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太耀眼的城市不适合看星星,

就像有些人注定不适合安定。

“喂,我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我也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跟踪个人也会跟丢!”

昏黄的灯光将餐厅点缀得格外温馨,再加上弥漫着的舒缓音乐,绝对是适合情侣相处的地方。可眼前的两人却显得格格不入。凌睿揪着身上的衣服,用力脱下帽子。含曦狠狠地瞪了一眼,反讽了一句。

“好像是你突然想吃冰激凌才跟丢的吧。”因为被冤枉,凌睿很不爽,毫不客气地回瞪含曦。

“就算是这样,你可以制止我的啊,为什么还要配合我,帮我去买!”

“天知道,谁让我喜欢你,控制不住地想宠你,我真活该。”

听到这样的话再大的脾气也立刻被浇熄了。含曦傻笑了起来,正事早忘了,管它呢。就算今天跟丢了妈妈,还有明天嘛,就当是约会好了。

换了种心情后,含曦也觉得舒畅多了。

没想,凌睿比她调整得更快,他居然在若无其事地点菜了。含曦有些恍神地凝视着他的侧脸,真是好看得让她舍不得移开目光了,难怪那个女服务生笑得那么殷勤。

“怎么了?”凌睿终于点好了菜,这才发现含曦正目不转睛盯着他,便好奇地问。

“你还真是招蜂引蝶……”

“柳含曦。”话才到一半,就被凌睿打断了,他起身,自然地走到含曦身旁坐下,大大咧咧地搂过她,说得尤为认真,“知道我最喜欢看什么时候的你吗?就是为了我吃醋的样子,平时很难感觉到你对我的在乎。”

“我爱你,柳含曦会爱凌睿一辈子!”

刹那,含曦就悟透了他的意思,也顿时发现,原来相爱的两个人真的会心有灵犀。

看凌睿闻言后灿烂的笑脸,含曦想,自己是猜对了。她一直都是内敛的,坚强固执到曾以为自己可以不倚靠任何人,直到认识了他。现在被他这么一点拨,含曦才发现,除了险些失去他的那晚,自己从来没说过爱他。是她忽略了,相同的遭遇下,凌睿如同她一样需要安全感的。

“真巧,又遇见了。”

两人正暧昧缠绵,不和谐的声音突然破坏了这样的氛围。来人一双刺目的蓝眸,不请自来地在他们对面坐下了,熟络的模样就像是惊见阔别多日的老朋友。

“又是你!”含曦怪叫出声。

等凌睿反应过来,拼命回忆才想起,这个人竟是从前巷子里救他和含曦的那个人。只是相处那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含曦这样乱了方寸。

“看来这位小姐很不欢迎我。”博睿轻勾唇角,似笑非笑,眼神始终胶在含曦身上。

那么明显的窥视让凌睿很不舒服,搂着含曦的手反射性地紧了紧,有意无意宣誓着所有权,生怕别人觊觎。

虽是不明显的动作,却清晰地落入了博睿的眼。他笑得更爽朗,俊美得让人惊诧:“每次都能遇见你,我一直觉得,这算得上是缘分。”

“你该不会是又有什么预言要说了吧。”

含曦的回答中有浓烈的防备,这让凌睿放下了心。也不能怪她的不友善,每次这家伙只要一开口,都能扰得她心绪不宁很久。可她真不明白了,为了跟踪妈妈她都穿成这不伦不类的样子了,连妈妈都认不出,博睿为什么可以如此准确地辨认出。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眨了眨湛蓝的眼,博睿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邪佞,“你母亲会有一场大灾难,这也会是你们之间的大灾难,趁早分开吧,长痛不如短痛……不用瞪我,既然你不欢迎我,我走就是了,再见。”

“这家伙简直有病!”

望着他的背影,含曦实在按捺不住了,怒骂出声,气得连唇都在发抖。他莫名其妙地出现,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消失,每次都这样,好像就为了抛出几句危言耸听的话让她不安,他才大摇大摆地离开,让她怎么不生气!

倒是凌睿,他摸了摸鼻子,平静地喝了口水:“知道他有病,干吗还要理?”

他是有些窃喜的,含曦那么明显的在意让他的心禁不住欢喜。

“可是他的话……”

“他不止一次给过你类似的预言吗?”看含曦激动的模样,凌睿猜测。

含曦顿了顿,微点了一下头,就算一再告诉自己不用理会,心情还是变得糟糕。

“你会为了这些预言真的跟我分开吗?”漆黑的瞳深邃异常,凌睿难得这样沉稳,眉宇间露出急切,屏息等待着含曦的答案。

“当然不会!”含曦答得飞快,对于她来说,这是压根不需要思索的问题。

“那就当从来没遇见过他就是了。”凌睿翘起嘴角,笑得开心。他心里漾满了甜蜜,如果说曾经他怨恨过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既然注定要遗弃他,为什么还要带他来这个世界。那么现在,这些怨都不存在了。他应该就是为了和含曦相遇才来的,往后的人生不会再黑白。因为有了她。

最快乐的人,是懂得安慰自己,懂得知足常乐的人。

亮堂堂的厨房里有潺潺水声,不成曲的调调从厨房里溢出,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丝难掩的雀跃。男孩斜倚在厨房的门边,好整以暇欣赏着眼前的她,仅仅只是一道背影,透露着的温馨就让他无限留恋。这般融洽的气氛持续了良久,谁都没舍得打破。

终于,凌睿忍不住了,含曦那随意哼出的歌声实在让他不敢恭维:“喂,你一定要唱歌才能把碗洗干净吗?”

“是啊,不然你来洗。”

顺着他的话,含曦回答得坦率。想起刚才磨了很久都推卸不掉这洗碗的责任,她的口气就开始犯冲。

凌睿笑了一声,缓步上前,探出手,自含曦的背后顺势搂住她,接过她手上正忙碌着的活。他越来越发现自己无可救药了,只要含曦耍赖、娇嗔,他就无力抵抗。

“哎哎哎,真是狠心的女人啊,居然舍得让一个刚刚康复的人这么操劳。”

伴随着凌睿的嘀咕声,含曦一阵娇笑,偎进他怀里,顺势仰起头:“凌睿,我也发现这么下去我一定会被你宠坏,要是有一天没有你了怎么办?”

“怎么会没有我!”心抑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难言的酸涩感涌,出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力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赶也赶不走。”

“别洗了,去约会吧!”

