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暗的深渊

[01]

这已经是今年冬天的第二场雪了,有阳光也有雪,这样的景色在苏熠所住的城市是没有的。她所住的地方,雪经常是路过一下然后就扬长而去,有时几乎一年也看不到雪,只有下个不停的毛毛雨。

不像这里,白天的雪被阳光融化了,晚上还是会下,而阳光总是来不及将所有的雪融化,所以这里仍然银装素裹。

阮恩恩站在艺术楼的楼下不断地跳动着,让身体产生热量以抵御不时吹来的风带来的寒意。今天她跟苏熠都没有课,因为芭蕾舞剧团下午有一些小事情,所以她去图书馆看书,苏熠去艺术楼开会,然后两个人一起去顾禹泽的陶艺室。

阮恩恩认为苏熠的会开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过来等她了,没想到却来早了。

“熠熠!”看到苏熠和她的同伴们说笑着从大厅里走出来,阮恩恩在外面使劲招手,大声地喊她的名字。

见到阮恩恩,苏熠高兴地朝她跑过来。

“开会说了什么呀?你的脸笑得都快变成一朵花了。”阮恩恩像是被苏熠的开心感染了,拉着她的手不停地摇晃着打听她们开会的内容。

“你猜猜。”苏熠笑得很开心,也很神秘。

“嗯……你们上次的演出很成功,学校给你们发奖学金!”阮恩恩瞪大眼睛。

“对了一半。”苏熠的笑容更大了。

“那是什么呀?我猜不出来,你告诉我吧。”阮恩恩苦着脸央求。

“芭蕾舞剧团要去莫斯科大学演出了!”苏熠看着阮恩恩一副受折磨的样子,忍不住脸上的笑,大声对她说道。

“啊,真的吗?莫斯科大学!”阮恩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满是喜悦和羡慕的神情,“好棒啊!”

“嗯。我们学校的芭蕾舞剧团本来就是跟莫斯科大学联合办的,我们的指导老师卡捷琳娜就是莫斯科大学派过来的呀!”苏熠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光彩熠熠,“上次的演出,莫斯科大学的芭蕾舞剧团看过了,所以便邀请我们过去参加他们的圣诞演出。”

“哇,在莫斯科过圣诞节!”阮恩恩双手互握放到胸前,仰起头感叹。

“是呀,俄罗斯芭蕾在世界芭蕾艺术中是独一无二的,是全世界古典芭蕾的中心,也是乌兰诺娃和柴可夫斯基的故乡呢!”说着,苏熠向校门口跑去,一边跑一边旋转,长长的红色围巾被甩在空中。

她感觉自己是旋转在莫斯科的教堂、宫殿、钟塔和塔楼之间,听到了雪从白桦树上抖落下来的声音,莫斯科的古典盛宴在等待着她。

“熠熠,你可要记得给我带礼物啊!”阮恩恩笑着追了上去,在身后留下了无比欢快的笑声。

地铁门刚一打开,阮恩恩和苏熠就一前一后跑了出来。

“熠熠,我去买一杯饮料,你先过去。”阮恩恩拉着苏熠说道。

“我们一起去吧。”苏熠提议。

“你先过去吧,外面冷。我跑过去再跑回来比两个人去要快。”阮恩恩说完以后,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好吧。”苏熠摇摇头笑道。

就在她走到陶艺室门外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匆匆赶来陶艺室的顾禹泽。看到顾禹泽,她原本一直笑着的脸呆了一下,自从上次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顾禹泽了。

就在她看着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顾禹泽朝她走了过来,在距离她十公分的地方停下。

苏熠感觉有点呼吸困难,这个距离太近了,是一个拥抱的距离。可是下一秒,顾禹泽蹲下身,一边系着她的鞋带,边说:“你的鞋带散了。”

苏熠低下头一看,鞋带果然散了,被她踩得又脏又湿。她看着顾禹泽为她系鞋带的洁白而修长的手指,竟有些不知所措。

顾禹泽站起身来,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表情。

“刚才你看上去很高兴,有什么喜事吗?”他的声音很沉稳,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

看到顾禹泽还跟以前一样,苏熠的尴尬也消除了不少。

“嗯,芭蕾舞剧团要去莫斯科大学参加圣诞演出。”苏熠点头说道。

“圣诞演出?哈,这样顾禹洋恐怕就要伤心了。”顾禹泽微笑着说道。

苏熠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呆呆的,没错,顾禹泽对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完全没有变,他只是把她当妹妹。

“你们怎么站在外面呀?好冷,快点进去。”阮恩恩跑到苏熠和顾禹泽面前,戴着手套的手拿着一听可乐,脚还保持着原地跑动的状态,拉着苏熠便往里面走。

“禹泽,上次那件陶器的碎片还在吗?”阮恩恩一边用手挤压着拉坯机上的陶土,一边小心翼翼地向站在桌子前挑选陶土的顾禹泽问道。

听到阮恩恩的话,苏熠的眼睛也看向了顾禹泽。

“你问那个做什么?”

