,难道她还不知道吗?

即使是对他们多么侮慢,阿兰也想不到阮文雄他们是如此的毒辣凶残。这天晚上的传言——第三营要攻打他们的风声是假的,阮文雄他们故意放出来,挑动两营之间的仇恨。

营里的肃杀气氛,妇孺惶恐颤抖,无奈等待,不过是借以掩饰他们的暴行,他们将会寅夜出击,绑架罗广,挑动起械斗!

“你偷听我们说话,知道了我们的计划,要告诉罗广,手指拗出不拗入,想走得那么容易?”阮文雄转动刀子,冷冷的刀锋指向着她。

阿兰一点也不怕,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法治之区的香港,不是过去任他所为的丛林!这是营房,营里有这么多的人,要杀她?他还不敢呢,他只是吓唬一下她吧。

可是,当她看见阮文雄恶毒的脸色,听到他说:“我们有办法引罗广出来,引他出来的那个人,就是你!”

阮文雄的邪笑中,围拢她的人向她走来,她惊慌了,大叫:“你们干什么!你们想怎样——”

“想怎样?你知道的,不是吗?”

她的叫声,被狂桀的笑声打断,一群野兽扑来,她被推倒在地上,衣服被扯下,哀号被兽性的喘息淹没,一个又一个——

郭带娣仍然搂紧着孩子,啼哭婴儿的母亲更紧地抱着婴孩,营房里的人依然留在狭窄的铺位上。营内黑暗的角落,那个被布幕遮住了的地方,那里发出的声音他们仿佛没有听见。

那里发生的事他们仿佛没有知道——

直到营外看风的船民跑来通报说:“阿Sir来了!”

阿兰已经不会说不会动,任由那伙人把她拖下去——

惩教处的职员许勇坐在值班室内,心里隐隐透着不安。

最近船民营频频闹事,械斗打斗,无日无之。把不同派别的世仇联在一起又无法安置,就如同把他们赶进一个火药库压力堡内,仇恨升级,冲突随时会爆发。根本这就是港英政府承担下来的一个不能解决的难题。

近日打开电视机,频频有船民闹事的报道。作为惩教处职员的他们,疲于奔命,每天都高度戒备,加紧巡防。

刚才巡夜时经过二营,发现窗口被布块堵塞,他觉得可疑,进去查问。走了进去后才知道自己的处境危险。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这么夜了还不睡觉!”他严厉地问,眼睛望着禁闭在营房内的人。

没有人回答,妇孺怯懦地把头转开,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

男船民沉默地结聚,眼光挑衅地迎向他。

和许勇一起巡夜的冼华,在这地方工作时间较长,看这形势心中有数,不敢久留,拉着他出去,一边息事宁人地说:“没有事就算了,有什么事留到明天再说,早睡!”

他们真的没有事吗?许勇不相信。从那些人眼光里的凶悍,他感到会有大事发生,就在这个晚上。

下半夜,形势急转直下,他们接到命令:一级戒备,羁留中心船民蠢然而动,械斗一触即发。许勇的妻子月娟在沙田威尔斯医院妇产科工作,妇产科里突然增加大量船民孕妇。

这不是好的兆头!

“你那里发生什么事呀?嗨,你说话呀!”月娟在电话里急促地说,电话那里却听不到回音。她不知道她的丈夫拿着话筒呆然而立,看着值班室外空地的奇景——数千船民拥着一个**的女人怒喊狂叫,与另一干持械船民相遇。

两派混战,疯狂杀戮!

他没见过这样狂暴的相残砍杀!他们是兄弟,他们同是越南人呵!却是这样毫不留情地,没有人性地挥刀狂刺,一个倒下去,更多的人拥上来——

“这些人疯了,没有理性!老天,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吗!”许勇心里叫骂着,摔下电话,跑去加入制止打斗的惩教处人员行列中。

混乱的打斗无法阻止。警方与惩教署人员组成镇暴队施放催泪弹,船民负隅顽抗。女船民郭带娣的丈夫丁海在打斗中受了伤,救护队工作人员冒险冲进暴民中把他抬走。场面难以控制,警方支援机动部队,赶来增援的尖锐警号声在夜空中鸣响,船民放火焚烧营房的火光冲天而起!