听见他的话,含曦的身子一僵。凌睿是个从不吝啬诺言的人,只要她想听,他可以不停地说。可即便如此,她每回听见依旧觉得满满的甜蜜酝酿开。

沉寂了半晌,她突然抢过他手中的碗轻放下。

接着,含曦扯过他的手,在清澈的水流下冲洗着。

掩去了心思,她胡乱嚷嚷着,兴冲冲的模样随之也感染了身后的凌睿。难得含曦主动提出要出去约会,凌睿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女孩在自己面前一点一滴地蜕变,破茧成蝶,只为他美丽。她的眼里只有他,只围绕着他翩翩起舞。

“带你去看萤火虫。

心情正好,凌睿随意替她拿了件外套,确认将含曦裹得严严实实,不会被寒风侵袭,然后牵起她的手,往门外走去。

任由自己这样被照顾着,牵着,望着两人交叠的手,含曦偷勾起唇角,笑得十分惬意。

多奇妙,不过是如此单纯的牵手罢了,可在她交出自己这双手的瞬间,她与凌睿的心之间已经没有了隔阂。

从前,含曦用旁观者的态度见证了无数的爱情。她也一直天真地以为,爱就该惊天动地,花前月下,轰轰烈烈。可如今,当他们携手走过漫漫长路,在丝丝的寒风中温暖相依时,她才顿悟,原来平淡比绚烂有更悠长的保质期。

“天啊,好漂亮!”

微微倾斜的山坡上铺着一层松软的草,是早春刚萌芽出的嫩草。即便是在朦胧的月色下,依旧碧绿沁心。

漫山遍野,一望无际,没有盛开的花丛,只有成群结队的萤火虫扑翅飞舞着,那样微弱,却又不甘示弱,仿佛在与星月争辉般。

莹绿的光芒让她惊讶得合不拢嘴。很久很久,自那声感叹之后,她就这样一直愣愣地发着呆。

“以前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很久很久以前,听一个同学说,萤火虫是上帝的使者,它是为了把美好带来人间而生的。”

听着,含曦有丝沉醉,便随意地坐下来,盘起双膝,痴痴望着,眼神悠怜动人。

“呵呵,这么说,萤火虫就是天使的光芒!”含曦看起来很轻松,很顽皮。

“嗯,跟你一样。”

凌睿也坐了下来,仰望着自然界赐予人们最美的景。圆润的月亮以漆黑的夜幕作底色,的确美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萤火虫……曾是他信奉着的使者,如含曦所说,即便再黑暗的人生,都有一束光在等待着。就像他,跋山涉水而来,为了与她相遇。

纵使是在黑暗中,他还是寻到了含曦这抹绿光。她就像上帝派来的使者,让凌睿看见光芒。他喜欢看含曦依赖自己的模样,那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凌睿,你为什么踏入这个行业?”这是含曦一直没有提起过的问题,可现在的她就是想了解凌睿,拼命地了解,试图在短短时间将凌睿的一切都了解清楚。

“机缘巧合,刚开始不过是想找些事做,好让自己的生活充实些。到后来,才发现慢慢爱上这个工作了。也好,要是没干这个工作就不会认识阿姨,也不会认识你了。”

凌睿想,这一切也许真的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三番五次地巧遇,好像他们注定谁都避不开谁。

“你从小也一直只是一个人吗?”

看到凌睿点头,含曦更是惊讶,她忍不住感慨:“我一直都觉得,我们就好像是双子星,天生就在一起的,只是陨落的时候分开了。”

说着含曦俏皮地举高手,试图抓住那些萤火虫,却扑了空。

今晚,她好感慨,曾经以为幸福就像天际的星星,遥不可及,却从没想过,有一天它会离自己那么近,近到就像那些萤火虫,仿佛随手一抓就是了。

“呵呵,不是有个传说吗,说是女人本来就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来到人间时都会不小心遗落,刚好你就是我的那根肋骨咯,终于找到了,这是一早就注定的,所以才会出奇地吻合。”含曦口中的那种感觉不止她有,连凌睿也有。

第一次遇见时,只是淡淡的一眼。她穿着纯白的礼服,漂亮得宛若一尊精雕细琢的娃娃。那一刹那,他便一厢情愿地觉得想将她呵护在手。算是一见钟情吧,他冲着她笑,义无反顾地救她。一切的一切都没有经过思考,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了。

“为什么不说你是我的肋骨,这样才对。”含曦嘟起嘴,难掩女孩的天真乖戾。她倚靠在凌睿肩上,甜蜜的感觉直入心房,他的左肩就好像是天生为她预留的一样。凌睿常说她不正常,一般女孩不管是坐是站还是走路,都喜欢待在右边。可是只有含曦自己清楚,她喜欢凌睿的左肩,因为那里离他的心脏更近些。

“都一样了,总之,你掌心的川字纹清晰地烙印着,柳含曦这辈子是逃不开凌睿了,你完蛋了。”

凌睿调侃着,口吻也如同在耍赖的孩子,有些淘气,反倒让含曦觉得很放松。顺着他的话,她本能地垂头研究起自己右手上的掌纹,她不会博睿那套玄术,看不懂。

可就像凌睿说的,那里是流年刻下的痕迹,有注定的轨迹,现在满满的都是“凌睿”这两个字,她的确再也逃不开了。放开心,含曦憨笑,从这一刻起她决定奋不顾身,不去想结局。或者该说,从相遇的那一瞬间起,她就必须勇往直前开始了。

默不作声,凌睿注视着她,看着她的小动作,不经意间失神了,这张脸为什么会让他觉得一辈子都看不够呢?

“含曦……”凌睿轻柔地唤了一句,换来女孩懒懒的低应声。

他吞了一口口水,脸色潮红,不自在却又坚定地说:“我想吻你。”

“啊?”含曦傻傻地抬起头,完全没明白凌睿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没让她有太多细想的时间,才刚抬头,她的唇就被凌睿猛地攫取住了。这个唇不同上一回的,很轻柔,软软的感觉在唇齿间**漾。

含曦不自觉地闭上眼,贪心地希望这种感觉可以永远停留住,她和凌睿可以肆无忌惮、什么都不用理会,就这样一直相拥到老、到死、到以后的生生世世。

纠缠了很久,凌睿才舍得放开她。含曦羞红脸颊,怯怯地垂下头不敢看他。那模样逗得凌睿大笑,其实没有太多理由和邪念,他只是单纯地想吻她,想证实身旁的女孩是真实存在的,永远不会消失的。

宽阔无人的斜坡上一直回**着串串笑声,是清脆无邪的笑声。从日落,到日升,久久弥漫。

乍暖的气候让人突然变得慵懒。尤其是在这午后,再吵闹的声音,在含曦听来都像是催眠曲,眼皮像灌了铅似的,越来越沉。早知道这样,昨晚就该早点拖着凌睿回家,今天就不会那么萎靡不振了。

“含曦,电话响了!”

都快进入梦乡了,雷蕾尖叫声传来。昏昏欲睡的含曦猛地往前一冲,险些让下巴撞上桌子,疼痛让她清醒过来。

口袋里的铃音不断贯穿耳膜,一声声,急促有力。含曦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翻出手机。

“怎么了?”

是凌睿,这还是第一次,她居然会在学校接到他的电话。之前他们一直像达成了共识般,不会轻易打扰对方的学业。

“快请假,我在街角等你,阿姨出事了!”