“我想帮你补好,那件陶器对你来说似乎很重要。”

“不用补了。”顾禹泽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边挑陶土边说,“都已经碎了,不要再想它了。”

苏熠看着顾禹泽的脸,他的表情平淡温和,波澜不惊。

“我可以补好的,真的”阮恩恩小声嘀咕。她本来是想问清楚那件陶器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的,可是听到顾禹泽说的话以后,她终于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她太高兴了,一不小心就疏忽了手上的动作,手里的陶土形状变得极其怪异,根本看不出是个陶盆。

“禹泽,我做的陶盆怎么变成这样啦!”阮恩恩指着那个歪七扭八的陶盆,哭笑不得地朝顾禹泽嚷着。

“我看看。”顾禹泽走过去,看着拉坯机上的陶盆,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说道,“你做给我看看。”

“哦。”阮恩恩又将双手手指放到不停地在拉坯机上转动的陶盆上。

“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要认真听,你看,你这个手指的方向就不对。”顾禹泽好气又好笑地摇头,然后手把手地教阮恩恩手指的用力方向。

阮恩恩缩了一下肩膀,嘟着嘴扮鬼脸。

苏熠坐在桌子前,捧着一杯热茶看着一起做陶艺的顾禹泽和阮恩恩,嘴角微微上扬。他们还跟以前一样,苏熠笑了,这几天来,她心里的阴霾在这一刻彻底地一扫而光了。

[02]

“熠熠,你真的要去莫斯科?我好惨啊,一个人过圣诞节。”顾禹洋将滚好的雪球放在原本堆好的雪堆上,一直不停地抱怨苏熠要去莫斯科的事情,他的样子像极了受气的小媳妇。

“我就去一个星期呀,圣诞节过后第三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过。”苏熠一边将两颗大大的巧克力豆按进雪人的脸上上,做雪人的眼睛,一边咯咯笑着。

“好吧……”顾禹洋显得很沮丧。

苏熠从挎包里拿出一颗圣女果按进雪球里,这样就做好了雪人的嘴,她后退一步,端详了雪人一眼,然后甜甜地笑了。

抬头看见顾禹洋丧的表情,她娇俏的脸上出现了一抹邪笑,突然,她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揉成一团,朝顾禹洋扔过去。

“啪”的一声,小雪球正中顾禹洋的胸膛。

顾禹洋抬起头,看到苏熠在雪人后面朝他笑,而她前面的雪人,有着大大的黑眼睛,还有红红的小嘴唇,好可爱。

看着雪人和雪人后面甜甜地笑着的苏熠,顾禹洋也笑了,他从雪地上拾起刚才苏熠扔他的小雪球,出其不意地扔了过去。

“啊,扔进我的脖子里了。”苏熠大叫一声,但是又有一个雪球飞过来,在她的身上散开并“嗖嗖”地落了下去,她从地上抓了一把雪朝顾禹洋追过去。

就这样,在一块空旷的雪地里,穿黑色羽绒服的顾禹洋和穿白色羽绒服的苏熠不断追打嬉闹着,空中飞来飞去的小雪球不断地撒下“雪沙”,笑声飞进周围的小树林里,并向更远的地方飞去。

最后,两个人靠着雪人坐着,不停地喘着气,互相看对方一眼,脸上都带着如花般灿烂的笑容,这一刻,连空气都是幸福的。

“熠熠,你要是在这片雪地里跳芭蕾,一定很好看。”顾禹洋突然感叹着说道。

“你想看吗?我跳给你看,正好我带了舞鞋。”苏熠说着就要起身,却被顾禹洋拉住了。

“不用了,太冷了,而且地上有雪,怎么能穿舞鞋跳舞呢,我能想象出你在这里跳舞的样子。”顾禹洋看着她,然后转过头去看着天空,似乎真的开始想象苏熠在雪地里跳着芭蕾旋转的场景。

“熠熠,你忘记许弋了吗?”顾禹洋坐在雪人的另一边,突然高声问道。

“嗯!”苏熠点点头,随后将视线看向了天空,阳光有些刺眼。是呀,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再想起许弋了呢?她独自摇头,时间久得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顾禹洋坐在雪人的那一边,也看着天空笑了。

他说:“谢谢你熠熠。”

苏熠微笑着手伸出去,拉住顾禹洋的手,转过头来看着他说:“你等我回来。”

顾禹洋握紧了苏熠的手,看着她灿烂的笑容,觉得幸福不已。

他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看着看着,顾禹泽的话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安妮的事情告诉她了吗?”