阮文雄高声大笑,混战中被追斩溃逃的兄弟逃回营房,却被自己人严拒,营房内的人关上营闸,用杂物堵塞通道。

带领坚拒他们进入的,竟然是平日不发一言的郭带娣!

打斗的船民被拒,持械砍杀的人在后面紧追上来,数百人推倒铁网,奈何尚有两层隔网,未能冲出重围,后面的人赶至挥刀狂刺。

血光四溅,惨叫声如同鬼城——

许勇在营网外看到,热泪盈眶,不顾同僚的劝阻拿着藤牌爬上隔网!他要去制止,制止这没有人性的厮杀!这里不是战场。这里不可以容许残酷如斯的打斗!

阮文雄受伤狂笑,向着追到身边的罗广尖叫:“来!向着这里,打呀,刺呀!阿兰我们玩了,很多人玩了,我们干她娘的!你好气呀,上来呀!”

罗广怒吼,怒目圆睁高举长矛向倒地的阮文雄心窝狠刺而来,许勇正好赶至跃身扑上从后面环扣着他,一声惨厉的嚎叫,阮文雄的长刀乘空劈来,从上而下,一道深深的裂口剐开了罗广腹部!

罗广同时飞出长矛,刺中阮文雄心窝!

许勇触目惊心,握着被长矛所伤的手臂望着一双宿敌惨烈地倒下。

火光硝烟,把夜空照亮——

“看完了那篇报道,我相信你对你要了解的,对越南人两派的世仇也有了较深的印象。这曾经是历史,真实地在香港发生过。”

在邝其健面前的,是一个浓眉大眼、体格壮实的纪律部队人员。

这篇专题报道,正是这个江Sir提供给他的。

江Sir是当年管理船民营的香港警队惩教处人员。同时他还毫不忌言,报道中的许勇,正是他本人。

邝其健为了了解案子涉及的越南人情况,专程去拜访江Sir的。

江Sir带他去看一个陈列室——那里摆放着当年船民营械斗的武器,长矛,刺刀,各种削尖了的锐利武器。

这些武器已经有铁锈,但是仍然杀气逼人。令人见之心生寒意!

罗广与阮文雄,他们就是用这些锋利的大刀长矛,互相刺进对方心脏的吧?

邝其健的脚步沉重。

那篇描述昔日船民营实况的报道文章,看过了当日船民营船民们用来嗜杀的武器,他还不能从那种情绪中走出来。

倘若猴山凶案的死者与这些事件有关联。

他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棘手的案子。追寻下去,又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对石广天的妻子的调查,并没有松懈。

案发那天晚上,石广天的妻子在理发店内,一直到打烊,由店里的老伙计阿财陪同着,把当天的营业收入带回家中,此后就一直没有出来过。

这一点,由石家的邻居夫妇证实。

石广天被杀的猴山,位于郊野公园的石梨贝水塘,除非石广天本人心甘情愿地跟随着她去那个地方,否则一个女人,没有办法把一个男人弄得到那里去。

用车子把他运去那个地方然后杀掉。

但是根据他们对石妻的调查,石妻不会驾驶,用车子把丈夫运送到那里去杀掉的说法不成立。

那晚上,案发的当晚通过电台热线呼吁市民提供资料,当时邝其健邀请了钟华生一起上电台直播节目。一对青年男女打电话来说当晚路经该处附近,见到一辆货柜车从那地方经过。钟华生问:“有没有猴子?”

“猴子?”打电话来的男青年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有猴子的?有!货柜车里有一个铁笼,铁笼里面关着猴子!”