急促地说完,凌睿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含曦傻愣着,半天没有消化他说的话。

阿姨……是妈妈!前些天来看他们时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事了?不敢再有一刻耽误,含曦立刻收拾好东西,冲出教室。

身后传来雷蕾费解的叫嚷声:“含曦,你去哪儿,下午还有课要修啊!”

此刻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唤不回含曦。因为在她心中,没有任何东西能超越妈妈,包括自己。

她一路小跑,赶到约定的街角时,凌睿还没到。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含曦来说都格外难熬,她不停地看着手表,不停地张望。不经意间,她想起了博睿曾经的忠告,忽地一阵战栗。

……

“你母亲会有一场大灾难,这也会是你们之间的大灾难,趁早分开吧……”

不会让他说中了吧,这个男人打从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起,就没说过好话。虽然从始至终还没有一句是应验的,可是这回居然成真了,含曦不敢再往下想。凌睿焦急的呼唤声已经传来,一把拉过她:“快上车。”

他们被堵在医院门口,看着一窝蜂的记者,还有不少媒体在陆陆续续地赶来。镁光灯,记者直播的声音,让原本就忙碌的医院更显拥挤。

含曦徘徊在走廊内,只能这样徒劳地看着,她进不去。她被人当作记者推了出来,心都快跳出来了。头一回,她觉得自己原来那么渺小,那么无力。

“没事的,等人少些了,我想办法带你溜进去。”拉住不停踱步的含曦,凌睿努力控制自己的焦虑,试图安慰她。阿姨忽然出事了,他也乱了方寸,可为了稳住含曦,他必须坚强。

“好端端的片场怎么会失火,拍那场戏时难道不用替身吗?主角亲自上阵,那也得认真检查所有的道具啊,怎么可能发生这种意外!她是柳如烟啊,国际知名影星啊!”含曦立在大厅里,失控地吼着,眼泪一发不可收拾。

她没有理智了,也顾不得周围一堆八卦记者,只知道里头那个正在抢救的人是她用了十几年终于等回来的妈妈!她不要妈妈有事,不要再承受一次那种失去的滋味。

含曦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好不容易生活终于平静些了,老天又要跟她开这种玩笑。她想要的真的不多,只是希望所有她在乎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而已。

“含曦,你冷静点。现在不能乱,还有我,我一直都在……”

柳含曦没有力气再挣扎了,注意到一旁不断的窥视,她也意识到以自己的身份压根没有资格哀伤。无奈地,她躲进凌睿的怀里,寻着那个至少能让她暂时安下心的温暖:“凌睿,如果她出事了……我会撑不下去的……”

断断续续地,含曦喃喃细语,极轻,可是足以让近在咫尺的凌睿听得清楚。他轻柔地抚着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安慰着:“不会的,她不会有事的,都会过去的。”

正如凌睿所说,都会过去的。等到记者终于散去些后,跟随妈妈二十多年的经纪人才出现,她一眼便认出了含曦,体贴地领着她进去。

病房很静,映入眼帘的场景含曦并不觉得陌生。就在前不久,她才陪凌睿在这样的环境下住了好些天,才从一场惊心动魄里全身而退。她怎么也没料到,平静只是转瞬,顷刻间自己又陷入了另一场噩梦。

心电仪的声音有规则地响着,病房很肃穆。看着**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柳如烟,谁也不敢说话,只能静默地屏息。一切没有过去,这不过只是个开始。

含曦伸手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咸涩的泪水渗入指缝间。凌睿体贴地伸手遮住含曦的眼,扳过她的身子,不让她去看眼前触目惊心的画面。

**的柳如烟不再如往日般光彩逼人,被纱布缠绕住的脸部隐约还渗透着殷红的血。含曦无法想象,如果妈妈醒来得知自己毁容后,会是怎样的反应?连她都接受不了,当红影星却失去了最美丽的容颜……

“去沙发上躺一会儿,如果阿姨醒了,我叫你。”

意识到这个消息带来的后果,看大伙为难惋惜的脸色,凌睿轻声安抚着含曦,担下责任。

静静地背对在床前,犹豫了很久,含曦最后还是艰难地点头,乖乖往一旁的沙发上走去。她确实需要休息,需要好好积攒力量,不然一会儿妈妈醒了,她非但给不了支持,自己都会垮下去的。她不能垮,如今,她是妈妈唯一的依靠了。

世界上最难熬的痛,是看着最在乎的人受苦。

含曦不知道这场黑暗连绵的梦魇持续了多久,她只是茫然地坐着,看窗外的天黑了又亮,不停轮回。凌睿不断地往她嘴里塞食物,逼她吃下。此时此刻不管是什么美味,含曦感觉如同嚼蜡。

病**传来微弱的呻吟声,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唯独含曦一动不动,傻傻地蜷缩在沙发上,静候着医生的宣判。

“她醒了,没什么大碍了,好好静养,纱布……”

“谢谢医生,有事的话我们再叫你。”经纪人很迅速地打断了医生的话,眼神瞥向默不作声的柳如烟,见她并未有太大的起伏,才定下些心,不住地和凌睿交换着目光。

凌睿能感觉到,含曦握住自己的手不断地冒着汗,还不时地颤抖。他下意识地紧紧回握她,勉强牵出一丝笑容。

之前已做了无数次准备,临阵时,他还是踌躇了,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这残忍的消息。

“我……怎么了?”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却都不知该如何起头时,反倒是柳如烟开了口,气若游丝的声音听得含曦心头绞痛。

“阿姨……”凌睿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感觉到含曦试图阻止他。他觉得,早晚都要面对的事实,任是谁都欺瞒不了,不如坦诚相告,勇敢直面。

“好好休息最重要,你的脸……也许毁了……”

“是吗?那可以做植皮手术吗?”出乎众人的意料,柳如烟的语气格外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是在议论一件与自己并无太大关系的事。

“医生说烧伤面积太大,恐怕……有些困难……”相较于她的坦率,反倒是凌睿有些迟疑,小心翼翼的。

“我明白了,没事的话都出去吧,医生不是说我需要好好静养吗?别都聚在这里,我透不过气,明天早上再来吧。”柳如烟困难地翻了个身,十分冷静。

“妈……”

含曦鼓起勇气起身,喊出一句支离破碎的妈妈,刚想说点什么,她的嘴被凌睿捂住了,直接拉着她往门外走。她瞪大眼,不解地看向他,默黑的眼里满是质疑。

“让阿姨好好睡一觉吧,这里有医生护士,不会有事。既然她想一个人静静,那就听话,明天我再陪你来,你也需要休息。”凌睿仅在她耳边咕哝一句话,顺利地让她安静了下来。

她眨了眨眼,无奈地点点头,随着大伙一起出门了,挂念着**的妈妈。正是她非同寻常的平静让含曦觉得胆战心惊,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中一样。

“换洗的衣服,水果,汤……都在了,凌睿,有没有缺什么?”医院安静的长廊边传来女孩清朗的嗓音,隐隐带着疲惫。

闻声,凌睿浅笑,心疼地搂过含曦:“不缺了,就算缺了,我也能帮你回去拿,别太辛苦了。”

“那些记者都安排好了吗?真的不会出现?”