安妮,是呀,还有安妮,要告诉她吗?

“你在想什么?”苏熠看着顾禹洋有些出神的样子问道。

“没有什么……”顾禹洋笑着摇了摇头,将身体挪动到苏熠身边,抱住她的肩说,“我等你回来。”

“嗯。”苏熠在他的怀里点头。

顾禹洋看着向远处延伸的湖面,还是等她回来以后再说吧,他不能让她忐忑不安地去她梦想中那个国度。

[03]

校车在艺术楼前面稳稳停住,苏熠提着行李最后一个走下车,她刚把行李箱放下,阮恩恩就扑过来抱住了她,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朝后面倒下去。

“熠熠,想死我了!”阮恩恩挂在她的脖子上,撒着娇说道。

“我也很想你。”苏熠定了定神,抱着阮恩恩说道。

阮恩恩松开她,用手捧着她的脸左看看右瞧瞧,然后点头说:“谢天谢地,西伯利亚恶劣的天气没有把你冻成一个冰雕回来。”

苏熠朝她笑了一下,然后四处张望起来。

“别看了,顾禹洋没有来。”阮恩恩将她的头扳正。

“他去哪里了?”苏熠明显有些失落,还在飞机上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想他,她以为下车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会是他,可是阮恩恩却告诉她说他没有来。他不记得她今天回来吗?还是有什么事情让他走不开……

“我也不知道。”阮恩恩嘟着嘴。

苏熠从包包里掏出手机开机,这几天她忙着排练演出,一直没有联系。

当她正要打顾禹洋的电话的时候,阮恩恩拿过了她的手机,说:“别打了,他关机了。”

“关机?”苏熠瞪大眼睛看着阮恩恩,怎么会关机呢?他从来都不关机的。想到这里,一股隐隐的不安在她的心里扩散开来。

“禹泽这几天也没有去陶艺室,他的电话也打不通……我完全找不到他们兄弟俩,连肖远那儿我都问了。”阮恩恩说话的声音沉沉的。

“你的意思是说……”苏熠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犹疑地说道。没等她说完,阮恩恩就接过她的话说:“他们两个好像消失了。”

“消失……”苏熠喃喃着,心也跟着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顾禹泽和顾禹洋会同时消失?他们两个人怎么会毫无预兆地消失呢?顾禹洋说过会等她回来的呀……

“我先陪你回家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阮恩恩的情绪也有点低落,但她仍努力控制情绪,让苏熠看起来没那么担心。

苏熠任由阮恩恩拉着走,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事情真的有这么巧吗?

顾禹洋可是连午饭吃的是什么都会告诉她的人呀。

她越来越忐忑不安,一种不好的预感,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

苏熠和阮恩恩回到家的时候,肖远和米娜两个人已经做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在家里等她们,准备庆祝苏熠从莫斯科演出归来。

苏熠问肖远是不是顾禹洋和顾禹泽也在这里,肖远反问她说顾禹洋还没有回来吗。

听到肖远的问话后,苏熠的眼神暗淡下去,她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整个晚餐的气氛显得有些低沉,肖远和米娜看到苏熠的情绪有些低落,而且一直不停地看手机,便早早地离开了。

阮恩恩走到门口的时候,不放心地对苏熠说:“你真的不需要我陪吗?”