钟华生的思路永远比别人快。警局方面却还是从着最基本的做法去做,派人去调查货柜车的资料,同时还从找寻死者的身份上去着手追查。

石广天的妻子叶群好,年龄比丈夫小四岁,石广天死时她是五十八岁。据调查所知,叶群好在几年前已经笃信佛教,吃长斋。得知丈夫身故后,更是住进了斋堂,与青灯木鱼为伴,潜心长修了。

出售营业尚好的理发店,也正是她遁入空门,彻底了断尘缘之事。

对于叶群好其人,坊众倒没有好评。

有刻薄一点的说法是,她有今天,是自找的,不值得同情,对于一个曾经背叛过丈夫的女人,到斋堂去清修,倒不失为一个最好的归宿。

原因是当初她是理发店老板娘的时候,与那时身份是店员的石广天搞上了,1989年时和石广天公然姘居。她丈夫心脏病突发身亡,很多人都说是她气出来的。

丈夫死后,她顺理成章地跟石广天结婚。

石广天也由一个打工的洗头师傅,摇身一变成为理发店老板。因此他们说一个人行起运来,现成当一个老板,旁人是羡慕不来的。石广天若是年轻俊俏还说得过去,偏偏他到这个店子打工的时候,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

爱情有什么魅力魔力,那真是天知道!

钟华生打电话给邝其健:“又在办公室里拼命?出来散散心怎样?”

“出来散心?你不用工作的吗?”邝其健看看腕表,这时候正是上午十一时,华生应该还在杂志社没下班。

“不用看表了,我的时间灵活运用,不用坐班的!”钟华生就像看到他的举动,在电话那边说,“又是一晚没睡,开通宵了?”

“你又知道?”

“我猜的!”钟华生“嘻嘻”一笑说,“果然是神探风范,不破案,家都不回!”

“别损我了!打电话来,有事吗?”

“没有事就找不得你了?非要跟案情挨上了边才叫得你出来呀?”

“没有事你才不会找我呢!说吧,到哪里见?”

邝其健说:“要不,我去你杂志社门前接你?”

“哎!——拜托啦,不要坏我的事好不好?我今天和昨日一整天都没有回去了,你这一去不是公告了天下我没上班吗!老总不炒我鱿鱼才怪!还是我兜过来接你,我们去找个地方喝两杯好了”

“我的想法和你的一样,我猜你现在也不反对见我?”

“华生,我说你入错了行!干脆我和上头说说,你来我们重案组做算了。省得你时常心痒痒,兜来兜去总是记挂着案子里的事!”

“当记者不好吗?白宫的‘水门事件’也都是记者捅出来的呢。记者无孔不入,上天入地,有哪一样职业比这更有挑战性呀?”

“你这是记者侦探两边踩,最贪心就是你了!”

“那么,你下不下来?我就快到你门口了!”

“我有说过我不来吗?”

与钟华生见面,是一件愉快的事。钟华生对案件的挖掘精神,就如同他对新闻的穷追猛打一样,非要弄到水落石出不可。

“你到货柜车同业协会去查过了?石广天被杀那晚上,不是有一对青年男女说见到过有辆货柜车路经该处吗?”

坐在酒吧里,钟华生一来就问。

邝其健苦笑,“你当货柜车业内的司机是你上班一族,开工打咭的呀?你知道每天有多少辆货柜车在路上行驶吗?港九地区,落马州黄岗口岸中国大陆,要调查他们的行踪,要派出多少个探员去不同的地方?我们是在干汪洋大海里捞针的工作!我们的警力所限,就光是在香港特别行政区的货柜业工会里去作问卷调查,也耗力不少,结果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钟华生沉思:“利用货柜车去做这件事,倒是个聪明的办法,可以装载的空间大,活动的流动性也大,最重要的是,可以跨境作案,叫人查无可查。”