“嗯,你陪阿姨吧。”这些话,含曦从刚才出门至今,几乎叨唠了上百遍。凌睿一次次不厌其烦地答着,一点都不觉得累。只要能让她觉得有撑下去的依靠,让他付出再多都无所谓。

得到他的肯定,含曦淡笑,这笑容苦涩异常,让人瞧了更加心疼。纵使没有从小的相依为命,妈妈对含曦来说仍是无可取代的,那种母女连心的痛是烙印在血液里。这与生俱来的母女情,这二十多年的牵肠挂肚,任凭是全天下的人都放弃了柳如烟,她都绝不会放手。

有了这个坚定信念,还有凌睿全力以赴的支持,含曦突然觉得,即便面对再多未知的将来,她都不怕了。想着,她握紧小拳头,加快步伐往病房走去。

推开门的刹那,映入眼帘的画面让她又一次失控地大叫出声。

“妈妈,你怎么自己下床了。”含曦疾步上前,手忙脚乱地扶住母亲摇摇欲坠的身体。虽然医生宣布已经好转,可母亲的举动让含曦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躺累了而已,别管我。”柳如烟没有坚持,任由含曦将她被搀扶回**。

一旁默立着的凌睿猛地皱眉。这话太冷硬,不像是一个母亲面对女儿的焦切关怀该有的反应。

不只是凌睿,就连含曦自己也感觉到了。柳如烟快速地抽回手,语气里有明显的疏离,让含曦有些不安。

她试着说服自己,也许妈妈是因为突然的噩耗,影响了情绪,表现有些反常了些罢了。人之常情而已。

“凌睿特地为你煮了汤哦,连给我喝他都不舍得,好香,我替你盛出来凉凉。”

安慰好自己后,含曦又换上了若无其事的笑脸。

“放着吧,我现在不想喝。”柳如烟淡漠地回道,目光呆呆地定在窗外。

“那……”回绝得太爽快,含曦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她才又兴奋了起来,“那你要不要吃苹果,我给你削。”

“不用,我这里没什么事,有医生在,你们先回去吧。”

犀利的逐客令如同冬日的一场鹅毛大雪,瞬间降落,势头猛烈。看似轻描淡写,却冰封了含曦欲出口的所有关心。

无奈地望着眼前始终冷漠的母亲,她硬生生地吞回所有的话,手足无措。

“阿姨,别这样。脸上的伤也许还有办法,别灰心。含曦只是想留下陪你说说话。”凌睿看不下去,但是也不敢越过辈分把话说重,只好软下语气柔声规劝。

跟含曦一样,他也只当她是因为意外被毁容而郁郁寡欢。

“呵呵,不过是毁容罢了,我还没那么脆弱。只是没话想说,也懒得说,回去吧。我要是有事,再打电话给含曦,平时就别来了,免得被记者撞见。”

“阿姨……”这回,换成了含曦突然截住凌睿,拉着他往门外走去。

临行前,她叮嘱一句:“妈妈,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我等你电话。”

而后,她拖着凌睿离开了。

妈妈变了,那么明显的疏离,含曦能感觉到,她的每句话都说得很明白,仿佛将她视作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这样的感觉刺伤了含曦,她一直天真地以为自己和妈妈间该是最亲密无间的。到底还是天真了,妈妈不愿意跟她分享任何心事。尽管这些年彼此相隔千里,她们都习惯了孤寂,习惯了天大的事都一个人面对。那种隔阂一直存在,就算现在一团和气,这种隔阂也不会消失殆尽。

想更懂你,不是为了抓紧你,只是要你知道,有人永远爱着你。

屋内很静,夜半徐徐晚风带着些凉意,俏皮地透窗而入,扰得轻纱窗帘翩然起舞。

含曦窝在凌睿的怀里,厚实的胸膛,柔暖的沙发,至少能让她暂时忘却寒冷。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屏幕上散发着的幽蓝光芒忽明忽暗。

许久,碟片自行更换,屏幕重新亮起来。

正播放着的是柳如烟出道至今所有专访的合集。她的事已成了最近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的消息,到处都在追忆这个一代名伶的毁灭。或者,如刚电视里那个主持人所说,对于柳如烟而言,死亡反倒是种解脱。她已经将最美的瞬间永远留在影迷们心中。

无所谓了,对含曦而言都一样,无论妈妈成了什么模样,在她看来都没有任何改变。

“含曦,别再哭了,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憋了良久,凌睿终于忍不住了,干涩的喉间挤出这么一句话,无比担忧。自从阿姨出事以来,含曦几乎没有睡过一天好觉。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女孩一天天消瘦。

含曦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小的屏幕里那个神采奕奕的女人,她笑得很灿烂,骨子里透出来的风韵和自信是谁也取代不了的。她兴高采烈地讲述着自己在国外经历的趣事。

“以前我一直梦想……如果自己能和妈妈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多好,当听到修道院的修女们说我的嘴像妈妈时,我兴奋得一晚没睡觉,她真的好漂亮,为了梦想也真的好努力,付出了太多,甚至……差点连我也丢下了。可是,为什么会换来这样的遭遇?我似乎能读懂她,这是老天给她的命运,怎么都抗争不了。”

含曦抽泣了一下,徒劳地睁大眼,继续说道:“凌睿你知道吗?妈妈刚回来的时候,我好恨她,恨她在专访里面不改色地否认我的存在。可我还是傻傻地把那期专访看了好多遍。这些天来,妈妈一直在我身边,我觉得好幸福。我真的好爱妈妈,我不知道爸爸是谁,妈妈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我好怕失去她……”

不争气地,含曦的视线又一次模糊了,越说情绪越是失控。电视里的这些片段,她曾看了无数次,甚至可以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生活对她如此残酷。

“至少她辉煌过了,你看最近的新闻,这样的落幕并不会让人们遗忘了她的努力。”凌睿笨拙地试图去安慰她,可连自己都觉得这话没什么说服力。

“可妈妈走不出来,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她连我都不想见。”

那天离开医院后,她每天请假在家,不断给手机充电。她把手机放在窗台上,生怕因为没有信号而错失了。可已经一个星期了,含曦始终都没等来母亲的电话。

或者她错了,妈妈只是在避着她,疏远她,除了含曦似乎谁都可以见。

想了一会儿,凌睿皱眉说道:“也许正是因为你们太像了,你的脸会勾起她太多回忆,所以她才不想见的。别想太多了,给阿姨点时间,突来的变故谁能一眼就想得通,看得透?”