苏熠对阮恩恩笑着摇了摇头说:“回去吧,你妈妈还在家里等着你呢。我没事,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很累了,你走后我就洗澡睡觉。”

“那你要好好的哦,别乱想。”阮恩恩嘱咐了苏熠一句,便开门出去了。

就在门关上的那一秒,苏熠拿出手机,拨打顾禹洋的电话,一个好听的女声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苏熠一直举着手机,她重复地听着那个好听的女声,并且强烈地希望里面突然传出顾禹洋的声音来。

她一直不停地拨打着顾禹洋的电话,开始是每隔五分钟拨一次,后来是十分钟拨一次,然后就是一个小时拨一次。

可是她始终没有如愿,那个好听的女声过后,电话里的忙音敲击着她的心脏,将她的大脑一点一点地抽空。

她开始焦急地等待第二天的到来,也许明天顾禹洋就在学校出现。

第二天,苏熠按照顾禹洋的课表,早早地等在了他将要上课的教室,可是课都已经上了一半了,她还是没有看到顾禹洋的身影。

就在她看着LED大屏幕出神的时候,有人用笔敲她的肩膀,她惊喜地回过头去,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你是顾禹洋的女朋友吧?我在上次芭蕾舞剧团的演出里看到了你的表演,你真漂亮。”那个女生有些兴奋。

“谢谢。”苏熠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她现在没有心情和别人谈芭蕾舞的事情,她的心里乱糟糟的。

“喂……”可是后面的那个女生又用笔在敲她的肩膀,并且小声喊她。

苏熠无奈,只好转过身去,看着她问:“怎么了?”

“我是想问你,你是不是来找顾禹洋的?”女生看到苏熠情绪低落的脸,小声问道。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苏熠的眼睛突然一亮,激动地将手放到了那个女生的桌上。

那个女生被苏熠激动而焦急的神情惊到了,随后说道:“顾禹洋六天前就跟系里请假了,而且是他哥哥帮他请的假。”

“六天前……请假……”苏熠独自喃喃,六天前正好是她去莫斯科的第二天。

“你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事情请假吗?”苏熠紧接着问。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那个女生抱歉地笑了笑。

“哦……谢谢啊……”苏熠的手还放在那个女生的桌上,保持着侧身坐着的姿势。

“那位同学,上课的时候请坐好。”正在上课的教授突然停下来,对苏熠说道。

一百多双眼睛齐刷刷地同时看向苏熠。

“对不起。”苏熠站起身来道歉,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慢慢地走出了教室。

第二天,苏熠又出现在顾禹洋的课堂上,顾禹洋没有出现,第三天也是如此,顾禹洋的同学对她议论纷纷。

而阮恩恩也每天去陶艺室等顾禹泽,可是结果也一样。

顾禹洋消失了,没有告诉她去了哪里。

[04]

在顾禹洋消失的第十天,苏熠抱着一沓书从图书馆穿过几栋教学楼,走在通往校门口的那条又长又宽的路上。

路边两排高大的梧桐树的主干被整齐划一地刷上了一层白白的石灰,枝桠上的树叶已经落尽,苍劲的树枝被冰雪包裹着,努力地向天空中伸展着。

苏熠走到校门外,站在台阶上远远地向四周张望,在寻找顾禹洋的这几天里,这样的张望成了她的习惯,她总是期待能在某一处人群中看到顾禹洋的身影。

就在她要走下台阶的时候,她看到一辆蓝色的士朝校门口驶过来。

的士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下来,从那里面下来的人会是顾禹洋吗?

苏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车门看着。

车门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长羽绒服的女生从车里走下来,女生的头上戴了一顶红色的贝雷帽,长长的直发,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

女生拉住一个背黑色书包的男生问了一些什么,那个男生摇了摇头,但是他身边的女生却将手指向了苏熠。

苏熠的心“咯噔”一下,她不确定那个女生指的是她还是她所在的方向,竟然呆立在原地没有挪动步伐。

那个女生朝她走过来了,然后在她面前站定,苏熠看清楚了她的脸,清丽而漂亮。

“你是苏熠吗?”那个女生问,声音里面却是不同于她柔弱外表的傲慢。

“是。”苏熠回答,她不认识这个女生。

就在苏熠思考着她是谁的时候,“啪”的一声,她惊得手里的书散了一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从她的脸上蔓延至全身,同时蔓延的还有她口里的血腥味。

她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耳朵里出现了一阵阵耳鸣的声音。

一时之间,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看到那个女生突然变得凌厉的脸和那只从她的脸上划过的、还抬在她面前的手,还有周围的人不断张开闭合的嘴和说话时指向她的手指。

苏熠用手捂着脸,满眼惊愕地呆立在原地,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是来警告你的,我不许你做顾禹洋的女朋友,不许你跟顾禹洋在一起!”女生的声音严厉、尖锐,她的身体因为极力克制着激动而不停地抖动着。

苏熠没有说话,她被吓到了,刚才的那个耳光让她整个人瞬间麻木了。

就在这时,她远远地看到一个人拨开围观看热闹的同学,朝这边跑过来,那个身影看起来好熟悉。

近了,她看清楚了,是顾禹洋!