他说的“做这件事”,没有说明是杀人,这是包括他所说的“猴子”那件事。

他也说过,“业余侦探”与专业探员的区别,就在于作为业余侦探的他,可以只专注于他感兴趣的事情上。

而专事警局凶案调查的邝其健,却必须要顾及全面。

无可忌言,钟华生有他特别敏锐的触觉。

因此,如果有人告诉邝其健他在一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碰见钟华生的时候,他也不会惊奇。

福尔摩斯和苏格兰场的警探们在共存中也有竞争。

他和钟华生也是。但是在竞争与共存的同时,他心底里还是很喜欢有这样一个朋友。

再搜查石广天的家。

这一次的搜查面包括了屋后的院子空地。在一个枝叶隐蔽的地下找到一个埋藏下来的铁盒,铁盒里面有一封信。

写信人署名肖红,是一个名叫肖红的女人寄来的信——

至此,叶群好才不得不透露,这封信是她收藏起来的。丈夫有另一个女人,信是从广东省的惠东寄来。

“肖红这个女人,你们要是有兴趣,就去找她吧!”纵然是潜心清修,毕竟是尘根未断。

叶群好说起这个女人,怨恨之情形于脸上。

出到罗湖的海关闸口,上到等在那儿的惠东线巴士上,一个肩上挂着摄录机的年轻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招呼:“嗨!好凑巧呀,在这里遇上了你们!你们也去惠东?”

程佳美与冯飞互望一眼,那不是N杂志社的记者钟华生吗?心里窒住,还是不得不做出笑脸,坐到钟华生腾出来的位置上。

在巴士中途停下休息的空当中,冯飞下车打电话给邝其健,报告遇上钟华生,这时候是在同一部车上的事,邝其健爆出了大笑:“这小子!我就知道他会这样!”

“我们该怎么办?”冯飞看着在车子里笃定坐着的钟华生,“他粘得很贴,说是去采访,我看他是要跟贴着我们!”

“你们不用摆甩他,就让他一起去吧。”邝其健指示,“看来他去的地方,也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这个人,要摆脱他不容易,他要参加工作会议也可以,你们照我的话做就行了。”

“邝Sir,有你这句话,我知道怎样做了!”

冯飞回到巴士上坐下,他没看到,钟华生的脸上有一丝隐隐浮现的笑意。

车子沿途的路上,冯飞的态度大变,话匣子打开,路途上倒也热乎熟络。经济特区成绩斐然的城市惠阳,连绵不断的高楼广厦,出现在眼前。

许是经济腾飞的关系人心火热吧,路途上货柜车连绵不断,运送着满载的货物,奔驰在笔直的柏油路上。

一辆大型货柜车在他们身边停下。“先生,赶路呀?要不要坐坐顺风车?”

他们坐了上去。“师傅,您真是好人!”冯飞沿用国内对司机的尊称,兴致高涨地说,“这个年头,还有人肯主动载人搭顺风车的,真少见呀!”

“四海之内皆兄弟嘛,能够帮人的,为什么不帮人一下?”货柜车司机咧开嘴笑,车子开得稳健飞快,很快就在他们要去的村口停下来。

“前面就是乡镇办事处了,现在是中午,工作人员不办公,去酒楼午膳后再去找吧!吃完饭去刚刚好!”

司机留下爽朗的笑声,绝尘而去。

石广天其人,根据他于香港入境时的资料填报,来自中国大陆。

寄给他的那封信有惠东邮政局的邮戳,石广天是来自这个地方吗?惠东这个地方,是不是就是他的家乡?

他们找到了乡镇办事处的负责人——一个七十多的老乡长,他看到石广天的相片,摇头说,“这个人呀,不是我们这地方人!”

不禁令人沮丧!

“你们也不要失望,这个人虽然不是我们这地方的本地人,我却也认识他。”

老乡长田泰来,年纪老迈,看见他们失望的脸色,忙补充说:“我担任乡镇干部几十年,这里的事我都知道。你们来调查的这个人,曾经在我们村子里住过,他涉及一封告密信件,在这个地方站不住脚了,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