“凌睿,你不会懂这种无力感。她是我母亲,可我突然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竟然是那么肤浅,我甚至从来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凌睿苦笑,他怎会不懂。比起含曦,他更明白这种无力感,他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只能茫然地在这个他们曾经可能生活的城市里,寻找一些模糊的痕迹来填满自己空虚的心。

“阿姨也快出院了,不如把她接到这里吧。那个家她是回不去了,一定守了很多记者,我陪你一起照顾她。”

含曦仰起头拼命点着,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凌睿很欣慰,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陪伴着他,和他风雨与共。

一个眼神,一句话,甚至只是一声叹息,凌睿就能明白含曦的心声。反之亦然。

那种感觉让他觉得好饱满,想着,他闭上眼将她搂得更紧了。再大的风雨,幸好有彼此扶持着。

在凌睿的陪同下,含曦给妈妈办了出院手续,秘密地将她接到了自己的家中。意料之外的是,这一切竟然出奇地顺利,妈妈甚至没有反对。这对含曦来说至少是个好的开始。

“凌睿说,他放学回来给你带你最爱吃的烤鸭,还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我,我打电话让他带回来……”含曦一个人窝在厨房准备晚餐,絮絮叨叨着。

宁静的下午让人不禁产生错觉,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又回到了最初,一家人其乐融融。

叨唠了很久,她都没听到妈妈有反应,含曦也习惯了。虽然人是来了,但是妈妈每天还是很少说话,多半是坐在窗口发呆。

含曦耸了耸肩,继续忙开了。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忽然入耳的是一阵熟悉的笑声,很爽朗,片刻后是主持人的提问声。

含曦猛地僵住动作,脸色惨白,慌忙丢下手里的活,冲出厨房。

“妈……”睨了一眼电视,上头正播放着的是含曦珍藏的影碟,都是妈妈的。

此刻,妈妈正拿着遥控器,坐在沙发上若无其事地看着,背挺得笔直。这太过平静的表现,更让含曦害怕,她轻声说话,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母亲的反应。

“那主持人真八卦。”

隔了半晌,对含曦来说却像一世纪之久,柳如烟唯一没有扭曲的美丽红唇间说出了一句话,听上去更像是个玩笑。这让含曦放下心来,她低着头,默默走过去,很想将电视关了,可又害怕那个举动会在刹那间触发一切,只好犹豫着。

“含曦,我想吃草莓。”

“啊?”对于妈妈第一次主动提出的要求,含曦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她才开心地点头,“好,我让凌睿带回来。”

“我现在就想吃,可以帮我去买吗?”柳如烟微仰起头,黑白分明的眼轻眨,带着乞求。

她脸上大部分的纱布已经拆了,只留下零星一些。那些触目的印记看得含曦揪心,她拒绝不了,尤其当触及那道眼神的时候,她的防备在这一刻瓦解了。

含曦点着头,二话不说地拿起外套,往门外奔去。

临走前她开心地嘱咐:“我很快就回来,你自己小心哦,别勉强,想做什么都等我回来。”

见到妈妈毫不犹豫地点头,听话的模样让她感觉放下心来。

含曦轻轻地关上门,蹦跳着离开了。

第十一章

听见天堂的钟声了吗?

是宁静,还是依旧风起云涌?

不算宽敞的客厅里,女孩的身影来来回回,手中的电话都快被她打烂了,可得到的只是一波又一波的失望。娇嫩红艳的草莓散落一地,如同一地残红。

“好的,谢谢,有消息的话麻烦立刻通知含曦好吗?”凌睿客气地拜托,挂上电话,转头看向一旁疯了般的含曦。

这是最后一个电话了,连阿姨的经纪人都不知她的行踪。不过片刻,含曦出去买草莓的当口,回来后等待她的就是一室静寂。柳如烟不见了,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可能联系的人,都没有收获。他们只能傻傻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

凌睿冲上前,想阻止她的疯狂行径。可不知含曦哪儿来的力气,连他都觉得拉不住。他索性从身后牢牢地抱住她,总算让含曦的情绪稳定了些。

“现在不是自虐的时候,就算你把自己折腾死了也无济于事,理智点。”凌睿轻斥出声。他了解她,知道这时候徒劳的安慰说服不了什么,只能狠狠地把她骂醒。

“理智,冷静,一切会好的……都是这些话,可是一切却越来越糟糕……凌睿,我真的好累。我以为等了十几年,终于把妈妈等回来了,什么都过去了,原来只是一场噩梦,我什么时候才会醒?”说着,含曦无力地滑下,瘫软在地上,幸好有凌睿在背后搀扶。

他心疼地看着她,这个倔强独立的女孩,独自承受着的伤痛无人能懂。曾经,凌睿以为自己看明白了,原来也不过只是表象,他没有陪她经历过,不过他知道那十几年的等待是怎样的生活。如今,只是听她说,都让他觉得痛彻心扉。

“含曦,我们不是说好再大的风雨都要一起面对的吗?即便是噩梦,也要勇敢地迎上去,十几年都熬过来了,为什么快要看见曙光了,却退缩了。”

“我没有退缩,柳含曦不会退缩,在我被妈妈寄养在修道院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天大的事,往后都要一个人扛……”

“是两个人,现在还有个叫凌睿的傻瓜陪着你,无怨无悔。”凌睿宣誓道,轻柔地吻去她颊边的泪,重复呢喃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我会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你在乎的每一个人,每一样东西。”

即便是在慌乱无助的此时,含曦的心仍旧因为这句单纯真挚的誓言战栗。她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连凌睿都离开自己了,那她的天空还会有光明吗?

今晚骤起的风似乎特别凛冽。含曦和凌睿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不断穿梭在各个街头,像无头苍蝇似的寻找。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样胡乱地寻找不会有太大的效果,可就是谁也不愿坐以待毙。

直到接到经纪人的电话,含曦才立在街边,拿着手机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被火灼伤了似的,干裂疼痛。她仰头,眺望着西边的日出,微弱的光亮是黎明的第一道曙光。

黑暗中徘徊的人都以为找到了方向,等来了希望。却没人知道,白昼之后还有黑夜,轮回不断,周而复始。

“怎么了?”

“去医院,妈妈在那儿。”

看她渐白的脸色,凌睿也不敢耽误,不再多问。待确定含曦坐稳后,他便发动摩托车,瞬间消失在街口,唯有轰鸣声弥漫开。

含曦想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去纵火,她疯了吗?她究竟想烧死谁,是蓄意的阴谋,还是只是无意的宣泄?