苏熠突然觉得很委屈,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掉下来。

她在心里喊道:顾禹洋,你总算出现了,我被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耳光……

顾禹洋跑到她们面前停下来,他看了一眼苏熠用手捂着的脸,皱着眉头转过身去,拉着那个女生的手,有些恼怒地说:“安妮,你跟我回去!”

就在顾禹洋拉着那个女生的手说话的那一刻,苏熠的心跌进了黑暗的深渊,她甚至听不到它跌下去碎裂的声音。

顾禹洋没有问她“熠熠,你疼不疼”,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转过身去了。

消失了那么多天的顾禹洋终于出现了,却是如此让她觉得心痛。

顾禹洋带着那个叫安妮的女生走了,临走的时候,他转过身对苏熠说:“熠熠,你等我。”

可是这几个字苏熠听不进去了,因为她看到了被顾禹洋手拉着手的安妮,回头朝她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那是胜利者的微笑。

自始至终,苏熠都没有说一句话,也不知道安妮到底是谁。

她在众人的指指点点和议论纷纷中将散落在地上的书一本一本地拾起来,然后挪动步子离开了那个高高的台阶,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幻觉一样让她觉得不真实。

苏熠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门铃声狠狠地将她吓了一跳。

她机械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开门。

门打开以后,她被拥进了一个结实而有些冰凉的怀抱里。

她没有抬头看他的脸,她记得这个熟悉的味道,带着橙子的清香,是顾禹洋身上的味道。

她挣脱那个怀抱,机械地走回到沙发上蜷缩成一团坐着。

“啪”的一声,客厅里的灯亮了。

耀眼的光线刺痛了苏熠的眼睛,她用手将脸捂住。

顾禹洋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将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握在手里。

苏熠不禁哆嗦了一下,顾禹洋的手冰凉冰凉的,跟他的怀抱一样。

灯光刺得她的眼睛只能微微地睁开一条细小的缝,透过两条细小的缝,她看到了顾禹洋那张帅气却憔悴不已的脸,这样的他看来成熟而沧桑。顾禹洋似乎在几天时间里,从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

“熠熠……”

顾禹洋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苏熠红肿的半边脸,手指有轻微的颤抖,他的声音里满是怜爱和疼惜。

苏熠轻轻地别过脸,顾禹洋的手指悬在了空中。

顾禹洋看了她一眼,起身去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上端着的玻璃碗里有两颗煮熟的鸡蛋。他将鸡蛋剥去壳,从药箱里拿出纱布包着,轻轻地放在苏熠红肿的脸上。

滚烫的鸡蛋贴在苏熠的脸上,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露出疼痛的表情。

她想要别过脸远离那颗令她的脸更加疼痛的鸡蛋,却被顾禹洋用手固定住了。

顾禹洋小心翼翼地拿鸡蛋在她的脸上滚动着,看她的眼神里面充满了自责。

苏熠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明亮的光线,完全睁开了,眼眶红红的,有些肿。

她看着顾禹洋憔悴的脸和哀伤的眼神,想着他以前那张阳光般灿烂的笑脸,一阵赛过一阵的疼痛从她的心里滚过。

“安妮呢?”她问。

顾禹洋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不管苏熠问的问题是什么,但是她终于肯开口跟他说话了。

“在家,等她睡着以后我才出来。”

“现在几点了?”

“两点四十了。”

“外面冷吗?”

“冷。”

苏熠接过顾禹洋手里的鸡蛋,自己轻轻地揉着。顾禹洋将另外一颗鸡蛋剥了,也用纱布包好,换过苏熠手里的鸡蛋,这一次放上去的时候,跟第一次一样,很烫很痛,苏熠咬了咬牙,继续拿鸡蛋在脸上揉着。

“告诉我你和安妮的事情。”苏熠平静地说。

从顾禹洋进来到现在,她一直表现得很平静。

她整个人在挨了安妮一巴掌的那一刹那就麻木了,至今仍未恢复过来。

她还是不知道安妮是谁,但是她知道安妮肯定是顾禹洋的谁。

[05]

“安妮是我爸爸的生意伙伴的女儿,我跟哥哥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一个有严重抑郁症的女生。她爸爸妈妈一直忙于生意,根本就顾不上她,她总是一个人……”顾禹洋沉沉地说道。