又是这家熟悉的医院,含曦几乎是在凌睿的搀扶下,才勉强走到急诊室门口。

不同于上回,这次经纪人将消息封锁得很好。幽深的长廊上很静,能够清晰地听见那些等待的人发出的凝重的呼吸声。

“胡阿姨?”凌睿抑制不住地惊呼出口,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胡彩玉的母亲。

对方闻声,只是呆滞地转过头,满眼呼之欲出的幽怨,不期然溢出一声冷笑,足以使人汗毛直立:“真好玩,都到齐了。”

扔下这没头没脑的话后,她就转身离开了,步履有些蹒跚,跌跌撞撞的,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般,空洞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妈妈放火烧的人是胡云晖?”呆呆地望着那道背影,很快,含曦就醒悟了过来,脑中隐约拼凑出了大概,不敢置信地转头问向经纪人。

经纪人点头,无奈地吐出一记长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你来了就好,我被如烟折腾得好久没睡了,我先回去休息一下,这里麻烦你照看了。要是有事应付不来,打我电话就好了。”

说着,她轻拍了一下含曦的肩,眼中流露出的情绪很复杂。任凭含曦和凌睿拼命地探究,她也不再多说一句。

大伙都走了,走廊上变得更安静了,只剩下含曦和凌睿两个,他们互看一眼,谁都没有说话,只牢牢地握住对方的手,一起倚靠着墙,静默仰头,屏息观望着急诊室外盈亮的红灯。

一直到它忽然暗下,有护士匆忙地从里面奔出,一脸焦虑,他们才直起身,静候着护士……

不管结局如何,都笑着看,因为最容易看清楚的落幕是喜剧。

“是胡先生和柳女士的家人吗?”

护士循礼问了一句,对于焦急中的两人来说却显得太多余。他们下意识地迅速点头。

“病人大量出血,需要输血,可不可以麻烦你们跟我去验一下血?”

含曦动作比护士还快,一马当先地冲在了前头。此刻,对她来说要多少血都无所谓,只要能救活妈妈。

凌睿望了她一眼,匆忙地跟上她的步伐。

一系列的检查,用去不少时间。在走廊尽头等待结果的两人不停地来回踱步,十分焦心了。凌睿突然在窗口处停住了脚步,想到里头正躺着的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或许含曦的血能救阿姨,那胡先生呢,没来由地,凌睿觉得有些烦躁。

两人互看一眼,迎了上去,焦急地询问:“怎么样?”

护士愣了愣,目光在他们之间环顾了一圈,而后才缓缓开口说:“都跟我去抽血吧,你们的血型刚好可以救胡先生,至于柳女士我们已经从血库拿血了。”

“我们俩都可以救吗?”这答案让凌睿觉得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和含曦血型一样。

“是呀。”护士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开玩笑地说,“你们不会是兄妹吧,长得也很像呢。”

护士一句玩笑话却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幸好凌睿率先醒悟过来,有些生气地朝护士嚷道:“我们怎么可能是兄妹!”

“啊……我是开玩笑的,不好意思呀,因为胡先生是罕见的 RH阴性血,而你们俩也是,这种巧合太少发生了。我看你们的年纪差不多,又有些相像,才猜测你们可能是兄妹,对不起,对不起……”看着凌睿血红的眼,护士有些被吓到了。

“不能确定的事就不要乱说!”凌睿不想去理会那个所谓的“极有可能”。身旁的人是含曦啊,是他用生命去爱着的女孩!

含曦是第一次看见凌睿发火,如同一头被人抢了地盘的狮子,竖起全身的鬃毛,草木皆兵地防范着。

她轻声开口,拉住他,劝了句:“救妈妈他们要紧。”

兄妹……这是足够让含曦凝滞住全身血液的假设,如果是真的,她会瞬间崩溃。可现在,趁她还有理智,她知道有些事更重要。这句话很成功将凌睿的怒火浇熄了。凌睿瞪了一眼一脸露怯的护士,深呼吸,缓下语气:“还不快走!”

“是是,这就去。”经历过不少事的护士,不止一次地看见有家属因为病人的逝世而癫狂,可像眼前这男孩的模样,她还是头一回碰上,那目光像是恨不得将她吃了似的。不敢再有片刻耽误,护士赶紧转身,小跑步地领着他们往抽血室走去,努力忽略掉后头那道骇人的视线。

转眼又是四个小时,天亮了,天空阴沉沉的。从窗外眺望出去,只看见满天的灰云,看上去十分抑郁。经纪人一早替含曦他们带了早餐来,两人却完全没食欲。

他们眼巴巴地守在手术室的门口,这里头躺着的已经不仅仅是两条人命,更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关乎含曦和凌睿未来的秘密。凌睿觉得无比讽刺,他设想过无数风雨,也早已经暗自发誓了无数次。不管什么事,他都会陪着含曦一起走下去。可是,老天爷该不会给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吧?

“你们俩多少吃点吧,这样折磨自己也帮不了如烟,等她醒了你们还得照顾她呢。”实在看不下去了,经纪人在含曦身旁蹲下,语重心长地规劝。

含曦没有任何反应,她依旧蜷缩在墨绿色的椅子上,紧缩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的内心无力地呐喊着。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早知道有如此残忍的可能,她宁愿永远活在井底,守着头顶的那一方小小天空。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含曦和凌睿同时抬起头,匆忙起身。

手术室的门被护士打开,并排推出两张病床,病**的一男一女皆睡得安详。反倒是这一刻,凌睿有些希望他们不要那么醒来,如果那样的话,有些秘密就能永远地封存起来。

至少他能掩耳盗铃地安慰自己。

“医生,怎么样了?”出声询问的是经纪人。

“不确定,暂时还没度过危险期。”身着纯白长袍的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疲惫不堪的倦容,“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如果他们能醒过来应该就没大碍了。”

“多久才会醒?”含曦颤抖着唇,问得很平静,眼神眷恋在妈妈的睡颜上。即便是已经扭曲了的脸,在她看来依旧美好。

“一般两三天就能醒,但是柳女士先前的伤还没养好,新长的皮肤还太嫩,再加上这次又是大面积的灼伤,很有可能会突然伤口感染产生并发症。所以,我们也不能保证,只能尽力而为。先送他们去加护病房,如果有意外及时通知我们。”

“好。”凌睿点头,爽快地应允,不想再问太多。

医生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非但没让他们放下心,反而揪得更紧了。一切只能交给老天,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无力感,天大的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

“凌睿,为什么天那么阴,为什么没有太阳了?”

“太阳一直在,只是被云遮住了,静静等待,很快……很快它又会出现的。”

静候昏迷中的人醒来是最残酷的,尤其还带着这样焦灼的心情。等待时,凌睿听见含曦像从前一样依靠在自己的左肩上,轻声低问。他闭上眼,让滚烫的泪无声滴落。

含曦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眼前的景象,原本清静的加护病房里,此刻混乱不堪。医生、护士慌忙地进进出出,一堆堆的仪器被推了进来。

玻璃窗外是闻讯赶来的记者,冷血地用相机拍摄着每一个画面,想回去夺个头条。即使是经纪人和院方拼命地驱赶,也不见成效。含曦看一眼外头,那些掩藏在闪烁的镁光灯中的人,那一张张脸多么丑陋。

呵……他们怎么可能会走,临近的两间病房里,住着高官胡云晖,当红影星柳如烟,多劲爆的新闻。

“含曦,看着我。”凌睿上前,扳过含曦的身子,严肃极了,“你听着,柳含曦是坚强的,换一种角度去看所有的事。即便阿姨真的走了,至少还有你留下替她善后一切,她是幸福的。”