苏熠的心悸动了一下,如果顾禹洋没有顾禹泽,或者顾禹泽没有顾禹洋,他们两个中的一个是不是也会得自闭症,因为他们的情况是如此相似。

“她不会笑,不跟人说话,偏执,有严重的强迫症。因为双方父母的关系很好,所以经常让她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三个小孩和两个保姆组成了一个成天见不到父母的……生活场所。”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顾禹洋顿了顿。

苏熠看着他的脸,他是想说家的吧,可是他意识到那个不叫家,只是生活场所而已。

“和安妮在一起的时候,我和哥哥总是会特别注意,对她也会格外关心,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亲密的关系,她是我和哥哥非常疼爱的妹妹。但是……”顾禹洋停顿了,脸上有淡淡的忧伤。

“但是什么?”苏熠脱口而出,她只是本能地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因为安妮一直跟我在同一个班念书,所以对我格外有一种严重的依赖性和占有欲。只要我跟别的女生有亲密的接触,她就会情绪失控,因此我一直都没有交过女朋友。直到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遇见了你……”

顾禹洋抬头看向苏熠,并且握住了她的手。

“我远远地看见你站在路牌下,焦急地等待着过马路,微微上扬的脸上有着倔强的纯真,所以忍不住走过去举起相机照下了你的脸。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当时我想如果我能再次遇见你,就放开一切追求你。”

回忆起以前的情形,顾禹洋的脸渐渐舒展开来,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光彩。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安妮呢?她在哪里?”苏熠松了一口气。安妮挥手打了她一巴掌以后,她有过无数种关于他们的关系的猜测,但是现在事情至少不是那么狗血,安妮不是顾禹洋的另外一个女朋友。

“安妮虽然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但是她的抑郁症却越来越严重,今年过完年后,她的父母把她送到了挪威的疗养院静养。”

“一个有抑郁症的女生怎么能被送到疗养院呢?她会更孤单的……”苏熠喃喃着。安妮那张时而柔弱时而凌厉时而冷笑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竟然有些心疼她。

“这是医生的建议,她的病情很严重,必须接受心理医生的专业单治疗,而挪威的疗养院各方面的条件对抑郁症病人都很有利。”顾禹洋有些无奈。

“那这几天你跟顾禹泽消失了是和安妮在一起吗?”

“安妮的妈妈打电话给我和哥哥,说安妮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她的护照,她告诉我们说安妮已经回国了,拜托我们帮忙找,她马上搭乘飞机回来。我和哥哥找遍了这个城市也没有找到安妮,后来我们接到她的电话,她说她在海南。于是我跟哥哥去了海南……”

“为什么是在海南?”

“我们曾经说过,要过一个温暖的圣诞节,所以安妮跑去了海南。”顾禹洋的眉头蹙起。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稳定自己的情绪。

“我一直打电话找你。”苏熠想起这几天她每天都像个疯子一样找顾禹洋的情形,一阵委屈又从心里油然而起,心也跟着痛起来。

“圣诞节以后,我告诉了安妮有关你的事情,我觉得我们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可安妮还是失控了,她摔坏了我和哥哥的手机,不准我们跟你联系。”

顾禹洋看着苏熠,脸上是无尽的歉意:“对不起,我知道你回来以后没有看见我会很着急地找我,所以我尽量说服安妮一起回来了,她的妈妈在这里等着我们。可是刚一下飞机,安妮就一个人跑了,我跟在后面追,然后就看到了今天在校门口发生的事情。

“我知道你当时一定很委屈很痛,我不是不理你了,安妮是一个病人,我必须马上带她回去见她的妈妈。”

苏熠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并且有些惊慌。他们的生活里突然出现了安妮,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回去的时候我跟安妮好好地谈了一次,她似乎理解我了,说她不会再来找你了,她在这里过完年就回去。”顾禹洋有些轻松地说。

“真的是这样吗?”苏熠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安妮那一巴掌让她感到害怕,她怕她会失去顾禹洋。

“安妮不是喜欢我跟哥哥,她只是习惯拥有我们在她身边。只要我们好好陪着她,好好关心她,她就会想明白的。熠熠,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我们一起帮助安妮好吗?”最后一句话,顾禹洋几乎是恳求。

自从安妮出现以后,他也在害怕,害怕苏熠会离开他。

“我们可以吗?”苏熠不确定地问。

“可以的。”顾禹洋站到沙发边上,将苏熠拥入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