凌睿看着**的柳如烟,本就被火灼烧得骇人的面容,眼下正痛苦地扭曲着。

她的双手僵直,胡乱抓住床单,拼命用力,白皙皮肤下的青筋能清晰地看见。不需要去细细体会,凌睿也能感受到她的痛苦。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苦。如今的每一个呼吸,非但耗尽了她的全力,更是一种折磨,他能隐约体会到,这个生命正悄悄地在自己面前流失。

过了半晌,整个病房突然安静下来,心电仪不停地蜂鸣,漆黑的屏幕上只剩一条莹绿色的直线。多凄美的莹绿,含曦看着看着想到了那晚的萤火虫,微弱光芒足以慑人。

比起凌睿,她已经有了更多的心理准备。迷惘地抬起头,含曦看见医生无奈地看着手表,翕张着唇像是在和护士交代着什么。这一刻,连外头那些记者也安静了。又好像并没有安静,含曦看到大家似乎都在说话。

可是她听不见,什么声音都没有,她伸出手想试图抓住凌睿好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却没能使上力,就这样硬生生地软下身子,跌倒在地。

她能感觉到凌睿尝试着抱她起身,可她不想起来,只想这样静静地躺一会儿。她睁着眼看着这个世界,摄入眼中的每一个画面都是妈妈临死前看见的画面,原来……这样灰暗。

……

“胡云晖醒了!”

这声呐喊来自外头那些记者。含曦听到了,她缓缓转过头,看着病**挣扎着伸出手想握住妈妈的胡云晖,顿时不知究竟该憎恨还是该欣慰。妈妈宁愿陪上自己的命也要杀了他,可他却在昏迷中醒来只想握住妈妈的手。

费力挣扎了好久,可惜病床间的距离太远,胡云晖最后只有无奈地重垂下手,眼角有泪溢出,渗入洁白的枕头,消散无形。

缓缓地,他嚅动着唇,没人能听见他在说什么,护士赶紧上前凑近耳朵听着,良久才复述了出来:“分手……让含曦和凌睿分手……他们不能在一起……”

而后,病房又闹开了,医生们赶紧去替胡云晖检查。他闭上眼,不想再多说什么。然而就这一句话,足以让含曦和凌睿明白什么叫瞬间崩溃。

两颗年轻倔强,同样一直在假装坚强的心,没办法在一天之内承受这么变故。这回,就连凌睿也无力了,他只是徒劳地拼命抱住含曦。分手……他不敢想象,如果失了怀中的那股温暖,以后他的世界会是怎样。

放不开了,这爱已在心底扎了根,怎么放。

含曦像丢了魂般,任由凌睿抱着,眷恋在那个怀抱,不想离开不想面对现实。

窗外细雨连连,气温突降,连风是刺骨的,足够凝固住身体里所有的血液。她听见了,护士吐中的每一字就像利刃一记一记地刺入含曦的心,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自己的心在淌血,满地的血,艳丽讽刺。

她想起了凌睿曾经说过的话……

“都一样了,总之,你掌心的川字纹清晰地烙印着,柳含曦这辈子是逃不开凌睿了,你完蛋了。”

是的,含曦完蛋了,她再也勇敢不起来,恨不得让自己身体里所有和凌睿如出一辙的血都流干。

“含曦,为什么那么久了太阳还不出来。”

隐约间,含曦听见凌睿咕哝出这么一句,痛彻心扉,绝望无助。

直到……门被用力推开,浓烈的香水味扑鼻而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凌睿听见阵阵屏息惊诧声响起,缓缓地转过头,而后也忘了反应,甚至以为自己疯了。

“妈妈……”含曦看到了,正倚在门框上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是妈妈,她有着和妈妈一样的脸,微勾的唇角是若隐若现的笑容,不明显却畅快淋漓,夹杂着得意,狭长的凤眼轻挑,好看极了。

“凌睿,我看见妈妈了,她回来了,她没有死!”含曦忽然起身疯狂地尖叫,不断在心底告诉自己,是梦,一切都是梦。 现在噩梦终于醒了,天空也会放晴,风雨后会有阳光等着他们。

然而,女子溢出唇间的讽刺笑意,尖酸冷漠的话语,却让含曦陷入另一场混沌:“妈妈,呵呵……真久违的称呼呀,我的女儿,哈哈哈……”

偌大的病房里回**着她癫狂的笑声,让人心惊。胡云晖惊恐地睁大眼,奋力抬起手指着眼前的女子,拼命地想喊出声,几番努力后,却只发出“啊啊”的叫声。

“天啊,究竟怎么回事,你是……如烟?”连经纪人都糊涂了,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另一边**已经被蒙上白布的女子,目光又再次掉转回眼前这个,完全搞不清真相。

什么样的女人最可怕,毒辣的?自私的?还是丧心病狂的?

“连你也分不出吗?”女子轻笑,眼神媚波流转,缓缓地踱步到床边,掀起白布,看着**永远闭上眼的人,发出可惜的哀叹声,“真可惜了呢,这么好的一个替身,就这样为了爱葬送了自己。”

含曦紧抓着凌睿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摇着头。骨肉相连,她已经能彻底肯定眼前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柳如烟,她的母亲。永远冷漠的讥讽,不带丝毫感情的语气,只有她才说得出。

替身!难道让含曦欢喜了好久,以为等回来的那个人居然只是妈妈的替身!含曦不敢相信,这短短几分钟间有太多她无法去置信的事了。

含曦像是看到了魔鬼,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有天使的容颜,骨子里却透着魔鬼的天性。她令含曦望而生畏,一步步地退缩着,直到无路可退。

她无助地仰头看着凌睿,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倾泻而出。

“到底怎么回事?”感受到含曦的恐惧,凌睿静静地拥着她,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的笑脸刺眼极了。

“含曦,不要怪妈妈,妈妈是爱你的。”说着,柳如烟移动脚步,走到女儿面前,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慈母的模样展露片刻瞬间消失。

“他是爸爸?”

沉声呓语,含曦看向胡云晖。

房门再一次被打开,这回出现的人是胡彩玉。同含曦一样,她也愣住了,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爸爸除了她,竟然还有个女儿!他背叛过妈妈!

“你骗人,你这个疯子!他是我爸爸,最疼我的爸爸,怎么可能有私生女!”比起含曦的冷静,胡彩玉要激动得多,她索性直冲上去,将柳如烟逼到墙角,嘶喊着。

幸好经纪人机敏地赶紧拉开她,才不至于让场面太难看,平白又送了一条新闻给那些记者。

“你跟你妈妈真像,没有理智没有风度。”柳如烟稳住身子后,稍整了一下仪容,幽幽地说,“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只是从来没看清你的爸爸而已。何止是含曦,就连……凌睿,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有可能是胡云晖的另一个私生子。呵呵,云晖,你不会忘了吧,凌睿的母亲曾经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所以,你决定回国报复。你找了特殊演员化妆成你的样子,当成你的替身。你想让胡云晖家破人亡,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你到底是不是人?含曦她是你亲生的啊,母女连心啊。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乎这段往事了,不管以前这个男人给你多少屈辱,让你忍受了多少冷眼,至少你在国外开辟出了自己的天地,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含曦她是无辜的啊!”

经纪人不敢置信,忍不住叹息。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陪伴了将近二十年的人竟是如此可怕。

“无辜吗?谁让她身上流着这个男人的血。”柳如烟看着窗外的雨帘,不禁想到了自己离开胡云晖的那一天。

那天,也是如同今天一样细雨霏霏,一样天昏地暗,她的梦在那一天永远地陨落了。

曾经的柳如烟一如天真的女孩,在演艺圈里跌跌撞撞,身心疲惫的她遇见了他,胡云晖。他有着良好的家世和标致的长相,还有满腹的才华,这样的条件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沦陷,即便知道他有家室。

柳如烟爱他,甚至愿为他承受无数冷眼和绯闻,不惜葬送自己的事业。直到他的妻子找上门,疯了般地打她、骂她,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可她的感情却收不回了,因为她的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

万般无助下,柳如烟不过是想见他一面,告诉他,自己可以不要名分,只求能伴在他的身边,只求他能分一点爱给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可她怎么也没料到,她用那把曾经象征爱意的钥匙打开那扇门后,会看到如此不堪的画面。他用来金屋藏娇的别墅里,****缠绵在一起的两人,是胡云晖和她最好的闺蜜清灵。

当时的胡云晖抽着烟,明亮的白炽灯下,柳如烟透过袅绕的烟雾,第一次将这个男人看得如此真切。他以为她是为了钱才这样践踏自己的吗?

最终,她什么都没要,退隐娱乐圈。人言可畏,那段日子她体会得淋漓尽致了。直到含曦九岁了,她才下定了决心——柳如烟绝不能白白让自己成为被人嘲弄的玩偶。

“你……是从扔下我的那天,就开始酝酿这个计划的吗?”含曦松开了凌睿的手,步步逼近母亲,眼神比起她更冷漠。

愣了片刻,柳如烟仿佛在女儿身上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很快她就回过神:“不是,曾经我是真的想为我们的将来打算,想让你即使没有爸爸,也可以过得幸福。直到得知了凌睿的存在,我才有这样的想法。我开始调查,因为这个男人无情的抛弃,害得凌睿的母亲自杀,那年她才二十三岁,凌睿也才两岁!胡云晖他负了我,最后也负了我最好的闺蜜。”

……

这些话柳如烟说得很轻松,像在闲话家常一样,却让一旁的众人听得惊心动魄。

含曦不敢想象,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她等了十几年的母亲,她连自己十月怀胎的骨肉都能作为棋子来利用。

病房很乱,犹如被雷击般,胡彩玉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太多的变故让她无法接受,她曾不顾一切爱上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哥哥,而她的情敌竟然是柳含曦……她的姐姐。

因为恨,我们不停去报复,最后才发现迷失的还是自己。

静静听着这个荒唐的故事,凌睿闭上眼,挫败地靠着墙壁。这是头一回听到关于生母的消息,他开始庆幸自己此刻才知道的。如果知道得早一些,或许他也会像柳如烟一样丧心病狂,不顾一切地想毁了胡云晖。

爸爸,凌睿这才知道,这个所有儿女很平常的爱的称呼,竟然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眼前的病房一片狼藉,当报复的火焰蔓延到了现实,付诸了行动,演化成如此凄惨的下场。

院方已经把记者赶走了,四周静了,只有淅沥的大雨,依旧我行我素地滴落。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看现在我有多恨你就清楚了。”在胡云晖的病**坐下,柳如烟伸手抚上他的脸,眼神里隐约还能见到当年的爱慕。“我费尽心机安排了这出戏,故意找来替身扮演我,接近你,也接近凌睿,让他有机会可以认识含曦。这两个孩子倒还真配合。我要你亲眼看见自己的女儿和儿子真心相爱,却又不能相守,要你饱受煎熬,悲痛欲绝……可惜,你的运气总是那么好。我千挑万选的替身居然真的爱上了你,真的将含曦视作了自己的女儿。”

“你是疯子,你真的疯了,为什么要这样……你可以冲着我来,为什么要把两个无辜的孩子牵扯进去……让他们为了上一代的恩怨彼此折磨,你会把含曦逼疯的……”

胡云晖努力想撑起身体,呼吸愈发急促。他喘息着,好不容易才说出这么一段话。他眼角有泪,嘴角渗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猛咳。咳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意识到不对劲,胡彩玉赶紧冲上前,紧握住爸爸的手,顾不得其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替他擦去嘴角的血。

不管刚才柳如烟的话给胡彩玉带来了多少震撼,她依旧无法憎恨自己的父亲,尤其是此刻这样虚弱无力的他。自从上回她任性地刺伤凌睿后,父亲不顾尊严为她去求情,她才知道,原来父亲竟是那么疼爱她。

“凌睿、含曦……过来,过来……”感觉到自己快不行了,他低语,召来一双儿女,紧握住他们的手,“是爸爸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分手……去找寻自己的幸福……”

眼看着跟前这对亭亭玉立的儿女,他却来不及再弥补什么,甚至连失而复得的欣喜都没机会把握了。

曾经,胡云晖一直觉得自己这一生亏欠了太多人,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欠得最深的就是含曦和凌睿。

他们甚至一天都没享受过父爱,却要承受他从前犯下的错。

胡云晖怎么也没想到年少气盛的冲动会铸就今天的结局。

渐渐地,他垂下头,呼吸停了,至死都没放开他们的手。他始终没有闭上的眼睁得很大,牢牢地盯住柳如烟,说不清的爱恨情仇,仿佛是想把这张自己曾爱过也恨过的容颜拼命刻进脑中。

柳如烟还在一旁大笑,她成功了,明天的新闻足够让胡云晖身败名裂,可她却没有预期中的欣喜。她只是想笑,用笑来安慰自己,假装这一切成功足够给她带来喜悦。

笑着笑着,反而哭了,她跌坐在另一张**,想起当年初见胡云晖时的情景。雷雨天,她从片场走出来,嘟着嘴,埋怨这场不该出现的大雨。他慌忙跑来,也躲进了雨棚下,那一眼互望,让她从此陷入万劫不复。

终于,柳如烟控制不住自己如潮的思绪,痛哭了起来,手胡乱地抓着,就像溺水的人想垂死挣扎,握住一株救命稻草一样。她抓到一只手,尸体冰凉的触感让她发疯似的弹跳起来,拼命地大叫。

整个病房再度陷入混乱,只有含曦和凌睿目不转睛地互相注视彼此。他们都知道,每个人都必须面对这一切。这一眼,他们只想将对方刻入心底。然后带着最初的微笑转身,背道而驰。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连绵了好些天的雨终于停了。碧绿的草地显得生机勃勃,团团簇簇的花争相绽放春生机盎然。